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如今商鞅再起辯壇,可是他的名望卻是遠遠不能與孔子相提並論,若是隻憑一己之力,難以有個圓滿的收場。是以若想敲鼓拉大旗,還須要借一杆大旗纔好。商鞅思來想去,也只有鬼谷子有這個號召力。
一則,他門下弟子衆多,個個非富即貴;二則,他的仇敵也甚多,尤其是儒家弟子,向來以鬼谷子而深惡痛絕,像這等既可勾引到垂涎富貴者,又能引來想要一顯罵功的清高之士,可贊可唾,可圈可點的誘餌有幾何?
天下之大,唯有鬼谷子王詡一人耳!
這般主意下定後,一個難題隨之而來,該是如何邀請鬼谷子欣然赴約呢?
當下便是請秦王給太子修書一封,吩咐太子請鬼谷子入秦,秦王要親自面見王詡,而商鞅再不顯山露水地邀約王詡參加羣賢論會。
若是平時,鬼谷子自然會欣然赴約。因爲這秦國一直是他佈局埋線必不可缺的一局,秦國地處偏遠,國風與中原諸國也是大不相同,若是能親自巡遊一番,對以後的策略大有裨益。
可是如今,他嬌寵的佳人懷有身孕,如何能經受住車馬顛簸?而他又豈可遠行?
☆、第127章
所以當莘奴問起,他也僅僅是略一遲疑,便不再多想,搖了頭後正色道:你少顧左右而言其他,從今日起,你的喫食不可盡隨了心意,如今你懷有身孕,更是感染不得傷寒,若是再一味任性,看我能輕饒了你!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易。裝了幾日病奴的嘴臉,現如今在婚書拿到了手後,倒是開始漸漸顯露出原本專橫霸道的原型了。
偏偏莘奴還反駁不得,可是他那一切皆以腹內孩兒爲重的話語,還是不能不讓人爲之氣悶。
莘奴不由得想到了那公子疾,這些個男子倒是大同小異,都是甚緊張着自己的骨肉,甚至做出讓人難以想象的改變。
譬如那公子疾,原本似乎不是體貼未婚妻之人,而如今也是一味的體貼。再譬如王詡,原本不屑於世俗婚約之人,只因爲她懷有了孩兒,竟然更改了前番的心思,與她欣然締結了婚書。
想到這裏,胸口不由得一陣莫名的氣悶。不過王詡說得對,自己已經是雙身子了,不可再如從前一般嬌氣任性了。
就這樣,待得身子變暖後,莘奴終於起身,換上瑛娘一早備下的厚重冬衣。這冬衣的襯裏都被瑛娘用裝了熱水的小暖鬥熨燙過一下,穿在身上的也是暖暖的。
早飯也備下了。除了加了羊肉的米粥外,還特意備下了熱鼎。小鼎的下面加了炭火,裏面煮着的黃鱔醬湯,溫熱的黃鱔湯補肝養血,溫陽益脾也是驅寒的佳品。
這樣熱熱地喫上一氣,額角都微微冒汗。喫過飯後,屋外也上了日頭,倒是不像清晨時那般的寒冷了。在全副武裝地穿戴上貂皮的斗篷,套上暖手的手筒,腳下又穿了加了兩層厚底子的雪鞋後,王詡終於鬆了口,讓她出去賞雪戲耍。
這等美事豈能不叫上玩伴?於是莘奴連忙着人邀約了嬀姜姬瑩一同前來賞玩。
只不多時,三人便聚集在莘奴的院落裏。而手巧的僕役一早便滾好了雪球,再一點點推砌出一隻高大的雪天祿。
堆砌雪天祿這僕役早年學過石匠手藝,所以無論是身上的花紋眉眼,皆是有模有樣,不大一會的功夫一隻似鹿而長尾,頭頂一角的瑞獸天祿便堆砌雕刻好了。
莘奴她們拿着一早準備好的硃砂顏料給天祿着色,再細細澆上一些水,不一會水凝結成冰,那雪天祿簡直如玉雕一般,用來鎮宅甚是威風,她們三位麗姝玩得倒甚是有趣。
待得着色完畢,在庭院裏也是待得甚久了,她們這才移步到茶室飲茶休息。
如今這宅院裏的許多佈置都是隨了王詡的心意,這茶室裏也滿是他的痕跡,甚至命人從鬼谷裏帶來了整套飲茶的工具,個個都是大氣而古樸,甚是考究。
可是熟諳茶道的嬀姜見莘奴用一隻造型奇特的鬥壺飲着酸熱的甜漿,不禁有好物被糟蹋之感,看得微微搖搖頭,莘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卻也理直氣壯道:這鬥壺裏被王詡養了厚厚一層茶垢,用它來裝飲甜漿,既有茶的清香又有甜漿的醇美,飲起來甚是有趣。妹妹要不要試一試?
