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31分別之前
畢竟事發突然，誰都沒想到會在人魚的領地附近看到這麼多鯊魚。
很多時候鯊魚並不喜歡喫人。但是這羣生物喜歡通過咬一口的方式來辨別獵物到底是什麼東西。一口下去或許還不會死，一旦血腥味引來更多鯊魚，再多咬幾口人就真的沒了。
還好蕾嘉娜來得及時，鯊魚羣只是把他們隨身攜帶的氧氣瓶和防護裝咬了下來，王儲受的傷也沒那麼重。
你以爲他們溺水，實際上這兩個人只是被水嗆到加上受驚嚇過度暈過去了而已。等他們把積水咳出來，快要轉醒的時候，人魚又帶着他們遊遠了。
“那邊有大片的礁石，姐姐想要把他們放在石頭上，”阿德里安跟你解釋，“我帶你過去，但是一定要小心礁石劃傷。”
你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以前你看海洋紀錄片的時候，總是能發現礁石露出水面的部分有大片的斑駁。當鏡頭拉近時，你能看到那些斑駁其實是密集到能讓密集恐懼症患者嚴重不適的藤壺。
這種常見的甲殼動物有着邊緣鋒利的石灰質外殼，它們或許無法割傷人魚，但是一定能割傷你的皮膚。
你點點頭，換了個動作抱住他的手臂，將手搭在他微微鼓起的肌肉上。
“會沒事的，不要太擔心，姐姐很有經驗。”阿德里安說。
你愣了一下，再度擡起頭看着他那雙清澈的眼睛時，鋪天蓋地的愧疚感像是無聲的潮水淹沒了你的心。
你爲那些目的性明確的欺騙感到愧疚，特別是在他試圖安慰你的時候。他不懂所謂的人情世故，但是他依舊願意爲了保護你的心情去反覆地解釋，希望你安心。
“阿德里安，等這件事解決了，我有話要對你說。”你深吸一口氣。
抱着你在海水中游動辨別方向的人魚青年動作頓了一下。
他低頭注視着你，隔了幾秒又擡起頭朝着遠處看去，分辨姐姐到底游到了哪裏。長尾破開海水的間隙裏，你似乎聽見一聲壓得很低又很雀躍的迴應。
蕾嘉娜找到了一塊巨大的，表面還沒有被藤壺覆蓋的礁石。
深黑色的礁石表面有着無數被海水沖刷侵蝕的小凹陷，偶爾有貝殼被留在其中，像是點點眼淚。她把娜塔利推上礁石，而後卻沒有把王儲推上去，只是讓他靠在礁石上，泡在海水裏。
阿德里安和你隨後就趕了過來。
你被他抱到礁石上，裙襬溼漉漉的貼在石頭表面，還滴着水。泡在海水裏習慣了溫度之後你並不覺得冷，然而現在被海風一吹，你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大量的空氣涌進肺部，你呼吸着，吐出一口長長的嘆息。
你給自己和娜塔利使用了最簡單的清潔術。□□燥柔軟的衣物包裹着的那一刻，你居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泡在水裏和待在陸地上的感覺是如此的不同，你看了一眼面前容貌精緻的人魚，又看了看身邊趴着的學徒，心情複雜。
“這就是你的學生嗎？”他好奇地看着昏迷的娜塔利，“好小，好弱，看起來完全不能正面接受海洋的洗禮。”
你被他完全不摻雜惡意的評價噎住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不應該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但是在你這個bug的影響下，他們在不應該見面的時候遇見了。還未歷經磨難的年輕女孩，還未經受折磨對人類改觀的人魚，本應該有一段羅曼蒂克式的相處，結果現在全都亂了。
他在很認真地用人魚的價值觀來評價娜塔利。如果被評價者還清醒着，或許此時你不得不採取某種非常規手段制止一場因爲文化差異而爆發的爭鬥。你看看娜塔利，又看看阿德里安，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是笑了笑。
你不會反駁他的判斷，但是蕾嘉娜會。
