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合作
冰洞太冷,他的精神體縮成一團,在他的掌心瑟瑟發抖,他的腦海中天人交戰。
他不想殺時瑾的,他不像是那些在外作戰的單兵一樣習慣血腥,他一個人都沒殺過,他只想安安穩穩的,像是前十八年一樣生活,可是時瑾偏偏要來逼他,步步緊逼,逼到他——
無處可退。
翅膀拍打的聲音細小的響起,察覺到主人的強烈意志,音波蝙蝠鎖定了一片昏暗中、地下躺着的人影。
但是在那聲波傳遞過來之前,一隻手撈起了時瑾的腰,直接將時瑾整個人都拖拽了過去,乳白色的針劑被猛地刺進脖頸裏,一劑恢復劑被打進了時瑾的脖頸裏。
封咎單手抱住了時瑾的腰,踉蹌着站起身來,然後將自己半碎的、遍佈蜘蛛紋路的頭盔摘下來,扣在了時瑾的腦袋上。
頭盔一摘下來,封咎臉上的鮮血肉眼可見的開始凝固,-70度的超低溫使封咎的腳步緩慢,動作僵硬,喘息間,一口白霧順着他的呼吸向外噴。
他太高了,拖拽起時瑾時,時瑾的腳尖點不到地,就懸在半空中,他踉蹌着走一步,時瑾的腳尖前後晃一晃。
“你要帶他去哪兒!”沈隨風低喝一聲:“我們要先原地等待救援,讓時瑾接受治療。”
沈隨風的聲音嗡嗡的傳遞到耳朵裏,刺的封咎的頭皮一陣鈍痛,他並不想理睬沈隨風,但下一秒,沈隨風的手已經探向了時瑾。
封咎狠狠地甩開了沈隨風的手,他的聲線低沉,喉嚨裏帶着血腥氣,像是身受重傷隨時都能拼命反撲的野獸,嘶吼着回:“救援時間需要半小時,時瑾等不了,他現在就要上去,要找醫療艙!”
和強壯的單兵不同,醫療兵在這種極端環境下待得太久,會留下難以消除的寒傷。
“你自己又從哪兒走?地下千米,這裏沒有隧道,時天城昏迷,我們沒有地圖,也操控不了機甲,你就算抱着他走也走不出這裏!我已經求救了,我們身上都有定位,只要等着上面留守的人來救就可以了。”
沈隨風不甘示弱的回吼道:“更何況我們有醫療兵!你還不知道吧,時躍已經有了精神體,一隻音波蝙蝠。”
沈隨風去抓時躍的肩膀,又去擡高時躍的手,拿熒光棒去照,時躍被他抓的站立不穩,手裏捧着的蝙蝠被熒光一照,微微瑟縮了一下。
時躍的嘴張了張,想說自己的音波蝙蝠只能治療精神力,對於身體的傷勢沒有用處,但轉念一想,讓他們誤會豈不是更好?反正他的精神體作用還沒有被檢測,時瑾要是被拖成重傷,也省得他暗暗下手。
只是他的念頭剛想到這裏,就對上了封咎的眼。
那是一雙悍戾兇狠的眼,像是一頭走投無路,逐漸陷入癲狂的兇獸,在那一刻,時躍的心尖都跟着抖了一下。
他第一次直面這種眼神,明明對方看起來已經身受重傷羣窮途末路了,但在他的心底裏還是瞬間升騰出一種驚慌感。
在那一瞬間,時躍突然覺得,如果他真的把時瑾給害死了,封咎就會殺了他。
不管封咎有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動的手。
“時躍,快。”沈隨風催促似得推動着時躍的肩膀,時躍僵硬着手骨,試圖操控他的蝙蝠。
但就在這時,封咎突然揮出了光刃。
光刃被揮動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也沒有溫度,可以以極快的速度切割過人體,時躍在那一刻以爲封咎看穿了他的心思,想要殺死他,他的靈魂在尖叫,身體卻根本躲不開。
但下一秒,光刃發出了“啪嗒”一聲輕響,直到身後那隻沈隨風的手把他甩開的時候,時躍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是有人在攻擊他們。
被甩出去的時候,時躍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他的頭盔重重磕在了地面上,受了傷的腿又一次被傷到,四周一片昏暗,熒光棒丟了,單兵都在昏暗中作戰,血肉碰撞迴盪的聲音在昏暗的環境下顯得尤爲駭人。
來人應該是剛纔對打的遺蹟獵人,見他們現在重傷,就撲上來想要從他們身上啃下血肉來。
畢竟在遺蹟獵人的眼裏,沒有勝負,只有生死,只要他們死了,遺蹟獵人就算喫他們的屍體都能活下去。
時躍看不清東西,摔了一跤又疼,喫痛着鬆開了手,手裏的蝙蝠受驚,直接從他的掌心裏飛了出來,在受驚狀態下,蝙蝠直接開始了音波攻擊!
