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蘇蕉的被綁日子喫香喝辣的也算美麗。
但到底住的不是什麼富貴的地方,神力值一直在嗖嗖往下掉,好在他現在神力值並沒有剛開始那樣捉襟見肘,倒也經得起消耗。
就在他以爲這樣的日子會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時候,綁匪忽然矇住他的眼睛,把他放到了馬路邊。
綁匪警告他十分鐘後再扯掉矇眼的布,不然就要他好看。
蘇蕉唯唯諾諾。
一開始蘇蕉知道自己要被帶走的時候還挺興奮,以爲自己終於要在命運的安排下遇到大哥了,但爲了扮演好可憐無助的肉票身份,他一路上不停的問綁匪背後的人是誰,想要做什麼,並且三令五申自己沒錢,巴拉巴拉。
結果十分鐘後一扯開布,他站在馬路牙子上,什麼也沒有發生。
蘇蕉:“。”
“所以。”蘇蕉大概總結了一下自己這三四天的經歷,匪夷所思:“我就是被人請去關了三四天嗎?”
系統:“好像是這樣的,殿下。”
蘇蕉:“不是,他圖什麼啊?”
系統猶猶豫豫:“圖您長得美?”
蘇蕉:“。”
蘇蕉有種自己被命運耍了的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蘇蕉兜裏的手機嗡嗡嗡的響了。
手機居然還在?
綁匪居然沒昧了他的手機?
看來不是圖錢的。
既然這個時候把他放了,那肯定也不像系統說的,是圖色的……
蘇蕉頓了頓,有點莫名的想,哦對,他現在好像是有一長可以被圖色的臉了……
蘇蕉掏出來一看,電話果然是宴無咎打來的。
蘇蕉沒接,他先翻了翻通話記錄。
這幾天零零總總的,宴無咎居然給他打了幾百通電話,想來是急瘋了。
不過蘇蕉有點摸不清對方的腦回路:“他還挺急的。”
系統:“是啊。”
蘇蕉很困惑:“他急什麼。”
仔細想想,自從宴無咎把他從宴憐那裏逮回來之後,就一直挺奇怪的,說殷勤吧也算不上,說敷衍吧,又在細枝末節上事事上心,而且他走了,還一副十萬火急的樣子。
因爲他是宴憐的……嗯,情人?要照顧好纔行?
似乎也不像。
蘇蕉又想到了紙條,皮忽然一緊——莫非是發現了他的神明身份嗎?但是,沒道理啊。
系統:“因爲您是他信仰神明的……替代品呀。”
蘇蕉被關了三天,差點把這設定給忘了。
蘇蕉恍然:“啊,是有這回事兒來着,不過我也沒同意啊。”
系統:“殿下同不同意的,那種人也不在乎的,人心隔肚皮,只要你留在他那裏,你知道他有什麼骯髒心思。”
蘇蕉想想也是:“那還是早點說清楚比較好。”
蘇蕉接了這個電話。
宴無咎大概沒想到這個電話竟然會被接通,聲音聽起來竟有些微微的戰慄。
“蕉蕉……”
蘇蕉「唔」了一聲,算是應答。
宴無咎立刻就爆發了:“你在哪兒?!”
蘇蕉把手機拉遠一點,打量一下四周,漫不經心說,“我也不知道呀,我看看……”
宴無咎立刻命令說:“定位發給我。”
蘇蕉動作一頓。
“還是算了吧。”蘇蕉說:“就這樣吧,我不要回你那去了。”
蘇蕉聽見宴無咎在電話裏猛然粗重的呼吸。
“這麼長時間,蘇家那邊,以你的能力,肯定都處理好了,這點小事,我不相信能爲難的了你。”
宴無咎:“我這邊……”
蘇蕉淡淡打斷他:“畢竟當初蘇家把我掃地出門的這事兒,你不是隨隨便便就做好了嗎?”
