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隻寶狐-山林的入侵者
所以,即使辛祕感到焦躁與無奈,那些神明與天道的古老傳說也不能再加深究。
擺在眼前的,還有迫在眉睫的麻煩。
“即使地動了,我們要去的方向並沒有錯。”辛祕窩在阿壽的神龕裏,臉色疲倦地翻看着他從寨子裏拿來的輿圖。
這份輿圖畫得很是粗糙,應該是寨子裏的人自制的,只將寨民們去過了解過的一些區域標了出來,太遠離狩獵範圍和靠近荒山的地方一律都是空白。
好在,很多事情可以直接問面前的神明。
“你們要找龍神的痕跡?”阿壽一手支頜,戴着的女子苗銀花冠歪歪斜斜:“我不知道那東西是不是神……但森林的深處、大山的谷底,有一個……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的存在,他好像很強大,但是與我們不同,我能認出你,是因爲你即使將自己隱藏了大半,但我還是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氣息,那是祝福、信賴和期盼,但山裏的那東西,更像一灘滾動着仇恨與痛苦的沼澤。”
“他憤怒、狂躁,並且野心勃勃,盤算不休。我對他的存在感到憂心,不知道他會不會危害到我的寨子,但他在我出生之前就躲藏在那裏,我只能隱約感受到他的呼吸,卻無法看清他,找到他。”年輕小象擔憂地說。
辛祕斜着眼睛看看這個懵懵懂懂又憂慮重重的後輩,總覺得這人和霍堅有點相像。
明明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但還是會下意識地承擔起過重的責任,並將那些責任沉沉積壓在心裏。
她嘆了口氣,給他順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也幫到了我。”
起碼知道有奇怪的東西存在着,能給後續的尋找指出一道方向,即使……如果有這樣的東西活着,對他們來說增添了不少危險。
接着她純粹是出於習慣,順嘴問了一句“寨子裏有類似的傳說故事嗎?”
雖然問了,但並沒有指望着這隻年輕的小象會知道,畢竟他還那樣小,連帶路的嚮導都比他年長,更別提神明的前幾年還是混混沌沌的原型,需要養育者來培養開蒙。
結果阿壽皺了皺眉,竟然把身體坐正了:“有一個。”
辛祕和霍堅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驚訝。
“……是燭九陰的傳說。”阿壽說。
啊……通體漆黑的大蛇、蛇身漫長無際,獨眼,陰冷,視爲晝,瞑爲夜,吹爲冬,呼爲夏,不飲,不食,不息。
辛祕思索着這些她聽說過的燭九陰的記載,有些訝異於阿壽會提到它,作爲苗疆一帶的獸類,燭九陰不算古老也不算新穎,她曾經也想到過這條別名爲“燭龍”的異獸,但在外形上來說,它與中原的龍還是有較大差別的。
中原的龍、尤其是金龍李氏,都講究金光閃閃的鱗片,炯炯有神的雙目,以及威風凜凜的雙角。
而神話中的燭九陰……渾身黝黑無鱗片,猩紅獨目,也無角,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心高氣傲到極點的金龍會幻化的樣子,所以辛祕當時也沒有在燭九陰身上多加思索。
她安靜地看着阿壽,用眼神示意他講解。
在很久之前……也許沒有很久,至少山川還是一樣的屹立,湖泊還是一樣的靜謐,四季流轉,風和雨在雲中出生又消亡,苗疆的大地依然翠綠如洗,苗寨中的戰士也依然踏着朝陽、揹着滿滿的箭囊離開,又披着霞光、扛着獵物回來。
可有一天,寨子裏留守的人們沒有等到歸家的人。
取而代之的,是遠處騰起的硝煙霧靄和大地傳來的震顫。
——那彷彿山林在震怒般的可怕響動。
寨中的婦女們收好不安的心,和留守的獵手一起武裝起來,向傳來響動的地方進發,他們跨過開裂的土地,邁過倒塌的森林,翻躍扭曲的山樑,在星星和月亮沉默無聲的見證下,去尋找自己的親人。
然後他們看到了——赤紅燃燒着的大地。
樹木、花草,乃至那片大地上有着生命力的一切,都在被猙獰的火舌吞噬着,在畢畢剝剝的痛苦聲中化爲蜷曲的焦炭。
星月無聲地看着,在那堆屬於植物的焦黑參與之中,還夾雜着人類的東西。
不管他是父親、兒子,還是誰的愛人,又不管她是誰的母親、女兒、愛人,他們都已經不復存在了,人類同樣焦黑乾癟的軀體層層迭迭地倒在大地上,由灰黃的泥土覆蓋着。
他們有人穿着金光閃閃的盔甲,只是現在那些盔甲已經被灼熱的火焰化作漆黑的湯汁,包裹着化爲齏粉的碎骨殘骸。
還有些人穿着粗糙的皮甲,揹着已經射空的箭囊……正是他們日日夜夜面對着的,此刻無窮四年擔憂着的親人。
哭嚎、絕望——
尋找者的隊伍失去了所有力氣,他們努力地在滿地餘燼裏找到自己熟悉的人,或只是熟悉的一根手指、一塊皮革。
徒勞、都是徒勞,頭髮已經斑白的年老戰士顫抖着雙手,想從泥土裏抓起一塊繡着蝙蝠的頭巾,只是剛用了一點力氣,那灰白的布片就碎在掌心裏。
“爲什麼——”
“爲什麼——”
“神啊!救救我的親人——”
絕望的哀嚎在谷地響起,這樣的聲音驚醒了一旁傷痕累累的生物。
那東西巨大、漆黑,鮮血淋漓的身體粗長而扭曲,盤踞在山丘一邊的陰影裏,滲出的鮮血像雨滴一樣污染了土地。
它嚎叫着仰起了頭,衝着悲鳴者們咆哮。
“痛苦吧——!絕望吧——!”那東西彷彿骨脈寸斷一樣,扭曲着身體舞動,在天幕留下漆黑的陰影。
“失去了神——背叛了神——凡人將要痛苦——!”
