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是,夫人(4)

作者:諸葛扇
大周朝有的人在花前月下,有的人正排着長龍,拿着碗,蹲在地上等着牛大壯把潲水收回來,將裏面的食物肉渣過濾出來,騰洗乾淨再低價賣給他們。

  牛大壯帶着陳二一家一家的收,很快到最後一家了。

  禮部尚書付傑家。

  照例在後頭的小門,牛大壯敲門。

  小廝將潲水桶提了出來。

  牛大壯給了錢,和陳二一起將潲水桶提上兩輪推車。

  燥熱的夏天,牛大壯和陳二汗如雨下,但是心情很好。

  今天的潲水不像前面兩天沒多少剩餘的,今天的潲水裏面留着的喫的很多。

  陳二拉着推車走。

  牛大壯一邊走一邊清點着這裏的潲水能賣多少文錢。

  陳二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

  朝廷說沒錢救濟他們這些災民,結果那些官老爺個個喫的滿嘴油,剩下的潲水,在老百姓眼裏都是好物什。

  “呸!垃圾朝廷。”

  陳二隨口啐了口唾沫。

  沒想到唾沫吐路過的禮部尚書鞋上了。

  “大膽!”

  禮部尚書的跟班大叫。

  陳二一看闖禍了,對方穿着官服,是官老爺。

  他立刻跪在地上,雙膝跑過去,慌亂給禮部尚書擦鞋,“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給你擦乾淨擦乾淨。”

  “算了算了。”

  雖然被啐了口痰確實噁心,但是對方看着也不是故意的。

  禮部尚書把腳收回來,目光隨意一瞥,瞥見兩個人收的潲水,問道:“你們是負責倒潲水的嗎?”

  陳二跪在地上,腦袋貼着地,見到這等大人物,剛纔又得罪了對方,心裏顫顫的,肩膀也發抖。

  牛大壯也是一樣的動作。

  跟班怒道:“沒聽見付大人問你們話呢嗎?”

  陳二連忙說道:“大人誤會了,小的不是倒潲水的,這大老爺家的潲水裏面剩了那麼多肉啊菜啊的,這麼好的東西,哪裏捨得倒。”

  禮部尚書皺眉。

  這就不明白了。

  潲水不倒,還能幹什麼?

  陳二:“這潲水是咱們從各位大人府上收來的,等帶回了家,用濾子將裏面的肉啊骨頭菜啊米啊之類的全都濾出來,過幾遍水,分成份再低價賣給別人賺點辛苦錢。”

  禮部尚書震驚了,“濾出來之後再賣掉?”

  陳二點頭。

  牛大壯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

  禮部尚書看看天色,早黑了。

  這潲水也不是每頓都處理的。

  一般來說都是喫完之後飯菜倒在一起,等夜晚再一起倒掉。

  這麼長的時間,冬日裏還好說,氣溫低,飯菜不容易腐蝕壞掉。

  可現在是夏天啊。

  是有史以來難得的炙烤年份。

  他光是站着都能問道潲水的酸味,這還能喫嗎?

  禮部尚書問道:“如果壞了呢?”

  一問一答多了,陳二也不緊張了。

  反正禮部尚書看不見,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壞了就壞了唄。

  老百姓窮成這個德行了,一年到頭就過年的時候能用筷子沾點葷腥,這有便宜的肉喫,還管什麼壞不壞的。

  心裏想是一回事,回話是萬萬不能這麼回的。

  陳二說道:“大人,咱們都是窮苦人,命賤,能喫點老爺們剩下的肉菜大米已經是榮幸了。”

  這話很是討好,但是禮部尚書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出身在官宦之家,從小就衣食無憂,爲官以來立志要做個清廉愛民的好官,也一直覺得自己做得不錯。

  萬萬沒想到,在他看不到地方,老百姓的日子過得這麼苦。

  禮部尚書嘆了一口氣,深感愧疚,問道:“你們收潲水這麼久,有什麼心得嗎?哪家的潲水最好?”

  這話陳二就沒法答了,他才幹沒多久。

  牛大壯平日子看着雄赳赳的,這會兒那麼大一個身子縮得跟個小雞仔似的。

  陳二戳了戳他,“牛哥,大人問話呢?”

  “問、問什麼?”

  陳二:“……”感情你沒聽呢?

