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來如飛花散似煙 1
仍然沒人來看望他其實也不是,有一天,系青聽到門口處吵吵嚷嚷的,他貼着門板,聽到奶奶和春兒的聲音,春兒揚着喉嚨,“哥,哥”
系青情急之下,答應,“春兒,春兒”他砸門,小平頭進來,帶着職業性的禮貌,“沒事了,你好好休息。”系青明白,不是家裏人不來看他,是所有來看他的人都被爸媽阻擋。這麼絕連奶奶和爺爺出馬都沒用嗎系青猛省,這不是爸媽僅僅對他失望而已,肯定有什麼變故發生,一個念頭,猛然衝進他腦子裏,計然死了一定是她死了,爸爸才說。“昨夜之前還有機會,之後再沒有。”
系青被這個念頭駭得渾身無力,且越想越真,撐了很多天,都還算自持有分寸的人,終於崩潰,他狠命拍門,嘶聲大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系青直吼到嗓子喑啞,拍門拍得手掌腫脹發麻,懷建軍纔出現。他倒是很平靜,臉色比上次來時看着好看很多,勸兒子,“再等幾天,我會放你出去,這幾天,你稍安毋躁,在這兒好好看書。”
“計然還活着嗎”系青只想知道這個,他喘吁吁,喉嚨啞得一塌糊塗,“爸,計然還活着嗎”
懷建軍淡淡道,“我沒見過她,但聽說她還活着。”
她還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系青沿牆蹲下,頭埋進膝蓋裏,身體幾乎蜷縮成一個句號,他在哭,又不肯讓大人看到他的脆弱,忍無可忍,就這樣沉默着流淚。
懷建軍不易覺察地嘆聲長氣,說,“過幾天,再過幾天,爸放你出去”
系青是不明白,爲什麼一定要過兩天再放他出去但能被放出去,總是值得慶幸,自此,分分秒秒煎熬,度日如年,又過三四天後,大清早,小平頭給系青送進來剃鬚刀和新衣服,包括一面他這些天以來都沒照過的鏡子,交代,“你可以去上學了,車在下面等,我們快點兒”
自由在望,系青怎能不快對那面小圓鏡刮鬍子,系青看着他的面目,逐漸在鏡中清晰,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他發現,鏡子裏的那張臉,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這樣的認知令他惶惑不安,他怎麼可以不一樣了呢他要把原來的懷系青還給計然纔可以。他努力,衝鏡子裏的人咧咧嘴角,哦,那真是個生硬到極致的笑容,可無論如何,有點兒笑模樣的懷系青,才比較象計然會要的,自信,驕傲的男人。
被小平頭押着下樓,餐廳那邊,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春兒都在座,看上去,仍和和美美一家人。雖然,這些日子系青還是呆在這間小樓裏,但他覺得,他等於和爺爺奶奶分開了半個月,話說,長這麼大,他沒和二老分開這麼長時間。尤其,他看到只不過半月未見,長輩更見蒼老憔悴,系青滿心眼的愧疚,都是因爲他,讓他們受罪。
含着怯意,系青上前招呼,“爺爺奶奶”
懷爺爺看看青兒,似有不忍,隨即將目光躲開,拍身邊的椅子,示意青兒坐過去。
懷奶奶給大孫子裝碗稀飯,說,“喫稀飯行嗎要不我再去下點兒面吧。”說着話,站起來,顫巍巍走去廚房,掩飾着,邊走邊拭淚。
系青悶頭,扒兩口稀飯,把眼睛裏那點發熱的潮意一起嚥下去。擡眼,他見坐他對面的春兒,也正看他。春兒臉上那種表情,緊張又陰鬱,青兒前所未見,他那剛剛有點起色的心情,亦因此跌落回谷底。而青兒的記憶裏,家中的早餐氛圍,也從未象今早這般低迷。
開車送懷家兄弟去學校的,還是小平頭保安,一共三個。系青知道這是大人對他還不放心,多數是怕他去找計然,才這樣做。儘管心裏嫌惡,但念着小不忍則亂大謀,死忍。
需要忍耐的事情很多。比如,他和春兒的手機,都被沒收了。他們的零用錢也被加以控制,口袋裏只有十元零花錢,十元以前,他們兄弟都沒把十元錢看在眼裏過。最令系青上火的,是他的存摺,居然也被繳了,悲摧的。
路上,青兒想和春兒說話,都被春兒用眼神制止。春兒暗示,在小平頭保安面前,最好小心,不要亂說話。瞅着春兒那張帶着點兒憋悶委屈的臉,青兒終有覺悟,所謂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再見恍如隔世,大抵是他現下的境況。不單單是鏡子裏的他,和原來不一樣了,連春兒,都不一樣了。
在他被禁閉的日子裏,陽光似已從他們的世界裏,冉冉遠去系青望着車窗外整潔的街市風景,不期然想起,與計然過夜的那間涼亭裏,他懷抱計然,見過的那次日出,心裏莫名恐慌,那樣的日出,他還能再見嗎
