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當着蘇遲眠蒼白的臉,蘇蕉離開了醫院。
消毒水味讓他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噁心,周遭似乎充滿了死亡的味道。
他的手機又嗡嗡嗡的響起來,他接了電話,是柳涵一。
“在哪?”
蘇蕉現在很想一個人靜靜,他說:“我晚點回去。”
柳涵一:“記得早點回來……醫院晚了會打不到車。”
蘇蕉嗯了一聲,說完掛了電話。
他在醫院門口等公交車的塑料椅上坐了一會,想,蘇家的醫院確實偏僻了點,晚了會打不到車也正常。
有些心煩的蘇蕉並沒有去想爲什麼柳涵一會知道他在醫院。
系統:“殿下……”
蘇蕉悶悶的「嗯」了一聲,說:“你要安慰我嗎?”
他說:“你不用安慰我,沒什麼大不了的,呼吸管又不是我拔的。”
系統:“不是,殿下,我剛剛想說,您不要坐在這樣廉價的塑料椅上,不僅涼,而且有失身份。”
蘇蕉:“。”
蘇蕉坐着沒動。
系統開始揣摩人類的心思:“您是在不高興嗎?”
蘇蕉:“沒有,就是鄭鳳就這麼死了,該問的東西沒問出來。”
會有點失落這樣的心情,也僅僅是這樣吧。
系統:“你要問她什麼呀?”
蘇蕉捏着手裏的一沓東西:“其實問不問的也無所謂,只是這份資料,我想聽她當面怎麼說。”
蘇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兒。
以前跟着鄭鳳,其實是過得不太好的,三歲以前的事情不太記得,只知道鄭鳳不管他,後來上幼兒園,也是住的很舊的寄宿幼兒園。
幼兒園的生活沒有很好,也沒有很壞,他長得好看,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想跟他一起玩,所以他的性格還算開朗,跟哪個小朋友都能合得來。
到底還是三四歲的小孩,晚上躺在宿舍小牀上的時候,他會忍不住的很想媽媽。
然後他就會去偷偷的從宿舍跑出去,跑到教室裏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到教室裏,大概是鄭鳳偶爾來的時候都是在教室門外吧,所以總覺得會在那裏見到她——小孩子的腦回路總是沒什麼邏輯。
他會想,爲什麼別人家的孩子總是有家長每天接送,買好喫的好玩的,但他的母親總不來看他。
又或者,爲什麼他被欺負的時候,母親總是不心疼他,爲什麼總是站在別人那邊,指責他的過錯。
……
但是現在他再也不用去思考這些東西了。
她已經帶着他母親的身份名不副實的死去了。
而無論真假,他都貨真價實的,是個沒有被母親愛過的孩子。
其實火災之前的記憶,他已經很少想起來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最近總是頻頻想起,但是想起來的也不完全,只能斷斷續續的想到一部分。
但那種無法釋懷的傷感,卻總是如影隨形的纏繞着他,就好像他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不可以忘記的東西。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的來龍去脈,只能把它歸咎於鄭鳳死去後內心潛意識的悵然若失。
他得走出來。
蘇蕉:“既然人死了……也沒什麼追問的必要了。”
“這……”系統說:“殿下,您是不是忘記您的身份了?”
蘇蕉:“?”
系統:“您可是神明呀,就算現在還不能召喚死魂,但是藉助道具,也不是很難做到呀。”
蘇蕉:“!”
他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
系統:“我來給您推薦類似道具吧!最有價值的當然是引魂鈴!售價功德23000!”
蘇蕉嘴角抽搐一下:“你怎麼不去搶?”
他現在身上的功德也才13000。
系統:“嗨呀,不要擔心,您不是還沒結算神廟收益嗎?”
系統:“一個月早就過去了,您還沒做結算呢,這個東西要您親自去神廟,手動結算的。”
就在此時,蘇蕉的電話響了,他以爲又是柳涵一,接起來卻是快遞員。
“呃,是……蘇先生嗎?您的快遞到了,我看家裏沒人的樣子……”
蘇蕉皺眉:“我最近沒有買東西。”
快遞員:“地址寫的是這裏……”
蘇蕉:“我……”
蘇蕉忽然想起之前不斷寄給自己的畫,語氣驀的一頓,“是不是像一幅畫?”