宴無咎:“……”
蘇蕉:“我也不懂你爲什麼一直不給我個準確的答覆,一直拖着我……我直說吧,這樣其實挺沒意思的。”
蘇蕉一邊說一邊看從大馬路上過去的車,這裏車流還挺少的。
蘇蕉看見一輛賓利過去,車身流麗,有點眼熟,他看了一眼,收回視線,繼續說:“很感謝你幫我解決蘇家的那些人,但在你身邊,我其實很不舒服。”
“但你非得讓我留下……以前的話,我可能就這麼算了,但我好像還是不太能嚥下這口氣,冷不丁的就得想點餿主意折騰你,但折騰來折騰去大家也挺累的,也沒什麼好處,怪不值當的。”
“沒關係……我不怕你折騰。”宴無咎嗓音有些啞:“如果你介意那件事情,我可以和蘇家談……”
“算了。”
話筒裏,少年的聲音清冷淡漠:“宴無咎,算了吧。”
他語氣平淡,但對宴無咎來說。
算得上殺人誅心。
他虔誠信奉的那位風雪神明,從遙不可及的天上,來到遍佈塵土的人間。
他本應該用世上最美麗的寶石,最華麗的珍珠,最金貴的絲綢和美食來迎接祂的降臨,傾訴他從過去到如今都未曾有半分更改的虔誠。
可是祂說。
算了吧。
……
宴無咎拿着手機的手崩出了青筋,指腹發白,他定定的站在原地,大腦茫茫然的同時,又有種被拋棄的錐心之痛。
熟悉宴無咎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無名之神的信徒。
這神明沒有傳說,沒有信徒,沒有人得見,翻遍各種古代神話,鬼怪小說,甚至當地的傳言,也未曾有任何關於祂的蛛絲馬跡。
這神無名無姓,降世如同曇花一現,似乎也只拯救了宴無咎一人的性命。
很多人認爲他是在那場雪災中被凍出了幻視,那位神明其實並不存在,甚至有人暗暗嘲笑他的信仰。
但宴無咎還是堅定不移的,信仰着祂。
他斥巨資請名家爲祂畫圖,請人譜寫有關祂的故事,收集有關祂的每一處細節,合乎法理的衣飾,昂貴的東珠耳墜,林林總總……
但在這樣的虔誠下,他同樣也有着卑鄙自私的想法。
——只想祂是他一個人的神明。
所以對於他人的質疑,冷嘲,宴無咎從不做多餘的解釋,只是會讓對方在其他地方付出足以讓其後悔出言不遜的代價。
所以宴無咎把展廳修在了老宅。
他的信仰堪稱堅定不移的瘋狂,卻從不宣揚有關祂的一切。
他把祂的一切捧在心上,堅定又癡狂。
可是祂現於世上,卻對他說。
算了吧。
宴無咎能容忍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背叛和拋棄。
但他居然忍不了蘇蕉一句輕描淡寫的算了吧。
如果就這樣算了……
那他十幾年如一日的信奉。
又算什麼?
……
是,他有卑鄙,陰暗,難以被諒解的貪圖。
是,他不夠良善,壞事做盡,冷酷無情。
但神明也未曾降下誡律,未曾下過約束,祂沒有說過,信仰祂要善良,要溫柔,要做好事,要戒貪戒欲——
神明從沒有告訴過他,怎樣纔算神虔誠的信徒。
蘇蕉沒有察覺宴無咎那邊情緒的震動,輕出了一口氣,“算我脾氣好,我們兩個,就此兩清了。”
蘇蕉沒給宴無咎說話的機會,說完直接把電話掛了。
就在他苦惱怎麼見大哥的時候。
蘇蕉看見的那輛賓利,緩緩的倒了回來,停在了蘇蕉面前。
蘇蕉:“?”
沒等蘇蕉反應過來,賓利車門打開,上來幾個壯漢,駕着他的胳膊腿,把他塞進了車裏,下一刻,一塊噴了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
蘇蕉:“??”
不是,你們這綁架怎麼還帶接力的啊!!早知道不接宴無咎電話先跑路了!!
“咣噹!”
