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 143 章
紀舸這個想法在現在的南軍國可以說驚世駭俗。士農工商,準都懂的道理。
他要現在竟然覺得經商比科舉有意思,這話說出去,只怕會被很多人士族書生唾罵,說他丟了讀書人的風骨。
但現在紀舸真是這麼想的。
特別是在汴京待這幾天裏,他跟着盧益賴亞去了平老闆早就準備好的南貨店。顧名思義,賣的都是南方的東西。他們興華府,宿勤郡的東西自然是南貨啊。
人家平老闆也是久經商場的,早就準備好一切物件,貨物搬到倉庫的第三天,像好賣的珠繡貝繡已經擺上貨架。
黃米酒酸果酒也各有售賣。
那些漂亮的陶器,絲綢全都打着南貨的名聲,派了兩個聲音洪亮的夥計在外面叫賣。
走過的看一看,出了名人的宿勤郡刺繡,做出織棉機的思華夫人絲綢,更有鄧氏陶罐,還有南方美酒。
先皇稱此地人傑地靈,此地還有賢人君子紀彬,又是大名鼎鼎宿勤棉產地,最新到的一批貨,還請客官裏面請!
這些招攬顧客的叫賣聽着有些冒犯天子,但在汴京商街上屢見不鮮。很多店鋪還打着本朝先祖嘗過的糕餅,聖人喜愛的糖水等等。
大多敢喊這句話的,也不會是騙人.估計本朝先祖,現在的聖人真的喜歡。更誇張的還會打着天下第一的名頭,反正一個比一個唬人。
有兩個糕餅店確實叫嚷出了火氣,就會有巡邏兵士大聲呵斥,如此繁華的景象實在讓盧益賴亞,還有紀柯看傻眼。
那護衛柳行倒是來過幾次,撇嘴道∶皇城就這麼大,一有新鮮喫食,皇宮肯定會買的,也就讓他們藉着名頭。
先皇慈愛,並不計較,今上也是好脾氣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這也是先皇給很多人留下的印象,也可能是人已經沒了,不好多說什麼。不管先皇是爲了名聲,還是真的慈愛,汴京這吹捧的風氣是上來。
所以南貨店的叫賣聲還真的不算什麼,而且吸引不少人進來。
紀舸看着汴京百姓走進南貨店,對這些東西嘖嘖稱奇,其他人還在呆愣的時候,紀舸已經拿出隨身的紙筆,開始記那些貨物賣得好,那些貨物買得多。
店裏夥計知道他們是貨物東家的夥計,自然也不會攔着,甚至還幫他介紹,還提了幾點細節的要求。
這些問題都被紀舸寫下來,準備回去的時候給紀彬看。
等紀柯他們按照約定時間,休整好準備離開的時候,南貨店的顧客還是絡繹不絕,特別是其中的珠繡貝繡已經被搶售一空。
平老闆趕在他們走之前就下了訂單,不僅如此,更是把這些貨物的錢全都給了盧益賴亞。這船貨物一共三十萬斤,其中二十七萬斤是紀彬的貨,涵蓋了大部分物件。
那三萬斤是荊高莊荊姐出運費,拜託紀彬幫忙送來,其他零零散散就不說了,那都是小東西。也就是說,除開荊姐的三萬斤各式棉麻絲綢,這部分的錢單獨放到護衛柳行這之外。
保管錢也是個行當,荊高莊是信得過這些兵士的,畢竟是跟興華府指揮使嚴慶雲有關,又經過軍中上司推薦,這要出問題,那牽連的可是一連串的人。
剩下的二十七萬斤貨物貨錢,都在盧益賴亞手裏,不是紀彬不信任柳行,而是每個人的活計不同。
這二十七萬的貨錢,其中酒跟刺繡佔了絕大半,其中黃米酒,酸果酒在宿勤郡興華府兩個地方的售價,現在分別是一百文一斤跟十文一斤。
但是賣到汴京,自然要翻倍。
紀彬爲了方便計算,黃米酒跟酸果酒全都是二百文一斤。
這樣看來,黃米酒就是回到之前的原價而已,但酸果酒漲到了二十倍。
其中也是有學問的。
黃米酒說到底,就是最常見的黃米跟好的泉水,再加上里長家稍微有那麼點特殊的釀造技術,這纔有了讓譚御史,還有譚承樂都喜歡的黃米酒。
但說到底,黃米很常見,好的泉水認真找,也能找到,不是那麼特殊。翻的倍就比較少。
酸果酒翻二十倍,不是紀彬獅子大張口,而是酸果酒有這個潛力。
紀彬可是任何調查過的,那種邑伊縣附近隨處可見的酸果,只有他們本地有,其他全國各地都沒有出現過。
這說明什麼?
