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隻寶狐-水囊
看霍堅已經把手從刀柄上放開,辛祕知道他聽到那人走遠了,也微微鬆了一口氣,找他算剛剛的帳:“把我一個人丟下,嗯?”
“……”霍堅有些無奈。
分明是你讓我出去的……
不過沒說一聲就走遠了確實是他的問題,所以他也沒有爭辯,只是低低承諾:“下次不會了。”
他認錯也太快了,辛祕有力無處施,哼了一聲,掂了掂手裏的水囊:“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霍堅沉吟了一會,:“他並非真的小賊,從步伐及呼吸來看他所學的應當是大開大合的制敵招式,穩健勇猛,更像武學世家的統一路數,靈巧並不是長處,也應當有過系統的學習或是師出名門。”
他沉吟了一會:“但……他行動之間又有幾分輕靈的野路子,似乎他曾是走輕身流派的,後來又硬生生扭轉了風格,轉而去學這些正統招式。”
還挺複雜的,辛祕解開水囊慢慢喝了一口,也說出了自己感受到的氣息:“我讀到的,嗯……也很奇異。少時財運貧乏,到手的多是不義之財,他可能還真的做過偷雞摸狗之事,倒是青年時期財運旺盛,如正午烈陽,但極不穩定,幾乎隨時都要失去這份富貴。”
她思考的時候喜歡用手指點着下頜,眼睛一轉一轉的,黑白分明,清澈動人,霍堅看着她線條柔和的側臉,一時沒有移開視線。
直到那雙烏零零的眼睛忽然轉過來,嗔怒地看着他:“……跟你說話呢。”
“……”他倏然回神,低下頭去,心口一陣急跳,不知是驚還是懼。
還好辛祕瞪了他一眼,自動給他的出神找補了:“都說了讓你老老實實休息一會,你這麼恍惚一會還怎麼上路啊?”
“……我們待到正午再出發。”他乾巴巴地迴應着,不敢再亂想:“暑熱難耐,追兵們沒有確切消息知道我們的行蹤,一般不會這個時間專門派人來追。恰好我們在山林中穿行,又不會太過炎熱……”
緊張之下,他不由得話多了點。
辛祕狐疑地看了看他,似乎是覺得他真的困暈頭了:“行了,我也沒說什麼。那個人可能是什麼大家族的子弟,小時候流落在外苟且偷生,大了之後被迎回族裏,爭權奪位,一朝成功便是潑天富貴,若失敗就一無所有。”
她簡略地介紹了一遍自己曾經看到過這樣的財運,而那人基本就是這樣的生活軌跡,只是他比較幸運,成功了。
那個吊兒郎當的男人就說不好了,不過他肯定不是什麼普通人就是了。
說完她趕着霍堅去破廟裏休息。
男人還在猶豫,她皺眉:“如果你病倒了,我一個人是絕對走不出去這座山的,到了夜裏我不是被猛獸生吞活剝就是被追兵抓住。”
雖然他並不會一天不睡就病倒,但辛祕揚着眉毛看着他,面容雪白神色嬌縱,霍堅還是聽從了。
只是在休息之前他仍是去砍了些樹木,加固了廟門,再把各種小陷阱擺了一圈,確定有一絲風吹草動都能被他發覺之後,纔去廟中休息。
辛祕留在寺院的陰影處裏,看着逐漸亮起的天色,嘆了一口氣。
離苗疆還有極爲遙遠的路程,他們兩人相當於剛踏出桑洲的門,現在商隊也丟了,物資大部分也丟了,雖然辛梓會很快派人手前來,可中間會出什麼變故也說不定。
只是落單了一天,她就感覺生活相當的不便。
且不說食物,相信跟着霍堅也不至於餓着,他的身手讓他可以獵一些小型的動物烤來喫。
穿衣洗漱也不說了,雖然辛祕這是活了這麼久第一次不洗澡就睡覺,還是爬完山不洗澡,但眼下算是特殊情況,逃遠一點沒準可以找個水潭簡略清洗一下。
最麻煩的是……如廁啊!
