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隻寶狐-脣槍舌戰
紅色的,粘稠的,散發着腥溼的味道,溫熱卻又奇異的冰冷。
蜿蜒的紅色痕跡順着狐神雪白的虎口落下,打溼了衣袖,暈開一瓣瓣瀕死的花朵。
霍堅看着那紅痕心頭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地走近兩步:“……還是交給屬下吧。”
他抿了抿脣,想起在辛氏老宅裏那個充斥着花香和腥風的刺殺之夜。
“狐神是畏懼鮮血的。”——那個纖細美貌的家主蹙着眉這樣警告他。
辛祕側頭,從眼角冰冷地看了看他。
“專注。”她說,“你現在不要留意多餘的事,這裏不可能只有這些兵力。”
霍堅一凜,眼神從神色複雜持刀面對他們二人的小余身上一掃而過,他耳中敏銳地聽到,原本駐守在院外的那些兵士們發出了錯雜的腳步聲。
他們進來了。
爲首那人一馬當先,在庭院裏肆意妄爲地御馬狂奔,馬蹄聲踏碎古樹枯藤,驚起這沉默老宅裏停駐的飛鳥。
霍堅冷眼看着那人踢門而入,虯髯紫面,身體結實,背上揹負着寬刃長刀,是個熟面孔。
“喲,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啊。”那漢子獰笑着開口,聲音粗魯,大步向前,一手撥開包圍着二人的護衛,眼神先是在霍堅身上一掃,便又油膩膩地轉到辛祕身上,飽含惡意地來回巡視:“這位就是上次在孟縣擺了我們一道的小小姐吧,真是生了一副玲瓏心腸,怎麼現在也幹起這種粗活了?”
果然是他,在孟縣驚鴻一瞥的那羣人。
當時就是這一方勢力向他們的食物裏下毒,使得整個商隊都被藥倒,他不得已帶着辛祕雙雙出逃。看來這些人一直不死心,竟還追到了這裏。
霍堅將刀柄反轉後壓,側步一跨,擋在他毒辣的眼光前。那人眼皮一轉,又惡狠狠地看着他笑起來:“這位壯士看着也是武學出衆之人,何不投入我麾下,待我成事,便直上雲霄?”
“成事?”仍然掐着管事脖子的辛祕忽地笑出聲:“你們一路尾隨,又夥同唐氏動手,成的是什麼事?”
她死死盯着面前臉色漲紅的管事,字字句句不離唐氏,分明是要將這一筆帳算在唐氏頭上,管事又痛又懼,囁嚅着爲自己開脫:“此人與我唐氏無關!……”
“不錯。”那闖入的男子咧着嘴笑了。
他身後的家兵也跟了進來,一股腦地涌入會客廳,都穿着精良的輕鎧或騎裝,揹着弓弩刀劍,訓練有素地擠滿了不算小的客廳。
男子便站在這聲勢浩大的兵士身前,笑得志得意滿:“大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歐陽治是也!”
歐陽治,西山虎歐陽氏的後人?真是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辛祕笑了起來:“你們果然永遠是最先露底的。”
“露底?”歐陽治仰天長笑,眼中不屑:“這是可憐你們要一無所知地上路,讓你們做個知情鬼,小小姐有這樣好的嘴皮子,不如想想一會怎麼回話纔是。”
狐神嗤笑一聲,即使被弓弩指着、被精兵包圍着,她聲音仍然四平八穩,帶着股無懼驕矜的味道:“回話也不是向你回吧?”
搶在歐陽治張口之前,她慢悠悠道:“西山歐陽派人突襲唐氏家神,被唐氏重兵一網打盡,你說,這條消息這麼寫如何?”
歐陽治目光陰贄,語氣平穩:“一網打盡?你可知是唐氏的人邀請我們來這裏的,我們是合作關係。”
被擋在那個沉默男人身後的女子忽地嬌笑,聲音如冰玉碰撞般脆嫩:“這種大事,你可見到他們的家神出面?即使家神再不務正事,插手兩個家族的摩擦,總該露面的吧。”
她語氣清俏,循循善誘:“那唐氏的人與你商議時,可是遮遮掩掩的?生怕被人知道?今日你們來了,是否又被告知先躲在一旁,由他們先進來?”
“明明是家神住的宅子,卻如此荒涼破敗,寡有人煙……”辛祕帶着笑意奚落他:“歐陽氏筋肉發達頭腦簡單……名不虛傳。”
“你!”被這樣諷刺,歐陽治下意識便要拔刀向上,但邁了幾步,見那女商的護衛好整以暇持刀站着,一點不慌,又覺得不對,不由得站定腳步。
“若唐氏實際與我聯手,將你騙進來,扣你一個冒犯家神的帽子,那麼你的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衆所周知家神乃立族之本,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只要對一族之神心懷惡念,幾即便當場將你砍了,你們歐陽氏也無處可辯。”
辛祕咄咄逼人:“即使唐氏與我沒什麼瓜葛,單單只是坐觀鷸蚌,騙你我來這荒涼宅子,將你殺了砍了,將我捉起來換利益,你又待如何?兵甲再精良,又如何拼得過這滿山遍野暗藏的唐氏私兵?”