說明他家酸果可不是跟黃米一樣隨處可見,極具特殊性。有這個特殊性,就夠翻倍了。
要說再往高了賣也行,可想想一斤酸果酒的成本不過三四文,而且這是果酒,跟糧食酒畢竟不同。
再高不合適。
紀彬這可都是進價,如果進價太高,賣價勢必上漲,還是要給大家留點路子的。
這兩種酒,就佔了十萬斤的重量,其中黃米酒兩萬斤,酸果酒十萬斤。
這些貨物價格,也就是一萬兩銀子,這當然還沒去掉成本,人力物力還有材料錢,到手能有個六七千出頭,不過這個價格也只有紀彬心裏清楚了。
剩下的十七萬斤,再有上中下三種價格的珍珠跟海貝,這些一共佔了兩萬兩千斤,高檔珍珠按顆賣,紀彬進價是十兩銀子一顆,賣到汴京這邊則是三十兩一枚,這價格在汴京珍珠裏面,都算物美價廉的。
再有中低檔都按斤來賣,進貨價分別是三十兩一斤,十兩一斤。紀彬賣出價則是五十兩一斤,二十兩一斤。
平老闆怎麼賣他就不管了,愛賣什麼價格是什麼價格。
至於海貝佔重比較多,其中也有漂亮按個賣的,有體型小論斤稱,都不一而足,但比起珍珠,就便宜許多了,最差等級的海貝,一斤只需要二錢銀子。
但這些物件加起來的價格,差不多在九萬兩銀子,不過這東西成本比較高,紀彬掙個利潤錢,可價格非常可觀,到手估計有五萬兩銀子。
可珍珠海貝這不是每船都能拉過來這麼多的,這些物件可都是以前海坊賣不出去,囤積出來的。以後一年可能運個一兩次,看季節才能撈這麼多東西出來。
然後是鄧杉家陶罐,他選擇的方式是賣給紀彬,而不是跟荊高莊那樣只讓紀彬運輸。
一共裝了一萬五千個各式陶罐,一共五萬斤左右,皆是製作精美,很有宿勤郡特殊,顏色豔麗,賣得也不貴,貨物價值兩千七百兩銀子。
這在很多商品裏格格不入,但卻是普通百姓最需要的常用物件。
最後則是刺繡,刺繡這東西也重,一件都能有一兩斤,若是加了海貝珍珠,那重量更是倍增。等裝船的時候,引娘又送來不少東西,一共裝了七千件大小不一的繡品,加起來有個快兩萬斤。這些收益先不減成本,只算平老闆要付的錢,差不多是三萬五千兩銀子。刺繡坊還是發揮穩定。
這些加起來就是十九萬斤,剩下八萬斤都是其他作坊的物件,也是紀彬辛辛苦苦從很多作坊採購而來。
其中漂亮的漆盒,還有竹子做的各式宿勤郡風格首飾,尤爲紀彬關注。可佔重最多的是竹子做成的傢俱,既佔地方,也佔重量。
但這竹子做的東西,在哪都不會出錯,更別說興華府的竹子還有些意思,跟別處的竹子有些不同。
那竹子在深花坡也有種,謝閣老都誇過,所以紀彬當時決定多買點。還有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這些貨物價格加起來,一共八千兩銀子,其中漆盒佔比極大。
貨單上的價格是紀彬親自算的,不用盧益賴亞動腦子,直接收錢就行。
加起來一共是十四萬五千七百兩銀子。
這個錢看起來不如當初賣棉花震撼,但紀彬引娘知道,這纔是長久買賣。就棉花那種,今天高了明天低了,今天要抓人明天要砍頭的。還不如這些收益穩固。
算起來兩個月一趟回來,淨利潤預估在八萬兩銀子上下,就算去掉珍珠海貝這個變數,也能在三萬兩左右了。
來回一趟淨賺三萬兩銀子,一個月能就回了海安號的本錢!這買賣簡直暴利。
沒辦法,誰讓紀彬有這麼多的人脈,還有這個眼光。
可以說紀彬這次買賣貨物,基本都是自己一手操持,讓作坊到興華府,趕在平亂前預定船隻,早早跟平老闆他們打好交道。
哪一步出了問題,都不會這麼順利。
紀彬如今搶佔先機,開始掙船運的錢,以後真正組成八條船十條船的船隊,那收入不是立刻翻倍。
就算以後船運競爭激烈,再出現其他倒賣宿勤郡興華府貨物的商家,紀彬也是不怕的。管他之後怎麼樣!先把現在的錢賺到再說!
