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莘奴聽得糊塗,開口道:妹妹當知我對藥材知道的不深,如何又來考我?
此時她們已經走到了門口,嬀姜登上了馬車,微微笑道:我不日便要入京了,就此與姬別過,還望閒暇時多看些醫書,總是大有裨益的。
莘奴看着那馬車走遠,消失在暮夜的迷障裏,莘奴望着嬀姜的馬車被霧氣包圍消失的情形,突然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深知嬀姜,她絕對不是個說廢話之人。那麼她提醒龍葵是藥材的那一句究竟是有何深意?
回去後,她命人從王詡的書房裏取來了幾卷記錄藥材的典籍,就着牀榻便的青銅鶴燈細細地查看。
在連續翻看了幾卷後,終於發現了關於龍葵的記述。這種在路旁隨處可見的植物,它的果實黑圓,莘奴小時也經常在山上採摘入口,少食用些倒也是治病的好手,不過需要郎中精心調配用量。
而它的葉子,卻是毒性極強的。若是不小心當做了其他野菜誤服,輕則嘔吐腹瀉頭痛氣虛,重則會讓人抽搐錯亂而亡。
看到這,莘奴不禁心內一沉,嬀姜突然開口要自己查找這一味龍葵,可是暗示着那位尊貴的周王室夫人是良藥,還是有毒的?
這般一想,竟是一夜的失眠。
冬至已過。按照俗禮,冬至後的半個月期間乃是齋戒後的開齋之時。貴人間的宴飲不斷,而龍葵夫人也發出了請柬,廣邀城中的士卿前往。王詡自然也在其中。
當聽聞這事時,莘奴心內一沉。現在她再聽到龍葵夫人,卻不是因爲嫉妒,實在是因爲那嬀姜一句似是而非的暗示而心生疑竇。
可是又不能因爲嬀姜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開口勸阻着王詡前往。不然一準又要被他認定自己乃是醋海生波,又嫉妒起那位才貌出衆的師姐來。一時間心內便有些躊躇。
最後乾脆蒙上大被裝病,只賴着牀榻上抓着王詡的手腕不讓他走。
王詡看着冷清,卻一向拿這女子頑劣耍賴的樣子失了主張,一時也不忍心甩了她的手,只一句句的乖奴兒,我會早些回來的誘哄着。
子虎等在門外,聽着裏面那平日清冷的聲音一聲聲地誘哄着,實在是有些聽不得,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聲與同在一旁等候的白圭道:君還說這女子乃是鳳雛?觀這屋內的情形,若家主是君王,這不通曉事理的女人便是禍國的紅顏禍水!
☆、第143章
子虎的這番評判是得不到迴應的,白圭這等人精哪裏會妄言?不過也是頻頻看着院子裏的日冕,略顯焦躁的模樣。
今日龍葵夫人的這場宴會並非尋常的喫喫喝喝,魏秦兩國達成了和書,公子嬴駟歸國在即,這也是爲公子踐行。
另外龍葵還邀請了魏國的太子姬嗣出席。這姬嗣乃是魏國未來的國君,若是恩師能與他同席暢飲,對於未來重新在魏國佈局是大有裨益的。所以今日這場宴會很是重要。
王詡在耐心地勸慰了一會,不動聲色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在驗看了她脈搏平穩後,復又鬆手,捏着她的臉蛋道:怎麼又這麼頑皮?可是在裝病?我都說了與那龍葵並無其他,你怎麼又在鬧?
眼看着裝病是逃不過王詡的眼,莘奴乾脆起身,正色道:今日我晨起便眼皮直跳,乃是不祥的徵兆,我不想你去。
王詡卻已經甩開了她的手,淡淡道:你若是乖順些,這幾日我事忙,沒有同你睡,聽婢女說,你前幾日整夜翻看書簡,睡覺也不甚踏實,若不整日裏熬夜看書,自然就不會眼皮跳了。
說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莘奴知道,在這男人的心裏有鵬程宏圖,自然是一時阻攔不住的。而嬀姜的那一句又實在是沒頭沒腦,她就算妄言出來,只怕也是白白讓王詡認爲她妒意太盛罷了。一時無法,只能看着王詡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如今在莘奴在鄴城將養出來的家主氣息已經所剩不多。王詡捏握穩妥了她的心後,天生的掌控之感便又回來了,她身旁的僕役們也是會見風使舵的,事事都要向男家主稟報了才穩妥。而莘奴也因爲懷孕,身子日漸乏累而懶理這些,但是心內多少還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從父母去世後,她便一直仰仗着王詡過活,可是心內一直缺乏落地的安穩之感。直到她脫離了王詡,在鄴城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後,纔算是有了安穩度日的從容。可是這難得獲得的從容如今到了大梁來時又是漸漸地分崩離析,失去了大半。
莘奴並不想如此,可是在王詡的強勢之前,並不知該如何是好。而今日這一事,更讓莘奴深刻認識到在王詡的眼中,自己還是那個在鬼谷裏貪玩頑劣的少女。既然阻攔不住他,莫不如自己也前去參加,倒是要看看那龍葵夫人的宴會有何名堂。
既然這麼想定,莘奴就連忙起身,吩咐侍女爲她準備禮服,收拾打扮之後,便起身到了門口,可是王詡早已經離去了。莘奴命人備好了馬車,待馬車起行之後,她纔想到自己並無請柬,如何參加宴會還是個問題。
不多時,馬車便到了龍葵夫人的驛館之前,因爲她身爲周天子夫人,禮遇自然高於其他的貴賓。車門前停放的車馬甚多,看着圖騰徽章都是顯赫的士卿之家。
莘奴下了馬車,想着如何叫僕役去喚門,卻突然發現一熟人立在了門前。姬怎麼獨自前來?那立在門前的正是護送龍葵夫人來到大梁是廉伊。
因爲一早便看見王詡帶着隨從前來了,廉伊十分詫異莘奴會在這時候獨自前來,立刻變迎了上去。
莘奴眼望廉伊,突然心生疑竇道:當初在鄴城外見你護送龍葵夫人,實在不知爲何要由你護送天子夫人?
