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水箱裏的人魚
這艘船在不斷翻滾的海浪中顯得那麼渺小，被烏雲遮蓋住的海面呈現出黝黑的顏色，海浪濃得像是墨汁。
雨水潑在船艙玻璃上發出噼啪聲。
你看不清外面到底是怎樣的，劇烈的顛簸讓你眼前一陣模糊，暈船的感覺再度襲來，你不得不彎腰扶着室內的欄杆。
暴雨如注，所有還在船艙外的人都被澆得徹徹底底，頭髮貼着臉的部分還在滴水。
經驗老道的船長維特正在指揮船員將主帆落下，升起風暴帆。所有船員都在和暴風雨爭搶時間，壓根沒時間去看遠處的海面到底出現了什麼。
你努力擡起頭，忍着那種強烈的不適感朝窗外看，眨了好幾次眼睛才確定確實有一艘無人船朝着你們靠近。
你知道幽靈船是什麼。
這種多年前神祕失蹤或者沉入海底的船隻在很多年後被發現在海面繼續航行的現象已經被歸入到自然未解現象的範疇。然而在這個充滿各種超自然力量的世界，你無法告訴自己這只是一艘簡單的無人幽靈船。
船長的表情變了。
你透過被雨浸溼的窗戶能大致看到他的表情，你發現那是一種人類面對未知恐懼時纔會有的神情，將驚恐、迷茫和呆滯雜糅在一起，呈現出一種分裂又瘋狂的怪異感。
維特船長應該也看到了那艘幽靈船。
這艘船隻有你和兩位神使是聖職者。依靠這羣普通人和未知力量抗衡自然是不現實的。
你只能打開艙門，然而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你就被灌進室內的雨水和狂風吹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如果不是其中一位男神使萊德替你擋住風雨，可能你已經要被吹回室內了。
迅速做好應對措施的船員們此時已經聚集在船長周圍，神情緊繃。
你艱難地淋着雨走到他們身邊。溼滑的甲板沒有多少摩擦力，你差點就從甲板上直接企鵝式滑下去，還好維特船長及時拽住你的手臂把你拉回來。
他讓你站在他身後，用身軀擋住從海面奔騰而來的大風。
“這艘船已經快要貼過來了！”維特大聲吼道，“現在改變航向的成功率有多少？”
“別想了，很難直接避開！”掌舵的船員喊。
幽靈船越來越近，你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是一艘裝備非常精良的捕魚船。
它看起來比你們現在這艘船的狀態還要好，船體沒有任何被腐蝕的痕跡，嶄新如初。如果這艘船撞過來，那麼被撞壞的一定是你現在乘坐的這條。
“該死的，這是之前沃倫家族遺失的那艘‘皇后號’，沒想到現在居然會出現在這裏……”維特對着欄杆狠狠地錘了一拳頭。
你並不知道這艘名叫皇后號的幽靈船到底有什麼背景，你只知道它要撞過來，很有可能直接把這艘小船撞沉。
“很抱歉，維特先生，我不會游泳。”你發出一聲嘆息。
船長的表情比你之前看到的還要扭曲，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你，沒忍住低聲說：“您居然不會游泳？偉大的光明神啊，聖女居然不會游泳……”
落日聯邦三面臨海，海洋經濟非常發達，大部分人都能輕輕鬆鬆在海里遊幾個來回，然而你不是這裏的居民。你無奈地看着他，剛想說點什麼就聽到另一位老船員開口打斷了他的低語，於是就沒有繼續說話。
“維特，醒醒，我們現在只能選擇登船。對面那艘‘皇后號’要比我們的‘瑪麗亞號’堅固得多，不想掉進海里餵魚的話只能這麼做。”這位一直在掌舵的老船員說。
其他船員雖然面色慘白，但是沒有人出來反駁。他們齊刷刷看着船長，等待着他的命令。
“好吧，願光明神庇護我們，登船。”維特妥協了。
船長的命令已經下達，訓練有素的船員開始準備架橋，而你還是在甲板上站着。維特讓一個和你年紀相仿的年輕學徒陪着你，他本人跑去駕駛室把一些貴重的東西搶救出來，而後開始指揮船員朝着那艘幽靈船轉移。
海面的風浪很大，顛簸之間走過那條並不寬敞的登船木板對你來說有點難。特別是在下暴雨的時候，你那頭長長的金髮浸透了雨水顯得沉甸甸的，不太利於你維持平衡。