盧益再次清點一下貨款,也就放下心了。
但不止這些貨物要收,還有平老闆給的新訂單,按照東家的要求,這些訂單要預付一半定金。
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反正盧益賴亞態度很明白的。那平老闆也不是小氣人,自然早就準備好。
這些交易只有盧益賴亞,還有護衛柳行知道。
其他人,就算是紀舸也是排除在外的。
紀舸此時還在爲貨運的事震驚,跟着走出來一趟,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寬廣,他從私塾裏走出來,似乎眼界更開闊了,怪不得古人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果然是沒錯的啊。
盧益他們交易結束,也正式踏上回宿勤郡的船隻。
這次船上的東西比較少,畢竟頭一次運輸,賺一趟的錢也就夠了,以後回程的時候,貨物也會越來越多的。
畢竟汴京這邊也是全國中心點了,不僅全國的貨物都會運送到這裏,還會經過這裏中轉,運到南軍國各地。
這是以後要慢慢摸索的,暫時不着急。
回去的時候也不用跟駱家的船一起,駱家貨物太多,駱金川估計要在汴京待上十天半個月。而盧益他們還急着回興華府拉棉花呢!
他們這趕時間回去,也只能拉第二趟棉花了,現在已經八月中旬,第一批棉花已經夠已經出發送往江南。
往年邑伊縣的棉花,都是先由紀彬這邊收集,然後裝車送到無仙城碼頭,從無仙城碼頭走水運送到江南。
邑伊縣到無仙城碼頭的路程,就算修了路,這路程也要六七天時間。
可現在興華府恢復正常,這中間的路也修好了。
從邑伊縣直接到興華府碼頭,就算走得慢,四天時間也夠了。
足足節省了三天時間。
在生意場上,時間就是金錢,這點永遠都沒錯。
不僅節省路費,還節省時間,能多拉幾趟。
也因爲如此盧益賴亞算着,他們現在八月十四出發,船上沒什麼貨物,也不用怎麼補給,差不多趕在九月初能回興華府。
差不多休息七八天,正好趕上第二批棉花裝貨。
看看他們船隊多忙啊,一會送貨物到汴京,一會再送貨到江南。這說明他們東家生意好,也說明他們還會拿到獎金。
一般來說這種按月給錢的長工,可能會磨洋工,但紀彬早就跟船工護衛們說過了。除了每個月固定的月錢之外,跑完一單買賣,都會有不定額的獎金。所以不僅是盧益賴亞急着回去幹活,船工們也一樣啊。誰出來不是掙錢的,誰不想多掙點錢給家裏人?只要能多掙錢!他們的動力就很足!
可是盧益賴亞他們船隻要離開的時候,只見有幾個商人模樣打扮的人竟然坐着小船追過來,手裏還揮舞着幾張紙。
這些商人們消息靈通,最近得知宿勤郡南貨銷售得極好,一直在找船隊的在哪。今日終於守株待兔,可他們還沒靠近,這些手腳麻利的南貨供應商船隊,竟然開拔離開!他們的動作也太快了吧?!
盧益賴亞看着這些商人乘小船過來,只好讓船隻航行慢些,放他們到大船上談生意。
貨單當然可以收下,但按照他們那邊的規矩,訂貨的話,先付一半的定金。等他們把貨再過來的時候,只要驗貨沒問題,就要當場付錢。
很多時候,不是賣貨很難,而是收款很難。
多的是賣貨商人拿了你的東西,但不給錢的。
果然,盧益這麼一說,就聽那些老闆們面面相覷,不敢直接給錢,既是怕這些宿勤那船隊不講信譽,自己的錢打水漂。也是覺得沒見到貨呢,就給錢,這家人是不是對他們的貨物太有信心了?
