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灰暗而巨大的畫室內。
各色水彩,各色鉛筆,石膏,散落一地的凌亂畫紙,軟橡皮,模型與畫架,以及無數被撕碎的,揉成一團的垃圾。
油彩染花了男人的白襯衫,他卻渾然不在意,長髮被束起,他盯着眼前的畫布,一雙熬得通紅的桃花眼專注又隱含癡狂。
他已經不眠不休的畫了三天三夜,終於有了成稿。
大片大片肆意的藍與灰,伴隨着凌亂而悽暗的光與影,幾乎吞沒中間的一點唯屬神明的亮色。
黑暗吞噬掉畫室內所有的光,連他的眼瞳都染上了詭異的隱晦的暗色。
最後,他緩緩的停筆,舔了舔乾澀的脣,不慎染了一點油彩的俊美臉頰上煥發出奇異的光彩。
他緩緩的拿下這幅畫,隨後鋪了另一張畫紙上去。
這次他選了明媚的,溫暖的,近乎柔軟的顏色——星河一般的流銀,太陽一般的點金,晨曦般的軟紅與霧白,一筆一筆,細緻的勾勒出,他心中癡想的神明。
在天災世界,他因直視祂而陷入無盡痛苦,並且雙目失明。
但所有痛苦,都因爲銘記他的美貌而值得。
就在他癡狂勾勒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顧西楚一開始並不搭理,但那鈴聲一聲一聲鍥而不捨,他眉頭死死皺起來,終於屈尊降貴,拿起手機開了免提。
“喂?”
那邊的聲音響起來:“大畫家啊,終於接電話了。”
他說:“你讓我查的地址,我查到了。”
顧西楚嗯了一聲,等着那邊報出一串地址,神色有些激動,但握着畫筆的手依然沉穩的沒有任何顫動。
他緩緩看着他勾勒出的少年神明的臉部輪廓,細緻的爲他填上微垂雙眼的鎏金,披散長髮的燦銀,以及柔軟粉嫩的脣色,神明的少年情態躍然紙上。
顧西楚桃花眼裏似綻開了花,他輕輕的吻了上去,任由那還未乾涸的油彩落在脣上,冰冷的畫紙當然不夠溫暖,卻可以勉強慰藉他內心如黑洞般無法填補的貪圖。
他的藝術與愛意,有無數前赴後繼的觀衆與讚美。
但他的心在讚美中空空落落,他知道他不需要那些,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缺少什麼——經年來他一直在尋找他缺少的東西,但現在他找到了。
他畫出衆生百態的一雙手,爲祂而生。
他喃喃的,望着那畫卷上的神明少年,近乎癡狂的念道:“蘇蕉……蕉蕉……”
——在宴無咎遊輪上的第一眼。
他就認出了祂。
他輕輕的呼吸了一下,他知道,他還不能急。
現在宴家兄弟爲祂鬥得你死我活,他無意插手。
但有關祂的故事,不可以沒有顧西楚的姓名。
顧西楚緩緩的畫下一筆,驀得笑了,他那雙桃花眼讓他顯得有些妖孽感,這樣一笑,黯淡的畫室都明亮溫柔起來。
蘇蕉住在了柳涵一家,還是按部就班的去上課。
蘇蕉掛了宴憐的電話,但宴憐也沒有來找他。
但對於原因,蘇蕉也有所耳聞。
似乎是宴家兄弟開始內鬥了。
“宴憐年紀那麼小,怎麼突然要開始要公司的股份了?”
“是啊……而且還是代理股份……”
“我說他怎麼這麼多天都沒來上課……”
“呃……”
“最近沒來上課的好多,那個蘇苪雪也沒來……”
……
與此同時,蘇蕉每天下課都能遇到蘇遲眠。
男人身高腿長,高冷矜貴的姿態,加上身後的路虎,站在門口能吸引無數人的目光。
他每天都在學校門口守着蘇蕉放學。
但每次蘇蕉都視而不見,跟着柳涵一回去。
柳涵一在學校附近有套精裝三室一廳,蘇蕉平時就住在那裏。
房子離學校不遠,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甚至足夠精緻,雖然不夠奢華,但也足夠維持蘇蕉的神力值了。
平時蘇蕉跟柳涵一放學了,就結伴走回去。
“他跟着我們誒。”
柳涵一回頭,看見一輛路虎,旁邊站着蘇遲眠,幾乎是用凌遲一樣冰冷的眼神瞧着他。
柳涵一惡狠狠的瞪了回去。
蘇蕉:“不要理他。”
蘇蕉忽然說:“今天語文老師讓背的詩我忘了,是哪一首?”
