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隻寶狐-雨停
一場秋雨一場寒,渺遠的雨絲輕柔冰冷,細細密密地打溼衣料,攀上闇然浸透的寒意。
霍堅站在窗邊看着陰霾一片的天空,神思有些放空。自從夏季以來,整個大曆中部北部都滴雨未落,乾旱的土地長不出一粒穀物,處處焦土廢地,因此今年年中時各地起義頻發,民不聊生。
這場乾旱也成爲了他所宣誓效忠的周氏王朝的“罪證”之一。
此刻看到久違的降雨,他也並未感到愉快。沒有人比他這個切身體會者更清楚地明白……燒灼着大曆的那一團野火,不會被這場雨澆熄。屬於周氏的江山註定要易主,或傾於叛軍,或亡於流民。
收回漫無目的的遐思,他定了定神,繼續盯着鎮子裏東邊的那座布莊。
這是辛祕安排給他的任務。
進入鎮子時那場不愉快之後,張瑞很快就自請離開了,狐神半理不睬地由他去,託着腮誰都不想搭理,只在入住一所旅店時冷淡地吩咐霍堅盯着那家“順旺布莊”。
“這是辛氏一處聯絡點。”她聲音淙淙的,帶着些清冷:“若辛梓着人來助我,會先在那裏候着,等我們去接頭。”
霍堅有心想道歉,但不知哪裏來的奇怪膽量讓他隱約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不應當由自己低聲下氣。
於是他們的關係就這樣僵持住了,辛祕不想搭理他,但也沒有再鬧着要喫祁官鎮的小喫,他有心問問她試探出了張瑞什麼,又笨嘴拙舌不知如何開口。
就這樣又過了一天,他每日在旅店近處打探,回去就躲在窗後盯着,倒是有了些發現。
“……那張瑞,來了之後就去了許多家當鋪,包袱也在變扁,應當是將他包裏那些贓物出手了。”他向辛祕彙報。
這小子,做事倒是真的密不透風,若不是看懂了他的武學路子,霍堅說不定還真的被這番忙於將贓物變現的行爲瞞過去了。
不過顯然,精於心術的狐神並不那麼好糊弄。
“許多家?”懶懶散散半倚在美人塌上的狐神冷嗤了一聲,頗有些不屑:“他知道你在盯着他,裝得過頭了。”
他不吭聲,有些疑惑。
盜墓賊他從前也碰到過,在墓裏有所斬獲時若是迫不得已在近處銷贓,那必然是要分好多家鋪子去賣的,一是比價,二則是防止被別人將這些物件關聯起來,陰溝翻船。
畢竟盜墓是損陰德的事,不說別的,萬一被墓主的後人知道他們做下這樣的好事,就是現場把掘墳的打死,官兵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他將自己所知道的講了一遍,接着靜靜地等待着辛祕的解答。
“你帶兵的時候,那是幾年之前了吧?”面容有些疲倦的美豔神明軟軟地倚着扶手,手裏捧着粗瓷茶盞,嫋嫋地冒着熱氣:“最近幾年朝廷愈發動盪,風雨飄搖,不說死人的事,活人都無人管轄,誰會由幾件沾了土的物件去查案子,甚至抓人?現在的盜墓賊只求火速脫手,當鋪老闆們也睜一眼閉一眼爽快交易,反正也不會惹來捕快。”
“他也是,對於此道是有些瞭解的,但知道的也都是老黃曆,在我面前演出這番滑稽樣子,真是令人開懷。”
狐神說話又嘲諷又辛辣,張瑞要是站在旁邊聽到恐怕臉都要氣紅了。
霍堅眼觀鼻鼻觀心,敏銳地察覺到這位神明雖然住上了有絲綢牀單的軟牀,穿上了細布織成的合身衫子,不用風吹日曬,生活品質比之前在野外露宿時好上很多,但心情反而更不好了。
並不是生氣,只是有種對所有事物都沒什麼興趣的倦怠,表情淡淡的,聲音也淡淡的,看着窗外雨絲的黑眼睛霧氣濛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有些擔心,又不知道如何爲她排解。
辛祕打了個哈欠,見霍堅彙報完情況還不離開,低着頭矗在幾步外,雙腳像釘在地上一樣一動不動。
“怎麼了?”神明耐着性子,多問了一句。
他嘴脣動了動,不說話。
“要麼說,要麼滾。”她蹙了眉,在室內沒有紮好的一頭墨發披散滿背,隨着她坐起身的動作又滑落至地。
男人向着地面的視野裏出現了那幾縷頭髮,鴉羽般漆黑髮亮,髮梢修剪得圓潤,被她揉蹭的有幾分微卷。
他手心一動,想去把那些逶迤至地的長髮撿起,替她捧着……可理智只是讓他手臂握緊,他強行閉了閉眼,不再思索無關的事情。
“看天色,明日雨就會停,接下來是個晴朗的好天氣。”他憋出一句。
“……”辛祕盯着他,有些不明所以:“所以?”