你不太想踏上那塊長長的木板橋，但是現在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讓你過去。
維特在催你，這艘船也堅持不住太久，你身後那位學徒還在等待着。
你只能踩着木板顫顫巍巍地在船與船之間的海面上空走過。
這對你來說是一道超綱題。你快要走到幽靈船甲板上時，一陣狂風吹過來，你的身體瞬間朝着頭髮墜下的那一側傾斜。你感覺自己要掉下去了，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混合着雨水。
然而有人眼疾手快，拽住你的手腕把你往甲板上用力一推。
你撲到甲板上時被船長接住，站穩的第一時間就是往後看。總是戴着帽子的年輕學徒把你推過去之後，單手撐着木板直接翻進了船。
他的帽子被風吹起來時，你看到了熟悉的蜜糖棕色，猛地一愣。就在他落地的那一刻，你聽見木板被擠碎的聲音。
幽靈船徹底撞上瑪麗亞號。
這艘帶着你出海的船在暴風雨和幽靈船的雙重夾擊中沉入海底。極具衝擊性的場景讓你無暇再顧及學徒那熟悉的髮色。
船長請求你和他一起去看看駕駛艙，你被攙扶着離開甲板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一雙清澈的海藍寶石般的眼睛。
真的和娜塔利很像，還好她現在不在這裏。
你一邊慶幸自己當初做的決定一邊聽着維特講述“皇后號”的歷史，如果那也算是歷史的話。這艘船的使用壽命不算很長，剛開始航行沒多久就消失在茫茫大海，比起同期出廠的船隻，算是一艘短命的船。
誰都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度看到它。
路過烹飪室的時候你聞到了煮好的土豆濃湯的香味，以及各種熏製肉腸的味道。
膽子很大的船員直接破門而入，你們也跟着進去，發現竈臺上的鍋裏還在燉着湯。火焰燃燒發出輕微的噼啪聲，一切都彷彿很正常，完全不像是失蹤幾年的模樣。
“天哪，這可真是……太讓人不可置信了，這些食物居然還沒有變質！”維特走過去盛了一碗湯聞了聞，“嘖，可真香，我來喝一口試試。”
“等等！萬一……”你伸手想要制止，然而他已經把湯喝完了。
維特舔了舔嘴角，露出非常愜意的神情，說：“還不錯，要來點嗎？”
你搖搖頭，始終覺得不太妥當。
“船沉了，我們現在沒有其他可選擇，只能暫時把這些食物消耗掉，然後返回碼頭。”維特船長彎腰把鍋端起來往船艙外面走。
“先飽餐一頓再說返航的事情吧。”他說。
你無奈，只能跟着他又返回船艙，女神使蘿拉用清潔術去除你們身上的雨水和各種水草。響亮的歡呼聲中，一大羣船員圍着食物狼吞虎嚥。
你看着身邊的兩位神使，最後什麼也沒說。他們同樣也沒有過去喫東西，某些時候保持警惕還是很必要的。
喫過東西的船員明顯要更精神一些，陸陸續續有船員離開船艙探索這艘幽靈船，而你和神使們坐在角落裏，默默地感知着黑暗氣息。
這是一艘很乾淨的幽靈船，你們沒有感覺到任何亡靈存在的痕跡。神使們對視一眼，放鬆下來。但是你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這艘船太奇怪了，船保持得很不錯，而且東西都很新鮮，沒有任何腐爛變質的現象。就好像是冥冥之中大海贈給你們的禮物。
然而禮物必然對應着代價。船長和船員們享用了這艘船的美食，他們現在看起來還不錯，但是不知道過會兒如何。
你看了看兩個神使，低聲讓他們留在這裏觀察船員，而後離開船艙。
暴風雨來得突然，離開時也很突然。
你打開艙門時發現雨已經停了，只留下一汪一汪的積水在陽光底下閃爍着刺眼的光。維特從駕駛艙裏彎腰鑽出來，剛想和你打個招呼，就被一位神情慌張的船員叫住。
你看着兩個低聲說話的人，那種違和感更加強烈了。
維特的神情也開始變得有些不安。他摸着自己濃密的大鬍子，幾步跨過來站在你面前，高大的身體擋住了大部分陽光。
你看着他，從那雙略顯渾濁的棕色眼睛裏捕捉到幾分動搖。
