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隻寶狐-寂靜暴雨之夜
這種天氣他們當然無法出行,就連踏出腳樓,披着蓑衣斗笠在寨子裏穿行都被水流的巨大沖擊打在肩頭難以平衡,更不要提在落葉厚重的山中泥地上前進。
幾個護衛踉踉蹌蹌地摸到辛祕所在腳樓來,送來今日的食物。他們的臉完全被打溼了,眼睛半睜半閉地抹去滿臉水,即使帶着寬大斗笠,雨滴也像是無孔不入一樣落了下來。
“這鬼天氣。”護衛咋舌:“桑洲也下雨,但跟這邊的雨比起來,簡直太溫柔了。”
另一個護衛深有同感,他剛纔在下面急着出門,沒帶好斗笠就衝進了雨裏,從天而降的巨大雨滴像石頭一樣呱呱敲在他頭頂,幾乎把他敲懵了,又退回屋檐下面穿戴整齊纔敢出門。
“只有等雨停了,”護衛們喪着臉向辛祕說,“這樣的雨是走不了山路的。”
苗疆的大雨與中原的大雨截然不同,聲勢果然很嚇人。
辛祕點頭應下,看着那兩名年輕護衛又穿好溼漉漉的蓑衣,在雨幕裏被砸得東倒西歪離開了。
送來的食物是這座寨子裏的苗民提供的,昨日就有很多熱心腸的婦女將家裏的屯糧分了他們一些,辛寶留下了些商隊帶着的中原藥膏,便欣然接受了食物饋贈。
送給辛祕的自然是最好的,略微尖長的粟米放在竹碗裏,蒸得香噴噴的,上面還碼了密密麻麻的土製臘肉,紅汪汪的,蒸出來的油滴晶瑩剔透,都融進飯裏。
還有幾塊玉雪可愛的白餅,有點像她喫過的米糕,黏黏糯糯,平日裏便儲存在冰涼的井水裏,被泡得涼涼滑滑。
不易保存的珍貴肉食是幾隻臘兔,族長家親自送來的,油汪汪的大腿飽滿多肉,看起來就很好喫。
此行沒帶侍女,平日裏基本都是霍堅照顧辛祕飲食起居,這些食物他也沒有接觸過,只能按着記憶裏寨中婦女熱情介紹過的法子草草炮製。
竹製腳樓第一層便有一個挖空鏤出的土塘,四壁用陶土壘高,防止裏面火苗竄出,結實的竹架懸空搭建在土塘上,在下面懸吊一口小鍋,再在土塘裏生一把火,就可以燉煮食物了。
他笨手笨腳地將那碗臘肉飯倒進鍋里加熱,又取了兔子架在火堆上烤。
飽滿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上,發出“嘶——”的誘人響聲,被雨聲封鎖的寂靜腳樓裏,也逐漸瀰漫開來一股濃郁而霸道的肉香,這頗具大山風情的美味很快吸引了腳樓裏另一個人的注意。
辛祕原本是眺望着雨幕發呆的,鼻子動了動,很快大搖大擺地湊到火堆邊去了。
室外寒涼,飛灑的雨絲也帶來了冬日的冷峭,她裹着薄薄的毯子坐在他身邊,溫暖火光輝映着面孔,熱度暖洋洋地傳向四肢百骸,她舒服地嘆息了一聲。
霍堅下意識覺得此刻的氛圍,似乎應當說些什麼,可是映着火光暖熱的餘韻,身邊的人倦倦地靠在他身上,他下意識地挺起了腰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一時想不起來此刻該說些什麼。
她的頭髮有些涼,在溼漉漉的天氣裏彷彿也帶了水汽似的,有一縷滑滑地貼在他脖頸裏,癢得鑽心。
他輕輕動了動脖子,讓那縷翹起來的頭髮從自己頸窩裏挪開,這細微的動作顛了一下靠着他的辛祕,狐神鼓了鼓嘴,往旁邊挪了挪,幾乎是貼着他硬邦邦的身體坐下了,兩隻手不老實地抱住他那隻舉着兔子的胳膊。
一觸之下她手心的涼意隔着衣衫傳到皮膚上,霍堅蹙眉看了看她,臉色是一貫的素白,有些長途跋涉後的疲憊,好在看着精神還好。
他默不作聲,從火塘邊上舉起一根竹枝,將放在一邊葉子上的餈粑穿起來,讓她舉着烤。
順便暖手。
辛祕有些好奇,來來回回轉着竹枝看上面圓墩墩的小白塊:“這是什麼啊,是這樣喫的嗎?”