  陳二把禮部尚書的問話重複了一遍,牛大壯說道:“回、回大人,心得,心得就是,哪天府裏辦宴會,這收上來的潲水是最好的,裏面肉啊,骨頭啊都多,濾出來後,骨頭多可以熬上幾鍋湯,一文錢隨便喝,肉拆賣出去買的人也多。至於,哪家的潲水最好……這……”

  牛大壯想了想說道:“說不清楚,各位大人家的都好,最近的話,將軍府的應該是最好的。”

  “將軍府?”

  禮部尚書震怒。

  好你個將軍府,對着皇上說是錢花光了裝窮,對內倒是驕奢起來了。

  牛大壯額頭死死的貼着地,就是不敢擡頭,所以也不知道禮部尚書的語氣到底什麼意思,只能據實以告:“是啊,大人,將軍府是最好的,就連潲水價格最近都漲了許多。不過,值,很值。”

  一說起這個牛大壯就高興。

  他說道:“聽說將軍府來了一位郡主,郡主多金貴啊,每天要喫好多好多從慶餘齋叫來的好菜,特別多,郡主一個人,又吃不了幾口,最後全都倒了。剛開始,將軍府的下人們還會自己撈出來喫,潲水都讓他們撈乾淨了。後來被發現後,將軍府嚴令禁止,這些東西就全便宜了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了。”

  說道將軍府的潲水,牛大壯都忍不住舔了舔嘴脣。

  那可都是真的好東西。

  憑着將軍府的潲水,他這一陣子的生意比有些小酒樓的潲水生意都還好。

  畢竟,那些小酒樓有好東西剩下了,大師傅還有各種打下手的幫廚小二都會偷摸自己留下,哪裏能流到外邊去。

  而將軍府的是實打實的大雞腿就這麼扔了。

  牛大壯越說越興奮,禮部尚書越聽越氣憤。

  朝廷正在爲賑災煩憂,眼瞅着這個夏天干旱都不會結束。

  他們這些人殫精竭慮的想盡辦法收糧食,將軍夫人把自己的嫁妝都全捐了,爲了給災民修建安頓點,國庫的銀子都快見底了。

  那什麼什麼郡主,到底是哪位郡主派頭如此之大!

  眼看禮部尚書臉色越來越不好,貼身跟班心領神會的說道:“大人,這件事小的也聽說過。”

  “怎麼回事?”禮部尚書壓着火氣問。

  跟班說道:“大人,是靈欣郡主,太后的侄女。前不久崇陽王府不是讓亂民給衝了嗎?後來靈欣郡主被費將軍救了回來,不知怎的,就被太后安排住到了將軍府。聽說因爲將軍府救濟災民後沒錢,第一天的飯菜太過簡樸,讓靈欣郡主十分不滿,這才換了慶餘齋的飯菜。

  按照規定,晨食七道菜,正午和晚膳各十三道菜加兩道甜品,慶餘齋每日按時送到將軍府。其實,慶餘齋每日三餐送到將軍府的飯菜也都是賒賬,說是月底結賬,但是到現在也還沒結過一次。”

  “胡作非爲!”

  皇上每日膳食都要節約減半,她還要晨食七道菜,正午和晚膳各十三道菜加兩道甜品。

  簡直是太放肆了。

  還什麼郡主!

  崇陽王活着的時候貪污受賄,大肆收刮民脂民膏,皇上早就想查辦了。

  要不是在皇上查辦之前,崇陽王府就被災民衝了,她早就被髮配了。

  皇上顧念着太后的情面,又想着她一夕之間遭逢鉅變,親人皆亡,纔沒有追究她的罪責。

  她倒好,仗着郡主的名頭,跑到大臣家裏耀武揚威,還要慶餘齋每日三餐送飯。

  呵呵。

  真是好大的派頭!

  他這就寫奏摺明天早朝參靈欣郡主一本。

  禮部尚書拂袖而去。

  跟班立刻跟上。

  等禮部尚書走遠了,陳二和牛大壯才鬆了一口氣。

  陳二站起來拍拍屁股,“媽呀,可嚇死我了。”

  牛大壯還跪着。

  陳二問:“牛哥,你咋還不起來呢?”

  “我……”

  牛大壯一臉虛汗,“你扶我一把。”

  陳二嘴角抽搐,這就腿軟了?