柳涵一時卡殼:“啊,呃,嗯,左牽黃……右,右擎蒼?”
蘇蕉:“你怎麼不好好上課啊。”
蘇蕉說:“我看你上次模擬考成績只有278。”
柳涵一立刻說:“我那是作文沒寫!!我其他成績都好!”
他天天逃課去網吧打遊戲,全靠數學英語拉高分,語文拉的不行。
“我不管。”蘇蕉嫌棄的說:“我的供奉者高考連300分都沒有的話,好丟臉啊。”
“你這樣,”蘇蕉認真嚴肅的說:“會拉低供奉者平均素質的。”
柳涵一:“。”
蘇家。
“怎麼這幾天回來這麼晚?”
鄭鳳在一邊伸手要接蘇遲眠的風衣外套。
蘇遲眠沒給她,自己把外套搭在了架子上,他冷淡的說:“公司有事。”
鄭鳳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碧璽手串,嘆了口氣:“小少爺還沒消息嗎……”
蘇遲眠的動作一頓,視線幾乎冰冷的落在了鄭鳳身上。
鄭鳳身上深綠綢緞錦的禮服,勾勒出風韻猶存的身材,脖頸上鑽石項鍊閃閃發亮,十幾年的貴婦生活讓她面上不帶風霜,即使現在因爲蘇苪雪的事情眉眼下壓,帶些愁容,但勾起的眼尾,又讓她有些抹不去的狠辣精明。
她顯然是剛參加完富太太們的茶話會。
蘇遲眠不自覺的又想起了蘇蕉。
校門口的少年穿着不太合身的校服,漂亮的眉眼冷冰冰的看着他。
他寧願跟着一個看起來就不太好的壞孩子走,也不要跟他回家。
鄭鳳:“要是你找到他,一定得把他帶回來。”
“是要帶回來。”蘇遲眠聽見自己冷淡的聲音,“好好的,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好讓那些投機取巧的東西,得到應有的教訓。”
鄭鳳總覺得蘇遲眠說這話的時候,看她的眼神總是讓她心裏發寒。
可是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來爲何,再加上蘇遲眠的性格本就冷淡,無論對她這個後媽還是其他人,都不冷不熱。
只當他因爲蘇苪雪失蹤太過焦慮,也沒有放在心上,補充說:“對,當然……最好把蘇蕉也找到,他太野了,盡會給家裏添麻煩……”
鄭鳳剛說完這句話,忽然就感覺身周氣氛更冷了。
蘇遲眠淡淡說:“是啊。”
“他這樣野,也不知是給誰教壞的。”
鄭鳳只肖看了一眼蘇遲眠,就脊椎發冷,只因爲那男人那琥珀色眼睛看她的時候,彷彿是在瞧着一攤死肉。
不管笑意僵在臉上的鄭鳳,蘇遲眠拿出手機,轉身上了樓。
蘇苪雪的位置並不難查,蘇遲眠動了關係,很快就在一座寺廟找到了他。
蘇蕉正上着語文課,忽然班主任在門口,喊蘇蕉過去。
柳涵一本來正苦哈哈的劃重點,見蘇蕉站起來,立刻也站了起來。
語文老師一瞪眼:“坐下。”
柳涵一沒坐:“……”
蘇蕉回頭看柳涵一,他什麼都沒說,眼神靜靜的。
柳涵一:“。”
柳涵一想到自己不算太好的成績,不甘不願的坐下了,視線卻忍不住瞄着離開的蘇蕉,心裏不斷揣測老師喊他是要做什麼。
是有什麼事情嗎?學校無聊的活動?運動會?或者是其他的。
他心情煩躁的翻開語文書,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他乾脆摸出手機,打開瀏覽器,手速飛快的輸了幾個代碼。
價值不菲的手機屏幕閃了幾下,很快出現了一格一格的監控畫面。
與此同時,誰都不曾注意,學校保安監控室的大屏幕,閃爍了一下。
而柳涵一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蘇蕉本來以爲是要去辦公室,誰知卻被班主任帶到了一處空教室前。
蘇蕉在教室的玻璃窗外看見了蘇遲眠,以及旁邊戴着黑色毛線帽子的蘇苪雪。