昂貴的鎮紙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來辦公室送資料的小陳嚇得一個激靈,戰戰兢兢的不敢靠近了。
她驚愕的望着兩眼發紅,兩手摁在紅酸木枝桌上的宴總。
他眼睛通紅,胸脯起伏不定,像一隻受了重傷,在不斷的喘息的野獸。
小陳知道,這幾天宴總爲了找人,幾乎把a市翻過來了。
他要找的那個少年她見過照片。
即使是模糊的身影,小陳從未見過那樣漂亮美麗的少年,彷彿午夜,最深沉夢裏纔會浮出淺影的神明。
……
兩清?怎麼兩清……
和他兩清?!
宴無咎忽然笑了,他太陽穴青筋鼓起,眼睛紅的彷彿是憤怒。
把小陳嚇壞了:“宴總……”
“滾出去!!”
小陳立刻驚慌失措的走了。
“兩清?”宴無咎高大的身體癱在椅子上。
能和他這樣壞事做盡的人兩清,真是一位心軟的神明啊。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煙,辛辣的煙霧直衝肺腑,也讓他的眼神更加陰鬱,像一片烏雲燒起了火,疼得鑽心。
他喃喃說:“你他媽想的美……”
他撥通了一個號碼。
蘇蕉給他打了電話,那就能根據電話信號,定位到他的位置,甚至他位置附近的攝像裝備。
只是找人查的話,需要一些時間。
蘇蕉昏昏沉沉的醒過來。
屋子燈光很暗,空氣不太好,像地下室,他坐在一個鐵質的椅子上,兩隻手拷在椅子扶手上。
有人在看他。
蘇蕉不太舒服的搖了搖頭,發散的目光漸漸聚焦在眼前人身上。
是個極其英俊清冷的男人。
他穿着灰鴿色的羊絨風衣,安靜的坐在臺子前,碎髮零散的落在額下,爲眼睛覆上一層薄薄的陰影。
他修長白皙的手上翻着一份資料,發出簌簌的,輕微的紙頁被翻動的聲響。
“醒了?”
他的聲音很悅耳,彷彿盛夏盛在白瓷裏的一碗酸梅,給人浸入骨髓的涼意。
蘇蕉眨眨眼,“你是……”
少年的面頰即使在黑暗中,也有種自發光似的白皙,一雙眼凝望過來,盈着動人的琥珀光。
“蘇遲眠。”蘇遲眠淡淡說:“按照輩份,你應該叫我一聲大哥。”
蘇蕉愣了一下。
命運生效了……
他從另一個世界得知他和這位大哥的真正關係,一時間竟有些近鄉情怯的不知所措。
他像觀察稀有動物一樣,不停的盯着蘇遲眠看。
這是他的那個大哥誒,就是跟他流着一樣血,以後一定會護着他的大哥。
就在他斟酌語句,想說點什麼的時候。
“當然。”
蘇遲眠將手裏卷宗放下,他不緊不慢說:“既然你已經被逐出了蘇家,大哥,便不必叫了。”
他的語氣淡薄而冷漠,看蘇蕉的眼神就彷彿在看什麼多餘的物件,沒有什麼感情。
蘇蕉:“……”
蘇蕉掩下心中莫名的失望,隨後又想,這很正常,畢竟他大哥也不知道他是誰。
蘇蕉:“那您把我……請到這裏來,是什麼意思呀。”
蘇遲眠:“小雪不見了。”
“小雪?”
蘇蕉頓了頓:“蘇苪雪?”
“就在今天早上,他失蹤了。”蘇遲眠拿出一部手機:“從病房不見的,有人看到他被人帶走,只撿到了這部手機。”
蘇蕉意會了他的意思,不可思議起來:“他不見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蘇遲眠看他的眼神也如同望着什麼垃圾。
“難道不是你指使宴家的人綁架了他?”
蘇遲眠眉頭蹙起,似乎對於他死到臨頭還不想認罪的狡辯感到不耐。
蘇蕉:“?!”
蘇蕉愕然的望着蘇遲眠,不理解天上怎麼突然掉下來這口驚天大鍋。
他忽然隱隱意識到,也許命運給他開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玩笑。
“怎麼是我指使宴家的人綁架他呢?”蘇蕉臉都氣紅了:“有證據嗎?沒有證據你不能在這裏亂說的。”
“你要證據?”
