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層接遞卸,虛實相參

作者:鶴招
湖廣上下都盯着朱希忠,岷王府發生的事,自然第一時間便爲人所知。

  哪怕心中有所準備,也被震駭得不輕。

  那可是親王!

  竟然就這樣自作主張,輕飄飄殺了!

  簡直是膽大包天,肆行無忌!

  擅殺親王,罪莫大焉。

  即便是藉着謀逆大案的名頭,便宜行事,也踩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今天敢擅殺親王,明天敢做什麼都不敢想!

  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三司官吏、王府屬官、宗室藩王,喊打喊殺,彈劾朱希忠的奏疏如江河入海一般,匯攏京城。

  ……

  七月十九,時值處暑,北斗七星斗柄直指西南。

  意味着酷熱難熬的天氣,只剩下最後一段時間。

  湖廣的奏疏,到了通政司,如泥牛入海,沒掀起任何波瀾。

  按說親王受誅這種大事,必然要引起一陣朝局震盪,脣槍舌劍。

  奈何,皇帝近日有別的要事,無暇處置,自然也沒功夫將其下部議、廷議。

  只好貼心地將奏疏從通政司取入萬壽宮,準備容後再議。

  倒不是偷懶,而是真的脫不開身——皇帝近日,期末考試。

  皇帝秋講是八月十二日再開,兩京一省的考成,也在八月十二開始。

  如今眼見就快到八月了,所謂“上行下效”,爲了起好皇帝的模範帶頭作用,也爲了在新課開始前溫故知新。

  皇帝率先進行了學業的考成,時間就定在今日。

  爲此,連廷議都停了。

  而作爲文壇盟主的王世貞,人坐在文華殿,一臉狀況之外。

  剛入京就被請到此處,整一個一頭霧水。

  怎麼皇帝的學業,還有考成?

  這就罷了,想演戲就自娛自樂便是,合着叫他王世貞入京,就是爲這種事背書?

  王世貞心中的牴觸之心,不免又強烈了幾分。

  他早先就接到皇帝復起自己的詔書,心情就頗爲複雜。

  換做以往,他必然因皇帝賞識而喜不自勝,欲建金石之功,成不朽之業。

  可自從父親王忬慘遭世宗皇帝誅殺後,王世貞建功立業的熱情陡然直降,寧願“日坐弇園,與花事周旋”。

  雖說穆宗皇帝替父平反,沉冤昭雪,但這份青年熱血,卻是再回不來了。

  於是,在丁憂結束後,王世貞便懷着這種敷衍排斥的心理,一邊感慨“往年先君子難,不能從死,而又輕出”,一邊磨磨蹭蹭緩行入京。

  孰料,方一入京,司禮監親自來請他,言說今日皇帝學業考成,請他前去觀禮。

  入宮後,他剛聽太監說完原委,就已經被按在文華殿坐席上,輕易動彈不得。

  考校在文華殿後殿內舉行——太子主要學習地點在東偏殿,皇帝則是在後殿。

  所謂垂袞御經筵,宵衣勤政殿,皇帝今日身着袞服,緩緩入殿。

  兩宮、經筵官、日講官、翰林學士、乃至特別邀請的文壇宗師王世貞,齊聚文華殿,見證皇帝的學業進度。

  王世貞環顧四周,只見兩宮太后居於上首,鳳衣金章,斂容沉靜。

  高儀領經筵官居左,張居正領日講官居右。

  兩位閣臣着蟒衣一襲,其後講官均是大紅織金羅衣,莊然肅穆。

  中書舍人鄭宗學、翰林學士沈鯉,則是坐在側面,手持紙筆,封皮赫然是起居注,正伏案奮筆疾書。

  起居注!?

  王世貞驚了,還以爲自己眼花了。

  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看到起居注這等尊禮復古的東西。

  由太祖皇帝至宣宗皇帝,尚且還有“左右史臣之所記”或“蘭臺記注之文”。

  但宣宗以後,就再也沒了左右史臣的身影。

  也即是廖道南所言的,“自宣德後,相權重,史職輕,而起居注寢廢矣。”

  明憲宗時,盧璣上書,援引古制,希望皇帝能夠恢復起居注。

  憲宗面上答應的好“命有司知之”,結果一不安排官職,二不調撥人手,禮部問起,他就說“緩議”。

  如今竟然恢復了起居注!?

  他曾作科舉制度史《科試考》、諡法史《諡法》與《諡法通紀》、宦官史《中官考》、兵制史《兵制考》等等,可謂狂熱史學愛好者。

  見此情境哪能不動容——哪位賢臣尊禮復古,撥亂反正!