  那麼大一個漢子,見個大人就腿軟了。

  看看他,多厲害啊。

  訛了那麼多官家府邸,見着了真大人那雖然怕,但撐得住。

  陳二伸手將牛大壯扶了起來,“不過,將軍府還真挺講究的。”

  他以前以爲將軍府跟其他家施粥的官老爺家一樣,都是那啥,那時候夫人說的八個字是啥來着。

  哦,對,沽名釣譽,裝腔作勢。

  沒想到將軍府是玩真的,還真把自己折騰得沒錢了。

  陳二想起了施粥時衣着過於樸素,導致他以爲是將軍府丫鬟的林諾。

  將軍夫人,是真好人啊。

  施粥親自上,從早到晚,一刻不歇,對每一個逃難的人都是溫柔的笑着,跟那天邊的月亮似的,纔不似某些官夫人,施粥還嫌他們髒,不是捂着鼻子,就是站得遠遠的。

  牛大壯緩了許久,腿腳這纔不軟了,兩個人趕緊將車推回去,濾洗之後繼續做生意。

  第二天早朝,禮部尚書立刻就上奏彈劾靈欣郡主,將昨夜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尤其是潲水那段。

  什麼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就是啊。

  “晨食七道菜,正午和晚膳各十三道菜?”

  皇上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臉上帶着笑,眼睛裏卻一點溫度都沒有,“還要加兩道甜品?”

  “是的,陛下,每日三餐,慶餘齋都要派專人送過去,整個京城都知道。”

  禮部尚書義憤填膺的說道:“這慶餘齋的飯菜,普通五六品的官員一年到頭都不敢多喫幾次。”

  “好,好,非常好。”

  皇上鼓掌。

  禮部尚書蒙了。

  怎麼還鼓掌了?

  費尚徳是三品官,但是是武將,平日裏無戰事不需要上朝。

  所以朝堂上只有他的一些好友,和岳父林大人。

  林大人死死的低着頭。

  那頭能多低就多低。

  心裏默唸,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天靈靈地靈靈,皇上別問到我頭上。

  禮部尚書上次就連累過林諾一次,這次怕皇上又誤會將軍府錢真多,連忙啓奏道:“陛下,這慶餘齋的飯菜十分昂貴,將軍府目前還賒着賬。”

  林大人默默在心裏表示贊同,是啊,皇上,我女兒女婿家是真沒錢了,你可千萬別又想歪了。

  皇上冷冷的看了禮部尚書一眼,問:“這慶餘齋的生意如何?”

  “這……”禮部尚書犯了難,“臣未曾去過。”

  “諸位愛卿,哪位常去啊?”

  皇上這一發問,滿朝文武全跪下,“臣有罪。”

  大家冷汗涔涔。

  這皇上怎麼啥事都能想到他們的烏紗帽上?

  “朕不過隨口問問而已,你們緊張什麼?”

  “臣有罪,臣無能。”

  “呵~”

  皇上手撐着頭,“朕看這京城裏,如慶餘齋這樣的大酒樓挺多的,滿朝文武家裏的潲水都有人搶着收,平日裏怎麼可能不出去聚一聚,喫點好的呢?”

  “臣有罪,臣無能。”

  林大人和其他人一樣附和着,也和其他一樣將充滿怨念的目光投向了禮部尚書。

  參靈欣郡主就參靈欣郡主,提什麼潲水?

  禮部尚書:“……”

  皇上笑呵呵的說道:“既然大家小日子過得這麼好,以後三年俸祿減半吧。”

  這……

  大臣們無語。

  皇上:“酒樓也挺有錢的,以後京城裏的酒樓,稅賦加三成。”

  大臣們不敢反駁,只能說道:“是,陛下。”

  見大臣們還算乖順,心口悶氣順了一些,皇上又說道:“哦,對了,怎麼能忘了我們的小郡主呢?”

