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陛下不如造反
哪怕他們都很看不慣這貨,哪怕李世民早在今天上課之前就一門心思想着如何才能讓這李三郎滾出去,但當他們真的見到這場面之時,還是不禁心有慼慼焉。
原來,不是每個學生犯了錯都可以被原諒的……
在這個系統空間內,宋先生擁有絕對的權力,完全不容置疑!
良久。
朱由檢輕咳一聲,打破了沉默。
衆人不由得齊刷刷看他,滿眼都是震驚——
你個新來的,好大的狗膽,我們都不敢這會兒說話,你怎麼敢的!
但朱由檢管不了那麼多。
他躊躇片刻,還是將自己想問的問題給說了出來。
“先生,您先前講了許多事情,對我很有啓發,不過有個問題,我實在是太想問您了,不知您能否解答?”
宋慎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崇禎皇帝在他的印象裏其實真的不咋樣,很少有一個皇帝能集優柔寡斷與剛愎自用於一身,跟個超雄兒似的一天到晚只知道下命令——失敗——惱羞成怒殺人——循環往復。
說他爛吧,他比萬曆勤快得多,但你要說他好,他上位之後勤勤懇懇做的這些事情還特麼不如萬曆那會兒呢。
真的非常難評價。
等會兒要是朱由檢要自己評價一下他,要如何簡明扼要地說呢?難道把百科生平和後人評價背一遍?
好像也不是不行……
宋慎腦子略微放空了一些,但還沒忘記自己在上課,於是隨便點點頭:
“你問。”
朱由檢拱手鄭重行禮,目光殷切地盯着宋慎問:
“照先生的看法,如今是崇禎二年,我若凡事都聽諸位同窗、祖宗與先生的教誨,能否挽大廈之將傾,救大明於水火?”
這特麼啥問題?
宋慎用一種非常意味不明的眼神掃了老朱家所有人一眼,端起保溫杯喝了口水。
然後,他走下去拍了拍朱由檢的肩膀,寬慰道:
“你要我說,我只能告訴你,明末這個爛攤子誰來都沒有用,哪怕朱元璋和朱棣他倆捆一起去明末走一遭,要想救國,想改變最後韃子入關的結局,最優選擇也是重新走一遍大明立國的老路,而非在朝廷裏替皇室掃清天下。”
“當然,這種非常主觀判斷的問題嘛,我說的不一定對,只是你現在要問我,我看法就是這樣子。”
所有人都驚了。
重走一遍大明立國的老路,那他孃的不就是造反嗎?
老朱發家的經歷大家都知道,傳說中的開局一個碗嘛,但問題是崇禎本來就是皇帝,是一國之主,是大明名正言順的皇帝,他要造誰的反?
現場唯一一個自己造自己反的人……恐怕只有朱祁鎮了吧。
嗯,復辟怎麼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造反呢。
扯遠了扯遠了!
朱元璋使勁兒揮揮手,將自己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趕出去,而後看向宋慎,滿臉凝重。
“宋先生,您這意思是說,到了崇禎年間,哪怕是他剛剛即位沒多久的崇禎二年,大明也已經積重難返無力迴天了?”
“咱們這兒可是有這麼多的帝王將相在啊,老朱家的都拋開不提了,前頭那兒始皇帝,漢武帝,唐太宗,哪個不是人傑中的人傑!還有,謀聖張良、房玄齡、長孫無忌,這些也都是可以力挽狂瀾的角色,這麼些人捆一起,難道還救不回來一個區區明末?!”
說到最後他唾沫星子都在狂噴了,顯然是激動得有些過了頭。
也難怪他那麼激動。二世而亡的大秦,宋慎能以另一種角度剖析出其滅亡的根源問題在於制度;困擾大唐三百年的門閥,宋慎也可以點撥李世民,讓李二這貨在唐初就找到辦法釜底抽薪。
甚至是李隆基即將面對的安史之亂,看着危若累卵,實際上只要李隆基停止作死努力幾年,這件事還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起碼能爲盛唐再續命幾十年百來年。
大明,那就更多了,藩王制、海禁、火銃等等,聽那意思還有如今沒講到的部分。
怎麼一說到明末,宋慎就是這副大夫出來告訴病患家屬準備棺槨的模樣呢?
憑啥啊!
宋慎皺着眉頭看向他,語重心長:
“別的我都不說,就一件事。”
“你覺得朱由檢這人的本事能比得上這裏的誰?”
