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敲棋落子(2)
“沒錯。”林崖接話道,“現在想來,曹美人、蘭亭舞、張世祺、蘭亭集序,這幾樣東西出現的時機,未免太過湊巧了些。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安排它們依次出場似的。”
“牛增儒和李詩裕如今雙雙謫貶在外,牛李二黨羣龍無首,黨內人心四散、莫衷一是,大抵是沒有精力籌謀這件事情的。”許彥一面說着,一面在棋盤上運籌帷幄,落下幾枚白棋。
“既然不是牛李二黨中人,那會是誰?”林崖不明所以,想聽許彥說個明白。
許彥並沒有直接回答林崖,而是引導着他撥開迷霧:“家父教我垂釣時,曾告訴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在釣竿將大魚拉上水面之前,垂釣者預先放下的釣餌,總是最先浮出水面的。林將軍,你說呢?”
林崖反覆體會着許彥話中的含義,吞吞吐吐地說出自己的答案:“這個釣餌,難不成是曹美人?”
“嚴謹點說,曹美人不過是垂釣者投出魚餌的魚線罷了,下鉤者借她的一曲蘭亭舞,將蘭亭集序這個大魚餌砸向了看似波瀾不驚的湖面。”許彥向林崖點點棋盤,指着代表曹美人的那顆黑棋,在它後頭連續擺上三顆白子,“曹美人,出身寒微,六歲入宮,迄今經歷了憲宗、穆宗、敬宗和當今陛下四朝。未得幸時,是司樂司轄下專門負責樂人演習樂陣舞曲的小宮女。”
林崖只知道曹美人是宮女出身,不曾留意她出自何處,這位曹美人既出自司樂司,那便屬尚儀局統管。尚儀局的劉尚儀與誰最爲交好,許彥與林崖二人都心知肚明。“兜兜轉轉,原來將曹美人送到陛下身邊的人,就是右神策中尉王守謙。”林崖感嘆道,“可是,王守謙早已身居宦官之首,何必繞這麼大個圈子向皇上引薦一個美人。”
許彥不以爲然地微微搖頭,解釋道:“若是在從前,王守謙確實沒有這個必要,可是如今,他很有必要繞這個彎子。你我皆知,劉尚儀與馬一贄交好,馬一贄又是王守謙倚重的乾兒子之一,劉尚儀向馬一贄舉薦曹美人,馬一贄再向王守謙進言,最終出現在陛下面前的曹美人,只會讓人覺得是司樂司的小宮女,而不會發散聯想到王守謙身上。之所以這樣掩人耳目,還不是爲了瞞過他的另一個乾兒子——仇九州。”
林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王守謙統領宦官多年,先後擁立穆宗、敬宗、當今皇上三位皇帝登基爲帝,大權在手,從未旁落。爲了更好地樹立自己的威信,鞏固自己的權力,王守謙先後認了四個乾兒子,分別是馬一贄、陳四平、仇九州和韋十端。除去下落不明多年的陳四平,馬、仇、韋三人中最得他青眼的,不是跟隨他時間最久、老成穩重的馬一贄,而是心思活泛、伶牙俐齒的仇九州。
然而,就是這個被王守謙視爲左膀右臂的仇九州,不聲不響被擢升爲左神策中將,隱隱與王守謙形成分庭抗禮之勢。王、仇二人反目之後,不僅宮女、太監紛紛站隊,就連朝中的大臣,也開始左右搖擺,選擇起依附的宦黨來。其中,最爲旗幟鮮明站隊仇九州的,當屬禮部尚書嚴華。
“所以,蘭亭舞名動長安之後,張世祺潛入昭陵盜走《蘭亭集序》的消息不脛而走,聖上身爲太宗皇帝后嗣,必定不會坐視不理,立即申斥了身爲禮部尚書的嚴華,還責令他和太常寺卿趕赴昭陵查看。”林崖補充道。
“昔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許彥臉上現出淡淡的笑意,調侃道,“今朝美人起舞,意在尚書。不過,他們費盡心思讓一向在江南一帶活動的張世祺倉皇流竄到嶺南地界,只怕還留了後手。”一語未畢,許彥臉上的笑意已蕩然無存,恢復成原先不苟言笑的正經模樣。
“後手?”林崖不解,“王守謙利用昭陵被盜一事借題發揮,調開了嚴尚書,削弱了仇九州的氣焰,內廷裏遍佈他的黨羽,還有誰值得他放在眼中?”
許彥從棋盤上取回一枚黑棋,湊近燭火細細端詳,林崖所問正是他不解之處,嶺南經略使、柳州刺史不涉黨爭,履歷清白,應該不是王守謙的目標。何況王守謙行事向來狠辣果決,粗暴簡單,習慣以武力制服一切不服之人,以他今時今日之地位,對付一個小小的地方經略使,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他一邊想着,一邊看向不遠處坐着的李牧——他依然入迷地盯着那盤殘局,想要在黑子重重包圍的困局中爲白棋爭得一線生機。
“我知道了!”
聽得這話,林崖脫口而出問道:“許通議,你知道什麼了?”待他直起身來,才發現剛纔說話的人不是許彥,而是李牧,他立馬改口道:“王爺,您知道什麼了?”
對於許彥、林崖二人不自然的表現,李牧熟視無睹,他興奮地指着棋盤上自己剛剛在六之十一位置下的白子說道:“活了。”
三腳貓棋藝的林崖湊到棋盤前,對着面前一堆的黑棋、白棋,看不出所以然來,不過這局棋,似乎確實被李牧剛纔下的一目白子給盤活了。許彥站在林崖後頭,遠遠地便看出這盤棋不再是殘局。雖然黑棋依然佔據上風,但是白棋也有了攻城略地的機會,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林崖圍着李牧的棋局打轉時,許彥悄然走回原來的位置,剛纔起身得匆忙,他手中的黑子白子都一股腦留在了棋盤上,打亂了原來的佈置,王守謙、棋局、後手,攪亂這盤棋局的白子,會是這裏的哪一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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