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蘇蕉強忍不適,再把畫拿起來。
畫上面的黑線一下消失,變成了之前看到的樣子,與此同時,那種呼之欲出的窒息感和窺伺感,也不見了。
是誰給他寄的畫??
他去看快遞盒子上的信息,毫不意外是匿名。
蘇蕉看着畫,他覺得畫風十分的眼熟,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在哪裏看見過。
是……「玩家」嗎?
也是像柳涵一一樣,知道他神明身份的「玩家」?也是他的潛在供奉者?
就像宴無咎……
宴無咎,畫……
就在蘇蕉即將想起什麼的時候,手機響了,居然是蘇苪雪的電話。
蘇蕉不是很想接,但是蘇苪雪一直在打。
蘇蕉撇撇嘴,把對方的號碼拉黑了。
結果沒多久,蘇蕉手機彈出了蘇苪雪的微信申請。
蘇蕉一直都沒加過蘇苪雪的微信,他準備無視掉這條,然而卻看到了對方發過來的備註。
“神”
蘇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按了同意。
微信電話立刻就響了起來。
蘇蕉接了電話,他聽見了嘩啦啦的雨聲,和蘇苪雪有些沙啞的嗓音。
“我想起來了……”
蘇苪雪開門見山:“那個世界裏出現的神,是你……”
蘇苪雪會想起來,蘇蕉並不意外。
但這並不意味着蘇蕉要承認。
“如果你再說我聽不懂的話。”蘇蕉淡淡說:“我就掛了。”
“蘇蕉!!”蘇苪雪尖叫起來,他用急促的語氣說:“你敢掛我電話!!”
但他很快又語氣急促起來,帶着哭腔,“不……不要掛,不要掛。”
“不要掛,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問你,你是神明的話,你是神明的話……陳美芳還活着嗎?啊,告訴我……”
蘇蕉聽到了嘩啦啦的雨聲,破碎又零落,這讓蘇苪雪祈求的聲音也帶上了深寒的溼氣:“求求你告訴我……我跟你道歉,對不起,你要我怎麼道歉都可以……”
他悲傷至極,如泣如訴,他知道蘇蕉心軟,只要他求了,那麼蘇蕉——
“嘟——”
蘇蕉掛斷了電話。
悽然的大雨裏,蘇苪雪衣衫單薄,凍得渾身發抖,他走遍了學校附近的房子,連夜打聽蘇蕉住在哪裏,卻也只能得到一個模糊的地址。
他拿着電話,無助和茫然深深的浸透了他每一寸皮膚,讓他想要痛苦的哭泣。
天災世界,有關神明的記憶是模糊的,但昏迷的時候,他陷入了深沉的夢境,他開始覺得蘇蕉很眼熟。
回去後他仔細回憶……很快就想起來,他在哪裏見到過了。
天災世界他罹患重度精神障礙,那具身體已經有了嚴重的病理變化,所以會神志不清,回到現實世界後,他原來的身體並沒有病理性的變化,所以儘管意志消沉,殘留了很多精神障礙,但都是輕度,是可以剋制的。
但是天災世界發瘋的記憶,也確實是模糊的——不過現在他想起來了……
蘇蕉。
那位神明就是蘇蕉!!那黑白色的格子盡頭,握住無數糾纏的線條的神……
只有他能帶他迴天災世界,只有他知道陳美芳有沒有活着,甚至——只有他才能讓他再見一眼陳美芳——
或者,不見也沒關係,只要讓他知道陳美芳活沒活着,就夠了。
他願意懺悔,願意跪下,願意承擔一切他應該承擔的罪惡。
甚至可以任蘇蕉加碼。
可是蘇蕉不願意接他的電話。
蘇苪雪從未有一刻,這樣恨自己。
他恨自己的高傲和驕矜,恨自己對蘇蕉肆無忌憚的欺辱,恨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他可以給蘇蕉跪下,他什麼都可以做,只要蘇蕉能告訴他……陳美芳是不是還活着……
他衣服被雨水淋得溼透,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淒涼的心,他不懂自己爲什麼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得到過真正愛意的人會沉醉在紙醉金迷的世界裏,沉醉在偷竊來的感情裏,他肆無忌憚的享受這一切,他不用付出任何代價,而付出代價的人只有蘇蕉——這一切多麼美好,多麼理所應當。
可是他失去了陳美芳。
他偷走了神明的愛與家人,所以命運懲罰他,賜給他最珍貴的東西,又殘忍的讓他失去,讓他承受這剜心之痛。
他在附近徘徊了一夜,雨沒有停。
鄭鳳來找他。
少年茫然的走在雨中,下巴因爲幾天沒進食而顯得尖瘦,皮膚慘白一片,脣也毫無血色,溼透的白襯衫嘩嘩淌着水,他眼瞳漆黑中透着病態的紅,像是行於雨中的水鬼,下一秒就要帶着所有人下地獄。
“你看你這像什麼樣子!”鄭鳳顧不得拿傘,衣服也被水浸透了,她大聲說:“跟我回去!”
