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被他一直教養在身旁的,除了懷裏這頑劣任性的,還有哪一個?
莘奴不再扭動,只是老老實實地被他攬在懷裏,聽了他之言,心內卻依然是空空落落的。
龍葵那般的女子,天下會有哪個男人少年時見了不心生愛慕?王詡說不愛龍葵,難道他只愛自己那時偷偷爬樹,在糙叢打滾的青澀猴樣兒不成?
這一頓的彆扭,到底是被王詡一陣軟言地終了了過去。莘奴並沒有迫問王詡爲何都依照着龍葵的模樣教養着自己。
他既然說他不愛那龍葵,那麼她便試着相信。世間的夫妻又有哪一個能做到徹底的真心相交。
就連自己看起來一直琴瑟和鳴的父母,最後不也是有着一份各自的私隱相瞞嗎?這麼一想,莘奴便也學起了道家的中庸,倒是強迫自己要有一份置身事外的寬容。
不過這一番彆扭也算是所斬獲。一向賴理好友瓦上霜的王詡,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終於讓公子疾放了姬瑩歸來。
那日莘奴的一句你與至交嬴疾一般,無恥以極,臭不可聞看來是讓鬼谷子深以爲戒,立意要與小友劃清界限。當下便重拾了荒廢已久的師徒之誼,終於將愛徒解救出了一時品出了肉香滋味的少年虎口。
那日送姬瑩歸來時,臉色臭的像是剛挖過了墳的公子疾也一同前來了。
原來姬瑩這幾日貪嘴多吃了些海物,一時腸胃不適。公子疾將她送來的時候,也一併送來了專門給她調養腸胃的庖廚還有服侍的婢女。
王詡聽聞瑛娘呈報,說公子疾送來了足有三車的物品,不由得朝着剛剛進門的公子疾微微一笑:雖然我是山野之人,可也衣食無憂,君何必這般勞師動衆,將這些個物品都搬運來了?
公子疾今日臉上少了些一慣的微笑,只是淡淡道:君前日之言在理,我此番回去便要與張華完婚,姬瑩隨性慣了,若是她親眼見了只怕又要鬧,倒不如暫時由君照料,只是一樣,日後我還是要接她回去的,希望君代爲照拂管教着她些,免得她野了性情。
說這話時,莘奴正好入內,聽了公子疾這般盤算,忍不住冷冷一笑道:公子自當放心,姬瑩在我的身旁,總是不會叫她受委屈落淚的。倒是公子您既然將要娶妻,還望收斂些心性,好好疼愛我的另一位師妹,再則,也希望您能早日誕下貴子,免了膝下的空虛
公子疾也知莘奴不喜自己,當下也不多言,只再向王詡抱了抱拳,便起身長袖翩然地離去了。
姬瑩一時得以迴轉,本該是應該鬆了一口氣的。可是莘奴卻發現她似乎是有些強顏歡笑,終日裏提不起精神。
莘奴是有些讓她高興一下的,加之那龍葵夫人來了以後,自己許久未與嬀姜見面了。
於是便趕着冬至禮節時,與姐妹們過一過冬至。
這冬至乃是君子齋戒,處必弇,身欲寧,去聲色,禁嗜慾,安形性,事欲靜,以待陰陽之所定的日子。主張君子要在冬至日這一天,絕了肉食齋戒,同時遠離聲色犬馬,身心安定,達到身寧事靜,以待陰陽的轉化。
因爲這是入冬後白天變短,陰陽二氣相爭之時,從上古以來,人們堅信這一日是要做到蕩然寂靜的要求。
是以夫妻二人也要分房而睡,而街道到了冬至斷絕行路。商戶關門,街道上冷冷冷清清,鮮以有人走動。
王詡是不信這個的,可是到了莘奴這裏,但凡是好彩頭他都是願意信的。
莘奴自幼便身嬌體弱,自打懷孕以來,王詡更是處處加之十二分的小心。到了冬至這日,一早便叫人在書房準備了牀榻,他在書房裏消磨過夜,白日也不來見莘奴,免得自己身上的陽氣太盛,一時亂了她的陰陽平衡。
不過嬀姜卻一早便接了莘奴的請柬入了她的府裏。因爲這一日齋戒,在美食上做不得花樣,幸好還有沐浴一事可大作文章。
莘奴在鄴城時香湯的大戶,入了大梁,也在這京郊的府宅裏命人改建了一處。
寒冷的冬日裏,麗姝們洗上一個噴香的芳浴也不失爲一件樂事。
☆、第142章
不過莘奴與姬瑩乃是大腹便便的孕婦。加之王詡再三叮嚀不可盆浴,便由竹筒引來溫水,然後坐在下凹的空水池的鋪了毛巾的石凳上,從頭頂澆水來洗倒也暢快。
而嬀姜則是單獨在另一處水池裏溫泡。一時間浴室蒸騰甚是熱鬧。
可是莘奴一向眼神好,她發現嬀姜在泡澡時並沒有將衣服除盡,還着了一層單衣,這本也無可厚非,女子臉兒薄的在與人同浴時也有着單衣溫泡的。可是在霧氣的蒸騰間,她似乎瞟見嬀姜的胳膊上似乎有一道紅暈,在被水打溼的布料裏隱隱透出來。
莘奴好奇一時開口去問。嬀姜微微側轉了身子笑道:胳膊有些酸,所以自己刮痧診療了一下。這水池裏的水甚熱,我泡好了,你們倆個大肚的也不要洗得太久。說完,她便起身抓起一旁的長巾包裹住身子,去一旁的小間換穿衣服去了。
而莘奴與姬瑩也沖洗乾淨後,便紛紛起身去換衣服。
期間姬瑩看着莘奴的鼓囊囊的肚皮道:平日裏見你不顯,沒想到衣衫下已經這般大了,看着這肚兒的形狀,保準是個男娃。