音波蝙蝠的攻擊是範圍性攻擊,它的攻擊範圍長達三米左右,他連自己的主人都不會避開,自然也不會避開其他人。
而這冰窟裏地方本就不大,蝙蝠的攻擊範圍涵蓋了所有人,其中反應最大的是時躍——他第二次被自己的精神體攻擊了,頭痛欲裂,那種恨不得把頭撞碎的痛感又來了。
時躍本能的蜷縮起了身體,被動的忍受着。
其他人的狀況也不算好,一般人的精神體受傷,都是在精神體對戰裏,比如陳山的紅馬和時二少的蠻牛對踢,彼此能傷到什麼程度、什麼時候該撤,他們自己心裏都有數,也能避開,但是音波蝙蝠的精神體偷襲攻擊幾乎是百分百必中的,特別是在這種環境下。
攻擊範圍完全覆蓋冰洞,音波如同鋼刀一般,直直的刺入每個人的精神力裏。
不過他們的狀態比時二少的狀態要好很多,當時時二少是毫無防備衝進去的,但他們是精神緊繃的在作戰,音波蝙蝠攻擊的時候,除了時躍以外的人都第一時間凝成了精神力防罩。
精神力防罩,就是專門防範精神力襲擊的精神體的,也是軍校的第一課,只是沈隨風的精神力防罩凝的慢了,一片昏暗裏,沈隨風悶哼着,噗通一聲倒了下去。
他的視力極好,黑暗中能視物,在他暈倒的前幾秒,他看見封咎雙目猩紅,顯然是精神力暴動了。
對,封咎精神體本就受過傷,精神力極容易暴動,稍加刺激就會立刻暴走。
而封咎的對手是受傷最輕的那個——封咎的對手是個高大的男人,手掌上裹着一層黑色的光離子戰衣,外面還穿着一層厚厚的大衣。
從他能以一敵二不落下風、被音波蝙蝠攻擊時也遊刃有餘的狀態來看,他們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但出乎意料的,對方竟然沒有繼續攻擊他們,而是扔出了一顆□□。
□□具有刺激性和遮蔽性,在空地上扔都能炸起一片白霧,更何況是在這裏。
沈隨風看到封咎提起時瑾就跑。
不好,時瑾受了重傷,封咎暴動,時瑾有危險!
沈隨風頭腦一熱,下意識地跟着封咎追了出去!
誰都沒想到,在場唯一一個什麼都沒參與,但同時也都參與了、並且要面對一個未知敵人的居然是最廢的時躍。
時躍倒在地上,隔着光屏,他什麼都聞不到,但四周更黑了,連熒光棒的光芒都看不到了,也太安靜了,不知道戰爭結束沒有,他倒在地上不敢動。
時躍突然開始無比懷念時天城的懷抱——就在幾分鐘以前,冰洞坍塌,時天城把他牢牢地護在了身下,他的頭盔和作戰衣都完好,只是磕到了左腿。
應該也沒斷吧?總之不太疼了。
也不知道大哥現在怎麼樣。
時躍纔想到這裏,就聽見一陣腳步聲,來人沒掩蓋自己的腳步聲的意思,直直的奔着時躍的位置走了過來。
時躍在“起來逃跑”和“繼續裝死”之間艱難的選擇了幾秒,然後決定繼續裝死。
他實力太弱,肯定打不過對方,現在就期待於對方不會發現他——呃啊!
