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眼前的人很危險。
蘇蕉有這種感覺。
他沉默了一瞬,擡眼對上了男人陰暗的紅色眼瞳,他剛想說什麼,身上屬於騎士的外套就被粗暴的扯了下來,隨後整個人就被他擁到了懷裏。
祂的身體很冷。
蘇蕉抱着祂,就好似抱着冷硬的冰塊,整個人似乎都要凍僵了。
蘇蕉下意識:“冷。”
祂的身體僵住了,卻沒有放開他,只是蘇蕉卻感覺擁抱着他的身體,突兀的,溫暖了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蘇蕉的那種不安卻彷彿消失了。
“呃……”蘇蕉伸手,回抱住了祂。
“對不起。”
蘇蕉靠到祂的耳邊道歉,“對不起。”
他也不說對不起什麼,只是用這樣悅耳的,好聽的少年音,說着對不起。
每一個單詞聽起來都很誠懇,但祂卻覺得更加憤怒。
——他在道歉什麼?
蘇蕉不清不楚的道歉聽起來倒像是證實了和貝斯卡有什麼關係似的。
祂用更加兇狠的目光望向了貝斯卡。
貝斯卡一與祂對視,就感覺祂陰狠的目光彷彿毒蛇般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他近乎窒息,彷彿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忍耐着那種痛苦,用更兇狠的目光瞪回去。
“不辭而別……對不起。”蘇蕉察覺到了什麼,立刻用很溫柔的語氣說:“我……也每天都在想你。”
蘇蕉知道祂想要聽什麼——這其實對蘇蕉來說有點難爲情,但人命關天,他決定哄哄祂。
蘇蕉聽見自己繼續說:“見不到你的日子……我每天也很難過。”
他頓了頓,又怕對方覺得自己太敷衍似的,補充了一句:“和你一樣難過。”
蘇蕉覺得眼前這個危險的存在似乎是冷靜了下來,祂指着蘇蕉身後的貝斯卡,用沉靜的眼睛望着他。
顯然,祂想要一個解釋。
蘇蕉組織了一下語言,把自己被人推進地下暗室,聯繫不上祂的事情解釋了一下,“這位就在地下暗室裏,他知道出口,如果不是他,我也許還被困在那裏,他是……嗯,我的救命恩人。”
扯淡的救命恩人。
“我沒有離開,也沒有拋下你。”蘇蕉花了自己半輩子的誠懇對祂說:“離開你的日子,我真的很難過。”
物理意義上的難過。
其實蘇蕉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好像生了一點病,有點不太正常,就像他現在說着,我很難過,我很傷心,但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傷心,那麼難過。
他被加爾推下地牢的時候,也確實擔心過兔子神,但想到兔子神對他的承諾,他又不怎麼擔心了。
他甚至沒有仔細想過,如果兔子神找不到他了,要怎麼辦。
兔子神對他很好,他好像也確實也很心動——
可是這種心動彷彿霧裏看花,沙中蜃樓,他看不分明。
他朦朦朧朧的被這種感情裹挾,帶着少年人的一時衝動,說了那樣的話,讓兔子神有了對他的期待。
這種期待沒有什麼不好,蘇蕉也覺得自己可以負責。
但他好像在漫漫的歲月裏,在無疾而終的期待裏,確實失去了什麼。
這大概是神性帶給他的影響。
神性會消減人性的軟弱。
而他不經意的心動,正是因爲兔子神觸動了他人性的軟弱。
他知道沒有人愛他,沒有人在乎他,所以兔子神不含惡意的,給他大把大把的愛。
他就覺得,祂這樣好,千般萬般好。
可是這樣的兔子神打動的了偶爾軟弱的蘇蕉,卻打動不了擁有神性的蘇蕉。
擁有神性的蘇蕉很難去深入骨髓的去在乎,去愛上誰。
神只愛自己。
這是根植於靈魂深海的神性,讓少年人的心動像海上的浮萍,飄飄搖搖落不着根,卻又切實的,遙遠的存在着。
所以面對兔子神。
神明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欺騙。
蘇蕉聽見自己說:“我……很擔心你。”
……
騙子。祂想,一個騙子。
每一句承諾都是欺騙,每一個單詞都是謊言。
祂滿心憤怒,卻又忍不住在他金色的眼瞳裏沉淪。
祂的靈魂在拉扯。
一邊是惡毒的,黑暗的自己在叫囂——
“他騙你的!把他關起來!讓他反思!讓他永遠都不要離開你!他的眼裏根本沒有你!他說的難過,卻沒有爲你流一滴淚,他根本不愛你!”