莘奴看着姬瑩的肚兒笑着道:這時哪裏看得準,不過你我要是各生了男娃女娃,將來倒是有機會做一對親家的。
姬瑩微微苦笑:一個不知爹爹是何人的野孩子罷了,恩師怎麼會要自己的孩兒有這樣的姻緣。我不敢奢望高攀,只是無論男女,倒是希望可以從小在恩師的門下修習,這孩兒將來無父母屏障,唯有自己學得本事纔可安身立命。
說到這,她又是一頓道:此番公子疾肯放過我,全憑姐姐的求情,可我也知他這麼做的緣由乃是要回去與張華完婚。你知道嗎?他明明不愛張華,卻可以爲了別的考量迎娶她爲正妻。他也不愛我,卻又找尋各種理由扣着我我也不知怎麼了,明明已經下定決心遠離他,可是真的離開了他,心裏又是難受得緊
莘奴知道姬瑩乃是假放蕩,實則從來沒有經歷過男女之間的真情。而她與王詡這般心酸曲折之路一路走來,也是才真正體會到了男女之間恨不得,愛不能的苦楚。自然也能體味到她話裏的無奈。
姐姐,我想遠離着這些煩擾,尋一處僻靜的山村隱居起來。讓他再也找尋不到我,我也再也不與他相見
姬瑩這般的心情,莘奴是全瞭解的,當她氣苦着王詡時,也是希望自己能遠遠地離了他,自可少了那些莫名而折磨心腸的滋味。
若是有可能,我也想以你一起遁入深山,養上幾籠肥雞,院門口再養兩隻黑狗,種着幾畝菜地倒也逍遙可惜你我都是俗世裏的,哪裏能走脫得那麼幹淨?那公子疾的心思深沉,遠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般的年少懵懂,你若再深陷其中,只怕是難以擺脫的
姬瑩眨巴了淚眼,道:姐姐,你當初是如何勸動恩師,讓他準你離開他的?
關於莘奴與王詡此前的恩怨,姬瑩不比如嬀姜一般知道的甚是詳細,所以纔有此一問。
嬀姜沉默了一會道:我給他洗手作羹湯
姬瑩嘆了一口氣道:還是恩師知書達理,通曉是非,知道姐姐想要求去,只一頓佳餚便讓君子得以放手。若是能徹底瞭解了孽緣,便是讓我給嬴疾炙烤一口肥豬也是可以的啊!
莘奴覺得這話題一時是細聊不得的,爲了免得孕婦受了驚嚇,也一時無話可勸,只拉了姬瑩的手出了浴室,與嬀姜匯合,三人一起品食素齋。
雖然桌席上不見半點肉腥,卻也都是慡口的食物,蒸藕裹上蜂蜜,熱騰騰的麪食里加入了切碎調味的蘑菇丁,菜樣也不甚單調。
可是嬀姜食得並不多,只是幾口便停了筷箸。
莘奴知道她的心事,才飯後時,姬瑩貪睡自去休息了。而她則去找嬀姜安靜地聊天。
你真是要嫁入王室?這是爲何?
嬀姜摸了摸溫熱的手爐,一雙嫺靜的大眼略顯空洞地往着遠方輕輕道:人生在世,哪裏來了那麼多的自在?嫁入王室也是不錯,起碼總比捲入諸侯間的爭霸紛爭要好。
莘奴想了想,還是開口了:我知妹妹不願,那日我看見龍葵夫人打了你
嬀姜慢慢地轉過頭來,一雙大眼似乎探究地望向了莘奴。莘奴以爲她是在尷尬,連忙開解道:她既然是你姐姐,難免有一時情急之時,你與姜雲君的牽涉這麼深,又不得解脫,她替你的姻緣發急也是再所難免的,你不必因爲被我撞見而困窘。
嬀姜只定定地看着她,又過了好一會才說道:我身邊的女子中,也只有你才真正像我的姐姐,所以將來你如何罵我,我也心甘情願地領受之
莘奴輕笑道:我幹嘛要罵你?你這整日裏端雅得宜的模樣,叫人心生愛慕都來不及,又如何生出怨恨之心?我常飲恨自己是女兒,不然定然要與姜雲君一爭高下娶你爲妻。我自幼也無姊妹,你和姬瑩便如我的親妹妹一般,你若有心事,但說無妨,我自當盡力幫你。
嬀姜放下了手爐,被手爐溫熱了許久卻依然有些微涼的手,輕輕地摸着莘奴的臉龐:我生平無憾之事有兩樣,一個便是與姜雲君相知相愛,知道了世間的男女真情該是如何。另一樣便是當初入了鬼谷,與你相識,知道了姐妹情誼該是如何。然則兩廂同等沉重,卻不知要如何取捨姐姐,你爲何總是這般叫人心疼,我總是不忍見你落淚
嬀姜今日說話,總有種隱沒在了雲端之感,若隱若現的叫人猜不透意思。
在說完這些後,她也不待莘奴發問,便重新端起了手爐道:時候不早了,我就不多叨擾,要先離去了。
說完便被身旁的婢女攙扶起來,披上冬衣準備出去。莘奴雖然挽留她想要與她徹夜傾談,可見嬀姜去意已定,便也披了冬衣去門口送她。
當到迴廊時,因爲迴廊狹窄,嬀姜腳步走得略急,是以被她牽着手的莘奴也走得有些急促,一時倒是將身後衆多的婢女甩開了幾步。
就在繞過一道屏風時,嬀姜猛地一回身,衝着莘奴小聲問道:你可知龍葵也是一味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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