唯獨幾個平老闆介紹來的人,算是按照規矩給了錢。
但訂單金額不大,一個五百兩訂單,一個七百兩訂單,都按照要求給了一半的定金。
其他人把準備下訂單的手縮回去,算了,再看看吧,現在宿勤郡南貨好賣,也就是圖個新鮮,說不定下一季大家就不喜歡了呢?
等這些老闆們離開,盧益才鬆口氣,明明剛剛看着胸有成竹,但不是賴亞在幫忙幫腔,他可能話都說不利索,那就露怯了吧。
盧益擦擦頭上的汗∶這活真不是我能幹的,我還是適合好好開船。
見紀舸面帶好奇,盧益才道∶方纔這種情況,東家早就猜到了,還教過我怎麼應答,否則我能有那麼厲害嗎。
又是紀彬!
紀彬人不在!但依舊操控全程!
周圍響起嘖嘖稱奇聲。
這個小變故並未阻擋他們回家的路程,各個地方的護衛火長船工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們要回家了!
回家領月錢!還有獎金!多好啊!
但他們兩個船的船隊,完全不知道他們所帶來的南貨在汴京掀起多大的風潮。
畢竟他們走的這一天,南貨店纔開業第二天。
但僅僅兩天時間,足夠把宿勤郡物件十分新奇好看的消息傳出去。
從漂亮的刺繡,再到好喝的酒水,還有花紋奇特的絲綢,再有色彩豔麗的陶器。除了這些之外,裏面的漆盒同樣受大戶人家喜愛。
這漆盒雕刻技藝嫺熟,上色均勻透亮,木頭更是頂好的直木,看着不是本地木頭,無論是放銀子首飾,還是放在手上把玩,都是極好的。
漆盒賣的之快,讓平老闆都挑眉。
可惜這次運過來不多,好在他早就有準備,新開的訂單上已經標註了定下漆盒五百件,相信下次就有的賣了,只是汴京的老爺們要等等。
越等這東西價值越高啊。
除了漆盒之外,平價物品則是宿勤郡特色首飾,這東西便宜得很,坊間誰都買得起,勝在新奇可愛,一下子風靡坊間。
古代人也是追潮流的,如今已經到秋天,正是秋遊的好時節,帶個新奇點的首飾出去,也不錯呵。
特色首飾賣得好,竹子做的桌椅更是妙極。
宿勤郡竹自古便小有名氣,可路途遙遠,能運過去的極少。現在藉着水路便利,倒是運來大批宿勤郡竹做的傢俱,結實耐用,還有些情趣。唯一不好的是,現在已經是秋天,若是在初春初夏的時候賣,肯定比現在更受歡迎。
紀彬運過來一大半東西都很受歡迎,連帶着剩下的物件也銷售得不錯。所以平老闆只賣了一天的時間,立刻開出下次的單子。不是有這種魄力,也奪不回他的家產吧。
現在汴京閨秀們人人都在買珠繡貝繡,也是因爲幾個頂級豪門的女子先買,她們都認識引娘,也知道這就是出自她下面的刺繡坊,自然好奇的很。
等一買回來,眼睛就在漂亮的刺繡上黏住了。
這樣的繡品最適合閨閣女子,稍微簡單點的還很適合新婦,都是喜慶又漂亮的圖樣。這樣一來,可不就被追捧了嗎。
甚至有些人還買了寄到江南老家,好東西當然要全家一起分享!
在宿勤郡船隊還沒回去,就有人期待他們再來一趟了。畢竟帶來的東西真的很好!