班主任這才說:“你哥來找你了,說是有事要和你談一談。”
蘇蕉扭頭就要走,被班主任拉住了:“誒誒……”
班主任說:“你們有什麼事,好好說開。”
蘇蕉:“我跟他沒什麼好談的。”
蘇苪雪似乎是被押着過來的,看見蘇蕉的瞬間愣了一下,隨後就是滿臉的厭惡,他硬邦邦的說:“我不會給他道歉的。”
蘇苪雪又說:“你把我帶到這裏來,是想要我爲抱錯這件事道歉的話——別做夢了。”
他比之前好似換了一個人,不再有驕縱天真的惡意,卻也如一塊冰冷堅固的頑石。
蘇蕉剛想說什麼,忽然聽到了匆匆忙忙的,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聲音。
下一刻,蘇蕉感覺自己被抱住了。
“哎呀終於找到你了,蕉蕉。”
鄭鳳說:“可把我急壞了。”
蘇蕉一下推開她,眉頭緊緊的皺起來,他有點噁心。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鄭鳳雖然被推開了,卻還是拽着蘇蕉的手,親親熱熱的:“媽媽很久沒見你了。”
蘇蕉瞧着鄭鳳的表情,再看看鄭鳳一邊西裝革履的男人,蘇國棟。
蘇蕉一下就覺得諷刺極了。
當着蘇國棟的面,鄭鳳無論待他都是極好的,但每次在他忍不住心軟的時候——
“唉,你給小少爺道個歉。”
鄭鳳還不知道鑑定書的事情,她按部就班的,一如既往的,拉着蘇蕉的手,擺出自詡老道的大人模樣說:“都是一家人,鬧騰的像個什麼樣子,你看現在宴家也不追究你的事情了,你跟小少爺道個歉,這事兒就過去了,到時候再讓你大哥給你爸爸求個情,你不就回來了嗎?”
蘇蕉冷漠的望着這羣人,忽然覺得他們都在演一場跟他沒有什麼關係的獨角戲,明明所有人都在跟他說話,但偏偏他纔是最多餘的那個。
“你讓老師把我叫到這裏來,就是爲了讓我聽這些。”蘇蕉沒理會鄭鳳,也沒有看蘇遲眠,只是冷淡的說:“未免也太過無聊了。”
鄭鳳被拽開了手,站在一邊有些尷尬,卻還是說:“你大哥也是爲你好,他把我和你爸都叫過來,也是爲了和你好好談談……唉,都是你這孩子,不願意和你大哥回家,不然什麼事兒不能在家裏說啊,還要來外面談……”
蘇遲眠忽然開口:“覺得不好,你可以走。”
鄭鳳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這話是對她說的,下意識的說:“那來都來了,蕉蕉也不能說走就走……”
等意識到蘇遲眠這話是對她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蘇遲眠這次吐字清晰,看着鄭鳳:“我說,你可以走。”
鄭鳳:“……”
鄭鳳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她打圓場說:“哎呀,我不就是覺得這裏人來人往的,蕉蕉臉皮子薄,在這道歉不太好……”
“誰說我要道歉了。”蘇蕉忽然開口,嗓音極涼:“我爲什麼要道歉?”
鄭鳳臉色一變,她說:“你怎麼還頂嘴呢,你之前攛掇宴家的人撞小少爺的事你忘啦?”
蘇蕉不想跟他們扯皮,轉身就走。
“這孩子!”鄭鳳尷尬的看了看一言不發的蘇遲眠和沒說話的蘇國棟,又假模假樣的說:“唉,也是我沒教好他……”
蘇苪雪冷冷的看着她表演。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種作嘔的慾望,一股情緒憋在胸口,幾乎爆發出來,卻又只能被他死死忍耐。
見蘇國棟不說話,她跺跺腳罵道:“真是一點教養也沒有!”
蘇蕉腳步驟然頓住,他回頭,死死的瞪着鄭鳳。
“我沒教養。”蘇蕉一字一句:“不是因爲我媽早就死了嗎?”
