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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從見她看得出神,笑道:
“它叫長情,是匹母馬。”
白妗立刻聯想到姜與倦那匹紅棕色的馬兒:
“未移?”
那人咧脣一笑:
“娘娘聰慧。長情是未移的妻。”
白妗撫摸着馬兒雪白雪白的毛髮,軟毛在手裏塌下一塊,又拱起。
心口涌着一股說不明的感受。
她眉心微蹙。
杜相思:“感動了嗎感動了吧?長情未移…長情不移…嗚嗚嗚太子殿下對你這麼好。你肯定捨不得了吧。”
白妗面無表情看她一眼。
杜相思閉嘴。
白妗上馬,長情馱着她走了幾蹄子。步子不大,有種閒庭信步的悠然。
杜相思在一邊亦步亦趨。
難怪世人皆愛鮮衣怒馬,這白馬一騎出去,配上太子那玉郎般的相貌,春色醉人中折花一枝,多少閨閣女兒心都要給他辣手催去。
白妗皺皺鼻子,勒緊繮繩,卻不往圍獵場去,而是駕馬去往反方向。
正好,趁斬離那些人不在,她決定找找有沒有另外的出口,正行至半道,身後傳來一聲笑。
“嫂嫂真是好福氣!”
趕了一下馬兒,那人與她並排而行。
銀冠金帶,是楚王。
他指着她身下的長情,說:
“這匹白馬乃是來自西楚的‘賽龍雀’,又有美名‘夜照玉獅’,性極烈,三哥花了半年的時間才馴好。尋常之人,哪怕是親弟弟,連碰都碰不得。誰知轉眼就送給了娘娘。宮裏說三哥待娘娘極好,弟還不信,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白妗打量他。
楚王是個比槐序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姜家這些皇子,都是天生的好相貌,更何況他是陸貴妃除了筇王外唯一的兒子,年紀輕輕擁有堪稱鳳毛麟角的美貌。
只是眼下發青,徒添一絲陰沉。
神情也微含諷刺。
白妗非常配合,柔弱地捂住胸口,受寵若驚地感嘆着:
“殿下對妾如此厚愛,妾惶恐,十分惶恐。”
卻穩穩地端坐,神色也不變,一點惶恐該有的表現都沒有。
杜相思抽抽嘴角,這也太敷衍了吧。
楚王的眼神有點古怪。
“娘娘自己慢慢遊賞吧,本王就不奉陪了。”說着拉了拉繮繩。
“楚王爺慢走。”杜相思行禮。
楚王卻忽然定着不動,他再看白妗一眼,笑了笑:
“對了。提醒一句,前邊有一座懸崖,娘娘可要當心,千萬控好了馬。”
這便打馬調轉了方向,慢悠悠地遠離了二人一馬。
……
“阿妗,我覺得那個楚王有點奇怪,”杜相思摸了摸手臂,“他笑起來的樣子,讓人瘮得慌。”
白妗不肯定,也不否定。
“正事要緊。”她抿緊脣。
……
華服少年在路上停下。
從背後的箭筒中,取出一根利箭,慢慢舉起了弓,對準白馬之上,少女的後背。
他搭着弦,眉梢碾動過一絲陰厲。想了一會兒,又緩緩將弓箭放下。
背上一陣劇痛。
……
白妗突然有不好的預感,回頭,便看見那少年滾下了馬,身下流出汩汩的血跡。
杜相思自然也看見,嚇了一跳,退後一步,有點哆哆嗦嗦,“這是怎怎麼了…”
她猶豫片刻,便走過去看,哪知走到半路,猛地往後摔倒,手臂上插着一根利箭!
旁邊是個陡坡,杜相思站立不穩,整個人都跌了下去,頓時消失在密密的叢林之中。
白妗瞳孔一縮,四周潛伏有刺客,且數量不少!正要翻身下馬,鳴鏑聲破空而來,胯.下的長情痛苦地嘶鳴一聲,它也中了箭!
此刻喫痛,撒開蹄子便跑,白妗拉不住繮繩,手心被磨破了皮,滲出鱗鱗的血跡。
正在經歷昨天槐序所經歷的,白妗暫且還維持着冷靜,可長情痛得極狠,光憑呼喊與拉繩根本制止不住,一股腦只顧往前衝!