快遞員那邊似乎是觀察了一下快遞,說:“不是的,先生。”
蘇蕉開始回憶自己最近買了什麼東西,結論是沒有,他剛要說什麼,對方禮貌的說:“裏面看起來是兩幅畫呢。”
蘇蕉:“。”
蘇蕉:“知道了,你放門口就行。”
蘇蕉回到了柳涵一的房子,那副畫他搬到房間裏,也沒有拆,丟到了一邊。
回到房間,躺平閉眼。
去天災世界,還是去神廟,都是類似於靈魂出竅。
但是他的身體和靈魂由神力緊密聯繫,所以一旦神力耗盡,在天災世界受創,身體也會相應的受傷。
蘇蕉來到了隕石天災世界。
他這次落到了上次來的星之教堂。
他在前殿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雪白薔薇花兒,神像下是湛藍色的許願池,大片大片的白鴿停在許願池前,隨着人們的投喂,要麼大片大片的飛起來,又悄悄的落下。
人們似乎把這裏當成了遊玩的廣場,帶着孩子在這裏玩耍,臉上都帶着笑容。
有小孩往許願池扔了個硬幣,在胸口畫了個星星,“願主庇佑!”
而再往裏走,氣氛就悄悄的肅穆起來,穿着雪白神袍服飾的神職人員來來去去,清掃的人員穿着很乾淨的,繡着星星的袍子,再往裏走,能看到雪白的座椅,很多人坐在上面,聆聽神像下神父的教誨。
而神像下供奉的長桌上放着各色的海鮮。
他飄到神像前,上上下下的打量。
系統:“怎麼了?”
蘇蕉好奇的觸碰上面的星星,“哇,這個是純金的嗎?”
系統:“。”
但就在蘇蕉摸到星星的一瞬間,他的意念忽然浮動起來,那神像似乎和他建立了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繫,隨之他竟然聽到了很多聲音。
他似乎和整個星之神殿的所有神像都建立了聯繫。
他看到了湛藍許願池前許願的少年,看到了小神像前祈禱的人,看到了侃侃而談的神父……
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人在神像前許願,就能爲他所聆聽。
蘇蕉:“誒。”
“您現在已經是c級神明瞭。”系統在旁邊說:“所以已經可以通過這些神像聽到信徒的心聲啦。”
蘇蕉哦了一聲,隨後他看到了有年輕的丈夫帶着懷孕的夫人過來,丈夫祈禱母子平安,母親希望孩子健健康康……
只是他望着那對夫妻,他們身周縈繞着黑氣,女人肚子裏的孩子也並不健康。
讀到心聲,也就是說,就是讀心。
當信徒虔誠祈禱的時候,就是在向神明交付身心,所有的隱祕想法,都可以爲神明所知。
——於是他知道,這對夫妻家裏欠了很多錢,而母親肚裏的孩子又有先天畸形,是個不幸的孩子,未來可能會花更多的錢。
丈夫和妻子常常因爲這個事情吵架。
但妻子並不想打掉這個孩子。
她抱怨着說:“他每天都踢我的肚子,讓我難受——”
丈夫說:“那就打掉吧,他是個先天畸形。”
她又說:“畸形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丈夫說:“你懂不懂,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會幸福的,他可能會很長時間住在醫院裏,就算可以像正常人那樣健康的長大,也會有很多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別人會譏笑他,嘲諷他——”
妻子堅定的說:“所以我會給他很多很多愛,比別人打量的刺眼目光更耀眼的愛,我會讓他知道,他的母親經歷了人禍天災,卻還是把他生了下來——他是披着滿身祝福着來到這個世界上,他有我的愛,哪怕他和別人不一樣,那也不是天生不幸,而是生來不凡。”
“呃……”
“我們可以打掉再生一個……”
“那不是這一個。”妻子說:“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你是在謀殺。”
……
雖然但是……
“他們跟我許願,會有用嗎?”蘇蕉靈魂發問。
這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之前會有用,是因爲他用「黑白命運」一口氣改變了很多人悽慘的灰色命運。
但這隻代表他們未來不會遇到巨大的災厄,一輩子會順風順水,但這不代表着心想事成。
系統:“你可以把一部分的神力放到神廟屬性介紹的那一排格子裏,真心來祈禱的人會得到祝福的。”
蘇蕉聽着系統的話,把神力具現化,放到了神廟下的格子裏。
那些空白的格子一霎滾出了白色的火焰,從頭到尾亮了起來。
於是蘇蕉就看到整個星之神殿亮了起來——是隻有他才能看到的光點,如同螢火,圍繞着整個神像,它們歡快的漂浮,蔓延着。
“把神力放到神廟的格子裏的話。”系統說:“在您的神像周圍,就會生成這些小螢神,來幫助許願的人完成心中所願。”
“無論是神廟裏的神像,還是其他地方,甚至是信徒們自己做的神像——只要是有關您信仰的地方,都會有這些小螢神,使用您的神力,讓信徒們得償所願。”
蘇蕉就看見兩個小螢神落入了這對夫妻的身體裏,金色的光芒驅散了母親身邊的縈繞的不詳黑氣。
“嗯。”蘇蕉看着那對虔誠祈禱夫妻離開的背影,不知爲何,他忽然有些莫名釋懷,“希望他們母子平安。”
也許。
他也是被愛過的。
在那個他未曾謀面的母親那裏,他一定也是被愛過的吧。
他說:“結算吧。”
“滴——神廟收益結算ing……”
“天災世界:隕石天降總神廟數20座本月功德數:20000信仰值:3000w”
“信仰值10000點轉化一點神力值上限,是否轉化?”