  林大人耳朵豎了起來。

  他這個人膽子小,不敢說話不敢做事。

  但是不代表他心裏不能討厭某個人啊。

  靈欣郡主他就討厭的很。

  一個讓他寶貝女兒節衣縮食的女人,不討厭纔怪。

  皇上笑道:“朕看啊,這慶餘齋的飯菜也不夠格給皇家享用,以後啊,一日三餐,御膳房親自給她送,送多少喫多少,一粒不許剩。不過她都得了這麼大的恩寵了,總得平衡一下。路喜。”

  路喜:“奴才在。”

  “傳令下去,旱災之際,靈欣郡主身爲郡主無寸功,卻驕奢至極,置百姓死活於不顧,貶爲七品縣主。崇陽王貪污受賄,結黨營私,雖死不能免罪,剔除他王爺封號,收回賜予杜家宗族所有土地,以後所有人等不得立碑,不得焚香,不得祭奠,崇陽王不得入宗祠。”

  “是,奴才遵命。”

  大臣們:“皇上聖明。”

  散朝了。

  禮部尚書又是一陣心驚膽顫。

  衆大臣們圍着禮部尚書,“付大人,付祖宗,以後少說點話吧。”

  禮部尚書:“……”

  大傢伙都圍着禮部尚書勸告,林大人默默的躲着人羣走了。

  他躲,他使勁躲。

  只要他躲得夠遠,這禍事都燒不到他頭上。

  很快,聖旨就下發到了將軍府。

  杜芷桃和錦祥一聽懵了。

  尤其是杜芷桃,馬上就是父親壽辰了,她本來還打算去慈溪寺爲父親燃一盞長明燈。

  結果突然一道聖旨砸下來。

  現在不僅她被貶了,連去給父親祭祀燃一盞長明燈的資格都沒了。

  皇上親下聖旨,以後所有人等不得立碑,不得焚香,不得祭奠,崇陽王不得入宗祠。

  誰敢去?

  誰能去?

  就是太后也不敢啊。

  杜芷桃搖搖欲墜,身子一軟昏倒了過去。

  接聖旨嘛,不管聖旨是誰接,所有人都得出來跪着。

  林諾自然也不例外,林諾冷眼看着。

  費尚徳和費海源一看杜芷桃昏迷了,兩個人立刻如“賤”一般衝了過去。

  996:“如jian一般是哪個jian字,你說清楚。”

  林諾:“996,你變壞了,都能聽出潛臺詞了。”

  996:“……”

  距離杜芷桃的最後一步,費尚徳伸出手,又忍住了,最後是費海源抱杜芷桃回房。

  費老夫人手裏摸着佛珠,“這也好,以後皇家負責郡……現在是縣主了,以後有人負責她的膳食,她又沒了郡主的身份,你也輕鬆一些。”

  “娘,兒媳不累。”

  “跟娘就不用說客套話了。”

  說完,費老夫人也走了。

  林諾無奈,看,她說的是實話,但是別人不信啊。

  皇宮內,太后緊急求見皇上。

  皇上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批得暴躁極了。

  又是廢話一大串,實在內容就那麼點。

  這些大臣別的用沒有,寫廢話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路喜:“皇上,太后求見。”

  皇上將奏摺一扔,讓太后進來。

  太后小碎步跑着就進來了,“陛下,芷桃已經很可憐了,她那麼小就沒了爹媽,被賊人擄去,受盡苦楚,好不容易纔熬到京城,您就繞過她吧。”

  皇上擡了擡眼皮,“年紀這麼小,就知道在朕的三品大員府裏擺排場,奢靡享受,年紀再大一點,豈不是把朕的一品大員都當家奴使了?”

  說着,皇上凌厲的目光壓在了太后身上。

  太后心頭一顫。

  皇帝這話明着是說杜芷桃,實際上罵的是她啊。

  是她下令將杜芷桃安排在了將軍府,然後又安排了錦祥在杜芷桃身邊。

  這錦祥過去,看着是伺候杜芷桃,實際上說穿了就是監督將軍府有沒有好好照顧她侄女。

  若是沒有,必定是要問罪的。

  這不是把三品大員當家奴使喚是什麼?

  “可,可是。”

  太后也有點慌了。

  皇上不是她親生的,只是在她名下將養了兩年多。

  那時皇上已經十五了,兩年其實也沒多少感情。

  再者,皇上的性格本就喜怒無常,難以揣測。

  太后深呼吸。

  不管多麼艱難,那是她最後一個親人了。

  太后哀求道:“陛下,芷桃只是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她並不懂什麼國家大事,這次犯錯,也是身邊的人提點不夠,要怪也只能怪伺候她的人挑撥。哀家求求你了,看在哀家的面子上,原諒她這一次。還有崇陽王,他雖然犯的有錯……”

  “太后。”

  皇上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如寒冰利刃直插太后,“先1祖遺訓,後宮不得干政。”

  皇上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大周朝自父皇那時起分崩離析,四處戰亂,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因爲百廢待興,父皇特施仁政,休養生息,以寬厚待百官後宮,直至朕登基。這時日久了,百官昏庸,後宮規矩也忘了?”

