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阿德里安
人魚一直都是一個隱匿族羣。在這之前的某段歷史中，珍珠總是浸透着他們的眼淚和血，昂貴的燈盞裏燃燒着油脂。所以他們從來都不會主動出現在人類面前，除非在月光明亮的深夜，這些美貌驚人的生物浮出水面唱歌。
除卻現在面臨的尷尬不談，你確實有一種自己買彩票中了一千萬的感覺。
但是纏繞在你腿上的魚尾讓你不得不將注意力放回到現在。你看着這條親暱地貼着你的人魚，又看了一眼很明顯對你們非常感興趣的其他人魚，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光線投射在碧藍澄澈的海水裏，被流動的水匯聚成形狀不規則的光團。所有的海洋生物，包括那些沉積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珊瑚礁，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着，看起來和諧又美麗。
只有你，從陸地上來到這裏的人類，看起來格格不入。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但是你又真實的，出現在這片神祕又美麗的區域。
人魚察覺到你的窘迫和僵硬，順着你的方向看到了躲在珊瑚礁附近的同伴。他看起來也有些驚訝，回過頭來將尾巴從你的裙子底下抽出來，輕輕拍打着海水。
你能感覺到水流的變化，溫柔的波浪輕輕蹭過你的小腿，朝着遠處流淌。
這種富有節奏的拍打似乎是他們打招呼或者傳遞信息的一種方式。
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般，人魚們緩緩地靠近你，好奇地打量着你。
這是一種單純的不會讓你感覺到冒犯的目光，彷彿他們只是在好奇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看着你的時候不帶有任何主觀色彩上的審視和批判。
但是這樣的目光又讓你覺得緊張，因爲你看不到任何熟悉因素的殘留痕跡，你比任何時候都清楚這是一羣非人的神祕生物，來自他們的注視讓你不自覺地有些緊繃。
“安德莉亞。”那條人魚用修長的手臂環繞着你的腰，親暱地貼在你的耳邊叫你的名字。
他好像特別喜歡讀你的名字，發音很清晰，似乎已經練習過很多遍。你能聽得出來他在說其他詞語時的生澀，也能聽得出來他念出你的名字時的熟練。
兩者對比之下你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認識他，卻在某個時刻把這件事遺忘得乾乾淨淨了。
不然的話，這條人魚是不會這麼執着於你的，不是嗎？
他本可以直接離開，但是卻還是在船的周圍遊動潛伏，只爲了帶你一起走。他肯定是認識你的，但是你卻忘記了他到底是怎麼知道你的存在的。
然而你還是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海神已經聽見了我的願望。”他忽然鬆開手。
你並不會游泳，在海水裏也不會漂浮，人魚是你浮動時唯一的依仗。此時他一鬆手，你就開始朝着珊瑚礁墜落，緩緩的，像是一片被風吹過來即將落地的羽毛。大大小小的氣泡從你金色的髮絲間穿過，朝着你頭頂方向的模糊光團游去。
然而你還沒來得及驚慌失措，就發現那道灰色的影子朝着你游過來。他的速度快得彷彿一道閃電，破開層層海水，游到你面前。人魚一隻手扶着你的脊背，另一隻手從你的腿彎下穿過，以公主抱的姿勢牢牢地抱住了你。
你也只能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
“原來你真的不會游泳，好可愛。”人魚用那雙鈷藍色的漂亮眼睛凝視着你，眼眸深處流淌着幾分溫柔的笑意。
他說話的語氣越來越自然。
這哪裏是可愛不可愛的問題啊……你無奈地搖搖頭，剛想說什麼時就感覺自己周圍的海水開始朝着某個方向流動。
啊，不是海水突然改變方向，而是抱着你的人魚在遊。他抱着你加入了龐大的隊伍，朝着遠處的另一片巨大珊瑚礁游去。
水流將你的髮絲朝後帶，和他的灰色長髮交織在一起。
遊動的間隙，人魚在你耳邊低聲說：“不要害怕，在這片海域中沒有什麼可以傷害到你。”
你擡起頭看着他那張漂亮得彷彿可以和克里斯托弗作比較的臉，又看了看你們頭頂組成衛隊的其他人魚，最後什麼都沒說。
確實，被海中霸主人魚庇護着，沒有什麼海洋生物可以傷害到你，只要你不主動去觸碰。可這也代表着你完全失去了自主行動能力，只要還待在海里，就必須和人魚一起行動。
這對爲任務而來的你來說，卻不是一件好事。