  這倒是給了王世貞一個驚喜。

  不過,在皇帝考成學業時記錄……這陣仗,是真不怕皇帝應對不當,露了難堪啊。

  還是說,若是出了差錯,又要曲筆?

  王世貞正想着,就見皇帝先後向兩宮母后、兩班先生行禮,一絲不苟地坐在了考場中間的桌案後。

  他暗暗點頭,皇帝的風姿儀態,倒是不差。

  聽聞皇帝在西苑參悟陰陽之道,一靜一動,早晨鍛體練拳,午後打坐釣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就在王世貞在腦海中隨意發散的功夫。

  場上太監淨鞭三響。

  一名日講官替皇帝鋪紙研墨,兩名經筵官上前一步,站在皇帝身後,盯着皇帝儀態。

  糾儀官來回巡視。

  當。

  黃鐘一響,香爐之中升起三縷杳杳香火。

  皇帝起身,面對兩宮、先生再度行禮:“請母后、先生考校。”

  禮數週全,一板一眼。

  王世貞與身旁的翰林學士,不約而同投去目光。

  陳太后當先有了動作。

  她看着皇帝,直入主題:“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何解?”

  王世貞站在特賜的位置上,暗自感慨,這難度,果然只是給皇帝走個過場。

  請來這麼多人,雷聲大雨點小,也不怕事後被寫進這些士人的文稿裏。

  陳太后所言,是《大學》的開篇一句。

  《大學》作爲《禮記》的一篇,卻在朱熹將其從《禮記》中抽出後,有了超然的地位,居四書之首。

  也是八股文必考經典。

  解的話難度不算高,大概,也就鄉試送分題的水準,會背就行。

  只見皇帝沉吟片刻,朗聲答道:“物,指明德、新民而言;本,乃根本;末,爲末梢。”

  “明德才可新民。明德爲本,新民爲末,恰似樹有根梢一般。”

  “事,指知止、能得而言;終,乃臨了;始,爲起頭。”

  “知止,方纔能得,便是知止爲始,能得爲終,如凡事都有個頭尾一般。”

  “這本與始,是第一要緊的,該先做;末與終,是第二節功夫,該後面做。”

  “人能曉得這先後的次序順着做去,則路分不差,自然可以明德新民,可以知止能得,而於大學之道,爲不遠矣。”

  王世貞看了一眼班首的張居正。

  這解法,當是張居正的路子,算是無功無過。

  不過皇帝解釋經典時,儀態談吐,順暢流利,倒是頗有士林骨相。

  陳太后聞言頷首,再度開口道:“曰,臣弒其君,可乎?”

  “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此話出自《孟子》,難度又稍高於方纔一句。

  經筵官手持戒尺,將皇帝的腰板扶正。

  日講官鋪開紙筆,在皇帝面前寫下了陳太后口中的問題。

  一應翰林學士下意識伸長脖子,想聽得更清楚。

  王世貞好奇看向皇帝。

  只見皇帝沉吟片刻,立刻昂首答道:“殘賊之人,天命已去,人心已離,只一獨夫,不得爲天下之共主矣。”

  “是故《書經》有言,獨夫紂。蓋紂自絕於天,故天命武王誅之,爲天下除殘賊。吾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其爲弒君也。”

  “觀於武王,則湯之伐桀,亦猶是耳。《易》曰,湯武革命,應乎天而順乎人。”

  “正謂此也。”

  王世貞暗讚一聲。

  只此一解,就知皇帝書讀得透徹,儒風十足,經筵官教得不差。

  隨後,陳太后再度數問,通問四書,涉及爲人、處事、治國之說。

  皇帝坦然作答,毫無遲滯,堂皇大氣,又不失獨到見解。

  緊接着,李太后又以經義,各問《尚書》、《春秋》、《禮記》三道。

  這時候王世貞終於反應過來。

  這是,以鄉試的卷面,替皇帝考成?

  難怪請了這麼多人來觀禮!

  尤其一應翰林學士也露出訝色,顯然事先並不知情。

  王世貞聽着屏風後面,中書舍人疾書的沙沙之聲,心中升起一絲好奇。

  皇帝,有這般出彩?

  他饒有興致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皇帝,若有所思。

  兩宮考教完後,經筵官班首的高儀持出列。

  面色肅然,沉聲道:“陛下請破中也者,合下節。”

  王世貞精神一振。

  當真給皇帝上難度了!

  這句話源自《中庸》,前一句中也者,乃是中庸點睛之筆——“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指心之本體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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