即便穿越密林也坦蕩如平地,這一刻白妗才感受到:果真是一等一的神駿。
她苦笑。
卻又想起楚王說,前邊是懸崖…
白妗開始進行極速的判斷。
此刻跳下來纔是最明智的選擇,可,這匹馬卻很可能直直地往前衝去,墜崖而死。
更何況這樣快的速度,她就算跳馬保住一命,也會摔成重傷。
不過須臾便做出決定。
白妗牙關咬緊,從懷中摸出軟骨散,想要用它塗抹在刀刃,令迷.藥滲入血液將長情放倒,然而實在顛簸得厲害,試了許多次都不能成功。
她的冷靜快要維持不住,手腕也在抖。
“妗妗!”
恍惚聽見呼喊,她回頭,白衣青年策馬而來,如同一團雪雲——是姜與倦。
他看見她伏倒在白馬背上,似乎有些體力不支,整張臉被驚慌與憂慮席捲:
“抓緊,不要鬆手!”
他幾乎破音,心急如焚,狠狠地驅趕着未移,終於趕上白妗,伸出手臂想將她帶到懷中,指尖在要觸碰的一瞬間,忽然分離,因她終於拼上最後的力氣,將月牙刃插入了長情的皮肉之中。
可是她忘了,再強的迷.藥也得過一段時間才能起效,長情仍然瘋跑不止,甚至因爲背上新添的疼痛更加狂躁!
姜與倦就這樣與她錯開。
……
頭髮一路掛過枝椏,髮帶散落,長髮擾亂了視線。風聲混合着誰的嘶喊在耳邊凌亂,她再也無法思考,緊緊抓着手裏的憑依。
一切景象都變換成了飛灰,在眼前片片破碎,連呼吸進胸腔的空氣都帶來悶痛。
長情終於閉緊眼眸,前腿一曲,馬身轟然倒地。距離空茫茫的崖邊,只剩短短一步。
而由於慣性,白妗的身體無法挽回地飛了出去,如同一塊單薄的破布。她緊閉着眼,騰空無所依的那一刻,終於生出一絲絕望。
和深深的恐懼。
忽然陷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在那一瞬間,所有的感受都變得緩慢。
天是澄澈的碧青色,沒有一絲雲彩。他闃黑的眸卻有星芒旋轉,倒影着她的面容。
白衣黑髮凌亂飄揚,風聲刺耳,青年的面色慘白,又說不出的昳麗。
他輕輕嘆息,捂住她含淚的眼。
“妗妗。”
失而復得的喜悅,他抱她那樣緊。
“別怕,孤在。”
這是她意識清醒前,最後聽到的字眼。
他們相擁着,急遽下墜。
……
作者有話要說:全劇終
(哈哈哈不是別信)
第49章曾經
當泥胡菜不再鮮嫩,艾蒿枯槁,秋天悄然而至,催黃了樹葉,也吹開了桂花。
秋雨如約而至。
青衣的女人打着傘,細碎的桂花如米粒墜落,紛紛擾擾,墜在女孩的肩頭,鋪出一線淡黃。
那女聲如珍珠滾落玉盤:
“你知錯了麼?”
女孩緊抿着脣,深深地垂着頭顱。額前的發太長,擋住了眉眼。她緊緊攥着小手,裙上一層褶皺。她不說話,一種沉默的反抗。
五根蔥指,微微握緊了傘柄。傘面被雨滴打得作響,滴滴答答中,女聲漸冷。
“只因想贏,便可取走他人的性命麼?只因沒有明文規定,便可蔑視生死了麼?”
“這世間周遭複雜,泥沙俱下,人有百種千種模樣,什麼都可以改變。”
“唯有底線一物,失守越多,淪陷越多。你是我親手教養,我不忍看你墮落!”
字字句句砸在心上,又冷又疼。
說完她轉過身,打着傘走開了。
煙霧一般的秋雨中,她黑髮長裙,始終不曾回頭。
雨滴浸透了衣裳,寒意透骨。
耳邊只回蕩她那一句:
“你該受的。”
是,她該受的。
水珠流過眉骨,在下巴處彙集而下,打溼了雙手。她緊緊捂着裙面,卻擋不住逐漸的濡溼。
桂花攢在她的裙邊,它們緊緊依偎她,在失去了所有的香氣以後。
一把傘撐過頭頂。
女孩擡頭,這是那女人的傘。傘面靠裏有一株垂花蘭,是女人親手所繪。黑衣少年站得筆直,神色一成不變的冷硬。
“師妹。”他輕輕喚了一聲。
然後他發現,她哭了。
他從她來的第一天,就沒見她哭過。
她是個鐵做的皮囊,石砂澆鑄的心腸,那樣強壓的訓練都能捱住,甚至青龍門主當衆的羞辱都扛下了,卻因爲師父頭一次嚴厲的訓斥,而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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