腦袋裏的盤算還沒想完,時躍已經被人提起來了,對方的手下的很重,抓着他肩膀的力道像是要把他整個胳膊扭脫臼一樣。
“就是你吧。”對方輕笑着,用力扯下了時躍脖頸上的頭盔:“時家最受寵的小四少爺。”
頭盔一被扯下來,冰冷的空氣直接讓時躍打了個哆嗦,而且不止是冰冷,這裏的空氣含氧量似乎很低,時躍喘不上氣來,被迫張大了嘴,一口寒氣混着刺激性氣體直接吸進肺裏,讓他痛苦地手掌發顫,低頭猛咳。
他的精神體早都收回去了,現在一點精神力都沒有了,更何況就算他的精神體沒收回去也沒什麼用,這個遺蹟獵人最起碼也是SS級。
“你,你想幹什麼!”時躍不算太蠢,對方一提“時家”,他立刻明白這是針對時家的計謀,畢竟對付他一個A級醫療兵不需要這麼大動干戈,他下意識地開始盤算:“沒錯,是我,你們有什麼——啊!”
但他並沒有說完,對方就直接給他的脖子紮了一針藥劑。
時躍被他揪着胳膊拎着,後背被扭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完全沒辦法反抗,只能任由自己被注射。
“你給我打了什麼!”時躍的牙關都在打顫,而對方沒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吹了個口哨,丟下一句“小少爺等着吧,半個月之後會有人聯繫你”,說完,對方一鬆手,時躍“砰”的一聲砸在地上,而對方看都沒看一眼,轉頭直接走向了另一頭。
時躍在地上痛苦的翻了一圈,拿出了一個熒光棒,藉着黯淡的光澤,正好看到對方的兩條腿。
腿很粗壯,上面沾滿了冰雪,在往上看是一截腰,在往上,是被抱起來的人。
是他的大哥!
時天城頭頂上的頭盔早都碎裂成幾塊了,擋不住他的臉,四周雪白的冰洞裏,熒光棒照到他的臉上,爲他添了幾分蒼白。
時家的人長得都好,不同於時二少粗狂跋扈,濃眉鷹鼻的俊,時天城的俊美如同雪山高原,蒼穹冷月,他的眉鋒且長,鼻挺脣薄,是典型的寡情美人的長相,平時他那雙丹鳳眼冷淡疏離,總會讓人下意識地不敢直視,但現在他昏迷着,渾身帶傷,任由別人抱在懷裏,那隻握着光刃的手虛虛的垂在半空中,看上去無力又脆弱。
“你抱着我哥哥做什麼!”時躍急了:“放開他!”
“現在倒是關心起人來了。”對方似乎是看時躍好笑,尾調輕揚着說:“剛纔怎麼不管他呢?如果不是我來的及時,你的大哥就要因爲失血過多而死了,好、弟、弟。”
時躍被嘲諷的臉色一白。
他、他當時被沈隨風抓着,滿腦袋都是要不要殺時瑾,自然顧不上大哥。
而且,他大哥是SS級別的單兵,怎麼會那麼容易死!