蘇遲眠走過來。
他身量很高,大片的陰影覆在了蘇蕉身上,給蘇蕉看他手裏那部手機。
蘇蕉看見他打開了短信。
蘇蕉盯着那些短信內容,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
這些字每個他都認識,合在一起他就讀不懂了。
好傢伙,寫得還挺文藝,什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還有什麼我在地獄裏,我心有不甘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中二發言,看得蘇蕉差點把牙都酸掉了。
蘇蕉足足看了半天,才說:“這什麼?”
“這不是你發給他的嗎?”蘇遲眠說:“蘇蕉,這是你的號碼。”
蘇蕉:“開玩笑,我沒——”
蘇蕉忽然住口,他前幾天被綁架,手機確實是被拿走了——
蘇遲眠從他的口袋裏拿出了他的手機,喚醒屏幕。
蘇遲眠那雙暗色的琥珀眼定定的望着他:“密碼。”
蘇蕉:“……”
蘇遲眠:“說。”
蘇蕉:“88888……”
蘇遲眠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手機:“最後一位呢。”
蘇蕉不情願的說:“8。”
蘇遲眠:“。”
蘇遲眠一言難盡的看了他一眼,把密碼輸進去。
大概是覺得蘇蕉這密碼取得敷衍的讓人無語,蘇遲眠皺着眉頭教訓了句:“不要用這種號碼當密碼。”
蘇蕉想,管的還挺多。
蘇遲眠:“……”
蘇蕉這才發現自己這張不聽話的嘴又把不該說的說出來了。
蘇遲眠輸了號碼後,打開了手機。
蘇遲眠一張臉直接凍成了冰塊——尤其是在他看到那些短信,確實在蘇蕉的發件箱裏的時候。
蘇蕉:“這信息不是我發的,我之前被綁架了,手機被拿走了,是——”
然而他對上蘇遲眠的眼神,一霎間所有的解釋都噎在了喉嚨裏。
蘇遲眠眼裏不見半分溫情,甚至還有失望。
他一錘定音:“蘇苪雪被你帶去哪了?”
於是蘇蕉就知道,蘇遲眠不相信他。
就像過去,很多很多次一樣……在蘇家,沒人相信蘇蕉。
這個大哥,連「這短信不是我發的」解釋都不想聽,還會想聽「其實蘇苪雪是冒牌貨」的真情告白嗎?
這麼多年來,他蘇蕉在蘇家說的哪個字,不是被當成丟進垃圾桶裏的廢話。
但蘇苪雪與他不同。
他是字字珠璣,滿嘴都是被所有人放在心上的金科玉律,哪怕胡編亂造的短信,也可以變成蘇蕉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在整個蘇家,誰都偏心蘇苪雪。
跟他流着一樣血的大哥也一樣。
虧他還對他抱有期望。
期望什麼呢。
這個世界,跟那個世界,是不一樣的。
“我可不知道。”蘇蕉深吸一口氣,直接擺爛:“他去哪了,你不得問他自己嗎,問我做什麼。”
蘇遲眠冷冷的望他一眼,“你早晚會說的。”
……
蘇遲眠把蘇蕉一個人留在房間裏,自己走了,還關了燈。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暗了下來,連聲音也聽不到了。
蘇蕉不怕黑,但長久的黑暗和安靜,他也有些受不住。
系統:“殿下,別怕,我在這裏呢。”
蘇蕉輕出了一口氣:“我在這裏,會被扣神力值嗎。”
系統:“不會的不會的,這是特殊情況。”
蘇蕉說:“我沒讓宴憐撞蘇苪雪,我也沒指使宴家的人綁架他。”
他聲音悶悶的。
系統:“我知道的殿下。”
蘇蕉:“可是蘇家的人都不相信我。”
系統的聲音溫柔了很多:“殿下,您知道,很多人相信您勝過相信他們自己。”
蘇蕉沒再說話了。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
蘇蕉小聲說:“過多久了。”
系統說:“兩個小時。”
蘇蕉:“我可以買道具離開這裏嗎?”