嬀姜笑着又受不得地搖了搖頭道:我觀這茶壺裏的茶垢聚集甚厚,已然形成茶山,沒個五六年工夫難以養成,單單地放進熱開水,化水爲茶,無茶也有三分香。這在愛茶人的眼裏便是難得的至寶,哪裏會如你一般,用它衝飲甜漿,這般甜味豈不是要破壞了裏面的茶山?換了旁的愛茶之人,恐怕是要與你拼命的。
一旁的姬瑩今日不知怎麼的,一直萎靡而不振,也許她自己也不想二位姐姐察覺她的神態有異,倒是強打起了精神,努力振奮了一下接口道:我以前便看莘奴姐姐這般飲了,恩師坐在一旁不但沒說什麼,還問姐姐要不要再加些蜂蜜呢!
嬀姜再次笑着搖了搖頭,擡眼正望向了窗外緊挨着茶室的院落,那裏正是莘奴寢房所在。此時王詡正身着白裘立在院中,一副卓然世外之感,可惜做的卻是雞毛蒜皮的俗事,他正囑咐着工匠依照着他所繪製的圖樣在緊挨着莘奴臥房的一側修建一道火牆。這火牆在秦地頗爲盛行。乃是將爐竈砌於牆內,排煙道在牆內曲折盤繞,然後通於戶外,天冷的時候點燃爐竈,整面牆都是溫熱的,實在是寒冬驅散冷意的上品,不過在中原地區卻並不多見,畢竟此時冬日雖冷卻不能與西北的寒冷相提並論。
看到這,嬀姜悠悠嘆了口氣道:原先我是以爲,我們三人中,只怕是莘奴姐姐你的情路最坎坷,招惹的乃是精於算計,冷酷以及的功利之人。誰知道,這縱橫之家鬼谷子,私下裏卻是這般的事無鉅細照顧妥帖,姐姐纔是我們三人中的有福之人啊
聽了這話,姬瑩也深有感慨地點了點頭,便默然不語了。
莘奴有些不好接着這個話茬,便想起了嬀姜先前所提將要不日離開鄴城的話,於是開口問道:妹妹爲何這般急着要走,留下來多陪我幾日可好?
嬀姜飲了一口清茶道:我來此地原是放心不下你,如今看你一切安好,我便無牽掛了。過段時間,秦地有羣賢論會,據我所知那商鞅力邀了許多大儒名士參加,若是能有幸一聞,於我大有裨益。所以我離開鄴城後,想要去秦地周遊一番對了,這等盛會,恩師也會前去參加吧?