蘇蕉:“……”
他之前的信仰值是3000,因爲一直不知道有什麼用就沒管過,沒想到竟然是1w點轉化一點神力值上限?
蘇蕉:“這也太坑了吧?”
他現在神力值上限飆到兩個億了,就算信仰值轉化也就三千多點,杯水車薪,有跟沒有一個樣。
系統:“事實上,信仰值還有其他的用處……”
系統:“您可以把它按100:1的比例,在系統商店折算成現實貨幣,購買東西。”
蘇蕉眼睛一亮,一瞬間就想到了把信仰值轉換成貨幣然後大肆捐款,功德值嗖嗖嗖往上飆的美好前景——”
“信仰值轉換的貨幣,購買的東西有且只能神明本人享有。”系統戳穿他的妄想:“你見有人轉讓紙錢的嗎?”
蘇蕉:“啊?”
系統:“簡單來說,信仰值類似於你給死去的家人燒紙錢,你是唯一有權收取的一方。”
“所以就算兌換了現實世界的貨幣,但您用它們購買的東西,您是無法轉讓,無法出售的。”
“信徒們的信仰,本質上是希望神明綿延萬世,福壽永昌,來給與他們庇佑。”系統說:“而不是神明把它們的心意賣掉或者借花獻佛。”
蘇蕉:“……”好有道理,居然無話可說。
蘇蕉:“那我非要轉讓,會發生什麼?”
系統:“你轉讓的那件東西,會連夜回到你身邊。”
蘇蕉:“那我買房轉讓呢?”
系統:“完全轉讓給其他住戶的話,可能會鬧鬼。”
蘇蕉:“。”
系統:“當然,只要不轉讓,您對您的物品有絕對的處理權,借出,還是毀壞,都沒關係。”
……
就算限制條件很多,蘇蕉還是把信仰值都兌換成了軟妹幣。
房子不能轉讓,他還不能租嘛,租了之後弄到的錢不還是自己的?
實在不行照着宴無咎的車庫買豪車,然後辦個租車行(。
其實蘇蕉混那麼久,一直都是一窮二白,沒什麼錢,畢竟說到底不過是個高中生。
至於宴憐宴無咎他們送他的東西,基本全部都被他轉手捐了——現在雖然有很多還沒捐出去,比如一些價格昂貴的寶石,還有那艘貴的要死的遊輪。
但蘇蕉一直都不覺得那是自己的東西。
雖然系統說的頭頭是道,說什麼供奉者的東西就是神明的東西,神明擁有絕對處置權什麼的……
但蘇蕉總覺得,自己聽起來不像神明,倒像是買下人類靈魂後,爲所欲爲的惡魔。
他這樣吐槽過,卻沒想到系統卻一臉理所當然:“就是這樣呀,可這怎麼能算是惡魔呢?他們在天災之下祈求您的庇護,怎能不付出一點代價呢?您是神明,又不是包子。”
系統:“您不會以爲當神明就是當聖父吧?您格局好大,鼓掌-但現實才不是那樣的。”
蘇蕉:“……”
太有道理了,無言以對。
蘇蕉回去後,就用功德值買了引魂鈴。
引魂鈴是很小巧的雪白鈴鐺,它鑲着三顆雕刻成精緻骷髏的珍珠,掛着蒼白的,如同人骨一般的流蘇。
一種神祕的未知力量纏繞着它。
蘇蕉如果把神力灌注在眼睛裏,可以看到那股如同陰魂一般纏繞在引魂鈴身上的黑色力量。
他神力灌注其中,搖晃了兩下,聲音悅耳——
系統:“哎呀,不要搖!”