“你把我大哥還給我!”時躍避開了這個話題,外厲內荏的衝這個遺蹟獵人喊道。
“那可不行呀。”對方在笑,聲線低沉黏膩,像是暗處的毒蛇,在嘶嘶的吐着蛇芯:“他現在,是我的俘虜了。”
——
時瑾醒來之前,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扛着奔跑。
他的意識還停留在炸D爆炸的那一刻,昏暗的山洞裏,熒光棒在他的手裏散發出淡綠色的光芒,他跑了沒有幾步,就覺得有東西砸在了他的身上,他不受控的向下撲倒,再然後——
腰部被人緊緊地勒着,他的腳尖點不到地面,頭盔不斷地磕碰到寬厚的肩膀,幾次搖晃中,時瑾逐漸清醒過來。
四周一片昏暗,頭盔似乎壞掉了,身體也被凍僵,但抱着他的人很熱,像是一個移動的火爐,結實的臂膀緊緊地擁着他半個身體,時瑾像是一隻被凍壞了的貓兒,下意識地在對方的身上蹭了一下。
對方急促的步伐一頓。
粗重的喘息聲在耳畔響起,時瑾費力的動了動,從嗓子裏溢出了一聲輕問:“封咎?”
時瑾的聲音響起時,似乎讓對方分了一瞬的神,他們本來就奔跑在昏暗的冰洞裏,對方不知道踩到了什麼,直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這一下,是毫無掙扎、結結實實的砸在了冰面上,時瑾也跟着悶哼着撲下去,又手忙腳亂的爬起來。
他第一時間摁了求救按鈕,然後掀開作戰衣,翻找貼身腰間裏藏的東西。
爲了預防意外情況,時瑾除了所有人都背的大揹包以外,還藏了一個貼身的兩個小包在胸前。
他上輩子死過一次之後,性格謹慎了不少,總覺得備下多少資源都不夠。
熒光棒亮起的時候,時瑾觀察了一下四周。
是另外一個冰隧了,四周都是被開鑿過的痕跡,但是沒有人,無盡的淡藍色冰體散發着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時瑾打了個寒顫,腦袋轉了幾下,就把事情都串聯起來了。
當時炸D爆炸之後,所有人都只顧着逃命,封咎那個時候精神體並沒有受傷,那就只能是他昏迷之後,封咎又跟人打起來了,而且進入暴動狀態,十分危險,只能先帶着他跑路,所有物資裝備都被丟下了。
時瑾檢查了一下他自己,他受的傷在背部,暫時不影響活動,而且醫療兵可以給自己治傷,他問題不大,而地上的封咎卻很危險。
封咎像是昏迷了,但在昏迷之中卻還一直在掙扎,更像是夢魘,他額頭青筋暴起,汗水還沒來得及流出就被凍結,臉上一片青紫,身體在打顫。
封咎沒有頭盔,身上的作戰衣破損百分之八十,時瑾召出小鹿爲他治療,上手一摸就心道不好。
封咎身體上的傷並不算重,關鍵是他精神力又暴走了。
一連兩天,封咎好像一直在暴走的邊緣徘徊。
這不太對。
時瑾上下打量着封咎,他這段時間查了不少關於精神力暴動的資料,只要封咎不主動召喚精神體,單純用身體作戰,不應該會暴動。
時瑾一邊想,一邊飛快拿起自己準備的兩個小揹包——其實也沒太多東西,就是幾瓶給他自己準備的營養液,幾根給封咎備下的精神力針劑,幾塊給陳山準備的牛肉乾,他挑着能用的給封咎打上,然後把頭盔摘下來扣在了封咎的腦袋上。
頭盔一摘下來,四周的冷空氣沒有阻礙的撲到臉上,時瑾被凍的呼吸都覺得鼻腔疼,他給自己打了一針恢復劑,然後拿出溫和性的低等級精神力藥劑準備給封咎注射。
“等等!”一聲急促的吼聲從身後傳來,時瑾看到了滿身狼狽的沈隨風。
沈隨風居然真的一路追着封咎來了這裏。
沈隨風似乎受了很嚴重的傷,行動頗爲遲緩,他捂着胸口,喘着粗氣,聲線焦躁的吼:“離他遠點,他暴動了,隨時都會傷害你。”
時瑾自然知道。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封咎暴動了,早在上輩子的黑森林裏,他就見過封咎的暴動,和那時候暴動過後、瘋狂斬殺感染者的封咎比起來,現在的封咎就是一隻柔順的小綿羊。
“我知道。”時瑾跪在地上,一邊繼續拿出針劑一邊問:“現在跟地面上聯繫上了嗎,隊伍裏其他人怎麼樣,那些遺蹟獵人呢?”