鄭鳳瞳孔微微一縮。
她心中一瞬間有種不詳的,危險的預感,這種預感讓她在電光火石間覺得不好,還未曾往下細想——
“夠了!!”蘇苪雪卻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他撕開自己揹着的書包,把一摞紙扔在了鄭鳳臉上!
蘇苪雪紅着眼睛:“你他媽的能不能不要再說了!”
“真讓我噁心!!”
鄭鳳:“!!”
鄭鳳臉色微微變,她說:“小少爺你……”
但是很快她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那紙的邊緣鋒利,硬邦邦的,劈頭蓋臉撒在她臉上——她在貴婦圈子裏經常聽慣了八卦笑話,又或者她作僞過太多次類似的資料,自然認識這是什麼。
這是親子鑑定書。
蘇苪雪和鄭鳳有親子關係的鑑定書。
鄭鳳僵立當場,隨後一股巨大的恐慌伴隨着這些年汲汲營營的記憶席捲而來——這包括她如何買通醫院醫生換掉孩子,如何帶走蘇蕉後抹除蘇蕉身上的胎記,又如何……最後,在尉遲錦死後帶着蘇蕉上位成爲豪門太太……
她這輩子爲了富貴榮華不顧一切,揭穿任何一樣都足夠讓她處境如臨深淵。
一直沉默的蘇國棟終於說話了,他臉色很難看,望着鄭鳳:“解釋一下?”
鄭鳳:“這,你不要相信這些……這些都是假的……”
蘇遲眠:“假的?”
他的語氣很輕緩,不急不慢的拿出手機,撥到一張照片給鄭鳳:“那這個人呢?”
鄭鳳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當時她買通的醫生,雖然十幾年過去了,這醫生的容貌有所改變,但眉眼還是跟當初大差不差。
鐵證之下,鄭鳳的話顯得那樣蒼白,她青白的手指幾乎勒進自己昂貴的包包裏,她蠕動塗抹鮮豔的紅脣,“你們……聽我解釋……”
蘇蕉撿起來地上的親子鑑定書,扯了扯嘴角,望着鄭鳳:“哦,這樣說的話,你不是我親媽啊。”
“那我確實得向您親兒子道個歉。”
蘇蕉捏着親子鑑定書,望着蘇苪雪,“畢竟害您親兒子這麼多年當個沒媽的孤兒,真是十分的對不起。”
蘇苪雪臉色鐵青,捏着拳頭,骨頭幾乎被捏碎了,他直挺挺的站在那裏,一字一句說:“她不是我媽。”
“哦。”蘇蕉興趣缺缺的點點頭:“知道了你沒媽了,還有事嗎?”
蘇遲眠不贊同的說:“蘇蕉。”
蘇苪雪眼睛通紅:“蘇蕉!!”
蘇蕉忽然捂住了胸口,一副很難受的樣子:“……”
蘇遲眠立刻上前要扶住蘇蕉,卻被蘇蕉一把拍開:“滾!”
少年眉頭皺起,滿臉嫌棄:“別叫我的名字,瞧把我噁心的。”
蘇遲眠的手僵在當場。
蘇蕉緩了口氣,才挺直了背脊,他的視線掃過這些人,冷冷淡淡說:“你們要道歉我給也給了,滿意了吧沒事我要走了,你們一個一個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的,可別耽誤我這個被掃地出門,沒爹沒媽沒教養的野孩子高考啊。”
蘇國棟和蘇遲眠的臉色都變了。
蘇國棟臉色難看,“你身上流着蘇家的血。”
蘇蕉哈哈笑了,他從兜裏拿出一把刀子擱在手腕上,“那我現在把血都還給你們家?”
他是c級神明,只要神力值不掉,就算血被放幹了,也不會死。
蘇遲眠一下摁住了他,語氣含着隱怒:“你說什麼傻話。”
蘇遲眠身上的氣息很冷淡,有點像雪,但力氣卻很大,蘇蕉怎麼都掙不開,他瞪着蘇遲眠:“你撒手!”
而蘇國棟忽然一巴掌扇在了蘇苪雪臉上!
蘇苪雪帽子都被打歪了。
他捂着臉,眼裏蓄滿了淚花和恨意:“爸爸!”
回答他的又是一個火辣辣的巴掌。
鄭鳳撲了上去,“你別打孩子——”
“啪——”
這一巴掌沒收住,硬生生的打在了鄭鳳臉上!