蘇蕉沒回過神來,陡然從那黑色的力量裏瀰漫出陰冷的氣息,下一刻,他聽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怨鬼的哀哭與怒號。
但那些怨靈只是遠遠地圍繞着,用那一雙雙陰冷而貪婪的眼睛瞧着他。
系統:“這個鈴鐺會引來另一個世界的亡靈……你把神力灌注進去,再搖三下,就可以驅散了。”
蘇蕉把神力灌注到鈴鐺裏,再搖晃了三下,那些亡靈就似乎聽到了什麼格外恐怖的聲音,一下跑散了。
蘇蕉:“要怎麼用這個東西召喚鄭鳳的靈魂啊。”
系統:“這個,首先對方的屍體必須在方圓五百米之內,搖晃鈴鐺,想着對方的臉,並唸對方的名字來召喚。”
蘇蕉:“啊?那我又要回醫院?”
系統:“是這樣的。”
蘇蕉:“……”
蘇蕉:“行吧……”
系統:“鑑於殿下是第一次從我這裏購買a級道具,所以我友情附贈一張特殊道具說明書——”
蘇蕉:“買東西送說明書不是正常的嗎?而且我好像買過……”
系統:“不不不,有些道具上系統商城的時候只有最基本的介紹,比如引魂鈴,我會告訴你它可以召喚靈魂……但事實上,有些道具雖然有這些功能,但同樣也會讓使用者付出除神力之外的慘痛代價——比如您剛剛隨意搖鈴,就召喚出了許多不屬於此世的靈魂……是小東西,不能和引魂鈴這種a級道具比的。”
“這些特殊道具不健康的副作用,是需要一些手段去仔細鑑別才能發現的,鑑別出的結果,就是「特殊道具說明書」。”系統說:“唔,說明書是另外的價錢。”
蘇蕉總結了一下,“坑死人不償命。”
“雖然我很喜歡坑人。”系統抗議的說:“但我從來不坑殿下的!”
蘇蕉疑惑:“你還坑過別人嗎?”
系統忽然緊閉嘴巴,不說話了。
蘇蕉也沒多想,他拿起引魂鈴,神力微動,用意念展開了系統給的「說明書」。
漂浮的光點與那團黑霧組合起來,金色的光點組成幕布,而黑霧組成詭異的烏黑繁體字。
【a級道具:引魂鈴】
【功能1:召喚,驅使五百米以內產生的亡靈爲自己所用。】
【優點:可利用儀式,直接使用鈴鐺內部的力量,消耗很小一部分的神力值。】
【缺點1:使用鈴鐺內部力量,需要繁瑣而虔誠的儀式。】
【缺點2:會給使用者製造一些無痕的幻夢。】
【缺點3:不慎可能會招致恐怖存在的凝視。】
【缺點4:它喜歡當一枚詛咒風鈴,尤其喜歡讓帶着它的主人把自己的脖子吊在樹上,帶着它一起搖晃出悅耳的風鈴聲。】
【缺點5:如果周圍有人即將死亡,它會在嗅到死亡的味道的時候用力搖動自己,來勾引即將誕生的亡魂。如果有其他的人聽到鈴聲,那代表此人進入死亡倒計時,並在死亡後被它收取靈魂——慎!這會導致周圍原本有着正常命運的人遭遇意外,不正常死亡。】
【缺點6:它脾氣很爛。】
前面都挺正常,看到缺點4和5,蘇蕉:“。”
蘇蕉:“這副作用也太多了吧?而且好可怕啊!”
蘇蕉匪夷所思:“這種殘次品鈴鐺怎麼賣那麼貴?”
系統:“呃,殿下,不要當着它的面說,它脾氣不好……\”
蘇蕉:“我脾氣就很好嗎?被騙了還笑眯眯的那種脾氣好?”
系統語氣蒼白:“哈哈,殿下,我童叟無欺的。”
蘇蕉:“。”
蘇蕉:“我能退……”
他話還沒說完,手中的鈴鐺忽然無風自動——它劇烈的搖晃起來!
一剎間黑霧瀰漫,妖風四起。
前一秒光天化日,下一秒天昏地暗,藏匿於角落的無數恐怖惡靈睜開了或猩紅,或森綠的眼睛,幽幽的凝視着他。
蘇蕉:“。”
那些兇悍的惡鬼們張開嘴巴,露出紅豔豔的舌頭,用力的嘲諷蘇蕉:“你……你才……殘次品……”
“爛好人……”
“詛咒你……\”它們此起彼伏的說:“買……方便麪沒調料包……”
蘇蕉:“。”
蘇蕉當即用力的嘲諷回去:“我現在不喫方便麪了,你們這羣窮鬼!”