  太后緊抿嘴脣。

  皇上的龍椅是在至高位。

  他站在上面,就更爲高大。

  高大的陰影投下來,壓迫感十足。

  太后感覺自己都快呼吸不過來了。

  帝皇威儀,不容置喙。

  見太后不說話了,皇上讓她退下。

  太后在宮女的攙扶下離開,本以爲事情就這麼結束了,然而皇上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路喜,剛纔太后說身邊的人挑撥,去看看杜芷桃身邊的人是誰,發配了吧。”

  “是,皇上。”

  太后雙腿一顫,過門檻時差點摔倒。

  這餘威是給她看的。

  殺雞儆猴。

  午膳,林諾剛剛用完,拿出肉乾在喫,院子裏傳來了一陣嬉笑聲,林諾趕緊將肉乾藏了起來,把碧璽叫了進來問話,“發生什麼有趣的事了,瞧你們高興的。”

  “那奴婢說了,夫人你可不許罵奴婢。”

  “行行行,不罵你。”

  碧璽賊兮兮的笑着,“今兒個午膳,御膳房把杜縣主的膳食送過來了。因爲聽說是御膳,咱們啊沒見過,都很好奇就託玉姚去探探是什麼好喫的。”

  “是什麼?”

  碧璽捂着嘴笑,“一碗清粥,聽玉姚說,連粥都算不上,就一碗白水,裏面三粒米,送御膳的人是和傳旨太監一起來的,傳旨太監說皇上吩咐了,縣主金枝玉葉,除了御膳,旁的東西都不配入郡主口。”

  哼,讓她浪費糧食。

  那麼好的飯菜,每樣就喫幾口。

  現在好了,餓着了吧。

  該。

  林諾摸了摸下巴,這皇上挺損的啊。

  厲害厲害。

  點贊,瘋狂給皇上點贊。

  晚上,碧璽去杜芷桃院子裏探聽消息後又回來了,“夫人,你猜杜縣主今天的晚膳是什麼?”

  林諾笑看着碧璽,“看你那高興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兩片青菜葉子。”

  碧璽興奮的說道:“還有特別大的一碗玉米糊,聽說啊,那糊糊裏的玉米粒是幹玉米磨的,特別粗,根本煮不軟,一口下去,剌嗓子。”

  哇哦。

  皇上真·損人啊。

  她甚至都開始期待明天御膳會送來些什麼了。

  夜晚。

  杜芷桃肚子疼。

  那玉米粒是真沒煮軟,而且特別大一碗,頂平日裏她兩頓的量,但皇上又下了聖旨一口不能剩,她是強逼着自己吞下去了。

  胃被撐大了,那堅硬的玉米粒又在胃裏扎來扎去,特別難受。

  她躺在牀上痛苦的shenyin着。

  費海源急壞了,“芷桃,要不我給你找個大夫,開點助消化的藥?”

  這皇上怎麼能這麼做呢?

  芷桃以前是郡主,不就多吃了點東西嗎?

  杜芷桃艱難的搖頭,死死的咬着脣就是不說話。

  “我還是給你去找個大夫吧。”

  費海源說完,立刻跑了出去。

  他前腳走,費尚徳後腳就進了門。

  杜芷桃一見到費尚徳,再也繃不住了,悠悠的哭了起來。

  費尚徳心疼的在牀邊坐下,拿起一旁的帕子幫她擦拭額上的汗水,“再忍忍,等一會兒消化了就會好。”

  “將軍,我疼,好疼。”

  她躺在牀上,汗如雨下,整個人跟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她伸出手,費尚徳扶着她起來,杜芷桃身子疲軟,自然而然的倒在他的懷裏,將頭靠在費尚徳的肩膀上,她虛弱的喘息着,聲音帶着糯糯的哭腔,“將軍,我不能去給父親供奉長明燈了,明明你還答應了陪我,我卻不能給父親點長明燈了,不僅現在不能,以後也不能了。”

  費尚徳本想推開她,手已經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卻又心軟了。

  小姑娘小小年紀,才十六歲,什麼都不懂,純潔的如同一張白紙。

  下人怎麼說她怎麼做而已,卻因爲幾道飯菜,無端遭受禍事,還連累了已經去世的家人不得安生。

  她本來就是郡主啊。

  按照宮規,份例如此,又有什麼錯呢?

