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敲棋落子(1)

作者:半熟蛋
“你輸了。”一個聲音冷靜地說道。

  “不可能。剛剛那步棋不算。”另外一個聲音不甘地爭辯道,“我下錯了,重來。”

  陌生的庭院裏,兩個身量相似的孩童圍在棋盤前爲着一盤棋局的勝負計較的難捨難分。敗局已定的是執黑棋的男童,他正試圖拿回棋盤上落的最後一顆黑子,挽回自己的敗勢。和男童針鋒相對的是站在他對面的女童,她比男童高出小半個個頭,倔強地立在陽光下,敏捷地伸出手阻止男童悔棋。男童忿忿不平地擡起頭,怒氣衝衝地看着對手,肉嘟嘟的臉上掛着淚痕,又可愛又可憐。他生了一個挺拔的鼻子,鼻尖恰到好處地落了一顆黑痣,襯得小臉越發楚楚可憐。

  “你是姐姐,合該讓着我的。”男童的手被對方緊緊地攥住,無法從棋盤上挪動一子。

  “你棋藝這麼糟糕,合該輸給我的。”女童不理會他的歪理邪說,條分縷析地反駁道,“棋道如劍道,贏就是贏,輸就是輸。我若讓了你,便是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手上的棋。”

  “說得好,落子就該無悔。”一個新的聲音加入了這場對話,“天下沒有做姐姐的一定要讓着弟弟的道理。”

  兩個孩童一齊離開棋盤,跑到女子身邊撒嬌,齊聲喊着她“孃親”,之前因下棋產生的爭執隨着女子的到來渙然冰釋。女子牽着兩人的手翩然離去,遺下若隱若現的白曇香味,久久殘留在秦蕭蕭的鼻尖。

  秦蕭蕭是在清晰可辨的白曇清香中醒過來的,她緩慢地從桌上直起身子,睏倦地張開眼睛打量四周,夢裏的庭院不見了,夢裏的棋盤消失了,夢裏的女子和兩個孩童也隨着夢境的結束失去了蹤影。秦蕭蕭晃晃自己的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面前的桌子,面前的窗櫺,面前的蠟燭,都和她入睡前一模一樣。

  窗外的風依舊徐徐地吹進來,不知何時,蠟燭上的火苗已經熄滅,只有淡淡的香味依稀。秦蕭蕭細嗅一會兒,納罕道:自己從未見過曇花盛開,更沒聞過曇花香氣,爲什麼一聞到這個味道,心裏就會認爲這是白曇香味呢?

  所幸,她沒有被這個問題困擾很久。秦蕭蕭望着已經熄滅的蠟燭,覺得它與普通的蠟燭並沒有什麼不同——看來,這不是張世祺的祕寶。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拿油紙包上這隻承載過她暴富願望的蠟燭,騰騰騰地下了樓,隨手埋進家中存放雜物竹籮裏。

  堂前的窗櫺被外頭的大風吹得嘎吱嘎吱響起來,秦蕭蕭擡眼望天,烏雲蔽日,幾隻離羣的大雁奮力撲閃着翅膀倉皇失措地飛過——這是快下雷陣雨的的徵兆,想到還沒有回來的母親陸婉,秦蕭蕭趕緊從門後取出兩把半舊的油紙傘,出門去黎小容家接母親回來。

  風聲雨聲,聲聲入耳,雖然纔是申時,萍水縣的天空早已漆黑一片,家家戶戶點起油燈,以星星之火對抗滿天黑雲。藉着燈籠裏的些微光亮,一人趕在閃電落地之前野貓般靈敏地收了傘,開了門,將整個身子藏進屋內,反手將屋門合上,把一記驚雷關在了門外。

  這人剛合上門,雷聲就在屋外倏地響起,極爲響亮的一記脆響,伴着大地的轟隆震動,把縣衙的幾座小樓都震的搖晃了幾下。

  “許通議,你怎麼在王爺屋裏?”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冒雨從縣衙廚房爲李牧端來哺食的林崖,他雖然進了屋,卻一直站在門邊擦拭着身上濺落的雨珠,生怕將寒氣帶進李牧這間暖意融融的屋子。

  許彥憊懶地從塌上坐起,似夢非夢地打量着門邊的林崖,嘟囔說:“才喫過會食不久,怎麼又有喫的了。”饒是這麼說,他還是走到林崖身邊,拿起食盒放到桌上,打開溫熱的蓋子,將一碗碗小菜端出來。

  “豆腐、醬瓜、菜乾。”許彥一面報着菜名,一面期待着食盒裏剩下的菜色。

  “別期待了,和昨日的菜色一模一樣。”林崖見許彥閉着雙眼虔誠地從食盒裏取出最後一碗菜,出聲打碎了他的期待,“還有一碗是肉乾。”許彥一下子睜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這碗肉乾,眼神裏的希望變成了失望,他默默地離開桌子,補充道:“我們前日、大前日喫的也是這四個菜。”

  到達萍水縣之前,許彥自認爲已經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他知道嶺南不比長安商鋪林立、食物繁多,這裏的飯菜簡單且單調,而且飯點也比長安人家要提前半個時辰左右。但是面對着一成不變的菜品,他還是情難自禁,發出了一聲哀嘆。