她輕咬下脣,懊惱地踢了一腳寺廟掛滿青苔的破磚牆。跟着一個男人,那男人還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她,支開他真的變成一件麻煩事。
更何況這裏沒有香香的澡豆,沒有淨手的泉水……
辛祕想想一路上聽到的外界傳聞,說辛氏的家神怎樣怎樣奢靡無度,住着黃金宮殿,只吃精糧佳釀,渾身塗着玫瑰花的膏脂……不能想,想就是心疼自己。
她坐在門檻上,背靠着廟門長吁短嘆。
初秋燥熱,太陽升高帶來了灼熱的溫度,但她正置身山間,山風微涼,溫度正得宜,叫人放鬆懈怠。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霍堅。
這人好像一點苦一點累都不叫,還很習慣的樣子,也對,他以前是個打仗的,軍銜再高怕都是要喫些苦頭,應該對這種跋山涉水的事很熟練纔對。
發了一會呆,辛祕不由得想起了從前她還在辛氏老宅裏幽居時,曾聽到過的那些消息。
有一段時間裏,不管是話本還是傳言,都有很大一部分是講他的。從他還是一名初初展露頭角的一等目兵開始,一路到統領、提督……一直到最後輝煌的將軍之位,他在紛亂的大曆邊陲浴血了十多年,創下了無數戰績,可謂是戰功赫赫。
前些年,幾乎是整個桑洲的小兒都知道有個大英雄,叫霍堅。
直到他這樣一面守衛國土的厚盾、絞殺敵人的銳矛,捲進了權力傾軋之中。叛國、貪墨、軟弱、避戰……數不清的罪名被丟在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將他一點點捲入黑暗的污泥。
“大英雄”霍堅再也無人提起,他只是一個苟延殘喘的罪臣。
不知道他會後悔嗎?
霍堅只休息了兩個時辰不到,他背靠着廟宇內的斷柱調息完畢,睜開眼睛。
習武之人身體素質本身就要強一些,他又習慣了這種常年的奔波,恢復得也很快。
拉門出去,坐在門檻上的辛祕一動,險些就要向後倒下來,他忙俯身接住,正欲告罪,一看之下又有些哭笑不得。
剛剛信誓旦旦讓他安心休息,她來守門的辛祕已經合上雙眼,睡得呼吸沉沉,就連差點摔到後面都沒醒來,臉蛋上暈開兩糰粉粉的紅。
她的脊背隔着幾層布料躺在他手上,薄薄的溫度一點點染了過來。
與曾經那個冰冷高傲的神明不同,現在的辛祕,是暖的。
時間剛到上午,還早,他索性扶着她的背,一點點將她打橫抱起來,放到不會被山風直吹的屋內。
懷裏的女人輕輕巧巧,睡顏安詳,濃密的墨發散亂了,烏雲般流瀉在他掌邊。
霍堅不敢多看,剛剛將她抱起來只是下意識的、怕她覺得冷的行爲,真正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後,他反而有些束手束腳的緊張。
放輕腳步,但是速度儘量快地走回寺廟內,將她放在自己方纔倚靠過的那堆乾草之上,看着她細長的眉毛皺起又舒展,辛祕似乎是被他吵到了,咕噥了一句什麼,但好在沒有醒來,仍然閉着眼睛,捲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陰影。
男人半蹲在她面前,解下外袍,給她披好。
做完這件事他沒有立刻站起來。
雖然知道這樣看一位女眷的睡顏於禮不合,但……他神色不辨,靜靜地看了她一會,才悄然起身離去,坐到她方纔坐着的門檻那裏,抱臂等待着。
到了正午時分,辛祕準時被他拍醒了。
她睡得有些昏沉,吸了吸鼻子,推開那件沾染着自己體溫的衣服坐起身來,懵懵地接過男人遞來的水囊喝了一口。
咕嘟咕嘟喝飽之後,辛祕呆呆地看了手中的水囊一會,深茶色的皮子被磨損得很舊,把手是老銀鑲花,雖然有種古樸的美感,但顯然不是辛氏會提供給她喝水的器具。
她真的只是還沒睡醒,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這不是我的杯子……這是誰的啊?”
能是誰的?
原本被兩個人刻意無視的一件事被她這麼直白地說了出來,霍堅喉結上下動了動,一時無言,愣愣地看着她。
辛祕也看着他,恍惚失焦的眼睛眨了眨,終於一點點清醒了。
“……”她抿了抿脣,覺得手裏的水囊變得沉重了許多。
能是誰呢?當然是霍堅自己帶的呀……他們逃跑的時候基本什麼都沒拿,這個水囊是伴隨了他一路從王都來到桑洲,又走到了這裏的。
那個被他們意識到了,但很有共識不去提及的問題,尷尬地擺了出來。
——他們用同一個水囊喝水了。
最終還是辛祕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發什麼呆?不就是喝你點水,這都要計較的嗎?”
因爲緊張,她比平時還兇。
但霍堅這次微妙地沒什麼又被懟了的無奈感。他像往常一樣低下頭去,貌似恭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輕輕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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