  皇上分明是賑災餉銀籌措艱難,憂心煩惱,將氣撒在了一個無辜的少女身上而已。

  還有林諾。

  一想到林諾,費尚徳心裏多了幾分怨懟,明明府裏好好照看就好了,非要去外面慶餘齋賒賬。

  如果林諾不搞東搞西的搞什麼施粥贈藥,將軍府如今又怎麼會過得如此拮据,連照看一個郡主都照顧不好?

  費尚徳甚至懷疑林諾是故意的。

  但是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杜芷桃嚶嚶的哭着,十分悲傷,時不時的好叫一聲痛,她雙手搭在費尚徳的脖子上,“將軍,肚子好疼,真的好疼,你幫我揉揉好嗎?”

  費尚徳猶豫了,“縣主……”

  “在你面前,從來沒有什麼郡主,也沒有什麼縣主。”

  杜芷桃撫摸着費尚徳的大臉,哀切的看着他,“將軍,叫我芷桃,我是芷桃。”

  “男女授受不清。”

  “將軍,我是芷桃,你只是幫我緩解疼痛,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又怕什麼流言蜚語?”

  杜芷桃抓住費尚徳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將軍,只要你心無旁騖,又怎麼會被人誤會呢?”

  那放在杜芷桃肚子上的大手十分的僵硬。

  費尚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順從的緩慢的幫杜芷桃揉起了肚子。

  杜芷桃摟着他的脖子,哼哼唧唧了一會兒,感覺好多了。

  那隻大手是那麼的大,好像一隻手就能將她整個腰身罩住。

  纖細的布料十分滑膩,大手一動,也跟着動,帶起肌膚一陣又一陣的輕顫。

  費尚徳感覺自己着魔了。

  明明知道現在的行爲違背了男女大防。

  可是他捨不得。

  捨不得放開。

  捨不得指尖那滑膩的觸感。

  費尚徳安慰自己,他沒有。

  他沒有邪念。

  他不過是把杜芷桃當作女兒。

  他不過是一個父親在幫助女兒緩解疼痛。

  他不過是像一個大夫一樣在給杜芷桃治病。

  對。

  只要兩個人是清白的,又何必在乎其他人怎麼想的呢?

  費尚徳心安理得了下來。

  兩個人就這麼享受着,杜芷桃的頭靠在費尚徳肩膀上,虛弱的一點點的說起過去在王府的事情,一點一滴,說到費尚徳救下。

  這一路上,他對她悉心照顧,溫柔至極。

  他是她見過最高大最厲害的男人。

  是將她從苦海中拯救出來的英雄。

  杜芷桃擡頭,水潤的眸子倒映出費尚徳的臉,“將軍,從你救我的那天開始,我就愛上了你,我愛你,你聽見了嗎?”

  少女的告白是那麼大膽。

  少女的愛是那麼炙熱。

  少女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愛着他。

  哪個男人能扛得住這樣炙烈的愛。

  兩個人,一個低頭,一個擡眸,癡癡地望着彼此。

  “縣主,我把大夫叫來了。”

  費尚徳猛然驚醒,推開杜芷桃,慌亂的站了起來。

  費海源帶着大夫走了進來,因爲着急,並沒有注意到費尚徳,只推着徐郝仁給杜芷桃看病。

  徐郝仁把脈後問道:“杜縣主,此刻還疼嗎?”

  “前不久還很疼。”

  說話間她含羞帶怯的看向費尚徳,“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只有一點點疼了。”

  “只是消化不良,徐某給縣主您開一付助消化的藥服下很快就好了。”

  “多謝大夫。”

  “豈敢豈敢。”

  徐郝仁勾着身子退下去開藥。

  林諾從996那聽到消息,派了碧璽過去傳話。

  碧璽一聽傳話內容,特別高興的就去了,“將軍,小少爺,夫人讓我給杜縣主帶句話。”

  費尚徳點了點頭,讓碧璽說。

  碧璽裝作一臉憂傷的說道:“夫人說,皇上的聖旨,縣主金枝玉葉,除了御膳,旁的東西都不配入郡主口。夫人擔心,若是吃了藥,這是不是……”

  話不用說全,點到即止。

  屋子內除了碧璽,包括剛拿着藥方進來的徐郝仁,四個人面面相覷。

  “這這這……”