“爛……爛好人……不許……退貨。”
蘇蕉:“。”
……
因爲靠近屍體是鬼鬼祟祟的事情,蘇蕉打算晚上再去。
他回到柳涵一的住處,柳涵一去上課了,不在家。
他把門口的號稱裝着兩幅畫的大快遞箱子拖進來,扔進房間裏,用美工刀拆了。
裏面果然是兩幅畫。
第一副畫在前面,構圖很是奇怪,是彎曲的樓梯過道,碎裂的窗,玻璃碴子撒了一地,而畫面中間伸出了一隻手——從視角上觀察,整幅畫彷彿是有人趴在樓梯上,仰頭往窗外看到的一切,然後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彷彿想要抓住窗外遙不可及的飛鳥。
而窗外卻不是飛鳥,而是大片大片灰暗陰霾的天空,明亮而火熱隕石拖着灼熱刺目的尾巴,如同凌厲而滿含殺意的火鷹,而在畫的視線中心,是一位白衣銀髮的少年神明,他右手迸濺鮮血與石頭碎片,凝視飛射過來的滾燙隕石,眼瞳如同耀眼的黃金。
荒蕪與破碎的玻璃窗外,陰暗與烏雲構成的天宇中,流星的燦光與彼世的神明,構成整幅畫驚人眼球的絕豔。
而那從角落裏伸出的蒼白的,滿是傷痕和灰塵的大手,正正伸向那位神明。
蘇蕉現在可以確定以及肯定,現實裏還有其他的「玩家」,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且對方不僅去過海嘯世界,還有隕石天災。
可是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爲什麼要不停的給他送這些畫過來?
但比起這個,更讓人細思恐極的是——
蘇蕉:“到底有多少玩家被牽扯進天災世界了?”
系統心虛的說:“這我怎麼知道嘛。”
蘇蕉:“你肯定知道!”
“按你之前說的,是因爲天災世界不停的產生天災,造成時空紊亂,所以纔不斷有人被不斷的拉入天災世界,成爲「玩家」。”
蘇蕉:“但爲什麼選中他們?”
蘇蕉怎麼想都想不懂,但這不妨礙他發現這一切太刻意了,太刻意了——彷彿置身一場陰謀的刻意。
系統似乎準備三緘其口。
蘇蕉忽然說:“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系統似乎不知道怎麼說。
“爲什麼不告訴我?”蘇蕉捏着堅硬的畫框,他語氣甚至稱不上咄咄逼人:“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嗎?”
這些天,他奔走於天災與現實,沉浸於神明的身份與責任中,不知爲何,卻沒有細想過「玩家」這個極其不合理的存在。
大概是因爲「玩家」們混雜在被蘇蕉拯救的「災民」之中,他們在神明面前,他們的生死,只是混在災民數量裏的簡單數字,蘇蕉拯救了一萬個人——誰知道這一萬個人裏,有多少災民,又有多少玩家?
系統不會告訴他,系統只會告訴他救了多少人,而不會告訴他,這場災難裏,有多少現實世界的人被拉入天災世界,成爲了「玩家」。
系統似乎在有意的讓蘇蕉忽略「玩家」們的存在。
爲什麼要這樣做?
蘇蕉的手指無意識的開始摳畫框,某一時刻,似乎系統也變得沒有那麼值得相信了——
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被拉入天災世界?爲什麼系統要刻意向他隱瞞「玩家」的存在?「玩家」們在天災世界的死亡,在現實中也會死亡,簡直像是在獻祭。
而且從柳涵一的遭遇大概可以猜到,「玩家」們在天災世界,居然與其他災民一樣,毫無自保能力,只能依賴「神明」的救贖,無論「災民」還是「玩家」,他們被拯救後虔誠的信仰,看起來,都像是「神明」的養料……
似乎是感受到了蘇蕉發自內心的質疑,系統沉默了許久。
“我不應該告訴您的。”系統輕聲說:“您現在太弱小了。”
蘇蕉:“如果你不告訴我,那麼我就不去那些天災世界了。”
蘇蕉:“因爲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麼。”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拯救世界,還是與虎謀皮。
這次系統沉默了許久。
蘇蕉看到空氣中漂浮的飛塵被窗外的陽光照得發亮,又慢慢黯淡下去。
系統:“您一定要知道嗎?”
沒等蘇蕉回答,系統又說:“實際上,知道這種事情是很危險的——就如您接觸命運就會容易被命運玩弄,瞭解歷史的同時歷史也在瞭解您,你懂得了知識的同時知識也在侵蝕你,塑造你——世界萬物從來都是相對的。”
“當您想要窺探祕密的時候。”系統輕聲說:“祕密也在窺探您。”
系統:“而那份被祕密窺探的代價,是現在的您無法承受的。”
“即使這樣,您也要知道嗎?”