與此同時,興華府,八月十五。又是個中秋團圓的日子。
上箇中秋紀彬就是在興華府過的,這個中秋又在這,引娘也來了這裏陪着紀彬一起過中秋。在來之前,她還把家裏家外要送的節禮都送完了,可見如今做事有多利落。
紀彬去接引孃的時候,還很不好意思道∶原本應該我回去的,讓你來找我了。
引娘並不在意∶這有什麼,我知道你在這特別忙。
連邑伊縣百姓都知道紀彬做了許多事,她這個當娘子肯定也明白啊。再說兩人誰有空誰來,這不是很正常的。
紀彬笑着道∶要不要去船務司看看,你爹也在,船務司已經蓋到最後階段了。
畢竟是宣老爹出手,做的還是自己女婿的夥計,肯定看着手下不讓偷懶,再有還撥了二百兵士幫忙,速度又快了很快。
現在一個多月時間,在原本的基礎上已經蓋好船務司的主院廳堂,還有兩側的辦公區域,反正紀彬是這麼喊的,大家也都跟着喊了。
再往後就是修船務司的寢臥,差不多等於員工宿舍,這邊還沒動工,不過也只是時間問題。畢竟是官府的員工宿舍,到時候是一個個的小院子,全都按照官府的規矩來修建,八品以上的官員都能接家眷來住,也很人性化。
可現在引娘來了,還是要住到燕芷遊家中。
燕芷遊家是指揮使住所,他們來的也早,現在住着比較舒適。像以前紀彬在的時候,自然不在意這些,自己在官府客舍湊合一下就行。引娘過來,他纔去找柴力說這件事。
柴力燕芷遊自然沒什麼意見,燕芷遊甚至還很歡迎引娘過去,她現在身上有八個月身孕,身子重得很,也想有個人說話。
引娘聽着,反而又看看紀彬,小聲道∶你在這過得好苦。
紀彬愣住,怎麼扯到這上面了。
他明明在跟引娘解釋,她這幾日的住處,怎麼這個傻姑娘還心疼自己。紀彬笑∶大家都是這麼苦過來的。他帶着的官員兵士們,其實不比他強太多。但沒想到引娘關注的竟然是這一點。
紀彬好笑道∶沒事,你也別心疼。
肯定心疼。引娘有些後悔,我這次來只帶了三車大家過節的物件,早知道應該再挑些東西,給你佈置一下房間。
也不是引娘疏忽,而且她之前沒想過這點,以爲官府客舍不會太差,她之前也跟着紀彬住過幾次。
現在那三車物件提前送過來了,她忙過剩下的事才自己騎馬趕路。
但她一過來,紀彬就商量跟他一起住到燕姐姐家中,那她就知道,官府客舍肯定是很苦的。
引娘近些年很少有這麼喪氣過,在外人面前是運籌帷幄的厲害娘子,這會在紀彬這,反而又像之前的嬌氣模樣。
紀彬也愛她在自己眼前的不同,見四下無人,騎馬靠近引孃的馬兒。
兩匹馬都是各自送給對方的,對這點突變絲毫不驚訝。
紀彬側身親了下引娘臉頰,低笑道∶放心,可以用其他方式補償。
剛剛還喪氣的引娘立刻擡頭。怎麼可以這麼說,青天白日的。
紀彬又笑∶我是說,你可以給我做頓好喫的飯菜補償,你在想什麼,嗯?
好在紀彬沒有捉弄引娘太久,等兩人到了船務司,表情已經恢復正常,沒讓其他人看出來什麼。
引娘看着現在的船務司,雖然只建了一個主院,很多地方都沒動工,但隱隱能看出來先朝的船務司有多大。
等船務司徹底建成,估計比本地府衙還要氣派。
但這都要一點點來,畢竟之前他們船務司的辦公室都沒有,先有個辦公的地方,再說其他的。現在大家頭上總算有瓦可以擋雨,比之前好太多了。
可船務司旁邊的造船位卻是整理得非常利落,這還是李家主帶人弄出來的,他家做這種事情還是專業,這個平臺看着就不錯。
那邊有一艘破破爛爛的船隻,還有一艘建到一半的船。
破爛船隻自然是二百里速度的快船,另一個是仿造它所建,可很多細節部分還要考究,沒那麼簡單。
協理部的左右中郎並未在此,他們倆還是對蒸汽機最感興趣,現在還在另一側跟劉鐵匠比劃,說出來他們到底想要什麼樣的東西。
只有協理中臺陪着李家主,協理部算是自動分組,一個組搞快船,一個組搞蒸汽機,也算各司其職。
這都是在紀彬的帶領下進行的,但相比碼頭的重建,他們這邊速度已經快很多了。碼頭那邊纔是真的麻煩,即使有經驗豐富的工匠,還有二百兵士幫忙,速度還是很緩慢。這是正常的,現在大海里建東西,就算是在大海岸邊來建造,那也不簡單。跟大自然抗爭,哪有那麼簡單的。