“當然,朱祁鎮可以除外啊,他是另一個維度了,咱們要是純純的唯功績論,那華夏五千年的皇帝全拉出來溜一遍他也能算倒數的。”
“我剛纔把李隆基給轟走了沒錯,但平心而論,李三郎這廝雖然是真的不當人,他前半輩子幹的事情和功績卻不是假的,他就是天生的政鬥家,如果把同樣十八歲的李隆基放在朱由檢的位置上,說不準他還能多給大明續續命,問題是朱由檢能跟他比嗎?”
“李隆基打仗是不行,可是他絕對幹不出一即位就砍了魏忠賢這種事。”
“當皇帝玩權術是一種天賦,我宋慎只是個普通人,伱讓我坐崇禎那位置上我也得歇菜,朱由檢跟我是一樣的。明末的形勢,你上你能行,李三郎和嘉靖玩權術或許也能行,李世民帶着他那一幫老夥計甚至能直接御駕親征把大明內外全給犁一遍,掀桌子全都別玩兒了,可你們跟我們能一樣嗎?”
宋慎也不介意把自己跟崇禎放在同樣的位置上。
反正他本來也沒覺得自己有多高人一等,現在這種情況就等於一個北師大畢業的老師在帶一個省重點的狀元班,底下坐着的學生確實都是他的學生,但如果他跟這幫學生坐在高考考場上同場競技,還不知道怎麼被吊打呢。
人各有所長,被他們吊打完全不丟人。
朱元璋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後,他看向了已經被說愣住的朱由檢,問:
“你的兒子或者親兄弟,或者是堂兄弟裏面,有沒有比較出色的?”
“要求也不用太高,不需要跟秦皇漢武比,就跟咱一樣,或者不行的話,跟標兒、老四這種程度一樣的,有一個沒有?”
朱由檢嘴巴都發苦。
要是有,還輪得到他朱由檢登基嗎?
朱標是太祖嚴選,朱棣是靖難嚴選,這倆祖宗一個善文治一個善武功,明末宗室裏但凡有人能沾上他倆其中一個的一半本事,哪至於落得他在這裏焦頭爛額啊!
“沒……沒有。”
他囁嚅出聲。
朱元璋捂着後腦勺,感覺血都直往天靈蓋涌。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要是沒削藩該多好……再他孃的來一個老四,把你的反給造了有多好!”
之前由於朱允炆和朱棣的接力削藩,朱元璋已經深刻意識到自己制定下來的國策有多大問題。
問題不在於藩王制本身,因爲這個制度原本就是爲了應對此類狀況的,比如哪個藩地要是有起義叛亂,周圍藩王可以直接帶兵馳援,又或者是有蠻夷叩邊,藩王坐鎮之處就能夠迅速出擊。
最初的藩王們也有這個能力,當年朱棣領兵作戰的本事最開始也正是在鳳陽幾年給練出來的。
真正的問題在於人性和人心。
除了英年早逝的朱標,沒有皇帝可以忍受自己的兄弟有那麼大的權力和地盤,也管不住,更何況是年少、皇位並不那麼穩固的朱允炆,以及本就是造反上位的朱棣。
事到如今明末大廈將傾,藩王已經成了沒用的喫乾飯的東西,再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
“造他的反有啥用啊。”
宋慎慢悠悠地說:
“明史裏寫過,許多後人也都知道一句耳熟能詳的話,叫做‘明實亡於萬曆’,你們知道這啥意思不?”
“萬曆皇帝朱翊鈞駕崩,到大明正經亡國,這中間雖然有泰昌、天啓、崇禎三朝,卻只隔了二十四年。雖然說後頭三人都對大明亡國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雖然他們都不是啥好皇帝,可難道這事兒跟萬曆就沒關係嗎?”
“後頭這三個皇帝得腦殘成啥樣,才能接二連三奮發圖強地把一個大好家業給全霍霍完啊。”
“我看看生卒年……噢,崇禎皇帝出生於萬曆三十八年,朱翊鈞是萬曆四十八年死的,看來爺孫倆還互動過呢。來,朱由檢,你自己來評價下你爺爺是個什麼樣的皇帝?”