蘇蕉:“告訴我。”
漫長的沉默維持了很久,過了一會,系統說:“好的,殿下。”
他輕聲說:“原本,那些人,他們是連成爲玩家的機會,都沒有的。”
蘇蕉一怔,困惑的說:“什麼意思?”
他話音說完,忽然發現周圍一片白茫茫,他似乎被系統帶到了一個幻境裏。
系統等了一會,才又說,“事實上,這個故事要追根溯源到很久很久之前,久遠到萬物未生,一片混沌的時候……”
它的聲音彷彿被什麼東西干擾,斷斷續續的,卻可以聽清。
“隨着時間流逝,在那片混沌裏,不斷有不同的,各種各樣的「世界」誕生了,因爲這些「世界」,混沌漸漸分化,它有了長度——也就是「時間」,同時,也有了寬度,即「空間」。”
“這些世界,又因爲一些變化發展出無數的可能,於是這些可能讓混沌誕生了「維度」……簡單點說,就是不同「世界」們的「平行世界」誕生了。”
“當然,每一個「世界」誕生和維持都是在消耗「混沌」本身。”
系統說:“不過,「世界」也只是一個籠統的概念,您可以將這個世界理解成宇宙,也可以理解成一顆星球,甚至一朵花,一棵草。”
蘇蕉喃喃:“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是這樣的,殿下。”
系統說:“每個存在都自成世界,而天災世界,其實只是那些無數世界的一枚碎片,或者說剪影。”
“其實在f級天災之下,也有更低級的天災,比如……”
系統說着,下一刻,蘇蕉身周白茫茫的世界陡然變了。
這是一個幻像構成的世界,是一個小花園,地上有螞蟻在搬家。
蘇蕉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踢翻了身後的水桶。
嘩啦——
水桶裏的水傾瀉而下,很多螞蟻還沒來及掙扎,被沖走了。
蘇蕉意識到了什麼:“……”
系統語氣很平淡的說:“這其實也算一個天災碎片,如果冠以名稱,可以稱作z級天災,拯救的方法也很簡單,您把水桶扶好就行了。”
“對於更高層次的存在,他們看低級的天災世界。”系統說:“就如同你在看你腳下的螞蟻。”
蘇蕉:“高層次的……存在,是什麼?”
系統忽然說:“類似sss級的殿下。”
蘇蕉愣了一下:“啊?”
系統忽然笑起來:“逗您的啦,更高級的存在,指的是那些隱祕的,力量強大的,不是神明,卻如神明一樣,擁有毀天滅地力量的存在。”
系統:“在漫長的歷史中,不明真相的人稱呼祂們爲「天使」,誤入歧途的稱呼祂們爲「上帝」,而更多的人,正確的稱呼祂們爲——「天災」。”
蘇蕉瞳孔一縮,他下意識的問:“……「天災」?”
“是的,「天災」。”系統輕聲說:“也是您真正……應該小心的存在。”
“祂們居於最高等級的天災世界。”系統慢慢說:“也是最靠近混沌源頭的地方。沒有人知道祂們是如何誕生的,似乎從混沌初始,萬世始發的時候,祂們就沉睡於混沌中了。”
“祂們有些在灰色的歷史中沉睡。”系統說:“有些於詭譎的命運里長眠,有些在無法醒來的夢裏徘徊,有些生存於死亡的絕望中,傳說祂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我之所以不願意告訴您這一切。”系統說:“是因爲祂們潛伏於歷史,命運,死亡,時間,幻夢之中,祂們也是知識和祕密的化身,時間與命運的使徒,您知曉祂們的同時,也會被祂們知曉。”
蘇蕉瞳孔微微一縮,一霎間身體似乎產生了森冷的涼意。
他忽然想起來:“等等,我剛剛問的不是這個吧……”
誰想知道祂們啊,他剛剛只是問爲什麼會有玩家而已吧!?
爲什麼系統在這裏把「天災」什麼的統統科普了一遍啊!跑題了吧?
