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這兩大兩小正其樂融融之時,便看到莘奴冰着一張小臉,腳上如套着鐵鏈一般沉重地踏步進來。
姬瑩當然知道莘奴是被恩師帶去玩耍了,只是不知這一夜玩的是什麼,這般氣呼呼地回來了。當下便笑着說:這時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人氣着姐姐了?
莘奴卻沒有說話,只是噗通一聲跪坐在了榻桌旁,拿起裝水的銅水瓶,也不用杯,只是瓶口對嘴如牛飲一般咕咚咕咚狠飲了幾口,指望澆滅一下心中的怒氣。這下連嬀姜也有些意外,她深知自己這位姐姐乃是個脾氣極爲倔強的,就算是心有怒火也從不願在人前太過外露。卻不知今天是受了什麼氣,竟然這般怒形於色。
等莘奴喝了半瓶水後,終於緩過一口氣來。
她想明白了,王詡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這邊戒着癮,那邊盤算着下一段好姻緣,還真是如行雲流水一般的順暢,還真當她離不得他嗎?等到強自將心內的鬱悶壓制得差不多時,她這才轉身走到榻前,低頭抱起自己圓滾滾的小女兒。
小娃兒現在愈發地長開了,臉上的表情也愈加地生動活潑。看見孃親來抱自己,小胖手抓着孃親垂下的長髮,使勁地揮舞,小嘴裏吐着泡泡咿呀咿呀地叫着。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小娃的眉形與耳朵倒是與她的爹爹有幾分的相像。
王詡說自己是蜂糕,是可以戒得的。那麼他戒了之後,是不是連自己生下的這塊小蜂糕也一起戒了呢?可是,如今她與王詡成了這樣的局面,到底也是自己釀下的苦果,一時也不想說與兩位同窗聽。
問下姬瑩,昨日是同張華講了什麼。姬瑩如今是聽到張華的名字都覺得厭煩,只是冷淡地說道:她如今還能說什麼,只能一意地假扮自己是個賢婦,要納我爲平妻,好將我的孩兒帶入家門。
莘奴倒沒問姬瑩有沒有答應,只是問道:你沒有同她言語上起什麼衝突吧?姬瑩如今也是嚐到了世間的冷暖,再不是初到鬼谷時囂張跋扈地貴女,抱着自己的兒子道:我牢牢記着你與嬀姜的話,只是一味聽她講,自己不言不語。
待得她講夠了自己的仁慈,我便起身走了,想來也沒落下什麼話柄。莘奴聽到這,點了點道:你能這樣,我便放心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我雖不是君子,但也不急於一時。
不過有一件事,莘奴很是好奇,眼看着老秦王身體一日差過一日,爲何公子疾此時帶着妹妹來到此處?若只是因爲妹妹婚事的緣故,卻是有些小題大做了,要知身爲親王的女兒,只需一紙書信將王詡召入咸陽,由禮官寫下禮書即可。
關於這一點,姬瑩倒是聽到了些許的風聲。她飛快地瞟了一眼嬀姜,小聲道:這裏怕將有大事發生。我那日從張華那裏出來後,無意中望向男賓那側,看到姜雲君與公子嬴駟一起飲酒。你們說這姜雲君怎麼會跟公子嬴駟連在了一處,可是又接到什麼新買賣不成?
本來沉穩的嬀姜聽到姜雲君的名字後,微微一顫,擡起頭,問道:他可還好?
姬瑩小聲道:看着似乎清減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少了。姜雲君與嬀姜之間的糾葛莘奴也是再瞭解不過了。聽到這,倒是開口說道:姜雲君待你癡心一片,天地可鑑。你對他來說是不可替代的,哪怕你真的身死也無法讓他忘情。這樣的男兒乃是天地間少有的真性情的癡心人,總好過那些喫着碗內看着鼎內的貪心貨。說到這裏,莘奴已經咬牙切齒,牙齦咬得咯吱作響。
因爲氣悶的緣故,莘奴早飯沒有喫,到了中午的時候王詡倒是踱步入了房中。逗弄了一會女兒後,交給奶孃到別處哄睡去了。這纔對莘奴道:你現在無需爲女兒餵奶,可是也不能這般三餐不食。
莘奴冷聲道:放心,我會自己珍重身子的。就算離開了你,也不是活不起的。
她這般氣鼓鼓的模樣,卻逗得王詡心情大好,伸手抓起了她的纖手,低聲道:以後,若是如昨夜一般癢急難耐了,自管開口,若是我在,總是要顧念一下舊人的情誼的。
莘奴氣極而笑,將下巴微微翹起,那紅痣閃爍得兩隻大眼都閃動着動人的水波,瞪向了王詡:舊人便是舊了,君不必爲難,我總是要覓得些新人的,自不用君煩憂。
平日聽了這話,王詡早就臉色冰冷了,可是今日卻是一副安閒自在,將白袍撩起,優雅地靠坐在了牀榻上道:替我向新人帶話,姬情動得總是略晚,若是定力不夠的,只怕是難讓姬舒慡則個,可是撩撥透了,卻是鑿透的水井,噴涌的溫泉,讓他且自忍耐,若是沒有這份定力,還是不要不自量力地來丟醜纔好。
莘奴只覺得那泉水已經涌到了嗓子眼,再也顧不得幼時便培養得宜的,舉手投足間的優雅,只如被踩了尾巴的猴兒一般,大叫一時狠狠撲向了王詡,準備扯開他那張名動天下的嘴。
☆、第176章