“阿德里安，不要用我們的規則去評價他們。”人魚微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你看着她溫柔明亮的紫色眼眸，忽然意識到一個很違和的地方。
阿德里安可以使用人類的通用語，可以和你交流，卻不會接受人類的價值觀。
然而他的孿生姐姐蕾嘉娜是不一樣的，蕾嘉娜更像是一個人類，不管是語言還是思維模式。她彷彿在人類社會生活過很久很久，熟悉人的一切小細節，同時又保留着海洋物種的人外感。
這種微妙又違和的反差讓她富有魅力，當她選擇回贈你一個微笑時，你也會忍不住心跳加快幾秒。
然而很快你就沒心思沉浸在她柔和的美貌裏了，因爲娜塔利醒了。
這個之前還蜷縮着的小女孩坐起來，趴在礁石邊緣，臉朝着海面，咳嗽着吐出幾口混了海草碎葉的海水。你沒怎麼見過她這副摸樣，蒼白，脆弱，彷彿一個大浪打過來就會把她打得失去反抗能力。
你朝着她伸出手，試圖拍拍她的背替她順氣。
娜塔利又條件反射地抓住你的手腕。
她擡起頭，發現身邊的人是你之後，咳得有些泛紅的臉頰上露出詫異又混着狂喜的神情。緊接着，你看到那雙湛藍的眼睛裏迅速積蓄水汽。她死死地盯着你，直到她臉色一變，又開始吐海水。
就算是這樣的狼狽，她也沒有放開你的手。
“我不會消失的。”你無奈地看着她，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太能相信。
但是這個小孩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來自你本人的保證，即使這個保證聽起來是那麼單薄且不靠譜。她只想親口聽你說這麼一句話。
“不要再消失了，莉莉。”娜塔利蒼白着一張臉，眼神變得溼漉漉的。
“不會再消失了，不要擔心。”你嘆息一聲。
娜塔利爲數不多的撒嬌，示弱，依賴都是隻表現給你看的。她一向是個非常堅韌，非常不願意在別人面前示弱的人，面對教皇克里斯托弗的冷嘲熱諷（教導）時，她也只是咬着牙硬撐，不會吐露任何一句示弱的話語。
但是此時，她安安靜靜地坐在礁石上，將溼漉漉的腦袋枕在你的肩頭，像一隻在外面遇到委屈，回來找主人蹭蹭尋求安慰的貓。
你一顆心都放在她身上，完全忽略了一個小細節。
娜塔利之前都是稱呼你“老師”，這個稱呼非常符合你們之間的關係定位。有時候她情緒激動時也會直接叫你的全名，但是，從來都沒有叫過你“莉莉”。
這是一個只有教皇會使用的暱稱，現在她也加入使用者的隊列，卻被你忽略了。
就在你一遍一遍安慰她的時候，一旁沉默許久的人魚青年忽然不甘寂寞地用尾巴拍起了海面，將水花濺到礁石邊緣。他依舊不說話，只是在你看過來的時候用那雙溫柔清澈的眼眸回看，目光裏似乎含着幾分期待。
下一刻，娜塔利抽出腿上皮套裏彆着的短刀。
她注視着阿德里安，目光很冷，帶着一種天然的排斥。察覺到她的攻擊性的人魚也收起了那種只在你面前展現的無害，豎起背鰭，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她拉到海里。
這種情景似曾相識，你只能按住娜塔利拿刀的手，迫使她將刀放回刀鞘。其實你是打不過娜塔利的，她卻還是放鬆了力道，乖順的由着你將那把短刀放回去。
阿德里安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許他又明白，因爲他悄無聲息地潛下去，游到你身後時才浮出水面。他躲在你身後探出腦袋，神情像是有些受傷。
蕾嘉娜依舊在觀察着王儲，並不打算插手你們這邊的事情。
“阿德里安……他沒有惡意。”你替這條單純的人魚解釋道。
“但是他擄走了你，”娜塔利冷哼一聲，“差一點，教廷就要再派人過來和聯邦交涉。”
你明白她生氣的點，但是你只能低聲和她解釋這一切，包括你是怎麼在阿德里安的協助下封閉那條裂縫的。
如果沒有人魚的幫助，你或許還要浪費很多天，甚至一直不會有什麼收穫。你真心實意地替人魚講了很多，阿德里安聽得懂你在誇他，尾巴輕輕勾着你的小腿。