蘇苪雪卻忽得回眸,愣愣的望着鄭鳳。
他用奇異的目光望着自己這個壞事做盡,卻還能若無其事的母親。
鄭鳳被他烏黑的眼睛看得忽然悚然——那完全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或者說,那完全是死人才會有的眼睛。
裏面一片空蕩蕩的死寂。
“你是怎麼做到的?”他用沙啞的嗓音問。
最近鄭鳳的日子非常難過,數不盡的流言蜚語襲擊着她,把她從人人豔羨的上流貴婦,變成了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她的衣服變得平常,而精緻保養的臉也慢慢爬上了皺紋,不過區區幾天,卻好似一下老了四五歲。
滂沱大雨後,蘇苪雪滾了滾眼珠,看到了不遠處的車。
車裏有模糊的,紅色一點菸光明滅。
只有蘇國棟會抽菸。
所以……
所以鄭鳳並不是主動來找他,只是因爲蘇國棟,纔來找他。
那個男人,是給了鄭鳳很多錢,還是一個廉價的承諾?
蘇苪雪啞笑了一聲,用嘶啞的嗓音問鄭鳳:“是怎樣做到……什麼事都發生了,還能這樣若無其事?”
如果是陳美芳……
蘇苪雪的眼睛忽然發熱,如果是陳美芳……
“因爲我就是這樣的人。”
被自己的親兒子這樣質問,鄭鳳反而平靜了,雨水幾乎讓她睜不開眼,可是她還是嗓音沙啞的說:“我就是這樣的人。”
鄭鳳攥着蘇苪雪的手在發抖,卻很堅定,她眼神鎮靜又瘋狂:“小少爺,你要知道……”
“這個世界,除了自己,都是其他人。”
她原來只是一個賣魚女,但是惡毒和瘋狂,一步步讓她走到這個位置。
蘇蕉的苦難由她一手締造,但她對他並無多餘的愧疚。
換孩子也好,惡意縱火也罷。
說到底,蘇蕉不過是她富貴路上的踏腳石,痛苦也好,難過也罷,她不在乎,也並不關心。
她關心的,只有自己的骨肉。
“哈……”蘇苪雪笑了。
其他人,他對鄭鳳來說,果然只是其他人。
他像是病了,又開始想,如果是陳美芳……
如果是陳美芳又怎麼樣呢?
她與他再也不會見面了。
他明明笑着,偏偏一身雨水,滿臉悽然。
鄭鳳望着這個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兒子,她不懂,爲什麼她費盡心思爲他謀得了一切,他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開心,她有心想問,卻聽蘇苪雪說。
“過來抱抱我,我好冷。”
鄭鳳張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走過去抱住了他。
她自我安慰一般想,沒關係,雖然落魄到如今地步,至少她還有兒子——
所以,他爲什麼不開心呢……
——噗。
劇烈的疼痛從胸口傳來的時候,鄭鳳還有些愕然。
她張張嘴,很想問:“你……”
——爲什麼不開心?
可是劇痛讓她什麼都說不出來,眼前少年的臉從清晰變得模糊,世界也漸漸模糊,五感唯一清晰的,只有擁抱的這具身體,滲透血液的冰冷溫度。
她聽到了周圍人的尖叫,有人大喊殺人啦,然後是“刺到胸口了……”
“沒救了……”
“呃……”蘇苪雪閉上眼睛,冷冷的雨拍打在他身上,彷彿能洗淨他身上的血跡。
他明明身在陸地,卻如同在深海下潛。
既痛苦。
又痛快。
第二天蘇蕉跟柳涵一一起上學的時候,是個大晴天。
柳涵一忽然說。
“你後媽死了。”
蘇蕉:“啊?”
柳涵一漫不經心的把手機遞給他。
蘇蕉看見了標題。
“雨中逞兇弒母,失足少年是謂哪般?”