時瑾的聲音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冷靜輕緩的,就算是在此時這個危急情況下也一樣,他半跪在那裏,腳踝和小腿都屈下去,臀腰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線,時瑾腰桿勁瘦,跪着的時候脊背挺直,他爲了取下胸前的小包,將作戰服拉到了胸口處,熒光一照,裏面的白色像是軟脂溫玉一般,泛着柔柔的光。
四周是湛藍幽深的冰洞,熒光一閃,跪坐在其中的時瑾如同精靈一般出塵幽靜。
而時瑾卻彷彿完全意識不到,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封咎身上,動作輕柔到像是在對待什麼孩子。
這畫面莫名的刺眼。
沈隨風滿心焦躁,顧不上回答時瑾的問題,而是下意識的走近,想要伸手去抓時瑾:“不是告訴你他暴動了嗎!你離他遠點!”
“暴動了又怎麼樣?”時瑾擔心封咎,心裏本來就壓着火,他正要打針,被沈隨風這樣一攔,頓時橫眉豎眼的拍掉了沈隨風的手:“暴動了就要把他丟這不管嗎?要活生生看着他發狂而死嗎?”
沈隨風被時瑾拍開,頓時惱火起來了。
他擔心時瑾,一路追出這麼遠,甚至都顧不上治療自己,而時瑾呢?根本不注重大局,居然因爲一個暴動失控的人而和他爭吵。
“你該知道精神力暴動的嚴重性,在外面還好,在這種地方,他隨時能夠殺了你!”沈隨風的語氣冷冽,整個冰隧裏都是他的迴音:“現在其他的隊友正在等着我們營救,你應該把剩餘的藥劑整合下來,去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全都浪費在他一個人的身上,精神力暴動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救的,他是連軍部都不會收的殘次品!”
時瑾聽的心頭火起,用力推開沈隨風,低頭先將藥劑扎進封咎的脖頸裏,然後才站起身來,一手拉上作戰服的拉鎖,冷冷的擡起眼來問他:“你當初帶着時躍的時候,怎麼不覺得浪費?時躍受傷的時候,你怎麼不覺得嚴重?”
“你的隊友是人,你要拼命的保護照顧,我的隊友就是可以隨時放棄的殘次品嗎?說起來殘次品,還是時躍更殘吧?封咎最起碼是爲了保護我,是爲了戰鬥而暴動受傷的,時躍呢?從下來到現在不是一直在拖後腿嗎?”
提到時躍,沈隨風心頭一驚。
他剛纔爲了追出來,居然將時躍給忘到腦後了!
也不知道時躍現在怎麼樣。
他當即就站不住了,想要回去看看時躍怎麼樣,但看着時瑾的臉和地上的封咎,他還是下意識的反駁道:“這怎麼能一樣?時躍他他只是弱,又不能傷害到我們,封咎就不一樣了,他可是會發狂!”