“凡人……區區凡人……!”
“你們只配得到痛苦——!被我的火焰燒死——”
它身上的皮膚彷彿褪盡了鱗片,留下坑窪血腥的粗糙創口,每一塊鱗片生長的痕跡現在都只是一個鮮活的傷痕,流下腥濁的血。
它額前的雙角齊根斷裂,鮮血迸濺,烏紅的斷面彷彿兩個黑洞。
而它的雙眼,原本應該是閃爍着金光、威風凜凜的,可現在,它瞎了一隻眼,空蕩蕩的眼眶裏只剩下恨意和鮮血,僅剩的那一隻眼睛裏也充斥着殘忍的惡毒。
它陷入了瘋狂。
而星月只是寂靜的看着,也見證着,一如一百間、一千年間一樣。
“然後,瘋狂的黑龍在殺掉了大部分人之後耗盡了力氣,他傷痕累累飛上半空,一頭撞破一座山,躲進了山腹中,消失不見。”
阿壽講完了故事,也有些沉默地抿了抿嘴。
“……”辛祕也在消化這過去的苗疆故事,她思索着,輕聲提問:“這些故事,是寨子裏的人講述給你的嗎?”
年輕的小象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我們是這片山林誕生的神,集合了苗疆大地上所有念力,這次的我在這個寨子,過去的神也許在別的寨子,但我們都繼承着同樣的山林,聆聽着同樣的願望……千百年前的神明所接受到的願望,依然會保存在我的神龕裏,待我消失,再過千百年,我的蠟燭,也會燃燒在新的神明的神龕裏。”
“我在成爲神明之後,聆聽到過,那些遭遇不測的獵手死前的祈求,也聽到過來尋找他們的親人的祈求……還有整個寨子的悲痛。”
“以前的苗寨不會排斥漢人,只是那一天,一隊苗民獵手遇到了偷偷潛入山林的漢人軍隊,他們被一隻異獸攻擊了,盡數死去,英勇的獵手隊伍幫助了他們,然而獵手們同樣沒能存活。”
“尋找他們的家人,也死傷幾乎殆盡。”
“——漢人帶來了不幸,從此之後,絕望的失親者們,開始流傳這樣的話。”
小象嘆了口氣,清秀的面容帶着秋日蕭瑟的失落:“……凡人,有太多不幸了。”
辛祕摸了摸他低落的頭:“所以,你能感受到,‘燭九陰’……還活在苗疆嗎?”
他點了點頭。
“它是外來者、損毀了山林的入侵者,它也殺傷了山林的孩子,這裏的每一棵樹、每一滴水都在厭惡着它,排斥着它,就像你的身體裏紮了一根木刺……你當然也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可相比山林,它又那樣渺小。所以我找不到那根‘刺’精準的位置。”
辛祕蹙眉,與霍堅對視一眼。
尋找寶藏當然是很難的,她也做好了面對危險的準備。
但……若是陷入癲狂的前任龍神也在,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它怎麼還活着?
它身上發生了什麼?
與它對戰的,應當是金龍李氏護送財寶入蜀的軍隊,可他們又怎麼會和自己的家神刀劍相向呢?
自稱金龍後裔、身上疑點重重的李洛兒,在這件事中又是怎樣的身份呢?
好像有無窮的暗夜在眼前展開。
辛祕愣愣地想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是害怕嗎?好像又不止,還有着迷惘和無措,這些一團亂麻般的思緒困擾着她……但她還撐着身後一整個家族,撐着辛梓,也撐着辛枝,她不能在這裏退縮。
還好,霍堅輕輕地站定在她身後。
“我會陪着您的。”他說。
基友今天手機掉坑裏了,撈出來的時候啥事沒有,她笑得合不攏嘴,然後牙套又掉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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