不過總體來說,都在紀彬的規劃當中。
也因爲如此,紀彬纔有機會看看他的生意,船運那邊的情況他約莫知道,算着時間盧益賴亞他們應該已經在回程的路上。
不過除了船運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紀彬操心,不管是冰鋪雜貨店作坊,甚至是商會。引娘都在管着,偶爾有極其麻煩的事纔會寫信給他,這種情況非常少見。
反正紀彬聽說,興華府那十位繡娘已經回了刺繡坊,又重新換了十個人過來,算是讓大家交替來教。
之前那十位來的不算特別熱情,可又新找的十位,卻是爭着搶着報名,肯定是引娘把興華府這邊的情況說了,又說了在官學教學,這才讓大家有熱情。
引娘不聲不響,做了許多事情。都說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
他們這也不算是打江山,只是守家業,可若沒幾分本事,這家業也守不住的。可引娘可以,引娘甚至還能帶着家裏的產業越來越好。
見引娘還在跟他說家裏的事情,紀彬笑∶不用講,你處理就好。我還信不過你嗎。
不管是生意,還是跟生意夥伴往來,紀彬都信任得很。
引娘這纔不說話,可明顯是開懷的。
引娘剛到船務司不久,就有兵士把燕芷遊送過來,燕芷遊身邊還有攙着她的婢女,不是她現在嬌氣,只是月份大了,不少走路。
原本說等着柴力過來,她再一起來,可許久不見引娘,自然想得很。
說起來燕芷遊以前都在春安城生活,那裏的條件自然不用說,她如今跟着柴力到偏遠的興華府,也是受苦了。
引娘跟燕芷遊一說上話,自然沒紀彬插嘴的份,索性繼續分昨日傍晚送來的幾車東西。都是引娘提前派人送的,今日畢竟是十五中秋,他們這裏很多人都不能回家,大家喫些瓜果點心,嚐嚐美酒,喫喫月餅,也算過個年。
今日各處的活都不算忙碌,也是因爲過節。
從汴京來的官員小吏們,原本以爲自己在今日會感時傷懷,可發現這根本沒有這個機會。手上事情那麼多,哪有時間難受啊。先把這些公務搞定,然後再說其他的!
不過他們辦公務的時候,就看到紀彬招呼着兵士把晚上宴席地方佈置出來,這纔剛剛下午,怎麼瓜果點心都擺上了?
而且還有那麼多食材,都送到孫旺家食肆了?晚上要加餐?
也是,他們在這這麼久也聽說過紀彬的威名,他家曾經把附近的豬羊雞都喫漲價了!這些事他們可都聽說過!
紀彬看着衆人道∶今天過節,不用那麼辛苦。
說着,紀彬又道∶等晚上之後,你們就知道海邊的月亮有多好看了。
海邊的八月十五月亮有多好看?
當天晚上,所有頭一次在海邊過節的人終於都知道了。
那麼明亮皎潔的月亮,竟然真實存在,月亮照着海面,更顯出幾分靜謐,甚至感覺月亮距離自己真的很近。
不少人的詩情竟然都被引發出來,縱聲高歌起來。
紀彬引娘則是在旁邊聽着,引娘沒事說着家裏的情況,還講了陳乙一直想過來找紀彬,但家裏說什麼都讓他先成親再說,不過聽說相中一個姑娘,那姑娘還是刺繡坊的女子,兩人現在相處的還可以。
估計過段時間親事定下,陳乙就會回來。
紀彬好笑,沒想到陳乙也有這麼一天。
以前跟在自己身邊的時候,自己是不在意這些的,但也提過,可當時陳乙完全沒有這個心思。現在倒好,都開始談婚論嫁了。
他們這邊聊着,紀彬還給宣老爹倒酒。
說實話,其他女婿給宣老爹倒酒,他還受得住,可紀彬不同,紀彬一倒酒,宣老爹就忍不住端起杯子。
幾次下來,紀彬也不倒了,省得宣老爹緊張。
這宣老爹自然緊張,平日也就算了,但一談到婚嫁,難免想當引娘當初的情形。
說句心裏話,當時的宣家確實不滿意這門親事,覺得紀彬雖是紀家大兒子,卻什麼都爭不到,那個紀家老爹又不是個公平公正的,只講究不要麻煩他就行。
可之後引娘咬死要嫁,他家也沒怎麼反對,心裏卻是覺得不妥。兩人都不是厲害性子,在村裏哪個能活得好?