朱由檢:……
被點名的朱由檢臉色漲紅。
他閉了閉眼,艱難而羞恥地說:
“皇祖父並不如何喜愛我,他在世時,我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時間最長的一次,是梃擊案之後的……那一次。先生您應當知道。”
宋慎瞭然地點了點頭,又轉身查了一下資料。
明末三大疑案之一的梃擊案,他自然是略有耳聞的,但朱由檢在裏頭扮演了什麼角色他還真的不清楚。
一看才知道,原來在梃擊案發生之後,當時朱翊鈞爲了堵住悠悠衆口,爲了不讓自己寵愛的三皇子陷入被羣諫的易儲風波之中,直接當衆召見了太子朱常洛的三個兒子,其中除了後來的天啓帝朱由校,還有年僅十歲的朱由檢。
這也是朱由檢第一次在羣臣間的公開亮相。
萬曆皇帝不喜歡朱常洛,朱常洛也不喜歡朱由檢,這他孃的還真是閉環了。
“噢~”
宋慎甚至噢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波浪號。
看着愈發漲紅了臉的朱由檢,他擺擺手:
“好了好了,不爲難你了,讓孫子評價爺爺,你也沒法說得多難聽。”
“諸位,我來解釋一下,爲什麼連明史上都會說,明實亡於萬曆。”
“嘉靖和萬曆這倆皇帝其實都一樣幾十年不上朝,都捱罵,前一個還傳說天天在宮裏煉丹修道,但是後人罵不上朝,說的都是萬曆。爲什麼?因爲嘉靖帝即便沒上朝,卻始終沒有真正偷懶,他上不上朝,對他掌控朝局沒有一點影響。”
“他只是懶得搞那麼多形式主義的東西,事情還是在辦,奏章還是在看。而萬曆就不一樣了,他在位四十八年,作爲大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一個皇帝,他是純惡意、自毀式地不理朝政!”
“後人罵嘉靖,罵的是他格局太小,只知道玩權術,是個色厲內荏暴虐多疑的老x逼,他就只知道駕馭羣臣天天搞人心態,正經的大事都一般般。還有很多黑點,這裏我暫時不一一說明了。”
“而罵萬曆,是因爲他真他孃的不做事情!”
“前期他還不那麼離譜,到了他在位的中後期,或因身體不好、或因對於羣臣百官的厭惡,再加上他極其旺盛的權欲,故意甚至是惡意將大量奏疏留中,不報不批,缺官不補,也長期不召見大臣面議政事。”
“各衙門幾乎癱瘓,原本還算正常的政務運轉卡在他這裏無法進行下去,使得朝中各種政事長期不決。”
“他放縱黨爭加劇放縱官員們扯皮,對於大明糜爛的國事視而不見,能拖就拖,不能拖的就硬拖,同時也放縱太監在遼東肆意妄爲,幾乎葬送整個遼東,可以說,他是滿清——也就是後金韃子坐大的起始點。”
“各位同學,你們覺得有這樣一個皇帝在位四十八年,後頭三個皇帝加起來在位二十四年,誰對大明滅亡的影響力更大?”
所有皇帝都被幹沉默了,就連朱祁鎮這麼菜的都覺得離譜。
他們實在有點難以想象,這樣一個皇帝是怎麼做到不被人造反的,大明能拖到崇禎那會兒才亡國實在都是運氣好了!
宋慎總結性發言:
“所以!如果要問我在明末如何破局,我的回答是不用想這個了,有這水平的弄不到這個地步,弄到這個地步的已經無法挽回,教再多東西,到了實操還是會麻爪。”
“國運如此,你不如培養一批人造反,或許漢人還有條活路呢。”
朱由檢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他吭哧吭哧了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
“我……我雖然沒見過爺爺多少次,但我也知道他是真的身體不好。他不是故意怠政的,只是他日日頭痛欲裂,不良於行、行動不便……”
聽了好一陣子的朱棣也是實在忍不住了,怒喝道:
“身子不好他不知道禪讓嗎?不想禪讓又不想將權力交給文官們,那他就不能跟我和父皇一樣,把政務交給太子嗎?!”
“自己沒本事處理政務,還不肯放權給太子,難怪他日日頭痛欲裂,腦子被驢踢了怎麼能不頭痛?”
朱元璋也是早就已經知道了永樂年間朱棣在外面瞎嚯嚯軍費使勁打仗,朱高熾在後方拼命給他收拾政務搞錢的事情,所以非常贊同這話。
但此時,宋慎幽幽地又飄來了一句:
“因爲大明名臣前三之一的張居正是萬曆的老師啊,張居正的事情被他知道之後他心態炸了,誰都不肯信了,你們還指望他信太子啊?他心理可沒你們爺仨那麼強大。”
伴隨着勾起所有人好奇心的“大明前三名臣”的出現。
下課鈴聲隨之響起。
宋慎拍了拍手,笑呵呵道:
“八卦野史後面再說吧,我這會兒先去批改你們的卷子了,下課下課!下節課再跟你們聊張居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