  林崖沒有迴應許彥無用的哀鳴,將側臥在牀上歇息的李牧叫醒,兩人坐到桌前準備喫飯,許彥見他們都落座了,只得乖乖地坐回位子,不情願地拿起筷子,看着林崖往嘴裏塞了一大口米飯,含糊不清地向自己說了句話,又毫不客氣地繼續喫起來。許彥今日格外疲乏,審問完張世祺後,便回自己房中休息,錯過了縣衙提供的會食。午後到李牧房中小坐,無事可幹,兩人又睡了過去,醒來外頭已是電閃雷鳴,狂風暴雨,縣衙裏除了他們三人,只剩下當值的衙役,瞿無干、聶有明等人早已各自回家用飯了。

  許彥環視一圈桌上的四樣菜,才決定先從哪樣喫起,坐他旁邊的林崖已經狼吞虎嚥地將自己面前的菜差不多喫乾淨了,彷彿錯過午食的人不是許彥而是他。許彥放下筷子,將自己面前的小菜撥了一半給林崖,自己就着醬菜囫圇吃了半碗飯。餘下的半碗,他照着李牧的樣子用茶水泡飯,簡單幾口結束了用飯。

  閃電隔着窗紙透出詭異的亮白色,驚雷一個接一個地在屋外炸響,林崖不疾不徐地喫着飯,絲毫沒有被外面的響動影響食慾。許彥沒有那麼鎮定,手中的書頁翻了又合,合了又開,就是沒能靜下心讀進幾頁。房間的一個角落,李牧靜悄悄地安坐於此,對着棋盤上的殘局出神,絲毫沒有受外面的風雨干擾。

  林崖用完飯,沒有驚動侍女,自己利落地收拾了桌子,將食器端回縣衙廚房,又一溜煙地跑回屋內,對兩人說:“王爺,許通議,縣衙空蕩蕩的,當值的幾個衙役估計是溜去哪兒躲懶了,瞿縣令派來的幾個侍女也沒在後堂。”

  許彥終於徹底放棄攻略手上的這本嶺南志怪錄,堅定地合上書頁,林崖看着默不作聲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李牧,轉頭問許彥道:“大人,我們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怎麼做,這確實是擺在李許林三人面前的一大難題。出京時他們本以爲抓住了張世祺,自然就可以拿到他手裏的《蘭亭集序》真本,回京覆命。可如今他們費盡周折,幾乎跑遍了半個嶺南,好不容易擒獲了張世祺,他卻說手稿不在他手上。如若張世祺所言不虛,那他們之前的一切辛苦,可就都白費了。不僅如此,關於《蘭亭集序》的一切線索,也都將隨着他的不知道徹底隱匿於茫茫世間。

  許彥稍作沉思,回答道“眼下手稿是不是真的不在張世祺手裏,還不確定。此人縱橫江南十餘年,絕非尋常盜匪可比,他的話虛虛實實,箇中真假還需要再琢磨一番。”

  林崖點了點頭,說:“是,我聽許通議的。”

  “不過,我們也要考慮到手稿確實不在張世祺手裏的情形。”許彥接着說道,“如果真是這樣,這件事就和我們原本想的走向不一樣了。”

  林崖贊同地點了點頭,和許彥一起走到李牧身旁,那兒正擺着一盤殘局。兩人沒有打擾他,取出另一塊棋盤對坐下來,許彥分別執黑、白二棋,覆盤道:“聖上不喜武功,獨愛文學,衆所皆知,一直以來內侍省都有專人爲他蒐羅天下的名家書畫,不足爲奇。他曾下詔以白歌詩、裴旻劍舞、張旭草書爲三絕。但是,相較於書聖中和之美的行書,聖上素來更青睞於狂放不羈的草書,盛讚杜工部‘揮毫落紙如雲煙’一句。之所以一下子對《蘭亭集序》起了興趣,是因爲……”

  話音才落,林崖先行搶答道:“蘭亭舞。”

  “正是,曹美人憑藉蘭亭舞一舞動長安。”許彥總結道。這蘭亭舞,並不是教坊舊有的舞曲,而是今年新排的樂舞。跳這曲蘭亭舞的舞者曹華枝並不是宮中樂坊出身,只是司樂司的粗使宮人,機緣巧合之下,原定的舞姬扭傷了腳,樂坊臨時選派了熟稔該舞的她頂替。曹華枝將原本的舞蹈進行改編,加上了劍舞、刀舞,並配以曲水流觴的宴樂主題。不僅如此,蘭亭舞的點睛之筆在於收尾,曹華枝輕歌曼舞,似神仙妃子般從水上款款行來,弱柳扶風,眉目生情,伴隨着最後的鼓點,在絹布上寫成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樂終筆落,不多不少。雅樂、美景、好字、妙人,一曲終了,蘭亭舞在今上生辰時大放異彩。曹華枝也憑藉這一舞改寫了自己的命運,她從司樂司的一名小宮人在短短兩個月內連連晉升,許彥等人出長安前還是寶林,如今聽說已經是正四品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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