特別是你所要完成的任務還容不得拖延，死亡氣息正在逐步浸染銀杉之海。
這羣美麗的生物也會被污染，成爲形容可怖的怪物。
等等……你看着那些在上方海水層肆意遊動的修長身影，忽然意識到自己也可以藉助他們來尋找污染地點。
人魚的存在簡直就是蒼茫大海中的絕佳gps。他們甚至可以把你帶到海水之下人類的船隻暫時還無法達到的地方，而且，你現在在水下也可以自由呼吸，不用擔心時間過久有窒息的危險。
沉浸在新計劃裏的你完全沒有想過他帶你回家的直接原因是什麼。
直到你看到那些隱藏在珊瑚礁之中的形態各異的巢穴時，才懵懵懂懂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組成衛隊的人魚四散開，朝着自己的巢穴游去，還停留在珊瑚礁外面的只剩下你和抱着你的那條年輕人魚。
他低頭看了你一眼，抱着你朝着珊瑚礁最高處游去。
“等一下，我……”你還沒想好怎麼用他聽得懂的意思去表達自己的想法，“我想……”
人魚的遊動速度很快，在你還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的時候，他已經帶着你來到珊瑚礁最高處，他的住所門口。
這是你第一次直接看到魔法生物的巢穴。
位於堆積數百年的巨大紫色珊瑚中間的人魚巢非常寬敞，高度可以讓一個成年人輕輕鬆鬆走進去，門口還栽着幾株顏色鮮豔的海葵，牆壁上嵌着勉強照明的明珠，看起來要比其他巢穴更加精緻一些。
你被他放在那片延伸出來的珊瑚礁上，如果不是水的浮力在起作用，你或許都不敢將腳放在這樣珍貴的生物活化石表面。
然而你沒有時間去欣賞這些還活着的珊瑚，因爲人魚用尾巴輕輕地推着你，希望你往裏面走。
他臉上依舊維持着淡然的神情，但是你卻能感覺到他的那種急切。
就好像要向你展示他的家有多麼好似的。
作爲央視《動物世界》愛好者的你瞬間就有了一些糟糕的聯想。
你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催你往裏面走的人魚，艱難地邁開一步。你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對方去求偶的，但是事實好像確實在朝着這方面發展，可怕的是你還沒法拒絕。
人魚巢可以躲避風浪和大型魚類，是最理想的避風港灣，但是此時卻像個燙手山芋。
“安德莉亞？”人魚又在喊你的名字，只是這次聲音裏帶了幾分委屈。
你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是第幾次嘆息了。
他是不一樣的，即使有着近似人類的外表，可他本質上還是一種神祕的魔法生物。
你發現他的思維模式和你完全不同，由此無法藉助你所熟悉的一切評判標準去判斷他。你們之間唯一可以交流的也只有語言，只是他可以使用人類的通用語，而你完全聽不懂人魚的語言。
“總得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吧？”你轉身看着那條正在試圖把你帶進巢穴的人魚，無奈地攤開手，“很抱歉，我確實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麼說很傷魚的心，但是你不得不這麼做。畢竟如果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稀裏糊塗進了對方的家，那也太離譜了。
然而就算知道對方的名字，似乎也沒有什麼用處。你在心裏默默地想。
人魚停下動作，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你。
他像是第一次見到你那樣打量着你，目光真摯不含任何雜質，把你從頭看到腳。你敏銳地察覺到他神情的變化，忍不住後退一步。
然而你忘了你現在還在水裏，腳下踩着的是崎嶇不平的珊瑚，就在你差點滑落下去的時候，人魚用尾巴勾住了你的腰。那條修長漂亮的尾巴緊緊的纏繞着你，讓你有一種就這麼被他困住的錯覺。
人魚把你放在巢的入口，伸出手摸了摸你的臉。
他的神情變得有幾分嚴肅，褪去了之前和你對話時的天然純真，彷彿名字是某種束縛着他的無形枷鎖。這樣的人魚會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你被他看得有點慌張，緊緊地抿着脣。
“你好，我是阿德里安。”他說。
清澈低沉的乾淨嗓音像是在歌唱，讓你覺得很是熟悉，總覺得在哪裏聽過。