廉伊不慌不忙地道:只因爲龍葵夫人周遊至趙,所以趙王命我護送她至梁。
莘奴沒有說話,她原先只以爲龍葵只是個喜好遊山玩水的奇女子。可是如今天子式微,就算是在諸侯面前也難保有應有的威嚴,更何況她身爲一個側夫人,更是沒有什麼餘威。
可是廉伊作爲被趙王重視的悍將,卻親自無怨無悔地送着一位天子的妾室,這本是就是很不平常的
正當她心思凌亂地胡想着時,廉伊遲疑了下道:此時裏面已經開席,若是姬貿然前往,乃是赴宴遲到,會被衆人側目,實在是失禮,不若從旁門入,待得絲樂奏響時,再入席也不遲
莘奴搖了搖頭,她見着驛站門前車馬繁多的樣子,心內也略略鬆緩了一口氣,這般隆重的場合又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自己到底是懷孕的發傻,因爲嬀姜一句沒有頭腦的話而疑神疑鬼。
於是便婉言謝絕了廉伊爲她開側門的好意,只想迴轉到馬車上。
可是走了幾步時,廉伊卻適時言道:姬不入內也好有些事還是不知爲妙
莘奴頓住了腳步,美目微瞪道:你這是何意?
廉伊定定地望着她,坦然道:姬當配能奉姬若珍寶之人,王詡不配!
莘奴見廉伊又舊病復燃,當下轉身便要走。可是廉伊的聲音卻是止不住的:我這護送夫人的一路,倒是聽到不少舊事。聽夫人身邊的老僕言,王詡當年爲阻止龍葵夫人嫁入周王室,在雪地裏徒步行走了一天一夜,雙腳凍出了寒瘡,你覺得依着他的性情,在他的眼中,龍葵夫人會只是師姐而已嘛?別人可能不知,可我見到龍葵夫人的那一刻便覺得莫名的眼熟,再聽聞這件舊事,立刻便全懂了!姬在王詡的眼裏,不過是他當年痛失的師姐的替身罷了!
莘奴連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只覺得渾身微微發顫。
她清楚地記得,有一年王詡雲遊出去,足足有一年未歸,待得回來時,正逢冬季,雙足都是嚴重的凍傷,那時她看着心疼,還親自求了父親請來郎中替王詡醫治。只是問他爲何會雙腳凍成這般,他卻緊緊地閉脣不言,而且那幾個月了,他似乎連正眼都未看她一眼,較於往常更加的冰冷疏離。
那時莘奴記憶當中最爲難熬的寒冬,只因爲那個少年不肯對她露出半分的微笑。
似乎也是從那時起,少年管教起她的日常禮節更加的嚴謹苛刻,每一顰每一笑都有苛刻而細緻的要求
若說先前的疑竇被莘奴強自按壓了下來,而現在這疑竇卻如澆灌了肥水一般,萌發得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陳年舊事的一一對照中,莘奴突然明白,也許王詡並沒說謊,如今他是真的不喜歡龍葵夫人的了。
他愛的,一直是年少時珍藏在心內的完美的影子,而如今這影子在自己的身上得以延續而已。
☆、底144章
那日王詡是全須全尾的回來的。那位龍葵夫人並無甚舉動。
莘奴命侍女打來了熱水,給有些微酣的王詡泡腳。
曾經難看的凍瘡在這雙經年保養的雙腳上已經很難看出痕跡了。常年不事生產,讓男子的這雙足看上去有如玉雕一般,也難怪王詡的賢徒鄒忌愛不釋手地替恩師擦拭腳上的塵土。
相較起莘奴來,她這個頑徒肚腹漸大,是無能替恩師盡孝了,便只能看着王詡將腳伸進盆內,由侍女代爲清洗。
莘奴細心地吩咐侍女在水盆裏再填上幾片薑片,開口問道:隱約記得有一年你的雙腳凍傷。現在想來,你也不是我這般易寒之人,怎麼把腳凍成那樣?
此時,王詡酒意未散,只靠在胡椅上,一邊泡着腳,一邊閉目養神,淡淡道:只因在雪地裏走得甚久,一時沒有找到禦寒的地方便凍傷了。
莘奴沉默着用小銅勺舀着一勺蜂蜜,填入到杯內,又加了酸姜沖泡,便給王詡端上,讓他醒酒。
待王詡酒意散了幾分,莘奴開口說道:這幾日天氣驟寒,感覺有些不適,想早些回到鬼谷。
王詡前些時日多次提到帶莘奴回鬼谷養胎,奈何莘奴都不想回去,今日見莘奴主動提起,眉眼都柔和了許多。他輕握着莘奴的手道:哪裏都不如家中順暢。你如今已是七月的身孕,再過兩月便要待產,還是回到谷內安穩,我已請了經驗豐富的穩婆
至於王詡後面林林總總說的那些安排,莘奴有大半是沒有聽進去的,只是慣性地嗯啊迴應着。她從來不知自己竟這麼渴望着回去。在那一方天地裏,固然有些痛苦的回憶,但更多的是她與王詡年少時的青蔥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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