系統:“可以的殿下。”
蘇蕉看着系統商店,他委屈的說:“好貴啊。”
系統:“因爲今天是很好的一天,可以給您打折的,殿下。”
也許是過於困頓和委屈的情緒,蘇蕉沒有察覺,系統的聲音似乎過於溫柔。
怎能不溫柔呢,那個隱忍沉默的,遍體鱗傷的孩子,終於在系統的調理下,慢慢有了天真的模樣。
很多時候,可能蘇蕉有些話說出來是因爲那個被動技能。
他被很多人傷害的失去了說話的勇氣,害怕說出心裏話會被嘲笑,歧視,受傷,或者乾脆被無視。
以至於慢慢的失去被愛的能力。
但是當他意識到一些話說出來,不會受傷,反而會被人在乎的時候。
他就漸漸會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即使只有它在聽,也沒關係。
衆生凡俗,無人配聆聽神明的心聲,只有它纔有這樣的殊榮。
蘇蕉說:“可是打折也好貴啊。”
他眼眶悄悄紅了,“我怎麼老覬覦那些我買不起的東西呢。”
系統:“殿下,我給你打最厲害的折扣,您就可以買的起了。”
“我不要了。”
蘇蕉關了系統商店,他重複說:“要不起的東西,我就不要了。”
系統:“殿下……”
蘇蕉被關了很久,很安靜的黑暗,他悶了,就不停的和系統說話,就這樣熬了很久。
大概過了一天。
蘇遲眠進來,問他蘇苪雪被他關到哪裏去了。
蘇蕉頓了頓,說:“我……”
“嗯,想上廁所。”
蘇遲眠冷冷淡淡的看他一眼,解開了他手腕上的鎖,“廁所在隔壁。”
蘇蕉手腕上有了深深的紅痕,蘇蕉偶爾會無意識的動作,他皮膚嬌嫩,摩擦之下,就有了傷痕。
蘇遲眠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起,卻沒說什麼。
蘇蕉上了廁所回來,蘇遲眠等着他。
不知道爲什麼,蘇遲眠總覺得蘇蕉的眉眼,看起來有些……像母親。
不知爲何,蘇遲眠有些說不出的心神不寧。
蘇蕉上廁所回來,蘇遲眠再問蘇苪雪,蘇蕉還是說:“我沒見過他。”
蘇遲眠那點奇怪的惻隱之心眨眼消失了,他冷冷的看他一眼,之後就走了,燈還是關的,但外面很亮,似乎是白天,很明亮,很溫暖,也很遙不可及。
蘇遲眠走的時候會關上門。
就在光明要消失的時候,蘇蕉忽然喊:“大哥!”
少年的聲音嘶啞,帶着一點絕望。
蘇遲眠腳步微頓,但沒回頭。
他走了,並且關上了門,蘇蕉的光明消失了。
蘇蕉這次,沒被鎖着,但被關了兩天,還是不給喫不給喝。
系統說:“殿下,不要受這罪了,給您打一折,買個道具跑路吧。”
蘇蕉蹲在角落裏,他脣色十分蒼白。
他也不願意買喫的。
系統也有點無奈,有些人嘴上說着不要,又呆在這裏,不肯罷休。
“您圖什麼呢?”系統說:“雖然他是你大哥……但是他現在被蘇苪雪騙了,認爲蘇苪雪纔是他親弟弟,他不會心疼您的。”
“我知道……”
過了很久,系統才聽到蘇蕉悶悶的回答,“我知道,我只是……想逼自己看清一點。”
系統:“殿下?”