巧的很,沈隨風才喊出來一聲“發狂”,地上的封咎猛地睜開了眼。
很難形容那一瞬間是什麼感覺,總之時躍後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明明他沒低頭看封咎,但他就是知道,封咎“醒”了。
因爲那股銳利的目光已經落到了他的臉上。
腦海中那根名爲“危險警報”的雷達哇嗚哇嗚的響了起來,讓時瑾的心臟都跟着狠狠地顫了顫。
“不好,快跑!”沈隨風下意識地推了時瑾一把,他力道過重,時瑾被他推得向後踉蹌了半步,與此同時,時瑾的手摁向了他胸口處的另一個小包上。
他一共帶了兩個包,一個包在地上,另一個被他牢牢地拴在胸口前,小包通體黑色,裏面包着一個小鐵盒子,時瑾猶豫了一瞬,繼而飛快取出裏面的針劑。
這時,沈隨風已經被封咎一腳踹開了。
沈隨風該慶幸封咎的光刃已經丟了,如果封咎是用光刃劃的話,那沈隨風估計會被切成兩半,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倒退着飛出去,又砸在了地上。
時瑾正爬起來,右手捏着針劑,左手點開胸前佩戴的胸針光腦,一邊跑一邊開始試圖聯繫小隊裏的其他人。
這個胸針光腦自帶定位功能和隊內交流功能,信號覆蓋到百分之五十的星系,並且還有無線電功能,只要他們距離不超過三千米,他們就能互相聯繫上。
但是時瑾這裏“喂喂”了好幾聲,根本就沒人回覆他,也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
就在時瑾快步向前跑,想和封咎拉開距離的時候,突然聽見了一陣細微的聲音。
時瑾還沒等回頭,一股大力從身後襲來,熟悉的背後鉗制又一次將他壓到了地面上,只是這一回的地面不再是包廂裏的瓷磚地面,而是冰冷刺骨的冰塊,臉一貼上去,頓時被冰的發麻。
與此同時,火熱的氣息從身後傳來,封咎一隻手反扣着時瑾的肩頸,將他摁在地上,滾熱的胸膛壓在時瑾的肩膀上,他那體重一壓下來,時瑾直接就趴下了,背後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身下冰冷刺骨,身上刺熱難當,冰火兩重天不過如此。
果然,普通的藥劑對封咎根本沒用。
後腰一痛,時瑾悶哼着被迫昂起了頭。
封咎個老王八蛋,掐他的腰!
手掌用力的在他後腰上廝磨,喘息聲噴到他的耳後,封咎的身體緊繃的像是一塊鐵。
時瑾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封咎發狂,稍微有些詫異。
他以前查的資料上面都說,精神力狂暴的人會無法自控自己的行爲,做出一些平時不敢做的事情,多數都是具有暴力傾向的,但是封咎怎麼不動呢。
時瑾費力的,扭過頭,看了封咎一眼。
熒光棒被摔到一邊的地面上,淺淺的熒光照耀下,封咎的眼紅的嚇人,他像是盯住了什麼獵物一樣盯着時瑾,那雙悍戾的眼眸裏泛着勢在必得的光芒,銳利的刺到了時瑾的臉上。
時瑾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些,他聽見了沈隨風的吼聲。
“時瑾,快跑,他會殺了你!”吼聲在隧道里迴盪,時瑾卻深吸一口氣,抓緊了手裏的針劑。
時瑾當時太過緊繃,自然也沒發現封咎看他的目光越來越奇怪。
那眼神像是帶着掃描儀,在他的眉眼、脣瓣上細細的描摹,最後那目光又從他的下巴滑到脖頸上——作戰服是直接到下巴下面的,包裹了渾身的肌膚,再往下,是精緻的鎖骨,以及一隻手就握的過來的腰線。
封咎的喉頭上下一滾,緩緩地向下壓去。
等時瑾翻過身來的時候,才發現封咎人都傻了。
剛纔還氣勢十足把他壓倒的封咎此時像是個丟了魂兒的傻子一樣,甚至都不會抓人了,就那麼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臉看。
時瑾驚了。
精神力失控,變成傻子的案例也有。
完他孃的蛋了,封咎要是真變成傻子可怎麼辦?