誰能想到五六年後,別說紀灤村跟他們堰河村,就算是整個邑伊縣,整個興華府,都是仰仗紀彬過活。
他家能攢下銀子,更是因爲紀彬有活就會給他們做,他這才帶了一羣人專門蓋房子。都說他家選女婿眼光好。
這倒不是宣家的功勞,只是引娘自己眼光好而已。
現在看着他倆夫妻恩愛,宣老爹難免有些心虛。可紀彬顯然是不在意的。
他在意的人一直很少,引娘是一個,跟着他做事的人是一些,肝膽相照的朋友們自不用講。剩下的人裏,他明顯不在乎什麼血緣親戚,要是真在意這些,他那些同胞兄弟們也不會在紀灤村過得不如其他人。
紀彬只會對好好做事的人好。
這點他從未說過,可不少人心裏是這麼認爲的。
這樣的人,竟然是他女婿,宣老爹又不安了。
好在也沒人在意他,繼續跟身邊的人一起喫喫喝喝就行。
其他人則是看着天上的月亮,忍不住讚歎月亮好看,就連升起的一點思鄉愁緒也消散了。來偏遠之地忙了那麼久,雖然苦了點,但忙得都有成效啊。
看看他們的船務司,這可是一手建成的!還有修了一般的快船,再有那麼大的碼頭。從無到有的過程,竟然那麼快樂。比在汴京快樂多了。
而興華府的百姓則是另一種想法,今年罕見的有百戲遊人過來,雖然人數不多,但比往年好多“。
往年的中秋也只是更加悽苦而已,但從去年開始,一切變得不同。親身經歷的人,最能知道這些不同有多大。
這是他們過的第二個平平安安的中秋,不少人朝着月神海神拜會,祈求以後的中秋越來越好。
中秋過後,不少汴京來的官員也對這裏多了歸屬感,幹活也更加賣力,再有紀夫人帶來不少汴京的東西,也讓他們心裏好受很多。
不過引娘沒能在海太城待太久,她自己也有很多事,特別是蔡運想用她設計的琉璃瓦,這件事也很重要,需要她親自再試驗幾次。
日常最常見的東西,也是最難設計的,畢竟之前能改進的,都給改進了,再要進步一點點都很艱難。
當初紀宅開始蓋的時候,那位園師左先生就誇過引娘,如今幾年過來,這誇獎也沒白誇。
引娘騎着馬離開,船務司主簿咋舌∶我家女兒若是在這邊生活,似乎也還不錯,肯定自在得很,待在汴京那個小地方,人都待小氣了。
這話也不算虛言,汴京的女子哪能像引娘這般自在。
說騎馬自己就走了,這路上還不擔心有危險,說句不好聽的,這路上來往的行人,哪個不認識引娘,誰敢動她,那是不想活了。
興華府,海太城,邑伊縣的兵士,都能立刻出動。
不過主簿暫時只是說說而已,海太城還是太苦了,不行,他不能讓女兒喫這個苦。說着主簿已經擼起褲子,去岸邊記數據了。來海太城之前,誰能想到他們的工作環境是這樣的啊。
紀彬笑着看他過去,昨晚吃了酒遲到了的樊城主捂着頭道∶昨晚多吃了酒,這就頭疼得厲害。
今日我們去看羽毛,都在箱子裏放着呢,咱們去吧?
要說樊城主確實殷勤,按理說他在府衙等着就行,那些用糧食換下來的羽毛都在府衙呢。但他還是主動到了船務司,明顯是來找紀彬,這個態度也太好了。
現在有多少羽毛了?紀彬問道。
裝了五個箱子,差不多五十斤。
羽毛這東西輕得厲害,五十斤真的很不少,關鍵這是洗過曬乾淨的,自然比剛撿起來要輕,洗的時候不僅洗掉污垢,還能洗掉上面的油脂,這樣羽毛纔會變得飄逸好看。
紀彬去府衙倉庫的時候,就見兩個小吏就在門口守着。
從上個月開始說收集羽毛,現在不到一個月時間,能有五十斤已經很好了。
可是紀彬瞧着,卻發現問題所在。
這些羽毛好看是好看的,但都堆在一個,五個箱子,一個箱子裝十斤,這能賣上價嗎?肯定不能啊阿。
那個叫什麼輕羽社在紀彬眼裏就是大個的肥羊。
想要讓那些有錢自認有品位的肥羊上鉤,搞什麼量大優惠肯定不行。
一定要小而精,小而美,這纔有審美趣味。
所以堆在一起肯定不行。
樊城主看着紀彬的表情,心裏覺得糟糕,立刻問道∶紀先生,這裏是什麼問題嗎?