“我想讓自己看清……我想要的東西……到底有多昂貴。”
少年已經兩天沒進水了,嘴脣乾燥起皮,皮膚蒼白的像雪一樣,嗓音也沙啞:“我得知道,我的渴望會讓我受多大的苦楚,我才能學會不想要。”
他真的很想要一個親人愛他。
很想要。
可是這似乎是很昂貴的東西。
另一個世界的蘇蕉可以輕易得到的東西,到他這裏,似乎已經太遲了。
蘇苪雪已經在蘇家呆了十幾年。
而蘇遲眠也不再是那個顧念親情的少年大哥。
而他也已經被掃地出門,不再是蘇家的一份子。
他想要的東西,終歸太過昂貴……
系統心疼極了:“殿下……”
它說:“殿下,很多人都在乎您在乎的比他們自己還重要——”
“我知道的。”蘇蕉像只受傷的小獸,悶悶的說:“我知道的。”
“噓……你不要說話啦,一會就好了,沒什麼的,我習慣了。”
……
也許是被黑暗淹沒太久了,蘇蕉受不得這份堪稱恐怖的安靜,喃喃說:“他從來都沒有欺負過我。”
“他對我……是有一點善意的……”
甚至在另一個世界,這個大哥還是幫他找回身份的人。
蘇蕉雖然嘴上沒說,但他心裏藏着一份不爲人知的雀躍。
原來他不是沒人愛,只是愛他的人不在身邊。
可是原來,這個愛他的人,也會把蘇苪雪的話當成金科玉律來欺負他,甚至更加殘忍。
蘇遲眠在乎的只是那個身份,而不是在乎蘇蕉。
與其他那些蘇家人,說到底,沒有什麼不同。
是他期望太過了,所以他要看清一點,讓這些苦痛把那漂亮的濾鏡一點點的碾碎,過程雖然痛苦,但未嘗不是解脫。
只是他是個心軟的人,所以他不得不熬久一點。
他要靈魂記着這傷,記着這疼,記着這深陷黑暗的絕望。
才能對那些沒有意義的期待,一刀兩斷。
就在蘇蕉熬了很久很久,甚至以爲自己熬不下去,想讓系統再說兩句話的時候——
“咣噹——”
精鋼製成的門被人一腳狠狠踹開了!
轟然的巨響和肆無忌憚闖進來的燈光,轉瞬間驅散了淹沒靈魂的黑暗。
蘇蕉茫茫然的擡起眼。
他忽然覺得這光明很刺眼。
打死宴無咎也沒有想到,他會看到這樣的蘇蕉。
他恨不得捧在心尖尖的小神明,此時卻滿臉蒼白,虛弱無力的躺在角落裏,嘴脣乾燥,眼皮耷拉下來,如同脆弱的琉璃,佈滿裂痕的水晶。
一時間,宴無咎幾乎恨死了自己。
他恨自己太過自信,讓蘇蕉走出了他的別墅,又恨自己拒絕了蘇蕉要開車的請求,他什麼都恨,唯獨對作天作地把自己作成這樣的蘇蕉恨不起來。
他有什麼資格恨蘇蕉呢。
還未等蘇蕉思考這光來自哪裏,他就被用力抱進了一個有力的懷抱。
那懷抱緊緊的,甚至在不停的發抖,彷彿他擁抱的是即將破碎的水晶。
“對不起……”
滾燙的液體落在他眼瞼上,又被人用粗糲的手指擦去。
他恍惚聽到了誰發抖的聲音,有點耳熟。
但蘇蕉已經困頓的想不起是誰了。
聽起來……
是宴無咎嗎。
就在此時,他聽見系統很小的聲音。
“殿下,不欺負,不一定是善意。”
他似乎聽到了系統細微的哽咽,模糊而遙遠。
“您深陷囹圄到何種地步,纔會覺得冷眼旁觀,也是一種溫柔呢。”
宴無咎抱着蘇蕉,準備離開蘇家的時候,被蘇遲眠攔住了。
蘇遲眠和宴無咎臉上都有傷,這是和兩個人爭執的時候打的。
宴無咎開車帶人硬闖進蘇宅,自然受到了不小的阻攔。
蘇遲眠語調冷然:“把人放下。”
宴無咎冷笑一聲:“他已經不是你們蘇家的人了,你有什麼資格把他扣在這裏?”
宴無咎:“我可記得,之前車禍的事情我們已經談妥了。”
蘇遲眠開門見山:“是你弟弟綁架了小雪?”
宴無咎硬挺的眉頭皺起來:“什麼?”