娜塔利不是不懂，她只是太生氣太恐慌了，總是怕有什麼人將你奪走。
在這種時候，就算是再看那條魚不順眼，她都不能再對人魚表現出哪怕一絲敵意。這是她遇到你之前，在漫長的流浪生活中得到的經驗。
她耷拉着腦袋，低聲說：“我懂了。”
“我可以當他們擄走你這件事不存在，但是……”她又擡起頭，將你拉到她身邊，對着茫然的阿德里安挑挑眉，“現在她要和我們一起回去了，人魚。”
她在挑釁。
相貌昳麗的人魚浮出水面。
無數晶瑩剔透的水珠從他身上墜落，像是下了一場雨。他伸出手握住你還泡在海水裏的腳踝，皺着兩道修長的眉，看起來非常不悅。
不笑的人魚看起來非常有壓迫感，只是這份壓迫感不是對着你的，是對着娜塔利。
空氣裏似乎都充滿了火藥味兒。
他們一個拉着你的手一個握着你的腳踝，彼此都不願意鬆手，又捨不得讓你受傷。你很爲難，一方是幫你良多的朋友，一方是你最喜歡的學生，你都不想傷害。
但是總得有個解決的辦法。
王儲還在昏迷，而蕾嘉娜明顯是不打算幫忙的。她舒適地靠在礁石上看着你們三個，眼眸亮晶晶的，像極了你那些追劇追上頭的同學。
發現你在看她，她甚至還撩了撩頭髮，用脣語跟你說了一句“加油”。缺乏外援的你只能深吸一口氣，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
“你們先把我鬆開。”你說。
阿德里安和娜塔利聞聲都鬆開手，這時候他們倒是乖巧等着你選擇，齊刷刷地盯着你看。你無奈地又發出一聲嘆息，在兩道熱烈的目光中摸了摸娜塔利的腦袋。
“娜塔利，我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
女孩的笑容還沒完全展現出來，就僵硬住了。她睜大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你，又看了看阿德里安，陷入了巨大的震驚。
但是阿德里安的笑容也沒有持續多久，因爲你緊接着又說：“我很快就要回到陸地去了。走之前，有些話我要對你說。”
蕾嘉娜輕笑出聲。
“娜塔利，先回去等我好嗎？有些事情我必須處理完，才能沒有遺憾地回去，”你摸了摸學徒軟軟的臉，柔聲哄她，“後天這個時候，我會踏上沙灘的。”
她很不情願，但是覺察到你的堅決後，只能點點頭。
一旁笑夠了的蕾嘉娜將王儲推到她身邊，道：“把這孩子也帶回去吧。”
人魚摸了摸王儲的臉，素白的指尖從他的五官拂過，神情似乎在懷念着什麼。她抿着脣沉默了幾分鐘，突然將手腕上的黃金手鐲摘下來，放進王儲的口袋裏。
“會有海豚專門帶你們去尋找船隻，我們……不太方便出現在人類面前，”她又看了看一臉不悅的娜塔利，溫柔地笑了笑，“放心，我們會按照約定時間送聖女回去的。”
沒有人反對。
你鬆了一口氣，目送那羣突然出現的海豚將兩個人帶離。
蕾嘉娜也悄悄離開了，只留下你和阿德里安面面相覷。
你坐在礁石上低頭注視着他，從那張熟悉的臉上看到了對分離的排斥與難過。但是你沒有什麼辦法再繼續欺騙他了，即使是善意的謊言，那也是謊言，不可以再說。
“阿德里安，帶我回海底吧，我有話要對你說。”你摸了摸他的額頭。
阿德里安沉默着，就在你以爲他要說什麼的時候，他忽然伸手把你從礁石上抱了下來。進入水中的那一刻，你再次感受到海洋的包容與愛撫。
千萬噸海水在這個廣闊的空間裏流動不息，卻又能給你留出可以喘息的間隙。人魚和你十指相扣，小心翼翼地將你帶離這片海域。
你被他拉入更深的海里，金色和淺灰的髮絲在海水中交織，像是一場綺麗夢幻的光影。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
只是你清楚地知道，這次，分別的時刻確實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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