一邊是茫然的,可憐的自己在自言自語:“他說離開你會很難過,他說的是真的,你看他脖子上溼漉漉的兔子圍巾,他很嬌氣,一點點冷也受不了,可也沒有把它丟掉……他在看着你,他沒有哭,因爲他知道眼淚會讓你難過,就像你每天都在想他流淚的樣子會漂亮,但一想到他流眼淚,就難過的恨不得把罪魁禍首千刀萬剮一樣,他不哭,是因爲他不捨得你難過。”
“你聽,他說他在擔心你。他說他沒有拋下你。”
“他不太懂事,也很任性,他不懂與人的約定要遵守,也不太能看清自己的心,少年人的心動總是很短暫,又有太多煩人的困擾,他那樣年幼,這很正常。”
“但你聽,他有在好好的哄你。”
“他說這些的時候沒有看他身後的那個人,他只看着你。”
那個純白的自己,用最小的聲音,說出了最讓他失控的話。
“他不在乎那個人的心情,但他在乎你。”
這次,連那個暴躁的聲音,也沒有說話,他的世界似乎就此安靜下來,安靜的彷彿能聽見月光落在地上的聲音,以及腦海中,那飄忽的四個字。
……
他在乎你。
——一點點欺騙算什麼呢。
如果他能騙他很久很久。
那也是一樁美好的故事。
……
蘇蕉感覺擁抱着自己的男人似乎完全平靜了下來。
蘇蕉心中微微一跳,他想……這是,哄好了嗎?
他不太確定,他沒做過這樣的事情。
他感覺到對方的手撫摸他溼透的兔子圍巾,用不太高興的,平靜的語氣說:“溼了。”
蘇蕉:“嗯。”
蘇蕉想了想,說:“因爲是從地下水裏游出來的,所以溼了。”
“呃……”祂的手放在了上面,蘇蕉身上溼漉漉的衣服一下就蒸乾了。
祂的目光再一次掃過了貝斯卡,這次祂認出了。
——王子身邊的僕從。
祂的心情愉悅了很多。
蘇在某些事情上……並沒有撒謊。
蘇蕉和「救命恩人」貝斯卡被祂一起帶走了。
帶到了一處宮殿。
這處宮殿建在艾布里斯山裏,處處是模仿王殿的巴洛克風,但似乎更加莊重威嚴。
服侍他們的都是兔子人。
貝斯卡毛骨悚然,“都是些什麼東西,我不會被傳染吧!”
但他很快就被拖走了。
蘇蕉四處打量,他覺得這個地方有些致命的眼熟——實際上,這種很眼熟但到處想不起來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很久。
在他看到那棟巨大的玻璃穹頂,和那座極其眼熟的黑鐵王座後。
蘇蕉渾身僵硬起來,在現實世界做的夢控制不住的浮現在腦海中,無處不在暗示着,提醒着他什麼。
“你不喜歡?”
祂無聲無息來到他身邊,安靜的問他。
“沒有。”蘇蕉按下心中的不適,沒忍住問:“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祂紅眼睛注視他半晌,輕輕握住他的手,“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祂隱沒了心中的貪戀和欲,望,用平板的語氣說:“戰爭開始了,我……”
祂頓了頓,隱藏了什麼似的,“我看到許多人很痛苦,所以迴應了祈禱。”
因爲迴應了祈禱,所以變成了實打實的擁有了「戰爭」之名嗎?
但也不該是這樣。
蘇蕉:“爲什麼所有人都變成了兔子?”
“我不知道。”祂用很平靜的,聽不出感情的語氣說:“蘇,我不知道。”
蘇蕉一下僵住。
“我不知道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祂用陳述的語氣說,“那個時候,我很難過,也很想你。”
蘇蕉沉默了。
兔子神知道什麼呢。
祂是生於山野的神明。
而蘇蕉知道的東西,比兔子神多的多了,但在兔子神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失約了。
其實這不算他的過錯,背後總是有種種原因……
但錯了總是錯了,他必須要負責。
蘇蕉這樣想着的時候。
祂一直在注視着他——
他在愧疚。
祂很快下了這樣的判斷。
事實上,祂故意的。
融合了路易狡猾欲,望與佔有慾的兔子神,有着被衆生絕望扭曲的靈魂,祂早已不再是單純聽話的神明瞭——
祂離「天災」只差一步。
衆生的絕望拖着他往天災的地獄淪落,而「天使」是唯一的稻草。
如果能得到天使的愛意。
祂可以,不擇手段。
大概是知道他喜歡看書。
宮殿有一座巨大的圖書館,玻璃房間,陽光透進來,照在書上,顯得很溫暖。
蘇蕉每天都跑去看歷史書,有次,他跟兔子神無意提起了自己看書的困擾。
於是就有了這樣一幕。
少年抱着書,坐在男人懷裏,男人低聲給他念書。
祂的聲音很低沉,聽起來就像大提琴。
蘇蕉其實一開始沒注意他們的姿勢,只是窩着,兔子神坐在他旁邊,但他看書很專注,回過神來的時候,不知怎麼回事,就跑到了對方懷裏。
而且……
蘇蕉感覺有些奇怪。
兔子神似乎博學了很多。
以前兔子神是不愛看書的,每晚來看他的時候,也總是來送花,或者安靜的看他。
但是現在,祂也會看書,而且……好像還很淵博。
有時候蘇蕉會覺得祂整個似乎變了一個人。
那種屬於兔子神的,單純明麗的光輝被一種更深沉,複雜,陰鬱的氣質籠罩着——
蘇蕉恍惚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路易。
每當察覺蘇蕉打量似的視線,兔子神會先裝作察覺不到,等感覺對方快移開視線了,纔會擡起眼,緋紅的眼瞳懵懂似的注視着他:“怎麼了?”