“……何況,你應該也知道,辛氏昨日剛向這宅子運送了一大批財物呢。”
“你說,唐氏還是你的盟友嗎?”
她字字珠璣,語氣不輕不重,卻帶着些令人心顫的惡意。
霍堅沉沉看着下首衆人,唐氏自己的護宅本就一知半解,只是看到管事被擒而拔出刀來,現在一看還涉及到這麼沉重的爭端,早就面帶驚疑舉棋不定,不足爲懼,唯有小余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站在熙熙攘攘一片混亂的廳中後方。
接着是歐陽氏的人,爲首的歐陽治面色陰沉,審視的目光在他身上凝着,似要透過站在前面的霍堅直直看到後面的辛祕身上,從而辨別這個狡猾的女人究竟在耍什麼花樣。
歐陽治從小習武,又是經常親上戰場的,渾身都帶着沖刷不去的血煞之氣,此時黑眉黑眼,更如地獄修羅般懾人。
霍堅卻不怕他,他是冰天雪地裏爬出來的野狗,血腥是他存活的養料,而非泥淖。他一動不動,闊刀沉沉握在手心,呼吸勻稱,每一分肌理都積蓄着恰到好處的力量,只待發作。
被他嚴嚴實實擋在身後的辛祕輕笑一聲,以極小的聲音警告被掐着脖子的管事:“——我確實是騙他的,但你若是拆穿我,不管你主人的事成不成,你必然是活不成的了。”
管事喉嚨裏擠出嘶啞的咯咯之聲,餘光只看到這女殺星的袖子都濡紅了一片,到底還是懼怕,瑟縮着沒有出聲。
廳中一時寂靜,只餘衆人緊繃的呼吸和金屬摩擦之聲。
眼見歐陽治眼中的不定之色越來越重,他眉毛也皺起,顯然方寸已亂,被辛祕叄言兩語繞得有些心神不寧,霍堅剛要略鬆口氣,就聽到從廳外傳來一句熟悉的嗓音。
“若你們與唐氏結夥,到此處不就已經安全了嗎?又爲何如此着急地向西南苗疆疾行而去?”
這聲音是……
霍堅銳目一轉,牢牢鎖住分開歐陽氏家兵緩慢走出的那個年輕男人。
此人穿着繡有虎紋的樸素短打,袖口被護腕緊緊束起,一頭黑髮也像自己的族人一樣盡數乾淨利落地綰着,竟半點看不出往日裏的隨性邋遢。
年輕人站定,面上掛上一抹有些壞的痞笑,襯得面白如玉的俊臉平白有些不懷好意似的:“究竟是知道唐氏不可靠,還是在苗疆有什麼要事呢?又或者二者皆是?”
“張瑞!”霍堅淺茶色的眼瞳看着他,神色冰冷:“你果然早有謀劃。”
情勢急轉,身後搭上一隻軟綿綿的手,霍堅側眸,正看到辛祕從容地理了理自己沾上血絲的半幅袖子,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眼神。
被辛祕恐嚇過的管事正捂着破皮出血的脖子跪伏在塌邊喘息,他被警告過後即使被放開也不敢再出聲,下意識地想要逃跑,霍堅一腳踏上他的背,他咳了一聲,便動彈不得撲倒在地。
辛祕不再理睬他,只是掛着笑意看了看張瑞,再看看歐陽治自從這個年輕人出現之後更加不好看的面色,心裏有了些猜測。
她曾經看到過這個張瑞的財運。
本是富貴一生的血脈命線,卻在幼時倏然斷開,窮困數年,又忽然飛黃騰達,貴氣與兇險交織,顯然是在爭搶這份寶氣。
霍堅也曾向她點評過此人的武學,先前是走江湖路數的輕身流派,後來又強行去習得正派大家的路子。
……
“原來是你帶着他們來這裏的呀,張瑞。”辛祕笑眯眯地開口,道出自己的猜測:“你的兄弟居然這樣信任你。”
她向張瑞淡淡行了一個平禮,不痛不癢,但在這場面上有些詭異:“……我還以爲你真的和你兄弟關係不睦呢。”
面色玉白的年輕人一頓,笑意在眼底瀰漫,還有些嘆息的複雜:“大人,您可不要打趣在下了。”
一邊通過蛛絲馬跡猜到了他的身份,並以此來巧妙地挑撥,另一邊感嘆着她的智多近妖,圓滑地寒暄回去。
然而這種你來我往的局面放在蠢笨之人眼裏立時變了味,歐陽治面色大變,猛地上前,一把握住張瑞領口:“竟是你與她聯手的騙局嗎!你這養不熟的狗崽子!”
張瑞無奈,眸色轉冷,伸手掰開蠢笨如豬的弟弟握在自己領口的手:“若是分不清這種挑撥,忍着性子多想想,行嗎?”
歐陽治冷笑一聲:“再想,怕是我頭都被你砍下來了。若是你們沒有通過氣,她又如何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是我的……兄弟?”
最後兩個詞從他緊合的牙關裏擠出,彷彿恨不得嚼碎了生生吞下去,帶着淋漓的毒辣。
辛祕黑眸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幾乎要笑出聲來。
真棒,到處都是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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