王詡倒是沒有抵抗,只任憑這小瘋婦捶打撕扯了一陣,只是在那手爪撓上臉時,才微微偏開地躲閃幾下,最後,他仰躺在牀榻上,兩臂微微一用力,將她半舉在空中,望着她氣得cháo紅的臉,略有感慨道:以前我也如你現時一般被氣得幾欲發狂,卻又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如今一看這般模樣,也難怪你不惜親近我
莘奴聽了他的話倒是一頓,愣愣地看着他。王詡輕輕地將她放回到自己胸前,緊緊地摟住她,十指插入她濃密的秀髮中,貼着她的耳畔道:奴兒,不要總拿另尋他人的話來刺傷我。我是怕了,怕再一次被你狠狠地甩在身後。若是再來一次,我真不知自己會做下什麼令自己後半生後悔的事情來,所以你還是離得遠些,慢慢遺忘,也變不會再有什麼得失之心。你若能和順安好,我也就放下心來了。看不見你了,也看不見你與別人在一起的模樣,想來,我是會慢慢地遺忘了你的。
莘奴的身子微微一顫,她從未想到王詡會這麼毫無避諱地跟她說出怕這個字。可是王詡卻是這般坦然地說了,說得無限悵惘而略帶說不出的哀愁,一掃之前的囂張。
這個在他人眼中無所不能的鬼谷子卻被她幾次三番地逃離,擊打得盔甲盡落,終於產生了倦意。那個自她小時就默默地立在她身旁,無論她怎麼頑劣都會耐心對待的他,這一次是真的決定放手了。可是莘奴卻發現從來都是毫不猶豫轉身而去的她,等到了這夢寐以求的一刻,卻並未做好準備來看着王詡遠去的背影。
一時心內的難受激憤竟是交織在一起,她想說:如此甚好,你我以後各自另找了好的,便各不相欠,相忘於江湖之間。
與這類似的硬氣之話,是伶牙俐齒的她一向最擅長的。是的,她對惹惱王詡一向是無師自通,從小到大都是極爲擅長的。
可是現在,這個最不該氣短的時刻,她卻微微抖動着嘴脣說不出話來,彷彿真要說出的下一刻,她與他之間,那本就纖細而爲微不可見的聯繫,便頃刻之間灰飛煙滅再不復存在了。
只是抓着他身前的衣襟,使勁地揉搓着,最後略帶哽咽地道:你可是說準了,從此再不相干?
王詡沒有說什麼,只是如以往那般將已經淚光盈盈的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莘奴在他的懷裏悶悶道:可是你壓根不喜秦姬,爲何偏要娶她?
男人微微嘆了口氣:不喜不是很好?女色誤國其實有誤,真正折殺男人的,便是心內的那一份不捨不忍,若是不喜,便也無所畏懼了,我不想再把自己的後背呈遞在任何人的面前
這便是又一句溫和而兇狠的控訴。世間唯一能在王詡不設防的後背上插刀的女子,此時正被他擁抱在身前。
莘奴聽了他這話,倒是停止了抽搐,只是無聲地趴伏在他的懷裏,不肯擡頭,一如小時闖禍,鑽入被子不肯起身的模樣。
王詡許是也感到了此刻現實的反諷,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半坐起來,微微搖晃她的身體。看了一會,又忍不住低頭親吻了她微微溼漉的臉頰。所答非所問道:不過在這之前,倒是要爲我的女兒定個名字,她總歸都是要有個亮堂於世的名字的!
當世的女子就算是家世顯赫的也難有自己的名姓,這乃是約定俗成之事,極少有標新立異者。
就算是起名。也無非是表示美好的姜淑一類的字眼。
就如莘奴,雖然父親是當世大儒,但是自己的女兒也不過是依着小時的辱名奴兒做了名字。
不過王詡向來不遵循常理,他的女兒亦如男兒一般要有個頂天立地的名姓。而取名姓,民間自有男楚歌,女詩經的俗禮,而講究些的人家,也會給自己的女兒從《詩經》中摘取靚麗柔媚的單字提取出來單叫罷了。
可王詡卻偏偏在大氣而迤邐的楚地民歌裏單選了兩個字晏晏二字,這乃是選自被荷裯之晏晏兮這一句中的字句,因爲晏晏有漂亮輕柔的樣子的意思。
莘奴以爲王詡這般彆扭乃是窮極無聊,他單選溢滿男兒雄風的楚歌起名,卻又選了這麼女性柔美的名字不知有什麼用意。不過王詡將莘晏晏三個字寫在絹布上仔細端詳之後,甚是滿意地開口道:從楚地民歌裏起名,乃是彰顯我王詡的女兒身份不弱男子,他日當立於那些匹夫之上。而取晏晏,實在是因爲這女娃膚白眼大,將來定是曠世的美人。她若不當這二字,誰又配稱晏晏?
王詡在誇讚自己的女兒時,從來都是毫不吝嗇的。而莘奴也覺得這名字叫起來實在是朗朗好聽,要知道,她原以爲王詡會一直叫自己的女兒爲小猴,如今驟然得了個整齊而貼切的名字,也勉強算是這幾日沉悶心情裏的一樁喜事了。
於是便也默認下來,只將女兒輕放在桌案上,仍她的女兒用力揮動着小手去抓撓爹爹剛剛寫就的布絹,咯咯地笑出聲來。
不過孩子年歲尚小,到底要起個賤名壓制一下。所以王詡又命工匠爲自己的女兒打了兩副玉佩。其中一副略大些的刻的乃是晏晏二字,只待她十二歲後佩戴。而小的一副,用篆體刻了猴兒二字,做了她的辱名。
這山野裏的野猴最是堅韌,用它來做賤名,倒是盼着自己的孩兒活潑健康地長大。做父親的賀禮備下了,做母親的也是要給女兒備下一份祈福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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