鄭鳳被打的一個踉蹌,腰生生的碰在了桌子上,臉上火辣辣的疼。
自從她進了蘇家的門就再沒喫過這樣的苦頭了。
蘇國棟言簡意賅:“跟蘇蕉道歉。”
而被保護的蘇苪雪卻沒有任何的感激,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瞪着蘇蕉,“我他媽就是死,也不會跟你道歉!你就是活該被我從小欺負到大!你命不好就怨你自己!”
他就是看不起蘇蕉,就是看不起他。
哪怕他從雲跌成了泥,他也還是看不起他!
也許是被打的頭暈眼花,不知道爲什麼,蘇苪雪覺得蘇蕉的身形看起來似乎在那裏見過。
蘇蕉嘲諷的說:“隨便你道不道歉,無所謂,我又不是你媽,有逼人道歉的毛病。”
蘇苪雪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而一邊的鄭鳳更是無地自容到說不出話。
蘇蕉不想再當這出滑稽家庭鬧劇的演員了,他扔了刀:“逗你們玩的,我的命可比你們貴多了。”
他對蘇遲眠說:“你鬆開我,我要回去上課了。”
蘇遲眠認真審視,見他真沒有自殘的意思,才緩緩的鬆開了手,低聲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蘇蕉:“你開心就好。”
“讓開,我回去上課了。”
蘇遲眠:“什麼時候回家?”
蘇蕉:“我說人話你聽不懂是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不需要藉助系統,就能說出自己內心想說的話了——
“我是個沒家的野孩子,不用任何人好心收養。”
蘇遲眠:“不要這樣說自己。”
“別用你那目下無塵的高貴眼光看我了,蘇遲眠。”
蘇蕉掰開蘇遲眠的手,一字一句說:“野在我這裏,是自由的意思。”
“可不比你蘇遲眠低賤。”
蘇蕉轉身推開門,卻看到了門口氣喘吁吁跑來的柳涵一,他似乎是想要開門,正撞上了蘇蕉。
蘇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柳涵一就衝了進去,他眼睛發紅,上去就拽住了蘇苪雪的衣領,一拳把人狠狠摜在地上!
“嘩啦——”
蘇苪雪倒地的時候碰到了桌子,帶着桌子東倒西歪傾斜一大片,稀里嘩啦的聲音伴隨着女人的尖叫響起來。
蘇蕉:“!!”
柳涵一冷眼掃過鄭鳳,“我不打女人,滾!”
鄭鳳連滾帶爬想要求助,但看到蘇遲眠瑟縮一下,又把求助的目光放到了蘇國棟身上。
柳涵一拽着蘇苪雪的衣領,把他生生從地上拽起來,“所以你他媽怎麼還不給蕉蕉跪下道歉?!”
蘇苪雪被打了一拳腦子嗡嗡的,還沒回過神來,就看到了一張發紅的眼睛,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狠意。
蘇苪雪模糊的想,是不認識的人……
他忽然膝蓋一痛,被逼迫着朝着蘇蕉的方向跪了下來!
蘇國棟瞳孔一縮,想要攔住,蘇遲眠卻忽然叫了一聲,“爸。”
蘇遲眠淡淡的說:“公司的股票,最近不太樂觀。”
一句話,彷彿掐住了男人的軟肋,蘇國棟微微攥緊拳頭,站在原地不動了。
少年眼睛發紅,胸口銀色的鏈子閃光,他壓着狠意,像是發了瘋的野獸:“老子的人,老子欺負一下都心疼,你他媽從小欺負到大,啊?!爽死你媽的,給他跪下道歉!”