……
學校門口,蘇蕉看見了等在那裏的蘇遲眠。
蘇苪雪弒母的事兒似乎沒有影響他什麼,他依靠着車門,看起來冷淡又禁慾。
蘇蕉就當沒看見。
蘇遲眠攔住他。
柳涵一掀起眼皮,擋在蘇蕉身前:“做什麼?”
蘇遲眠頓了頓,望着蘇蕉。
蘇遲眠:“蘇苪雪有東西讓我帶給你。”
柳涵一眉頭微挑:“他怎麼不自己來?”
沒等蘇遲眠說話,柳涵一吊兒郎當說,“哦-我知道,是來不了吧?”
蘇遲眠眼瞳一暗,他沒和對方爭,只是望着蘇蕉。
少年依然戴着口罩,琥珀色的眼睛淡淡的。
周圍陸陸續續圍起了學生,好奇的往這邊張望,不少人甚至已經認出了他。
蘇蕉不想被人圍觀,問:“什麼東西?”
蘇遲眠拿出了一卷資料,給了蘇蕉。
蘇蕉接過後,他說。
“他還說,他欠你一句抱歉,希望你有時間可以去看他,有些話他想親口跟你說。”
蘇蕉微微一笑:“那你也幫我帶一句話給他。”
他說:“就說,不用道歉,我不會原諒他。”
“另外,好好坐牢,別做夢了。”
那份資料,蘇蕉晚上纔打開。
他先寫完了作業,纔不緊不慢的翻開。
蘇家的一切對於他而言都是過去了,現在無論他們怎樣,都不能打擾他的節奏和生活。
他只會在閒暇的時候纔會關注一下。
然而資料上的一切,還是讓蘇蕉「蹭」的站了起來。
這是鄭鳳當年買通人縱火的證據。
其實蘇蕉也有聽說過那些謠言,什麼幼兒園那場大火其實是鄭鳳做的。
但是這種空穴來風的流言,蘇蕉是不信的。
謠言四起的時候,流言蜚語中心的人總是無惡不作,罪大惡極,各種莫須有的罪名與揣測,統統都會加諸在身。
哪怕一點點惡意都會被無限放大。
他深受其苦。
鄭鳳會被這樣猜疑對待是她罪有應得,但這不意味着蘇蕉也要這樣去猜疑揣測她,相處十餘年,他自以爲是瞭解她的。
她會有這種結局,終歸不過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終歸是他不願意相信人可以爲了財富,惡毒到放火這種地步。
直到這份證據,這樣犀利,直白,甚至刺眼的放在他的桌上,把他所有的僥倖都生生擊碎。
是。
人就是可以惡毒到這種地步。
系統發現蘇蕉的情緒有點不對勁,遲疑:“殿下,這……”
“我一直以爲……”
蘇蕉深吸一口氣,半晌才低聲說:“那是一場意外……”
蘇蕉強迫自己把桌子上所有的證據看完,最後,是蘇苪雪給他的信。
信上寫的東西很簡單。
“鄭鳳還沒死,只是重傷,蘇國棟決定讓她假死出國,想知道她在的醫院,來找我——蘇苪雪。”
蘇蕉面無表情的收起了桌子上的證據。
有關那場大火,也許是因爲太痛苦,也許是因爲年紀太幼小,其中細節,他能想起來的部分已經很少了,只是看到失控的大火時,會控制不住的感到恐懼。
但是當夜,蘇蕉就做了有關那場大火的夢。
燎燎火焰吞噬着所能吞噬的一切,到處能聽到小孩子的哭叫聲,所見之處,煙熏火燎。
“多少孩子……”
“意外的很順利,孩子們都救出來了……”
蘇蕉聽見耳邊有人在大喊:“誒!!蘇蕉——”
……
他聽見自己竭盡全力的大叫,用尖銳又稚嫩的聲音嚎哭——
視線所及,是破爛的,還在燃燒着的門,砸下來的危險的木頭房梁,他在瘋狂的呼喚着誰的名字。
他被嗆的咳嗽,痛苦的幾乎要死去,可是似乎又有誰,握住了他的手。
他似乎聽見了模糊而冷淡的聲音。
——“我就說,你會後悔的。”
他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色影子,他握住的東西,融於烈火,他渾身都能感受到烈火的焦灼,唯獨握住的掌心卻十足溫暖。
那是一種獨特,又奇異的感受,他彷彿行於烈火,行於深海,行於深淵,卻於這萬千無盡頭的苦痛中,握住了一顆溫暖的星。
……
蘇蕉醒來,就去找了蘇苪雪。
蘇苪雪在監獄裏,還沒有提審,蘇蕉帶着那些資料,以家屬的身份來探視。
引他來的獄警說,蘇苪雪的狀態很不好,檢查出來有一些精神疾病,雖然可以減刑,但恐怕也擺脫不了在精神療養院過一輩子的命運。
