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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也不看她,垂着腦袋撈過一隻軍用挎包掛在手腕上,順勢取過柺杖轉過面來,臉色森冷得像打了層看不見的霜,他說:“小胡,麻煩你了。”
我剛想伸手去扶他,秦微微卻搶在我之前挽住他的手臂,“您……您要去哪兒?”
微微父親冷聲說:“出院。”他甩開她的手。
微微再次伸手去攙他,“醫生說可以出院了?”她小聲問,她的表情看上去既懊惱又心虛。
微微父親年事已高,而他腰部壓縮性骨折,醫院終究是沒敢給他動手術,始終建議保守治療;微微父親躺在醫院裏心裏總是覺着不暢快,憋得慌,現在能站立了,扶着牆壁也能挪兩步了,他逐是打算回家好好調養。
醫生和嚴伯伯都勸過他,說你家裏沒人,你最好還是呆在醫院裏,你這種狀況回家去誰來照顧你的生活起居呢?可微微父親根本就聽不進去,他很固執,執意要回家去自己給自己調理。
微微父親沒回微微的話,卻突然高喊一聲:小胡,麻煩你了。
後來,我把老人家背出206病房,背進電梯,穿過江平市人民醫院門前那片偌大的花園廣場,出了醫院大門,才把他放到地上,讓他自個兒立着。秦微微一直悄無聲息的跟在我們後邊,一路上什麼話也沒說,我們仨站在人行道上等計程車的時候,秦微微湊過來,紅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對我說:“謝謝你……對我爸的照顧。”
我竭力衝她笑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於是索性不吭聲。
再後來,他們父女就一道坐車走了。
如果說我跟秦微微的緣起,是一場老天爺安排的意外。那麼我想我跟秦微微的婚事,應該算得上是一場人爲製造的惡作劇;而這場惡作劇的始作俑者,就是微微的父親。當然,我自己本身,也並非就沒有一點兒責任。事實上,我犯了這個社會上像我一樣生活在各種壓力下的男人最容易犯的錯誤:貪圖美色和自私自利。
我爲什麼會這樣判定自己呢?大夥兒請聽我繼續往下說。
此前,我曾說過,我那時候到江平去,是我們廠裏的安排,我是去辦事情的;微微父親出院那兩天,恰逢我手上的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我把擱在賓館裏的文件資料和衣服雜物拾掇好,正準備返回慶漪呢,就接到微微父親的電話,老人家邀我到他家裏去喫飯,理由有二:一、老人家想借這頓飯向我表達誠摯的謝意,感謝我在他住院期間對他的關心和幫助;二、老人家說他得把我給他墊付的住院費如數還給我。
說實話,我覺着道謝這事,是不必了的,畢竟我沒幫他什麼大忙;至於錢的事——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去一趟。
所以兩天之後,在我離開江平之前,我在微微家跟微微和微微父親一齊吃了頓便飯。
還記得,我在醫院裏第一次遇見微微的那天,微微穿了件左肩綴着復古大海棠花的白色t恤,下着草綠色的燈籠七分褲,揹着個果綠色的小皮包,配上她那修剪整齊的、時下最流行的可愛bobo頭髮型和臉上清淡雅緻的妝容,說不出的青春靚麗。毫不誇張的講,在她像風一樣從我身邊掠過去的時候,我甚至感覺到了春天草翠花開的氣息。
說得簡單直白一點,我當時的感覺很驚豔,我的確是心動了的。
所以這頓便飯,我心裏多少是有那麼點兒激動和期待的。
微微不怎麼會燒飯,滿滿一桌子的美味佳餚一看就知道是從外面買回來的。這頓飯喫得很安靜,微微耷拉着腦袋把臉埋進碗裏,悶不吭聲;微微父親本也不是個話多的人,我屁股放椅上,乾笑着也是不太自然。飯喫到最後,微微父親給我敬酒,我當即受寵若驚;微微考慮到老人家身體不好,硬是不讓老人家喝酒,我這人也挺來勢的,慌忙推卻說自己不會喝酒。老人家勸導再三,我就推卻再三,末了,老人家只好擱下酒杯揮手作罷。
酒是沒喝成,話匣子卻因這勸酒的事情打了開來。最後,我們還聊了些我工作上生活上的事情,話題觸及我跟我前妻離婚的事,我也直言不諱,據實告知;以致微微父親讚揚我,說我生活習慣好,爲人實在,工作踏實,善良熱心,不浮華,說得我面紅耳赤特別不好意思。