  徐郝仁感覺自己手裏的藥方突然變成了燙手山芋。

  費尚徳開口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也只能如此。”

  “可是,父親!”費海源心疼極了,“縣主她很難受。”

  “是皇上的意思。”

  費尚徳對徐郝仁說道:“勞煩徐大夫了,我送徐大夫出門。”

  “豈敢豈敢,徐某一介草民哪敢勞煩將軍相送,徐某自己走就是。”

  徐郝仁還是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自己個兒走了。

  費尚徳其實也不是想送他,就是想逃走。

  從這間小小的,有杜芷桃在的屋子逃走。

  他需要冷靜一下,仔細想一想他對杜芷桃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他需要剋制,需要控制,需要……斬斷一些不該有的情絲。

  費海源在牀邊坐下,“縣主,還疼嗎?”

  “不疼了。”

  杜芷桃長長的睫毛垂下。

  心裏比吃了蜜糖還甜。

  如今,她終於可以確認了。

  將軍他,真的喜歡她。

  費海源從懷裏掏出幾顆藏着的話梅,“你偷偷喫,這裏沒人,皇上不會知道。”

  “嗯。”

  杜芷桃點頭,將一顆話梅放到了嘴裏。

  她幸福的想着,海源和將軍一樣,也是個如此溫柔的人。

  等以後她加入這個家,海源也會成爲她的孩子。

  到時候,他們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

  第二天,林諾乘坐馬車出府去看地裏的土豆,爲了不讓土豆的生長速度太嚇人,別人把她當妖怪給捉了,她是費盡心思的控制土豆的生長速度。

  不過現在也快到了收穫的季節。

  林諾看着地裏長勢良好的土豆,甚是欣慰,帶着碧璽巡視一番後,這才乘坐馬車離開回去。

  馬車開到京城最繁華的路段,陳二衝了過來,攔住馬車,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磕頭,鮮血直流。

  “夫人,將軍夫人,您是大好人,您是大大的好人,小人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陳二一邊哭一邊嚎:“將軍夫人,我娘病得快死了,真的快死了……”

  陳二痛哭流涕,“將軍夫人,我知道,您是好人,您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夫人,小人以前得罪過您,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個東西,我給您磕頭,給您……你要打要殺都可以,求您,求您救救我娘。”

  林諾掀開車簾,“別磕了。”

  陳二還是不停的磕頭。

  “你專門挑人多的地方攔下我的馬車,在這裏又哭又嚎,不就是想把我架得高高的,不得不救你母親嗎?”

  陳二愣了。

  鮮血在他額頭上流着,上面的傷口處還沾着碎石和灰塵。

  完了。

  他心底一片冰涼。

  被看穿了。

  被看穿,夫人就不會救他娘了。

  他也知道這些貴人不會管他們這些賤民的死活,所以也只能拼死一試。

  他在賭,賭將軍夫人的善良,賭因爲這份善良,因爲面子,將軍夫人不會見死不救。

  可是,他賭輸了。

  陳二眼淚奪眶而出。

  這次沒有演戲的成分了。

  “夫人,我娘是真的要死了,她真的快死了。”

  陳二啞着嗓子說。

  “你若真心求,就不要動歪腦經。你若不真心,別人也不會真心待你。”

  林諾對趕馬車的馬伕說道:“繼續趕路。”

  將軍府的下人將陳二拖走,陳二一邊掙扎一邊大叫,“夫人,夫人,你救救我娘,我求你。”

  他喊了半天,馬車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陳二慌了,亂了,他口不擇言罵道:“你們這些有錢的,個個都不把我們窮人放眼裏,你們就知道喫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你和他們也是一樣的,都在裝,全部都在裝!騙子,騙子……”

  陳二嗚嗚的哭着。

  圍觀的百姓搖搖頭,走了。

  想什麼呢?

  貴族老爺夫人怎麼可能在乎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的死活。

  這個陳二啊,異想天開,居然會以爲人家官夫人會救他一個地痞流氓的娘。

  馬車走遠了,將軍府的下人也快步追了上去。

  陳二用黑乎乎的手臂擦乾淨眼淚,又去四處求人。

  可是不說借錢本就難,他又是一個什麼根基都沒有逃難過來的,就說這年頭大家都窮,誰能有錢借給他去買藥?

  陳二絕望的回到破廟,一看,誒,人呢?

  他孃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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