系統很嚴肅的說:“因爲殿下對我產生了質疑,如果我不將來龍去脈說清楚的話,殿下一定會懷疑我的目的,並且不安到睡不着覺的。”
蘇蕉:“。”謝謝,你好懂我,下次不要再懂了。
系統:“沒關係的,殿下聽我說完。”
系統又接着說:“維持「天災」存在的,是世界的「毀滅」與生靈的「絕望」。”
系統說:“前者,世界毀滅即化身混沌,爲祂們所食;而後者,能讓祂們維持自己從混沌中誕生的邪惡自我。”
“而不負「天災」之名,祂們的一舉一動,對於低級的世界而言……”
系統說:“都是天災。”
“而天災神明的存在,則完全與「天災」們相反。”系統低聲說:“您是在極端苦難與怨恨中誕生希望之神。您以拯救世界,和「希望」爲生。前者產生功德,後者供應您的神力,與維持您千秋萬代的信仰。”
系統說:“我應感召而來,得以呼喚您的真名——【立於百萬天災之上,您是唯一的神明】”
系統:“如果世界上沒有天災神明誕生……那麼總有一天,所有的世界都會被「天災」毀滅,回到混沌之中。”
蘇蕉大腦嗡嗡作響,會有這種感覺,大概是他突然意識到。
原來成神的未來裏不只有簡單的功德與救贖,還有一個個恐怖的「天災」。
蘇蕉說:“所以……你還沒有回答我之前的那個問題。”
爲什麼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變成了「玩家」?
系統:“其實您所在的這個世界早就應該……”
系統頓了頓,似乎怕蘇蕉不能接受,它又說:“總之,所有的世界都會走向毀滅,您所在的世界也不例外……您不妨把從這個世界拉走的玩家們,當做維持這個世界存在的「報償」。”
蘇蕉卻不讓系統含糊:“早就應該什麼?早就應該毀滅嗎?那爲什麼又沒有毀滅?”
系統沉默了一下,說:“您知道,爲什麼您的力量在現實世界被壓制嗎?爲什麼您可以自由的進入天災世界嗎?”
蘇蕉詫異的說:“不是因爲你嗎?”
系統:“。”
系統沉默半晌:“那您知道爲什麼嗎?”
系統嘆氣說:“這個世界,其實在很久之前就瀕臨崩潰了——其實您所在的這個世界雖然沒什麼特質,但好歹也算的上一個s級的高級世界。沒有知道它爲什麼會突然瀕臨崩潰和毀滅。”
“而它之所以維繫到現在,是因爲獲得了相鄰的世界意識的幫助,您所在的「現實世界」像是繃緊的,搖搖欲墜,即將支離破碎的玻璃穹頂,它現在被無數相鄰的世界勉勵支撐,一直苟延殘喘到現在。”
系統:“本來世界各自發展,並不相干,一個世界有一個世界的命數,被「天災」毀滅也不過是氣數已盡,迴歸混沌本源……但是您知道爲什麼現實世界,可以得到那麼多世界意識的幫助嗎?”
蘇蕉下意識有了一種猜想,可是並不敢相信。
“是您想的那樣。”
系統說:“有些世界意識是可以看到命運與未來的。而祂們看見,在通往未來的,無盡毀滅裏,只有一條有您誕生的天路,帶着祂們,走到遠方。”
蘇蕉怔住。
“所以祂們不惜一切代價,維持了這個世界的平衡,等待您的誕生。”系統說:“但命運的一切饋贈都標有價格,而「玩家」則是其他世界意識干涉現實世界後,需要由現實世界向祂們支付的「報償」。”
蘇蕉:“但……維持這個世界不是其他世界意識自願的嗎?而且「玩家」對其他世界有什麼用處……”
“這就像我說的那樣。”系統說:“不願死去的人面臨救贖的時候,是不會在乎對方的目的的。哪怕拯救他的只是兩個饅頭,也是救命之恩。”
系統:“而「玩家」,就是本世界償還給其他世界的「人情」——至於玩家能做什麼,很簡單,那就是替代。”
“比如a世界原來受災人數有100,那麼現實世界借出50個玩家,那麼a世界就會50個人在命運的引導下,倖免於難。”
系統說:“「天災」們可以引導命運,收割毀滅與絕望,一切都有毀滅的命運暗中指導,連世界意識都無法規避其欲、望,能做的只有從別的世界拉來「玩家」替代,而來自其他世界的「玩家」的絕望,並不能被「天災」收割。同時也像盾牌,儘量減少天災對本世界造成的傷害。”
如果宴憐在這裏,他大概就會明白,爲什麼「玩家」到別的世界都是薛定諤的黑戶了。
蘇蕉:“一定要玩家嗎……”
系統低聲說:“殿下,「玩家」是一定會存在的,其他的世界意識如同支柱一樣支撐着您存在的這個世界,而「天災」會讓支柱產生無法避免的裂痕,「玩家」是減少支柱裂痕最簡單的方法;而且,天災世界絕望的本地人越多,天災就會收穫更多的「絕望」,變得越強,相對的,「支柱」就會破碎的越厲害……惡性循環之下,天災越強大,這個世界被拉走的「玩家」就會越多,會造成更多的「玩家」死亡……直到所有人都因天災死去,而現實世界變成囚禁您的孤城。”