我能看出,微微父親對我很有好感。
至於微微——微微那天一直埋着腦袋喫飯,除了在中途阻止老人家喝酒時說過幾句話外,她一直很沉默;她看上去疲倦極了,臉上掛着兩個大眼袋,目無焦距,精神恍惚,連扒飯的動作都顯得很機械。
我那時候並不知道,微微和微微父親那天一回到家裏,就惡吵了一架,冷戰至今,若不是因爲老人家邀了我到家中喫飯,微微是連房門也不想出的。她看不得她父親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她父親一想到她徹夜不歸就知道到處瘋玩,也是心寒。
吵架這件事給微微帶來的後果,就是導致她又一次夜不能眠了。她的精神力量,正以飛一般的速度在銳減。同時,她日漸怪異的模樣舉止在她父親眼裏更顯嫌惡,父親見不得她那半死不活的精氣神。他們倆的關係,始終處在一種惡性循環裏。
飯畢之後的第二天,我從江平乘車返回了兩百公里之外的慶漪市,開始了我多年來週而復始的、平靜無波的生活。然而,我的心卻已是不能平靜無波了,它不由自主的起了漣漪,因爲那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微微。
在我工作的間隙裏,我時常想起她。那時候的我宛若一個處在青春期裏的毛頭小子,不知道該怎樣去排解這份奇異的思念,莫名其妙的總是感覺心神恍惚,夜晚更覺孤獨寂寞。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好幾天,直到微微父親給我打來電話——微微父親在電話裏邀請我到他家裏去做客。說不清爲什麼,鬼使神差的,我那個週末就到江平去了。
至此以後,我以一個疑是“忘年交”的身份,又去過江平幾次。第一次,我在微微家吃了頓飯,順便跟微微父親談論了半個小時的時事政治;第二次,我藉着中秋節的名義,去的時候給微微和微微父親捎了兩盒高檔月餅,並提了兩袋水果,話題也由時事政治轉移到了日常生活;第三次,我又給微微父親帶去了一瓶據說對腰椎跌打損傷有神奇療效的藥酒,那是我特地讓我爸從漢中快遞過來的。當天晚飯後,我跟微微父親聊了會兒天,微微父親說想喫水果,指使我和微微出門去買;趁此機會,我和微微在微微家門前巷子口的小河邊散了十幾分鐘的步。
準確來說,這不算是相親,卻暗含了相親的意味。在這過程中,我用電話跟他們父女倆的聯繫也日漸密切起來,我不知道微微有沒有意識到,我這是在追求她。
而甄善美在這段時間裏,經常被她父母親要她出國的電話追得焦頭爛額。在經歷了幾十通電話持續不斷的轟炸過後,甄善美守不住陣地了,她終於開始考慮出國留學的事情,同時開始打聽國外的知名大學都有些什麼能讓她感興趣的專業和學科。
甄善美本以爲她帶微微到北海去轉一圈回來,微微的神經衰弱能夠有所好轉——確實是有所好轉,但那僅限於她們在北海的那幾天——微微回來以後,父親受傷的事,父親跟她吵架的事,父親對她的態度,父親看她的眼神,都讓她感到傷心,感到委屈,感到難受。她不知道她跟父親兩個人究竟是怎麼了?她不知道父親爲什麼總是看她不順眼,一味的給她臉色瞧。
咱們說,微微和微微父親的關係,好比是一道惡化了的傷口,始終無法癒合。
微微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覺,這讓她感到無比的痛苦。這天,善美來找她,她忍不住就跟着善美出去了,不爲別的,就爲了去喝酒;她想念醉酒以後肆無忌憚的大吼大叫,尤其是一覺到天亮的那種美妙感覺。
她們那天傍晚去了一家小酒吧喝水果酒,喝得差不多了兩人打車回到善美家中接着喝摻了雪碧的伏特加,一般來說,兌了飲料和冰塊的洋酒入口清淡回甜,不辣好喝,但後勁仍舊很大。十點鐘,微微就倒在善美家一樓客廳的沙發上爬不起來了。縱然善美酒量極好,但這天晚上她也是喝得暈乎乎的,招呼小保姆下樓來收拾空瓶子和散落一地的菸頭,善美說話明顯大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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