或許是船員發現了某種很珍貴但是很麻煩的寶物。
“聖女殿下，您或許得和我去趟下面的貨艙。”他說。
你點點頭：“沒問題。”
貨艙的位置在這艘船的底部，空間很大，需要從木頭梯子上慢慢下去。維特做這樣的事情輕車熟路，然而沒有任何經驗的你顯得有些狼狽，時不時踩到裙襬一個趔趄。好在他始終細心地關照着你，把你安全帶下梯子。
“嘿，這裏居然還有照明燈？”維特蹲在某個角落裏摸索了幾分鐘，喜出望外，“我們可真是太幸運了，感謝偉大的光明神！”
其實這個場合他說一句感謝上帝會更應景。你在心裏吐槽。
這是一盞放置隕石火的照明燈，作爲聯邦人的維特很清楚使用方法。他只是摸了摸就把燈的開關打開了，溫暖的橘黃色燈光緩緩充斥着這片區域。
在這之前你們是看不到周圍的東西的，燈光將黑暗驅逐到不遠處的角落時，你才注意到自己面前佇立着一個巨大的水箱。如果沒有那盞燈，你只要再往前走一小步，就會撞到它表面的那層厚玻璃。
這是一個接近2米的雙層水箱，你需要擡起頭來才能看到它的頂部。
然而現在你沒有任何心思去看頂部的鎖，你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水箱裏漂浮着的東西身上。
維特和你站在一起，他也在看着水箱，甚至還頗爲膽大的靠近一步，貼在玻璃上看着裏面暗綠色的水。
這是這艘船上唯一可以顯示時間流逝的東西。
水箱裏的海水已經因爲長時間不更換變得渾濁。海草的碎屑在暗綠色的海水裏漂浮，讓你想到了之前看過的紀錄片裏那些幽深的沼澤。
“維特先生，我非常誠懇地建議你離它遠點。”你說。
在電影和各種傳說中，這種水箱裏一般都會生活着某種對人類來說非常危險的超自然生物。維特此時的反應類似於在危險面前反覆橫跳的作死行爲，出於善意的你提醒了他。
你話音未落，水箱玻璃上緩緩出現一隻蒼白修長的手。這隻手的骨骼看起來像是成年男性所特有的，手指骨節分明，指縫覆蓋着薄薄的一層膜。
維特嚇了一跳。他往後退，退到你面前時搓了搓手，顯得有些窘迫。你沒有在意他的變化，始終盯着水箱，眼神逐漸變得有些沉重。
水箱的玻璃似乎一直都在被人擦拭，光滑無比沒有任何污漬，讓你很清楚地看到了裏面那隻正趴在玻璃上和你對視的生物。
那是一條年輕的雄性人魚。
他貼着水箱沉默地看着你，鈷藍色的眼眸清澈又溫柔，完全沒有你所預設的那種魔性的魅力。暗綠色的海水估計已經變質了，他露在外面的沒有被鱗片覆蓋的皮膚已經開始出現被侵蝕的痕跡，看起來非常狼狽。
他看到你之後露出驚訝的表情，而後你發現那雙黯淡的鈷藍色眼眸一點一點變得明亮起來。你無比清楚這是什麼眼神，之前向你求助的狼羣，也用過這樣的眼神看着你。
再不把他放出來，他真的會在被污染的海水中死去。
你深吸一口氣，看向一旁呆住的維特船長。
“我去叫幾個人過來幫忙擡這個水箱……啊，你這是什麼眼神？”維特撓撓頭，在你帶着幾分驚訝的目光中非常不滿地哼了一聲，“我們可不是那羣利益薰心的貴族，這是大海的孩子，我們不會傷害他。”
他一邊嘀咕一邊爬上梯子去叫人，留下你在貨艙看着人魚。
你舉起照明燈，在明亮溫暖的燈光裏看到了水箱頂部的鎖。
那把造型特殊的鎖表面刻着黑魔法的符號，讓你覺得不太舒服。然而此時你並不能直接破壞掉束縛着人魚的魔法，只能摸了摸水箱冰冷的玻璃。
人魚將手掌緩緩移到你那邊，隔着玻璃和你掌心相貼。
這可真是美麗又聰敏的生物。你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你會獲得自由的，我保證。”你輕輕地安慰着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露出如此溫順的一面到底出自什麼目的。
能被黑魔法牢牢束縛住的人魚，怎麼可能是單純無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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