蘇苪雪感覺所有人都在冷冷的看着他。
他的大哥,他的父親,甚至那個是他親媽的人。
他好像回到了最悽慘最難過的時候。
但這次沒有人來救他。
下一刻,蘇苪雪癱倒在地上,徹底失去了意識。
柳涵一收回手,冷笑着對臉色不好的蘇國棟說:“您養出來的親兒子,可真是晦氣。”
他拍拍手,攬過蘇蕉的肩膀:“看什麼呢,走,上語文課去了。”
蘇蕉忽然說:“下課了。”
柳涵一:“啊,可是鈴還沒打……”
他還沒說完,下課鈴聲就響了起來。
聽着很愉快,像一首歌走到了高/潮。
沒多久,蘇蕉就聽說鄭鳳被蘇家掃地出門了,還成了上流圈子裏的笑柄,謠言不知爲何,傳得飛速。
“啊,那個鄭鳳啊,聽說以前家裏是賣魚的,人家都叫她賣魚西施……”
“後來傍上了蘇國棟,有了孩子,沒名沒份的跟了幾年,蘇國棟原配死了沒多久就靠着孩子賣慘被扶正了……”
“這事兒誰不知道,都不新鮮了,新鮮的是她居然拿自己肚子裏的野種換了原配的孩子啊。”
“這俗語說什麼來着……鳩佔鵲巢?你說巧不巧,那尉遲錦正好跟她同一天預產期,還在一家醫院,聽人說是生了個男孩,她就買通了醫生,把孩子給換了。”
“這一招毒啊,就算以後上不了位,成不了蘇家的太太,她兒子也是蘇家的正統少爺,蘇國棟不屑看私生子,總不能不顧自己的親兒子,死了總歸還能把遺產留給兒子,到時候再一認親,嘖嘖……這一手算盤打的真是啪啪的響啊。”
“誒你還別說,後來不還是上位了?那被她換走的孩子也算是認祖歸宗了吧?”
“認什麼祖歸什麼宗,私生子跟正統少爺地位能一樣?我聽說那孩子從小可受了不少苦啊,而且幼兒園還受了一場火災還是什麼的,臉都給毀了,身上也都是燒傷,跟着那個賣魚西施進了蘇家之後更是因爲私生子的身份天天遭人白眼,諾,就前不久還惹了宴家剛回國的小少爺,還被從蘇家趕出去了——你說這賣魚西施多毒的心腸啊,心裏知道這是蘇家的正派少爺,還什麼也不說,故意瞧着人被趕出去,心裏可能還偷着樂吧?”
“誒,說起來,她能進蘇家的門,也是仗着那場火災吧。我聽過這個八卦,說是本來蘇家沒想讓她進門的,因爲她孩子受了火災,渾身燒傷,必須要好好調養身體才能活,就藉着這個藉口進了蘇家,後來跟蘇國棟一來二往的,才上了位……”
“嘖嘖,所以說,不狠一點,哪裏能混到這一步,但天道有輪迴,蒼天饒過誰哦。”
有關蘇家狸貓換太子的傳聞在a市沸沸揚揚起來,一時間鄭鳳成了衆矢之的。
青藤高中的人也對此議論紛紛,看向蘇蕉的目光也奇異起來。
“真沒想到……”
“好慘啊……怎麼這麼慘。”
“聽說那場火災可能也是故意的,是那個女的博同情的手段……”
“那蘇蕉的臉……天吶……怎麼會這麼狠心……”
“噝,還能因爲什麼,因爲錢和身份唄……”
“你們說的蘇蕉也跟個什麼好東西似的,還不是爬了宴家的牀。”
“他被蘇家趕出來了又有什麼辦法……說到底還是那個小三的錯吧?”
“這可不一定,之前不是有扒到蘇蕉兜裏的情書嗎,說不定人家心裏還高興呢——唔!”