蘇蕉:“……”
於是那種陰鬱的感覺一掃而空,眼前的人似乎又變成了記憶中的模樣,十分動人。
蘇蕉別開眼:“沒事。”
他聽見兔子神柔和的聲音,“還有不認識的詞嗎,我來念給你聽。”
他的語調優雅而動人。
蘇蕉望過去,他聲音柔軟,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蘇蕉那種不適應的,雞皮疙瘩的感覺漸漸浮了上來。
他一開始沒有察覺,但是在這個宮殿的時間呆的越久,那種感覺就愈發的鮮明。
偶爾。
會覺得兔子神,與「血腥天災」……重合的感覺。
這種時而兔子神,時而路易,這種明麗與陰暗雜糅在一起的味道——尤其是面無表情的時候。
只是那個時候他能聽懂「血腥天災」的表達,不懂單詞的詞義,而如今,他每個單詞都能聽懂。
蘇蕉忽然說:“可以多笑笑嗎?”
他怔了一下。
蘇蕉說:“好像,從你把我帶到這裏來之後,一直都沒有笑過了。”
之前的兔子神也呆呆地,但是偶爾,還是會笑的。
祂怔怔的望着他。
祂一時間心中竟然有些酸澀,不知如何告訴他,他不笑,是因爲每天都很難過。
每天在衆生的絕望裏煎熬,他很難過。
可是這種難過祂不知道應不應該和他說。
蘇蕉告誡過祂,不要回應衆生的祈禱。
是祂太過貪婪,對蘇愛意蒸騰心中,錦簇繁花,烈火烹油,所以才淪落至此。
但祂其實,並不後悔。
蘇蕉:“我喜歡……看你笑。”
祂盯他半晌,過會,慢慢彎起了脣角。
於是這張臉更加明麗,那種屬於兔子神的,單純又讓他安心的感覺,似乎更多了。
蘇蕉輕出了一口氣的時候,卻被攥住了手,他愣了一下。
蘇蕉感覺嘴脣被蜻蜓點水似的吻了一下。
祂的臉是極其英俊的,注視着誰的時候,多情又溫柔。
讓人怦然心動。
祂認真的告白:“我愛你,蘇。”
……
黑暗的牢獄,水聲稀里嘩啦,有人來了。
加爾一身血淋淋的傷痕,只要動彈一下,鮮血便會從已經被泡發的傷口中流淌出來。
他狼狽的擡起了頭。
見到來人,他臉頰上的傷疤抽搐了一下,用嘶啞的聲音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如果蘇蕉在這裏,一定會發現,來的人正是兔子神。
但也不是。
男人臉上,面對蘇蕉時,那種單純明麗的神色早就消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那是一種極其矛盾的感覺。
就好似兩種人格在碰撞,一種極其陰狠毒辣的表情,一種卻是不知所措似的茫然,雜糅在了一張臉上,最後就變成了微笑。
加爾瞳孔縮小,他喃喃的,又恐懼的重複着:“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士別三日。”
祂拿出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挑起了加爾的下巴。
在加爾的慘叫聲中,祂聽着肉燒熟的滋滋聲,脣角微笑血腥而殘忍之餘,眉宇間竟似帶着三分天真。
“怎麼連你的主人都不認識了。”
加爾痛得渾身發抖,過了一會纔有意識組織語言,他哆嗦着說:“路……”
他似乎是不肯確定,又或者是不敢相信,難以置信:“路易……”
“俗話說,以爲會咬人的狗都不愛叫。”
祂漫不經心的說:“看來也並非如此。”
加爾露出了比烙鐵貼肉時還要痛苦的表情:“你爲什麼沒死!!這不可能!!”
他用力的喘息了一聲,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過會他又瘋癲似的說:“不對……你死了,哈哈哈,你死了!你不是路易!”
然而對方只是冷漠的望着他,等他發完瘋,他不緊不慢的從懷裏,掏出了一塊銀色懷錶。
銀光撒入水牢搖晃的水波,和加爾難以置信的眼瞳。
祂脣角還是勾着,漫不經心的說:“真是遺憾。”
祂說着:“你在我這裏蟄伏了那麼多年,我脾氣不好,這麼多年,確實算你忍辱負重……可惜你這條狗效忠的主人太過沒用,一點小小的手段就死在了自己設下的毒牢裏。”
“你想爲他報仇,我很理解。”祂頓了頓,“可惜,你做錯了事。”
祂輕笑了一聲:“雖然……給了我一個機會,但也讓我……”
“很不開心。”
如今,他與那位神明雙生一體,記憶共生,不分你我。
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加爾反而平靜了下來:“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我想你應該知道,王族的王座是由黑鐵鑄成的。”祂微笑着說:“代表着最高等級的尊貴。”
祂笑着說:“讓你在主人的期望痛苦煎熬,永生不死,應該是很不錯的下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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