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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就這麼問了:
“爲何出手如此狠毒。”
對那個跟她年紀相當的女孩子。
明妃的另一位候選,此時重傷臥牀,昏迷不醒。
女孩紅着眼睛,像一隻露出尖牙的醜兔子。她惡狠狠地說:
“她編排你!”
“她編排你們!”
他啞然。
她像只咆哮的小獸,說話還帶着重重的鼻音:“她編排師父,與你…與你…說你們、你們…”
女孩忽然冷靜下來,手裏緊緊攥着裙襬,尖尖的下頜像一把小刀。
“我不能讓她住嘴,”眼底森冷,“那就讓她永遠開不了口!”
“…你實在是。”他不知如何評價。
旁人的言論從來都無法影響他,更何況師父那一顆冰雪玲瓏的心。可她卻是爲了他們,確確實實是爲了他們。
女孩擋着那些雨滴,不要它們打溼她的裙襬。卻是徒勞無功,骯髒的泥水沖刷着單薄的布料,讓她心如刀割。
他知道,這是師父送她的收徒禮。
今日是她接任明妃的大典,也是她的生辰。師父卻要她跪着,一直跪到日落。
“師兄。”她忽然喊,睜大着眼睛。
“師父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
女孩抽抽鼻子,“不明白。反正…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
“沒有人教我。師兄,沒有人教我啊。”
她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裏全是茫然。
……
燈火如豆,滿室冷清,唯有藥香四溢。
“明妃大比非同小可,想來…她也受傷不輕。阿恣,你把這藥帶給她。”
“只千萬記得,莫說是我給的。”女人聲音輕柔。
“師父既然如此掛心,又爲何…”
“她天資太高,戾氣卻極重。若不能引向善道,必入歧途。”
“原來如此。”
“對了…今日是她生辰。她不愛喫甜食,可她受傷也不能喫辣。小廚房有我一早便做的壽麪,正在炕上熱着。一會兒,你一道給她端去。”
似乎不放心,她又叮囑一句,“也莫說是我做的。”
“…是。”少年聲音中微微笑意。
“師父,恕我多嘴。”少年忽然說,“您待師妹,是否…過於嚴苛?”
靜默了一瞬。
“爲師待你不嚴苛?”她含笑。
“…不是。”
“吾是你二人之師,師之道,”她嘆息一聲,“倘若你與阿妗,德之不修,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之憂,亦吾之過也。”
說着她咳嗽幾聲,淡淡道。
“屋裏潮悶,開窗透透風吧。”
少年應了一聲,將軒窗打開。
小小的女孩猛地矮身,縮在牆下,嘴脣咬得泛白。
……
白妗很冷。
她已經很久沒那麼冷過了。
那年秋雨浸透裙裳,也沒有這般冷到骨子裏過。師父是不是忘記給她往被窩裏塞湯婆子了?
以前她一喊冷,師父就會把她的手握着,然後把湯婆子一道放進她懷裏,等到她的身上全都暖了纔會起身離開。
“師父…”她好想師父。
要是師父在就好了,她就不會這麼冷了。
臉上忽然貼到什麼,是一隻帶着熱度的手掌,她不自覺靠近了一些,將冰冷的臉都貼在那不斷散發着熱度的掌心。手掌緩緩在她眼角摩挲,繼而攬上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擁進懷中,在她耳邊輕聲地喚:
“妗妗…”
是個男子。
不是師父。是誰。
……
夜空深藍,掛滿繁星。
生滿青苔的洞窟中,一捧乾柴燃得劈啪作響。偶爾刮過風,將火苗吹得亂舞。
影子在山壁上拉長扭曲,青年的黑髮長長披散在背後,蹲坐在火堆旁,只着一身單薄的中衣。他的懷中抱着什麼,用雪白的衣袍從頭到腳緊緊地裹住,只露出一張慘白的小臉。
她在喃喃什麼?