“……若在屋子裏氣悶,明日您要出門去走走嗎?”霍堅低着頭,提了些有點不合時宜的建議。
布莊還沒有辛氏的信號,敵人不知進退,還有一個有些奇怪的“張瑞”在祁官鎮裏亂竄……出門玩是有危險的。他閉了閉眼,有點後悔自己剛纔沒來由的那一串話。
不過辛祕沒有生氣。
她愣了一秒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這種驚詫的眼神亮得驚人,刺在臉上,幾乎讓霍堅面紅耳赤,他猶豫着改口:“若不想去,那便……”
“不。”狐神快速打斷了他,“我想去,但是……”
她聲音裏鮮活的那份嬌縱又回來了:“霍將軍,你可要保護好我了。”
“霍將軍”。
從前她挖苦他時也會這麼叫,短短叄個字裏全是刺痛人的毒刺。
而這次,他只聽出了軟綿綿的笑意,還有一些……他不是很敢去想的東西。
這一天裏,順旺布莊仍然沒有反應。
夜晚來臨之際,外面還在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敲在窗櫺上滴答作響,辛祕託着腮坐在窗前,不久前洗乾淨的頭髮毛絨絨的,又恣意又舒適地披散開,頭頂還支楞着幾根。
今晚情況比較特殊,他們算是進入了危險區,因此霍堅用過晚餐之後貌似一片正常地進了自己的房間,也就是辛祕的隔壁,實際上他只待了幾分鐘就從相鄰的窗戶翻了過去,進了狐神的房間。
他踏進來的時候,正撞上呆呆望着窗口的辛祕。
辛祕沒被他嚇到,他反而被辛祕洗漱過後衣衫不整的模樣震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咬到了尾巴,嗖地從窗臺跳下來,低着頭站到角落裏。
站定之後心臟還在不受控制地驚縮。
狐神淡淡地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房間裏一時間靜謐無聲,只有少女輕輕淺淺的呼吸,勻稱而遙遠,一點點縈繞着房間裏浣洗過後的水霧,有些溼漉的曖昧。
霍堅一邊警告自己專心警惕,一邊又控制不住地跟隨她的呼吸,最普通不過的“站崗”幾乎都變成了折磨。
但辛祕不知道,她轉頭去看進房之內就一聲不吭的霍堅,漆黑的眼瞳反射着窗外隔着陰雲一片模糊的月光,像是落了霜的沼澤,混沌迷糊,看不分明。
“你說,明天究竟會怎麼樣呢?”
男人乾巴巴地迴應着:“不知。”
想了一想,他覺得自己回答的太過簡短了,於是又補充了一句:“從桑洲派信使到祁官鎮來,與我們行進速度是差不多的,若是桑洲城內形勢複雜,走得慢一點也正常,再等一兩天也許會有迴應。”
辛祕撇了撇嘴,眼角帶着一絲嗔怪看了他一眼:“我問的是雨。”
雨真的會停嗎?
霍堅啞然,沒想到自己一個無心的提議被她惦記了這麼久,方纔愣愣地看着窗外,大概也是在看飄個不停的雨絲了。
辛祕見他不答,以爲他還在糾結前面那個問題,正好心情還不錯,乾脆給他解釋了一下:“無所謂,桑洲來不來人都不要緊,我其實不是很需要辛梓的人手,反正總會被盯上。”
她聲音柔柔的,彷彿夜晚的清曇:“我硬留着那個不對勁的小子,就是給他背後的人另一路希望,不管是那小子自己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麼,還是他背後的人,既然在我這裏混得下去,也許就不會給辛梓太大壓力。”
失去法力的神明,仍然在保護着自己的族民。
霍堅看着她,心裏那種毛茸茸的感覺又冒出來了,他清了清嗓子,爲了掩飾這種情緒,開始沒話找話:“那您會有危險的。”
辛祕瞟了他一眼:“還有你呢,難道你護不好我嗎?”
這還是神明第一次直白地表示依賴和信任,與上次病中的嬌纏不同,現在的她清清醒醒,冷靜理智,一雙眼清粼粼的,就這樣道出了對他的信賴。
他有些語塞,艱難地擠出了聲音:“……可我粗笨,恐會出紕漏。”
“不要緊,有我在。”狐神被他這副不自信的樣子逗笑了,紅脣微勾,笑得眼睛彎彎:“你粗笨,我可不,動腦子的事我來,你只要乖乖聽我的話就好。”
不知道是她此刻沒有戾氣沒有驕橫的笑容太過清甜,還是話語中的哄縱之意太過暖熱,或者是……隨便什麼理由都好,男人心口又開始不規則地亂跳了。
這話分明有些失禮的,對他這樣一個曾經的悍將來說,絕不想被當成小孩子一樣哄。
可……他竟一絲一毫的生氣不適都沒有,甚至想大聲地迴應她,也衝她笑一笑。
這個雪山一般的沉默男人無聲地站了許久,拳頭握得死緊。
然後他說:“……雨停了。”
“啊。”辛祕靠近窗邊看了看,微涼的夜風裹挾着草木清冽的氣味縈繞撲面,翩雲破月,皎白的寒霜直直揮灑而來。
“雨真的停了。”
有種夢想,叫做四十章以前正篇喫到肉,但我沒考慮好怎麼脫肛
另!發現有個姐妹天天都投豬!(因爲我網絡問題,偶爾才能刷出來評論區)
這個叫lala的姐妹!!!厚愛無以爲報!!你有沒有什麼想喫的肉啊!不限於這一對!隨便點菜!我抽空在隔壁記事本給你燉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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