說話的男生臉都被打腫了,生生的吐出了一顆牙齒,他驚懼的望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前的柳涵一。
陽光透過輕薄的樹梢,落在少年發上,映着那片糖栗色的頭髮微微閃光。
明明是正午,柳涵一身上也披滿了陽光,他甚至還悠閒的戴着白色的藍牙耳機。
然而男生對上那雙烏黑的眼瞳,一霎竟覺遍體生寒。
那是很冷的,無機質的眼,裏面恍若不似人類的意志,而是寄生着另外一種,讓人覺得恐怖的東西。
但那恐怖的感覺一瞬間就消失了,柳涵一揉了揉自己的手,不輕不重的說:“不會說話,可以把嘴巴讓給需要的人。”
其實男生也是瞧不起柳涵一的,他和之前的蘇蕉一樣,也是私生子。
按理來說,其實男生不用怕他,甚至他可以反擊——
但不知爲何,男生卻感覺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的顫慄發抖,彷彿遇到了這個世界上,不應存在的東西,以至於讓大腦的每一顆神經元都在瘋狂尖叫着拒絕,甚至臣服。
柳涵一教訓完了人,慢悠悠的回到座位上,摸出了手機,上面是在a市論壇瘋傳的帖子,內容當然是有關鄭鳳的故事。
有關鄭鳳的謠言會傳的那樣快,柳涵一自然功不可沒,他不打女人,不代表就會放過她。
……
刺耳的聲音沉默下來,於是落到蘇蕉身上的,那些尖銳探尋,惡意揣測的目光,又變得同情憐憫起來。
蘇蕉並沒有在意這些變化,他還是按部就班的上學上課,放學回柳涵一那裏寫作業,並且研究怎麼把那艘輪船賣掉——事實上有個好消息,他掛在鹹魚上的東西基本都賣出去了,零零碎碎的賺了不少的功德值,豪華遊輪依然無人問津——大概很多人都把它當成了一個無人在意的玩笑。
蘇蕉想了想,非常認真嚴肅的編輯了一下頁面。
「真豪華遊輪,童叟無欺」。
……
再配上那一串零。
系統:“看起來更像假的了。”
蘇蕉:“。”
蘇蕉開始痛恨自己去鑽石號遊輪的時候沒多拍幾張裝逼的照片了。
窗外在淅淅瀝瀝的下雨,天幕顯得有些陰慘慘的沉,他最近一直住在柳涵一的房子裏,日常都很方便。
他放下手機,準備再聽會英語聽力就休息,忽然聽到柳涵敲門的聲音:“你的快遞。”
蘇蕉打開門就看見柳涵一懶散的穿着睡衣,露出勁瘦有力的好身材,他一隻手拎着一個扁平但很大的快遞盒,一邊咬着牙刷,模糊的說:“需要我幫你拆嗎?”
蘇蕉很疑惑:“我沒買東西啊。”
他又說:“你爲什麼不刷完牙再給我送過來。”
柳涵一頓了頓,睫毛閃動了一下,他很快說:“因爲怎麼看……你的事情都更重要呀。”
他吊兒郎當的念:“神明殿下。”
蘇蕉被他激起了不少的雞皮疙瘩,把他推出去:“走走走。”
柳涵一:“不用我幫你拆?”
蘇蕉剛想說不用了,柳涵一就把刀柄塞到了他手裏,悠閒的回去刷牙了:“不用正好。”
蘇蕉:“……”
蘇蕉那着刀子,疑惑的想,他剛剛什麼都沒說吧……
怎麼柳涵一剛剛就像會讀心一樣……
不過這個不重要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他把快遞箱子拖進來,把房間門關上。
箱子是扁扁平平長方體,有點像寄過來的電腦顯示屏之類的東西,包的也很嚴實。
他拆開了箱子,裏面竟然是用塑料泡沫包裹好的一幅,畫一樣的東西。
他更疑惑了,有人給他寄畫?
他剝開了泡沫,一入眼,就是大片大片,襲人視線的沉暗藍色,添加了黑暗壓抑的筆墨,是升騰於天宇的可怖海嘯!
陰沉的海嘯下,城鎮顯得脆弱又哀涼,衆生匍匐在地上,彷彿透過畫都能感受到他們悽苦的哀哭,卻無人能爲其痛苦感同身受,如同一團團模糊的螻蟻。
而在這片沉暗絕望中,唯一的亮色,竟是從雲端跌落的白衣神明。
跌落的神明配合整幅畫,竟有種獻祭於恐怖天災的異端美麗。
即使是用雪白的顏色勾出的起伏翻滾的浪花與鑲嵌着金邊的雲彩,都無法湮滅這種直擊人心的恐怖之美。
沉重昂貴的畫框猛然摔到了地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問題,那畫面居然變了。
蘇蕉看到了從畫面的四面八方——從海嘯裏,從天空上,從每個跪下祈求神明垂憐的災民身體裏,蔓延出源源不斷的黑色絲線,將即將落入凡塵的神明死死纏繞其中,幾乎將神明裹縛成了一個巨大的黑繭。
有那麼一瞬間。
那種剛剛從天災世界醒來,穿透一切,又被詭異之物窺伺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窗簾,牀榻,天花板,地板,書桌,一切都變得模糊而半透明,而在那半透明之後,有無數不知名的,陰森森的,可怕的眼睛,在窺伺着他。
蘇蕉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窒息。
作者有話說
啊,好像沒有多少存稿了(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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