紀彬點頭∶不能這麼放,這些羽毛放的太粗糙了。
放的太粗糙?
從農人長大的樊海鈞有些反應不過來的。
紀彬已經從裏面拿出幾根豔麗嫣紅的羽毛,雖然不知道是那種鳥兒的羽毛,但顏色好看的很,再從旁邊挑出翠綠色的羽毛。
紅綠也是經典撞色,搭配得好看了,其實非常出挑。
紀彬想了想,對身後的兵士道∶你去客舍我的房間裏,找出兩個方方正正,巴掌大的漆盒,裏面應該分別裝着兩個玉佩,玉佩放下,盒子拿過來。
說完,又道∶桌子上應該還有幾張輕薄的竹紙,也拿過來。
這些東西樊城主都理解,但都拿過來就不能理解了。
很快,紀彬就演示了這麼做的原因。
去拿漆盒跟竹紙的兵士叫梁成,紀彬用着很是順手,是海太城本地人,他也很願意幫紀彬做事,這一路幾乎是小跑着過去回來。
那漆盒還是興華府的產物,之前紀彬引娘來買珍珠的時候,從海坊見到此物,用本地的古式漆法,又用了海外平直的木料,,木頭本身的紋理就極爲好看,刷層清漆那就能呈現木頭本身的韻味,刷其他紅漆,則更喜慶。
唯獨雕刻手藝欠缺些,但多加練口口能更加漂亮,也沒有一蹴而就的雕刻技藝。
從買珍珠之後,紀彬就很喜歡這些盒子,家裏家外都備了不少,送去汴京的貨物裏就有這種漆盒。
這會拿過來的兩個盒子一個刷的就是清漆,木質的手感非常好,紋理也讓人喜愛。另一個則是沒那麼厚重的紅漆,顏色漂亮。
而竹紙是本地製成的紙,很輕薄,但也很脆,完全沒有其他紙張應該有的韌性。之前紀彬拿過去,也是在思考怎麼改進,又或者有其他用途。
海太城西邊北邊,林子多竹子多,若是能上,就不止做竹製的傢俱,連隔壁深花坡都能利用竹子做竹紙。
這紙張帶着微微的竹青色,大體還白的,而且很薄。
紀彬這會把竹紙裁得比清漆式漆盒內裏要小一些,當個漆盒的襯托,古樸的木頭紋理漆盒,再加上質樸的偏竹青色紙張,很多文人都喜愛這種古色。
厚古薄今這種心態,可不是隻有現代人才有,甚至這個詞就是古代人說當時人的。
所以這種古色,天然色,尤爲好。
在紙張上面再放三片潔白的羽毛,這羽毛紋理清晰,色澤漂亮,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觸摸。特別是在偏青色誘亮的紙張襯托,更顯得好看。
然後拿起紅色漆盒,這漆盒裏面原本就鋪了層黑色的絨布,絨布還放裏面,把三片嫣紅色的羽毛,還有三片翠綠色羽毛,一起放到裏面。
這盒子有男人巴掌大,裏面的羽毛不算小,在黑絨布的襯托下,竟然顯出不同的風采。
樊城主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天啊,這麼一放,是比堆在箱子裏好多了!感覺從他買得起的價格,突然變成買不起了?
不僅是他,身邊所有人都覺得這種變化簡直可怕,反正放到漆盒裏之後,直接成了藝術品。甚至可以理解爲什麼那麼多人追捧鳥羽了。
樊城主也見過汴京少年們一擲千幹金的模樣,更知道輕羽社子弟到底多有錢。這東西賣給他們,豈不是賺翻了?人在家中坐,銀子天上來。
這會放進去的羽毛,還不是他收集中最漂亮的,像那種兩尺長的尾羽他們這也是有的。那纔是真好看啊。若是放進這樣的盒子了?
樊城主突然感覺海太城的鳥還不夠多,就算鳥再往他身上拉屎,他也會拍着手說拉得好!拉的真好!
不是他狗腿,而是這玩意只要能賺錢,只要能讓海太城不這麼窮,那他做什麼都可以!
紀彬笑着讓他看兩個盒子,開口道∶以後的海太城,靠這些東西,都能賺一大筆銀子。
肯定啊!肯定能賺!
樊城主看向紀彬的眼神,漸漸跟很多人重疊。
他此時只能發自內心地喊一句∶紀財神,原來你真的是紀財神!他們一點也沒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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