時瑾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了一個畫面,他租了一個小房子,封咎在房子裏面穿着嬰兒才穿的飯兜,哼哼唧唧的拿着勺子滿地亂爬,奶聲奶氣的說“爸爸我餓”,然後揮舞起他的勺子,一拳打漏地板。
可憐,弱小,但十分有勁兒。
就在時瑾震驚的時候,封咎突然低下頭來,直直的奔着他的臉砸了過來,時瑾沒躲開,和封咎腦袋上的頭盔正撞上,撞的“砰”一聲響。
時瑾被撞的腦袋後仰了一下,封咎似乎很迷惑他爲什麼沒有碰到時瑾,他一擡手,大手狠狠地掐住了時瑾的下巴,讓時瑾不要躲,繼而開始繼續低頭,一遍又一遍的奔着時瑾的臉奔過去。
一時之間,整個冰隧裏都是人臉撞上頭盔的動靜。
什、什麼毛病!
封咎發瘋了之後,居然會拿自己的腦袋去磕別人的腦袋!
時瑾是沒見過這種瘋法,躲又躲不開,硬生生被撞的鼻子發酸,從牙縫裏囫圇的擠出來一句罵,然後伸手一掀,將封咎腦袋上的頭盔摘下來,然後右手猛地一用力,他攥着的碧綠色針劑直接刺進了封咎的脖子裏,手指一摁,針劑全都打了進去。
針劑進入的時候,封咎正低下頭,他不管什麼頭盔,也不管什麼針劑,他的眼裏只有時瑾的臉。
他就那樣面對面的砸下來,終於用他的臉,砸上了時瑾的臉,然後呼吸沉重的暈了過去。
時瑾大鬆了一口氣,他將藥劑從封咎的脖子上拔下來,藉着熒光看着針劑的模樣。
這可不是普通的藥劑,而是他從軍演大會上得到的精神力藥劑。
之前他在得到精神力藥劑的時候,就想把這個東西給封咎,只是當時他不太清楚這個藥劑的作用和含量,以及不知道封咎的精神力具體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狀態,他其實是想先等藥劑的檢查報告出來,然後再小隊裏開個會,跟隊伍裏說一下藥劑分配,一切都處理好了,再找兩個藥劑師,在藥劑師的監督下使用。
時瑾性子太過謹慎,走一步想三步,所以做起事來難免麻煩了些。
他是自願把自己那份給封咎的,但這藥劑還有陳山一份,他知道陳山不會計較這些,但他必須得先開誠佈公的說明白,然後再給封咎。
只是還沒等到那天,封咎就開始頻繁出問題,時瑾害怕封咎這次在任務中也出事,所以在去集合之前,特意先去了一趟藥劑部,把自己寄存過去鑑定的藥劑給取出來了,用臨時盒子帶着,有備無患,用不上最好。
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幸好,他提前做了準備。
時瑾暗歎了一聲氣,繼而擡起手來,溫柔的捏了捏封咎的後脖頸。
“不要怕啊,封咎。”
“有我在呢。”
我就說嘛,不會再讓你疼啦。
等沈隨風踉蹌着捂着胸口,拖着重傷的身體、喊着“時瑾你怎麼樣”衝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麼一幕。
昏暗的冰洞裏,時瑾被壓在下面,滿身血腥的封咎趴在他的身上,高大的身影幾乎將時瑾全部覆蓋住,只露出了時瑾肩膀往上。
封咎的頭埋在時瑾的脖頸處,動作親暱的像是在親吻,他看不見封咎的臉,只能看見時瑾溫柔的垂下眼眸來,一隻手像是擼着狗狗的大腦袋一樣輕柔的擼着封咎的後脖頸。
明明是危險至極的冰窟,但他們所處的地方卻彷彿一片寧靜,彷彿連空間都被凝固住,其餘所有人皆是觀衆,誰都插不了手。
沈隨風胸口一痛,“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眼前一黑,直直的向後倒了過去。
在他暈倒的最後一秒,他好像聽見了劉隊的聲音。
“嘿,找着了,這三人兒在這兒呢!”
——
暗無天日的船艙,潮溼腥臭的空氣。
隔着一扇木門,隔壁似乎在進行一場審問,鞭子抽打在空氣裏,人們的慘叫和大笑聲從木門縫兒裏鑽了進來,爲房間憑空添了幾分冷意。
屋內正在上演一場好戲。
“還不肯說嗎?”