莘奴搖了搖頭道:聽他的意思是不想參加的。
嬀姜瞭然地點了點頭笑道:都說姐姐你是有福之人,恩師爲了你連這等盛會都不參加了,這等體貼真是叫人豔羨。
這話其實便是嬀姜的隨口之言。可是莘奴聽了心裏卻是略略一沉,自從懷孕後,那渾身的精血一股腦地聚集在了小腹,腦子經常混沌遲緩得很。當時王詡拒絕時,她也只當是他的怪人怪癖,不願在人多的地方聚集,卻從未想過他是顧慮着有孕在身的自己,而不能離開。
順着窗口望去,那男人已經囑咐完了工匠事宜,卻並沒急於離開,而是立在遠處耐心地看着工匠堆砌。王詡擺出這樣無所事事的閒人狀,莫說嬀姜不能適應,就連莘奴自己也心內大爲不適。
她心知他一向是志向高遠之人。以前在鬼谷時,他通宵達旦地看書或者與人商討天下要事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而如今,他一日三餐起居時辰盡是隨了自己,安逸得如同辭官歸隱的老者一般。這樣的王詡可還是縱橫天下,弟子無數的鬼谷子?
想到這,莘奴倒是暗自下了決心,無論如何,總是要叫王詡不要再困守鄴城這一方小天地纔好
恰在這時,府內又有訪客,卻是公子疾與姜雲君。他倆都是前來拜會王詡的。
只是倆人雖然嘴上說是前來會一會好友,隨着他來到了書房清談,卻頻頻向茶室的方向張望。指望能覓得佳人的影蹤。
王詡見了自然是心知肚明,不由得奚落道:可是那窗外的風景猶美,二位爲何頻頻張望?
姜雲君難得少了些平日裏的神采飛揚,落寞地道:君整日有軟玉在懷,怎知我等的苦楚,這次嬀姬不知爲何,似乎是鐵了心要與我斷情絕義
說到這,姜雲君也是察覺這話說得太過,如同閨中怨婦一般,便強笑着問公子疾:你如今也是要有妻有子的,爲何也這般心猿意馬,不是一早便說,決不再看那不識好歹的魏女一眼嗎?
一旁的公子疾也不說話,只是微垂着眼眸,擺弄着手裏的陰陽小鏡。
王詡覺得不必再在二位好友的傷口處撒鹽。倒是難得好心地提供以下他知道的佳人行程:我聽聞莘姬言,那齊女有心去秦地參加羣賢論會,若是有心人,當早作準備,這一路舟車勞頓,盜匪橫行,當時顯示忠貞的良機
姜雲君聽聞了這話,不由得眼睛一亮,一掃方纔的陰霾,整個人都有些雀躍了起來。
只是那公子疾依舊死氣沉沉,行爲闌珊的模樣,這等萎靡,連情場失意的姜雲君也看不下去了,直言道:你這人許是墓穴看多看了,行事起來全是不同於人間的活人。明明不喜那張華,卻要娶她,既然決定了娶她,又整日的鬱鬱寡歡,這究竟是要怎樣?
公子疾悵然嘆了一口氣,目光轉冷道:她既然不屑於我,我自當如君子一般懂得退讓,難不成還要叫她以爲,除了她我便無妻可娶?
姜雲君點了點頭表示懂了:夠丈夫!這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第128章
公子疾被姜雲君這話嗆得有些發窘,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王詡慢慢地啜飲一口杯中的茶水,然後對姜雲君道:這些原是公子疾的私事,他若願意,旁人也總不好說些什麼。倒是你們兩個今日來這,除了這些兒女情長的婆媽事,可還有其他的正經事?若是無事,恕我不能奉陪,你二人在此自便,我要先去忙府裏的要事了。
公子疾倒是臉色一紅,暗自羞愧自己的胸無大志,先自起來,只說自己去院中的花園裏走走,請鬼谷子自去忙着去吧,於是出了書房。
姜雲君的屁股略沉重些,聽了王詡這般露骨的逐客令依然紋絲不動,只衝他一挑眉頭,心裏道:竟也好意思說別人兒女情長?若是不知道的,還真當王詡是去忙碌什麼天下大事呢,卻不知這砌暖牆究竟是干係哪一國的成敗,值得他鬼谷子這般的鄭重其事,眼巴巴地緊盯着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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