到底是在哪裏聽見過呢？短暫的幾秒鐘裏，你快速搜索自己的記憶，眼前似乎突然閃過一道不規則的白影。潔白的……像是海螺殼一樣的東西……你睜大眼睛，電光石火間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幕非常眼熟的畫面。
你想起來了！
那個曾經短暫撥通過的海螺“電話”，另一頭的人也叫這個名字。
海水，歌聲，以及這道極其熟悉的回答，都指向了你的某一個回憶片段。
原來他就是那個曾經短暫的和你說過話的阿德里安。你們之間的對話不算多，寥寥幾句，卻跨越了廣袤的海洋。此時你呆呆的看着他，心頭的震撼一點都不比當時聽到迴音少。
所以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你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被他推着往巢中走的時候並沒有反抗，慢慢地走進幾百年來從來沒有其他人魚進入的地方。人魚在成年之後會根據身份和力量選擇自己的居所，只有在確認伴侶的時候纔會邀請另一位住客。你是第一位到訪者，只可惜你並不知道。
阿德里安也沒有告訴過你這些。
他只是將水草編織的坐墊拿過來，讓你坐在室內放置的珊瑚牀鋪上。深綠色的坐墊非常柔軟，你坐在那裏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珊瑚表面的凹凸痕跡。
相比脆弱的你，作爲人魚的青年顯得遊刃有餘，趴在珊瑚上完全不擔心皮膚被割傷。
他擺動着那條淺灰色的長尾，尾巴上的每一片鱗片都在室內明珠微弱的光芒下閃着細碎的微光。你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進到擡起手就會觸碰到他的腦袋的程度，他對你完全不設防，好感來得奇妙且突然。
至少在你看來是很突然的，一見鍾情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通常只有千萬分之一。你沒想過自己會在這個方面點亮了奇怪的技能樹。
氣氛變得很曖昧，在這樣的暗光環境下。
之前你還在讀書的時候就聽同學說過，光線昏暗的情況下會模糊掉對方的瑕疵，輕而易舉地增添曖昧氣氛。現在你相信了。
水流在人魚巢的流速很慢，慢到你甚至都覺得這像是一陣緩緩吹拂的風。你有點不太自然地往旁邊挪了挪。
“安德莉亞，可以摸摸我嗎？”阿德里安說。
“啊？”你愣了一下，“摸摸……你？”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啊？你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說實在的你覺得這不太ok，纔剛剛知道名字的兩個人（算是兩個人吧）就這麼親密接觸，超出了你的認知範圍。而且……不管怎樣，這條人魚都拿走了你的第一個吻。
你感覺耳根有點發燙。
原來人魚是這麼熱情的物種嗎？你在心裏默默地發出一聲感嘆。
“摸摸我的尾巴，安德莉亞，摸摸它。”阿德里安握住你的手，神情非常虔誠地，朝着你低語。他像是在向一位神明禱告，讓你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因爲他看起來不太像是你所想的那樣。
摸摸尾巴似乎不是不行……這算是人魚之間的某種增進關係的儀式嗎？或許是的吧，畢竟他們再怎麼像人類，都不會是你的同伴。你陷入思考。
你還要藉助這條人魚去探索銀杉之海的死亡氣息污染事件。他現在對你的態度也很溫柔，你應該做點什麼來安撫他，和他打好關係。
而且……你不受控制地看向那條正在不斷擺動的尾巴。
他的鱗片真的好漂亮，每一塊都那麼完整有光澤，排列之整齊讓你這個隱形強迫症非常滿足。
這條人魚回到大海之後彷彿脫胎換骨，和你在水箱裏見到的那條虛弱的人魚判若兩魚。他現在有一條過於漂亮的尾巴，此時鱗片們輕輕地往下貼附着魚尾，收起了鋒利的邊緣。
你看向阿德里安的臉。
那雙彷彿濃縮了海洋之心的眼眸亮晶晶的。
摸一下就摸一下吧，反正也沒有什麼問題？
你的手慢慢地朝着他的尾巴伸過去。
人魚甚至將尾巴主動送到你的手中，你摸到了光滑冰涼的鱗片，那些鱗片的質感像極了硬度高的寶石。你這時候才意識到他們美麗的外表並非你所看到的那般柔弱，這羣在海洋中幾乎沒有天敵的生物非常強大。
這也讓你更加堅定了要拉他做隊友的決心。
“喜歡嗎？”阿德里安換了個姿勢坐在你身邊，薄薄的尾鰭如同一層輕紗，覆蓋在你的腿上。
“喜歡。很好看。”你斟酌着說。
你發現他似乎更開心了，半透明的背鰭都在左右搖擺。
原來不管是人還是人魚，都喜歡被誇讚啊。
還挺好哄的。你鬆了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