鞭子在地上劃過,站在面前的人垂着眸,漫不經心的問。
時天城渾身劇痛,纔剛剛一動,手踝處就傳來一陣清脆的響聲——兩條銀色的鎖鏈將他吊起,他那雙泛着紅、波光瀲灩的丹鳳眼一擡,正對上了他面前人的臉。
那是一張太過削瘦、陰鷙的臉,眉弓突出眼窩深陷,他生了一雙細長眼,像是條蛇一樣,眼眸一闔眼尾處帶着幾分冷鬱,脣線又薄又長,下頜線尖銳利落,笑起來時顯得邪氣十足,怎麼看都不是個好東西。
他叫蛇七,是遺蹟獵人裏最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是850部門的頭號嫌疑犯,是軍部和警部聯手通緝的要犯,甚至在黑榜懸賞令上都名列前十。
同時,也是時天城的死敵。
他們之間的矛盾起源於以前的一次任務,蛇七是遺蹟獵人,但也不是一般的遺蹟獵人,大多數遺蹟獵人都是去一些偏遠星球撈撈偏門財,頂多黑喫黑,而蛇七不是,蛇七是專門的走私販。
他去挖的東西多是官方明令禁止的,比如能源礦,禁忌藥品,甚至是異族人口。
在那一次任務裏,時天城恰好撞見了他們捕捉異族的現場,順手救了一個被販賣的異族小姑娘,也因此跟蛇七結下了仇。
時天城是不怕這些的,他從進850部門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時時刻刻處在危險中,他早就做好了死在任何人手裏的準備,卻沒想到,蛇七並不殺他,而是將他囚禁起來,用這種方式□□。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從他醒過來開始,蛇七就沒停過。
時天城的指尖在發抖,他寧願自己直接死了。
“何必呢?”蛇七臉上時刻帶着笑,像是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早點答應我不好嗎?我們可以一起賺錢,850部門能給你的東西,我也能給,我是個生意人,你這麼好的苗子,死在我手裏,我會很痛心的。”
時天城的牙關緊咬,閉上眼不去看他。
而下一秒,蛇七的光腦突然跳了起來,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這個時候給他打了訊息,蛇七隨手拿過光腦瞥了一眼,突然低低的笑了起來。
“哎呀。”他的語調拖得細長,慢騰騰的傳過來:“是你弟弟的消息呢。”
時天城渾身一顫,睜開眼眸去看蛇七。
他的弟弟!時躍現在——
時天城看過去,望着他低笑起來:“你看看,我就說,生意不就上門了嗎?”
光腦撥通過去的時候,時躍正躲在休息室的洗手間裏,封閉的環境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他在撥通之後,焦躁的等着那邊的人的接通。
他等了許久,等到甚至都要自動掛斷的時候,光腦終於被接通,那邊傳來了一陣帶着笑的低沉聲線:“早上好,時躍弟弟。”
時躍在聽到這聲音的一瞬間頭皮都麻了。
他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哥哥被帶到了那裏去,他只知道,在昨天,這個人在自己的脖子上打了一針針劑。
當時,那個人是這麼說的。
“這針針劑會讓你每個月十五號疼痛難忍,生不如死,只有得到解藥才能緩解症狀,超過兩次不打解藥,你就會活活疼死。”
“你唯一活下去的方法,就是配合我,把你知道的一切訊息都告訴我,當然,我會給你一筆讓你滿意的酬金。”
“時四少爺,不要認爲我是在威脅你,我只是請你和我做一場交易,你也可以選擇把這些事情告訴給你的父親,你的上司,但是代價是你的命。”
時躍拿着光腦的手都在抖。
他不想死,他好不容易覺醒了精神體,他還有無限的未來,他要活下去。
所以,他一定會撥這個光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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