相處的久了,不止是聰敏的狐神愈發瞭解霍堅,就連一向摸不透女子心思的霍堅都對辛祕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雖然平日裏聰慧過人,冷靜機敏,對人心的揣摩更是出神入化,但……在一些可以偷懶的小事上,這位嬌縱的神明總是過耳即忘,半分不留心思。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比如分明熱情的苗民婦女一一向他們介紹過本地的特色食物,但辛祕當時正忙着打量漂亮姐姐們蜜色腰肢上帶着的可愛繩結,還要分心去看人家指頭上的染料,最後抽空細細琢磨一下他們粗長辮子的編法……
反正當時霍堅跟着呢,總不會讓她餓着或是生啃粟米,所以她毫無憂慮地將後勤事務丟給了他。
霍堅默了默,縱容了神明的小滑頭:“是用他們這裏的米捶打出來的餈粑,用井水冰着可以保存很久,喫的時候在火上烤軟,殼子會酥,內裏還是糯的。”
他一字一句還原了熱情婦女的說法,還從葉子包裏翻出一個小竹筒。
“這是果泥,可以抹在上面喫。”
小竹筒裏的東西稠糊糊的,被火塘的溫度溫了一會兒,口子一開就是一股濃郁的鮮甜滋味,混雜在肉香裏也毫不遜色,存在感鮮明。
狐神成功地被轉移了注意力,撒開霍堅的胳膊還他行動自如,好奇地用細細的竹片點了一團糊糊來看。
嗯……是鮮豔的紫紅色,裏面還夾雜着大塊的果肉,亮晶晶的,在火光的照射下簡直晶瑩欲滴,除了果子自然的甜香,還有一股發酵而來的淡淡酒味。
辛祕舔舔,哇了一聲:“竟然還放了蜂蜜。”
西南山林中的甜味不算少,果子多半都是酸甜可口的,但蜂蜜這樣單純的甜蜜享受並不算多,靠近寨子的林中野蜂不多,若想去深處掏蜂巢,又有其他野獸出沒的風險。
族長夫婦送來加了蜂蜜的甜醬,真的是很在意這次的客人了。
辛祕也不浪費,在餈粑表面被烤得金黃生脆之後細細地抹了醬,啊嗚一大口咬下去,被燙得皺起鼻子,也忍不住囫圇嚥下去。
好喫!
餈粑焦香可口,在齒間發出咔嚓生脆的酥響,細嚼又能喫到裏面軟糯部分的滑膩,溫溫熱熱填滿脣舌,本身沒有什麼味道,但加上那酸甜可口的醇厚果醬,香甜和淡淡的酒味糅雜在糯而厚重的溫吞糧食味道里,真是香得舌頭都要吞下去。
並不是說食材有多麼細緻美味,只是在這樣寒涼的寂寂雨夜裏,靠着能被自己信任的人,暖洋洋烤着火,手上捧着農家滋味鮮美的熱騰騰食物,這本身就是一件極爲享受的事。
辛祕一口氣吃了兩個不大不小的餈粑,撐得打了個嗝,霍堅手裏的兔子也熱好了,她挑剔地吃了兩條兔腿,這隻兔子日子很不錯,腿上肉質又嫩又厚,一點都不柴,勁道鹹香的肉絲越嚼越香,也是一番山野的美味。
然後,那鍋臘肉飯也燜好了。
辛祕:“……”她喫不下了。
霍堅老實巴交地用葉子裹着手將滾燙的小陶鍋從火上取下來,用他們自帶的勺子鏟了剷下面的米飯,想看看有沒有夾生,銀勺子一翻起米粒,就聽到飯貼到鍋沿上發出的“刺啦”聲。
臘肉的油脂已經飽飽地滲透到下層,米飯整個泛着溫潤的醬色。
辛祕偷偷在毯子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覺得自己還能再來點。
……
霍堅仰頭扒完了小鍋裏最後一勺飯,將碗筷收拾停當,整齊地碼在泥塘一角。
辛祕還在“咔嚓”。
她吃了幾勺米飯後,着實是喫不下了,又眼饞被燙出來的鍋巴,拐彎抹角地讓霍堅把鍋巴翻出來給她,然後把剩飯毀屍滅跡。
“……”愛啃鍋巴一向是小孩子們纔有的小毛病,但辛祕也沒什麼凡人的童年,霍堅驚愕了一會兒,默默地順了她的意。
反正竹樓裏沒有別人,她可以隨便幼稚,不用端着。
喫飽喝足,辛祕把最後一片最大的鍋巴掰成兩半,分給了霍堅。
男人接過來,沒由得有點想笑。他以前也愛喫鍋巴,在被關在滷場做工時沒什麼好喫的,焦焦脆脆的鍋巴一向是孩子們裏的人氣食品,拳頭最硬的才能搶到飯勺,最後將大鐵鍋裏的鍋巴飯刮個乾淨。
那時候,鍋巴分人一半,簡直是結拜般的好兄弟了。
還不知道自己忽然變成結拜兄弟的狐神被撐得難受,站起身走來走去,眼珠子一轉一轉地想着事。
但夜間寂寥,那團亂麻一樣的烏糟事情一時半刻又理不清楚,火塘裏的柴畢波作響,她忽地嘆了口氣。
“你不是說要教我打拳嗎,不如就現在吧。”正好消消食。
於是夜晚不放心那邊探頭去看的辛寶,還有周圍一圈密密麻麻守夜的護衛,都在火光掩映的竹樓牆壁上看到了兩個身影。
一個高大健壯,四肢勻稱流暢,一拳一動都虎虎生風,帶着金戈鐵馬的力道。
另一個弓腰縮背的,像是裹着一層毯子,跟着前一個影子綿綿地動,手軟腳軟,制敵的殺招被打得像分花拂柳。
影子一似是看着影子二,手腳逐漸遲疑,然後影子二踢了他一腳,逼他繼續好好打。
影子一驚慌照做。
“……”
辛寶神情複雜地看着那邊沒住過竹樓不知道影子會照在壁上的兩個人犯傻。
……算了,狐神開心就好,開心就好。
基友:是拉下神壇文學,但又不是我想想中的拉下神壇……
我坦白了,我就是寫這章之前看了一會兒土味喫播,所以寫食物的不甘靈魂又燃燒起來了。
是什麼讓我脫肛?不是肉章,不是感情章,是美食章。
另,六個字的章名好難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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