見到蘇苪雪後,他果然很是憔悴,但是看到蘇蕉之後,眼睛都亮了。
他嘴脣動了動,過會兒,才用沙啞的語調喊他的名字。
“蘇蕉。”
不是以前那種輕蔑的,冷漠的,踐踏的,不屑一顧的語氣。
而是謹慎的,可憐的,認真的,小心翼翼的。
生怕蘇蕉扭頭就走一樣。
蘇蕉也不管他,放下那沓資料,開門見山,“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蘇苪雪:“讓,讓我先道歉。”
他用柔弱的,哀傷的語氣說:“對不起。”
蘇蕉不喫他這套,冷冷淡淡嘲諷說:“你跟你媽無論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都挺理所當然的嗎?現在道哪門子歉。”
蘇苪雪只是重複說:“蘇蕉,對不起。”
蘇蕉一點耐心也沒有:“你這張嘴要是隻會說道歉,那我就走了。”
蘇苪雪:“對不起……”
蘇蕉說:“別道歉了,蘇苪雪。”
蘇苪雪:“對不起……”
蘇蕉看他半晌,忽然說,“你在爲什麼道歉?”
蘇苪雪茫然看他。
蘇蕉把資料放下,坐下來,淡淡說:“你既然想要道歉,就好好想,你爲什麼要跟我道歉,而不是像復讀機一樣,只會說對不起。”
本來探視是有時間限制的,但是因爲聽說蘇蕉要來,蘇遲眠在暗中運作,所以並沒有人來催。
蘇苪雪:“……”
於是蘇苪雪變成了一臺卡殼的復讀機。
蘇苪雪張張嘴,就在蘇蕉以爲他要說什麼的時候,聽見他問:“陳美芳,還活着嗎?”
他固執的望着蘇蕉:“我想,知道這個。”
蘇蕉覺得諷刺,又覺得理所應當,他挽起脣角,露出了很好看的笑。
蘇蕉想。
蘇苪雪也不過只是這樣而已,這樣子被嬌慣大的少爺,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嗎?
他只知道跟他道歉,取得他的原諒,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而已。
他從來都不會真正意識到他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
他冷淡的說:“能說爲什麼嗎?”
蘇苪雪沒有說話。
“那陳美芳的事情。”
少年的聲音極其清麗,偏偏又似寒山之雪,凍得蘇苪雪感覺到了三尺冰寒。
他說:“我也不知道。”
“既然我們都說不出來,那這段我們過去。”蘇蕉說着,把資料推了推,“說說這個。”
……
從蘇苪雪那裏得到了鄭鳳養傷的醫院地址,蘇蕉準備走的時候。
忽然聽見蘇苪雪又說對不起。
蘇蕉根本懶得過耳朵,起身的時候,忽然聽見了蘇苪雪用很低的聲音說。
“火燒在身上的時候,很疼,我不該嘲笑你的燒傷,對不起。”
少年的聲音透過打了孔的隔音玻璃,模模糊糊的透過來,不夠響亮,卻足夠讓蘇蕉停住了自己往前走的步伐。
他聽見他很低很小的聲音。
“被人嘲笑醜陋的時候,會很難過,無地自容,甚至會忍不住贊同對方的說法,會忍不住仇恨自己,甚至厭惡自己……之前……那樣說你……之前帶給你這樣不好的感覺……對不起。”
“刀子割在身上的時候原來那樣疼,受傷醒來看不到人的時候,又那樣害怕,我……不知道……所以,把圖釘放進你的鞋子裏,讓你疼,故意讓哥哥不去看你,讓你害怕,很……對不起……”
“故意要搶走,弄壞你喜歡的東西……是我對不起。”
蘇苪雪一開始說的很慢,很羞恥,可是到後面,他卻慢慢哽咽。
他想起火焰燒在身上,刀子割在臉上,想到在精神病院哭泣整晚也只有精神病人在旁邊指指點點嘻嘻笑笑,想到自殺的時候刀子割破手腕的疼痛,想到他成爲黑戶後警察異樣又輕蔑,彷彿在看陰溝老鼠的目光,想到拼命回家卻被嘲笑,想到整個世界灰暗無光,剩下唯一的救贖與歡喜被大水衝成大夢一場……
他跑到他知道的所有寺廟爲陳美芳祈福,可是他還是擺脫不了那種如影隨形的痛苦。