姜與倦將少女擁得更緊些。
那日,她被長情甩了出去。
在看見那如枯葉般飄落的身影的一瞬間,他的心臟幾乎碎成齏粉,連聲音都堵在喉嚨再也無法發出——於是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或者根本不曾去考慮,便向着那藍色的身影撲了過去。
心底只有一聲又一聲的,不能失去她。
不能失去她。
萬幸接住了她,更萬幸這山崖下是一潭深泉。帶着白妗浮出水面的時候,她已不省人事。
……
他揹着她,走了許久才找到這一處棲身之所,在附近叢林拾撿了乾柴,生起火來,二人的衣物已經被烘乾,而她昏睡了一天一夜。
姜與倦低頭看懷裏的人。
因長時間在水裏浸泡,所有僞裝都被洗得乾淨。清水芙蓉般美麗的面容,卻沒有血色,連脣也發白得可怕,像孱弱到極點的花兒。
他看得揪心,用樹葉盛來的水慢慢地喂到她的脣裏。她幾乎不能吞嚥,許多都流淌了出來,灑在他的掌心。他變得很耐心,慢慢地一滴一滴喂進,又仔仔細細地給她揩乾脣角。
不知過了多久,她睫毛一動,慢慢地睜開眼,瞳孔逐漸地聚焦,視線不偏不倚,直直地打在他的臉上。
心頭涌上狂喜,竟連手腕也在微微地顫抖,可隨着她一直看着他,卻不發一語,整顆心臟,又被不知名的恐懼填滿。因爲那雙眼睛裏的神情太空茫,也太冷清了。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全然不認識的人。她的嘴脣動了動,這才張口問:
“你是誰?”
聲音很輕,約莫是嗆水太多傷到了嗓子。
姜與倦的手臂僵着,大腦有瞬間的空白,卻慢慢扯出一個笑。他的笑,在她看來,卻是很奇怪的嘴角上揚。她眉心微蹙。
少女任何細小的神色都躲不過他的眼睛,姜與倦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緩下來,不要驚動到她。她畢竟才醒。
卻聽見自己的聲音粗啞,如同沙礫在紙張上刮過一般。
“妗妗…”
“你不記得…孤了?”
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裏,他想過許多可能,卻從沒想過她會與他成爲陌路。
“孤?”白妗在腦海裏搜刮着這個字。
她忽然噗嗤一笑,目光投向他身後的山壁:
“你是誰的孤呢?在這樣的地方?”
這個笑容,還是熟悉的她。
可,她是真的不記得自己了麼…
明明只是一夢醒來,明明只是經歷了一個夜晚。爲什麼?
姜與倦有些茫然,彷彿仍然置身於那巨大的洪流之中,被激盪的水波衝得暈頭轉向。從前任何的運籌帷幄、談笑風生都變得遙遠,毓明太子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何爲…無能爲力。
“妗妗,”他的聲音仍然啞,喚出這兩個字便戛然而止。她詫異,去看他,見他閉上雙眼,似乎正深深地呼吸。
須臾便睜了開,面容恢復了平靜,只是有些蒼白,眸子裏滌盪着十分的溫柔。
他握緊她的肩,輕聲說:
“不記得,也不要緊。”
像安慰她,又像安慰自己。
不要緊的。起碼,她還活着,是不是。
白妗又看了他一會兒。既不掙脫他的懷抱,也不怒斥他的靠近。
大概因面對的是個陌生人,她很快興致缺缺,將臉轉了過去,看着洞窟的頂。心想,這頂怎麼這樣低,好像很快就會塌下來似的。
“你,你在這裏待好。孤……我去找找有沒有食物。”他說完,便輕緩地鬆了手,修長的身影很快在她視線中消失。
他走出去的時候,似乎踉蹌了一下,手掌抵住洞口,這才穩住了步伐。
白妗想了一會兒,起身,跟了上去。
她走出山洞。黑夜之中,那身白衣十分顯眼。就在不是很遠的地方,她看見,那個自稱“孤”的青年,在哭。
他的背緊緊地貼着石壁,仰着頸,用手掩住了脣。
作者有話要說:爲何我如此興奮?
emm想了下還是告訴大家哈,沒失憶,妗妗玩他呢(本杳豈會如此狗血!!)
第50章愛我
手背抵着脣,好似要壓抑喉嚨裏的哽咽,指節深深地凸起,面孔蒼白。
眼角不斷地滑出晶瑩。
白妗沉默地凝望。
胸口的那口氣吐不完,堵塞在喉嚨,等他意識到了,已經墜下淚來。
十數個時辰,不敢離開半步,不敢閤眼,不斷感受確認她的體溫,害怕涼下去,害怕消失,害怕她再也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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