到校門口,系青臨下車,小平頭們又交代,“中午我來接你們喫中飯。下午放學,我們回來接你們去喫晚飯,晚自習我們再送你哥倆過來,自習結束,我們送你們回家”
基本上,全程監護,居然是這樣但,就是這樣
回校,校門處值日的學弟系青認識,一如既往,系青跟他頷首致意。誰知學弟先是神色慌張,好半晌纔跟系青馬馬虎虎點個頭,再就象怕被人發現他認識系青似的,翻值週日志裝忙。系青心裏嘀咕,小菜鳥,能有多忙我還不知道裝什麼裝
從校門口到教室,系青路上習慣性,跟認識的同學師長禮貌招呼,得到的迴應,差不多都和校門口的菜鳥差不多。而與他同行的春兒無甚活力,一路耷拉着腦袋,與之前活蹦亂跳的搞怪形象,判若兩人。
系青接收到的,周遭同學和老師給他的訊息都太詭異,這是爲什麼因爲他早戀還是因爲他被家長責罰,大家都知道了不可能吧爸媽都愛面子的人,怎麼會讓消息傳出來系青越來越沒底氣的安慰自己,或者,只是因爲天氣太熱的關係,也或者,是因爲他這些天沒回學校的關係。
等回到教室,迎接系青的,不象從前,類似於班長你回來了的親暱招呼,而是尷尷尬尬的眼神,他真的快受不了了。而讓他更受不了的,他竟沒見到計然在他身邊落座的,是春兒爲何是春兒計然呢系青盯着春兒,即使不說話,他也知道春兒明白他的意思。
春兒長噓口氣,癱在椅子上,逃避老哥的問題。還是張浩給系青回覆,“哥,我跟你說,計然轉校走了”
她竟真的轉校了系青一把揪住張浩的衣領,“她轉去哪裏了”
“沒人知道,”春兒接話,他陰沉沉對着哥哥那雙急出火的眼睛,“哥,計然爸媽死了”
好像,有滾滾驚雷,在系青耳邊碾過,他的思維,言語和神情都被這陣滾雷碾得麻木,停頓,他只看到春兒嘴一開一合,但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估計是他臉色太難看了,春兒搖他,“哥,哥,你冷靜點兒。”
浩子把被青兒揪住的衣領從他鐵掌裏救出來,也勸,“哥,冷靜,咱下早自習再說”
上早自習系青條件反射般掏出課本,聽見在講臺上領讀的學習委員,對着他的方向展開漂亮真誠的笑臉,“各位同學,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班長回來。”
可惜,掌聲並不熱烈,稀稀落落,系青的神智,被這破爛歡迎給驚醒,聲音虛弱,問弟弟,“他爸媽怎麼死的”
春兒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系青低喝,“說”
春兒困難地,“就是我零零碎碎聽爸媽說,還有學校裏傳,你和計然出走那天晚上,下着大雷雨,計然他爸冒雨開車找你們,出事了,她媽本來心臟也不好,沒受住刺激,心梗發作”
這就是爸話裏的意思,那夜之前,還有機會,之後,再沒有了再沒有系青呆若木雞,天啊計然怎麼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又去扯春兒的衣領,“那計然呢她爸媽出事了,誰來給她辦的轉校”
浩子和春兒眼睛四處瞄瞄,班裏專心早讀的人不多,泰半同學或有意或無意,關注於竊竊私語的他們,浩子壓低聲音,“我們也沒見着人,只是聽說計然的一個親戚陪她來辦的轉校,她和她妹妹都跟那個親戚走了,具體去哪裏,沒人知道。轉校手續在教導主任那兒辦的”
系青站起來就往教室外衝,衆目睽睽下,衝出去幾步又回來,“浩子,你身上帶錢沒”
浩子和春兒齊齊對着系青眨巴眨巴眼睛,可憐死,“哥,自從你出事後,全校沸騰,影響深遠,我們都被經濟封鎖了。”浩子和春兒給打劫的老大,奉上各自口袋裏的十元錢,春兒還勸,“哥,算了行不咱不折騰了”
才二十元錢,怎麼夠打的系青湊近春兒,幾乎鼻尖對上鼻尖,“你的保春派呢”
春兒苦笑,“解散了。”
系青百思不解,他鬧出事兒,和弟弟的死黨們有何關係想問清楚,時間又緊迫,暫且作罷,兩張十元錢,象風颳跑一樣,被懷系青拿去。瞅着跑出教室的老哥,聽着早讀的聲音在耳邊迴盪,春兒和張浩,一前一後,靠在自己座位椅子上,仰脖盯住天花板,各懷心思。
曾經,以爲歡愉永遠。
張浩記得,他第一次吻學姐的臉,脣上觸到的,那一點點柔和一點點暖,那天的陽光,如今日般燦爛
系春記得,去年差不多這個時間,他和哥哥爲着校際籃球賽練球,他寫那篇爛到讓老師崩潰的作文我能,他和甜姐兒剛剛成爲對頭,他誓爲哥哥的名譽而戰那時候,他不知道,有一天,懷系青會聲名狼藉。
那時候,他不知道,有一天,懷系青會聲名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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