“既然你來了,那不妨好好談談。”蘇遲眠淡淡說:“雖然a市你們宴家獨大,但如果不好好給我個解釋,你現在帶着個人,恐怕也不好走出蘇家這個門。”
“小雪……蘇苪雪,我的弟弟,失蹤了。”蘇遲眠說:“而蘇蕉之前給蘇苪雪發過威脅短信,要綁架他,證據確鑿。”
“在蘇苪雪失蹤後,我有去找過宴憐。”蘇遲眠說:“但你的寶貝弟弟在精神病院呆着,我並不好探望。”
“蘇苪雪失蹤和宴憐並沒有任何關係。”宴無咎語氣冰冷說:“從半個月前他被關進精神病院,就已經和蕉……蘇蕉斷了聯繫。”
“我也沒有綁架你的弟弟。”宴無咎:“整個a城都知道,我宴無咎就事論事,從不撒謊。”
蘇遲眠的眉頭皺起來,他冷笑說:“那他還是自己消失的不成?”
宴無咎:“這可說不定。”
蘇遲眠眼瞳冰冷。
蘇蕉在宴無咎懷裏,被磨紅的手腕蹭到了宴無咎的鑽石袖口,發出了微微一聲。
宴無咎和蘇遲眠的目光瞬間都落在了蘇蕉身上。
宴無咎無意再與蘇遲眠糾纏,“這件事我會查清楚,把人找回來,給你一個交代;如果是宴家的責任,我會擔着,是蘇蕉真的做錯事兒,誤入歧途,我也會擔着。”
宴無咎看了一眼懷裏的人,強調說:“但我不覺得他會做這樣的事情。”
任何人都有可能做綁架這樣的壞事。
但是蘇蕉絕對不會。
他是會爲他人貧苦,難過到落淚的小神明。
他連傷害他這樣窮兇極惡的壞人都無法下定決心,又怎麼會去綁架別人。
宴無咎盯着蘇遲眠,如同護食的狼:“你弟弟的事情我談完了,現在來說這件事——要是蘇蕉什麼都沒做,你又讓他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他冷笑一聲:“我們走着瞧。”
等宴無咎把人帶走,蘇遲眠略微有些心神不寧,不知爲何,他就是頻頻想起蘇蕉與母親神似的眉眼,還有那雙無法讓人忽略的琥珀色眼睛。
鄭鳳在外面參加聚會,還不知道蘇苪雪失蹤的事兒。
蘇遲眠覺得也沒必要讓他知道,說到底不過是後媽,惺惺作態反而令人作嘔。
只是這件事讓父親知道了恐怕麻煩。
至於對蘇蕉做的一切,蘇遲眠並不覺得有多麼的過分。
蘇蕉的手段過於惡毒,又是發騷擾短信,又是綁架蘇苪雪,確實應當受到一些教訓。
對於外人,蘇遲眠做事從不手軟,蘇蕉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但折騰了一整天,蘇遲眠按了按太陽穴,有些疲憊了。
他望着欄杆下的鴿子籠,裏面有隻白鴿,這是他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救的一隻鴿子,因爲腿受傷,飛不起來,就一直養着了。
不知道爲什麼,這隻鴿子最近一直特別焦慮的樣子,從他把蘇蕉關到地下室,就日夜叫個不停。
“咕咕咕……”
他把鴿子放到了外面,不打擾人的地方,繼續處理一些繁瑣的工作。
但不知爲何,他把鴿子放遠了,耳邊似乎也總是傳來鴿子的叫聲,一聲一聲,讓他漸漸感覺十分的睏倦。
啪嗒。
手中的圓腹鋼筆摔在了文件上,他慢慢閉上了沉重的眼皮,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但他做了一個堪稱荒謬的夢……
夢裏,他是個少年,還沒有出國。
他牽着一個孩子的手。
“大……大哥,這個鴿子受傷了。”
他怔怔低頭,居然是蘇蕉——只是,是很小的蘇蕉。
他臉上有着一片燒傷,懷裏抱着一隻白色的鴿子,一雙澄澈的琥珀色眼瞳羞怯不安的望着他。
蘇遲眠立刻放開了他的手。
而小蘇蕉怔怔的望着自己被放開的手,眼裏無法遏制的產生了失落,慢慢低下了頭,只能抱緊懷裏的白鴿子。
有着灰色眼睛的鴿子咕咕叫了兩聲,忽然飛了起來,從蘇蕉懷裏飛走了,蘇遲眠忽然發現,這鴿子竟然與他撿到的鴿子差不多。
蘇遲眠想說什麼,忽然看見不遠處,父親朝他們走了過來。
蘇蕉似乎很害怕蘇國棟,悄悄躲在了蘇遲眠身後,像一隻尋求庇護的小鴿子。
蘇國棟沒有看蘇蕉,眉眼帶着一點疲憊,“阿眠,我已經把鄭鳳趕走了……你要去醫院看看小雪嗎?”