蘇苪雪抽泣着,用戴着手銬的手艱難的擦着眼淚,“嘲笑你的身份卑賤,看不起你的努力和夢想……對、對不起。”
“搶走了你的家人和人生,雖非我所願……但……依然,對不起。”
“哭的時候無人在意很痛苦,我總是惹你哭,也很……對不起。”
……
蘇蕉背對着蘇苪雪。
人生短暫,十年彈指。
樁樁件件,那些躲在角落裏疼到哭泣,又在無人的夜晚嗓音沙啞的時光。
終於被罪魁禍首感同身受。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蘇蕉擡起頭,努力不要讓軟弱的淚水流下來,卻還是情不自禁的紅了眼眶,甚至痛快到想到大哭一場。
彷彿那段過去,是他一個人被關在了無法走出的深冬。
而此時此刻,他終於回到那些傷痕累累的過去,擁住了那個軟弱的,可憐的,在深冬寒風裏哭泣的自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哈的笑了出來。
他沒有說原諒與否,只是用很輕的語氣說。
“蘇苪雪。”
“後會有期。”
而他終於與那片深寒隆冬告別,走向他屬於神明的濃豔春日。
蘇蕉根據蘇苪雪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鄭鳳所在的醫院。
這是一家蘇遲眠投資的醫院。
鄭鳳在重症監護室,蘇蕉不能去見她。
醫院的消毒水味並不好聞。
少年安靜的站在走廊裏,陽光穿過玻璃落在他肩上,讓他像一朵脆弱的鈴蘭。
蘇遲眠走到少年身邊,給他披上了一件外套:“父親對外宣佈她去世了,等她恢復一些,就會把她送出國。”
蘇蕉:“她爲什麼沒有死。”
“你也可以讓她死。”
蘇遲眠的語氣平靜的幾乎沒有波瀾,甚至帶着一點認真的建議:“如果你想,現在就可以進去,拔掉她的呼吸管。”
蘇蕉望着蘇遲眠,說:“我不想坐牢。”
蘇遲眠說:“我可以幫你。”
他語氣平平淡淡,落在蘇蕉身上的眼神卻憐惜又柔軟。
蘇蕉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如同純粹乾淨的玻璃珠,又有點無情。
蘇遲眠打開了重症監護室的門,輕輕鬆鬆拔掉了鄭鳳的呼吸管。
於是心電圖急促的跳動,刺耳的警報聲響起來。
蘇蕉和蘇遲眠都沒有動,重症監護室裏的光很昏暗,一半的陽光穿過蘇蕉,落進室內,蘇蕉逆着光,影子被張牙舞爪的拉長,卻在蘇遲眠腳下戛然而止。
蘇遲眠拿着呼吸管,琥珀色眼瞳向着陽光,整個人被陰影覆蓋。
蘇蕉背對着陽光,眼裏藏着陰影。
護士聽到警告跑進來,看見兩個對峙一樣站着的人,愣了一下,一時間進退兩難。
“把呼吸管給護士吧。”
蘇蕉說:“我還有事情要問她,她還不能死。”
“我知道。”蘇遲眠淡淡說:“但蕉蕉,人命並不是可以玩弄的東西,我做的決定,也不會改變。”
鄭鳳在病牀上開始痛苦的喘息——
蘇遲眠:“你想我幫她死,我可以做。”
“但你想讓她活。”蘇遲眠說:“就要叫我一聲大哥。”
蘇遲眠在逼他。
蘇蕉忽然笑了。
他單手插進兜裏,嘴脣彎起一個弧度,眼裏卻有着冷漠而薄涼的陰霾。
“你弟弟在被逐出蘇家後,就已經死了。”蘇蕉說:“他不會,也影響不了你的任何決定。”
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
在護士放大的瞳孔裏,鄭鳳心電圖「滴」的一聲,變成了一條平緩的直線。
與此同時響起的,是蘇蕉的聲音:“蘇遲眠,她會這樣,是命該如此,死有餘辜。”
鈴蘭一樣漂亮的少年站在陽光下,望着與自己血脈相連的陌生人,微微一笑。
“您一定要一意孤行下去,千萬不要愧疚。”
“不然,死掉的人,難免會覺得您虛情假意,做作又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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