蘇蕉忽然意識到,系統的話並非危言聳聽。
他雖然可以去天災世界神遊,但他的本體還是在現實世界的。
“在您成爲真正的s神,能真正控制自己的力量之前。”系統說:“您是無法離開現實世界的。”
“您的力量也會被現實世界限制……爲什麼被限制,我想您也應該明白,這本來就是一個搖搖欲墜的世界了,您釋放的神力帶來的驟變可能會引起世界坍塌。”
蘇蕉:“聽起來,前途不太光明的樣子。”
原來「玩家」只是現實世界爲了自身存續,向其他世界做出的「等價交換」。
「世界」生養萬物生靈,一切爲其所注視,就如同弱肉強食是客觀存在的森林法則,「玩家」作爲世界存續的交換條件之一,已經是極其微小的代價。
蘇蕉無權置喙這種交易是否公平必要,正如弱世無外交,存在即合理。
而他能做的,就是在所有世界意識的希望之下,不斷變強,解除天災爲那些天災世界所帶來的禍患,解救更多的災民與「玩家」,抵讓他們平安回到此世。
“所以您纔是希望。”系統說:“殿下,您誕生之始,便被賦予百萬天災之上的尊名,您要相信命運賦予您的坦途。而且那些「天災」們還沒有完全甦醒,您完全可以在祂們睡醒之前偷偷變成s級,然後打爆祂們狗頭。”
蘇蕉:“你之前說他們無所不知,你又這樣說,不怕那些「天災」聽到嗎。”
系統:“不會的殿下,我在祕境裏說的,很安全,祂們聽不到的。”
系統很自信的說:“我在這裏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會被祂們窺探到。”
蘇蕉:“。”
系統又安撫似的說:“所以您現在知道祂們,也沒關係。”
聽到這句話,蘇蕉稍微放心了一些。
系統又補了一句:“嗯,如果不出錯的話。”
蘇蕉:“。”
“而且殿下,不要怕呀,您是有勝算的!”系統說:“「玩家」們的絕望不會計入「天災」們收取的絕望裏,但他們因您存在而誕生的「希望」,卻可以完完全全的化作您的力量!”
花園幻境消失了,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蘇蕉坐在柔軟的地毯上發了一會呆。
有關自己爲什麼成爲天災神明,爲什麼會有玩家,他雖然明面上不曾關心過,其實背地裏有很多種不太靠譜,但怎麼想都有些天馬行空的童話猜測,比如命運看他太慘所以賜給他奇遇,比如壞人都會變成玩家,得到天災懲罰……
但真相血淋淋的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寧願活在天真的童話裏。
在蘇蕉安靜的思考的時候,系統也非常有眼色的沒說話,他知道,蘇蕉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一切。
……
多想無益,蘇蕉也不再想了。
他把匿名玩家送來的沉重的第一幅畫拿起來,打算塞到牀底下,卻驀的看到了下面的第二幅畫——
第二幅畫藏在第一幅畫後面,把第一幅畫抽出來之後,隱約就見得真章了。
因爲受到的衝擊過大,蘇蕉都快忘記這裏面有兩幅畫了。
第二幅畫在扁扁的快遞盒子裏看不清,蘇蕉把它抽出來,臉上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卻是神明坐在蒸騰冒着熱氣的溫泉池邊,過長的銀髮一半逶迤落入池中,耳垂珍珠流蘇搖晃着,輕薄雪白的星願神衣被打溼,半遮半掩,彷彿下一秒就要全部落下,露出動人的胴體。
他指尖雪白,扯着輕薄的幾乎要落下的衣衫,露出半個柔潤的肩,金色的眼瞳閃爍堪稱可憐的水光,彷彿含着眼淚,深究似乎又有三分動情。
系統:“哇。”
蘇蕉:“。”
蘇蕉短路的大腦滋啦通電,猛然把畫甩開:“這是什麼!!”
系統心疼說:“哎呦別摔啊,畫得那麼好。”
那副畫撞在門上,發出桄榔一生巨響,慘兮兮的掉在地上。
房間的門被人打開,柳涵一端着一杯牛奶,疑惑的在房門外問:“怎麼了?”
作者有話說
系統:現在說這些還爲時過早……
作者:我草,20w字了,不早了;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