蘇遲眠茫然,醫院,小雪?要趕走鄭鳳?
誠然,趕走鄭鳳這個事情,他樂見其成,但小雪在醫院……
“他的兩腿截肢了,沒有蘇家的話,恐怕以後會很難生活……”
蘇遲眠瞳孔微微一縮,脫口就想問蘇苪雪的情況,然而張嘴卻是十足冷淡的嘲諷。
“與我何干。”
蘇遲眠還未理解自己爲什麼會這樣說的時候,蘇國棟嘆了口氣,“我知道鄭鳳在你母親大出血失去意識的時候偷偷換掉孩子,讓他冒名替了蕉蕉這個事兒,你心裏過不去,但小雪……”
蘇國棟意識到蘇蕉還在,語氣頓了頓,沒再繼續說下去。
短短几句話。
蘊含的信息量卻如同一句炸雷,將蘇遲眠炸得頭暈目眩。
一瞬間,他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爲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荒謬的讓他心臟都在發抖。
但故事還在繼續。
他聽見自己十足嘲諷的聲音:“你知道的吧。”
蘇國棟:“……”
蘇遲眠說:“你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吧,我已經求證過了,母親家那邊的人,血型都是rh陰。”
蘇遲眠聽見自己凌厲而冰冷的語氣,明明是自己在說話,但每一個字結合起來都宛若炸雷,硬生生的給他一個晴天霹靂。
他想到了蘇苪雪的b型血。
他是rh陰,他的母親,也是rh陰……蘇蕉,也是rh陰。
“你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火災已經發生了,蘇蕉已經受傷了。”蘇遲眠聽見自己冷冷的說:“你覺得他會丟了蘇家的臉,配不上蘇家正牌少爺的身份,但是蘇苪雪就剛剛好,所以你纔將錯就錯。”
“並且,你還知道,如果事情被母親那邊的人知道,你會很難收場。所以你一直……”
蘇遲眠聽見自己冰冷的,壓抑着憤怒的聲音——“你一直對家裏的事視而不見,你一直不去管家裏的事情,是因爲你不敢見蘇蕉,你害怕,你也負疚,但對於這些,你不是去補償,而是選擇逃避。”
他其實是個十足冷淡的人,出國後,這種冷淡更是日益加深,很少有什麼事情能激起他的情緒了。
這種憤怒,他只在年少,看見父親把鄭鳳接進家門,看見母親在病牀上失血死去的時候,纔出現過。
那個時候,他雖然冷淡,卻還不夠成熟,也會有面臨離別的不知所措與滿心悲傷。
而蘇國棟在他的質疑下沉默了。
“反正蘇苪雪的腿已經截掉了,沒辦法再維持蘇家正統少爺的高貴身份了。”蘇遲眠聽見自己堪稱冷酷的聲音:“在尉遲家的憤怒影響到您的公司前,就趕緊讓他滾出蘇家吧,父親。”
對於不在乎的人。
他向來這樣無情。
蘇遲眠從夢中醒來,心臟不安的跳動着,就在這時,他又聽見了鴿子叫。
他擡起眼,看見本應在籠子裏的白鴿停在窗外的香椿樹枝上。
它灰色的,深邃的眼睛凝視着他,如同在凝視一場遙遠的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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