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外出
但是在遇見顧雙習以後,這個習慣發生了一點兒靈活的轉變:偶爾,邊察也會無傷大雅地賴個牀,只爲了纏着顧雙習,趁她不甚清醒,好做個痛快。
而今天早上,許是憐她昨夜被弄得太辛苦,邊察放她一馬,任由她睡到自然醒。他則坐在牀畔,拿着平板電腦處理政事。
顧雙習暫時沒有動,視線在臥房裏梭巡一週,最終還是落在了邊察身上。不可否認的是,儘管性格惡劣、手段暴戾,有着諸多缺陷的邊察,仍然託了父母優質基因的福,生就一副好皮囊。
他身材高大、體格健壯,慣於保留鋒利的寸頭,一張線條冷峻的面龐,兼鋒芒尖銳的五官與神態。當他不笑時,整個人便散發出極爲沉重冰冷的氣質,令顧雙習聯想到暴雨天:邊察就像是從電閃雷鳴、暴雨滂沱裏,凝聚出實體的惡鬼。
此時,他戴着眼鏡,面無表情地盯着平板,觸控筆尖時不時在屏幕上划動,或勾線、或選中、或寫字,將一樁樁繁瑣事務處理得當。
顧雙習望着那支黑色觸控筆,思緒不自覺飄到其他地方:邊察曾將觸控筆較爲圓鈍的那一端插入了她的下體,攪得她從裏到外皆溼透……不夠愉快的回憶戛然而止,因爲邊察發現她已甦醒,正要俯身來親她。
面對她時,他會盡力掩蓋所有的戾氣與不耐煩,展現、或者說扮演出最溫柔體貼的那一面。譬如現下,邊察摘掉了眼鏡,鼻尖親暱地磨蹭着她的鼻尖,柔聲同她道“早安”;又用黏糊糊的口氣問她:“想喫什麼早餐?”
顧雙習卻沒接他的話,沉默地任由他親吻。邊察察覺到她的情緒,整個人的姿態放得更低,伸臂將她圈在懷中,用愈發粘稠綿密的口吻哄她:“雙習是不是生氣了,氣我昨天晚上折騰得太過分了……對不起嘛,雙習,我的自制力太差了,做不到對你多加收斂……我下次注意,我一定注意。”
他滿不在乎地說着根本不會信守的諾言,手掌繞到她身後,張開五指,當作梳子,輕柔和緩地梳理着她的長髮。顧雙習早就不信他,再次聽到和上次別無二致的承諾,只覺得好笑,想要保持沉默地翻過身去,髮根處的頭皮驟然傳來一陣刺痛——邊察陷進她發間的手指,此刻已緊緊地抓住了她的髮絲。
邊察手上拉扯着顧雙習的頭髮、不准她轉過身背對着他,口中依然是那副柔情似水的語氣:“雙習,理理我嘛,哪怕罵我也好、打我也好——就是不要不說話、不理我。”
“可我既不想罵您,也不想打您。”顧雙習低聲回道,“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躺會兒。”
他像輕微一滯,沒有再說什麼,扯住她頭髮的手指也鬆開了,轉而柔慢地撫了撫她的腦袋。顧雙習閉上眼,蜷縮起手足,以三淺一深的呼吸頻率,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想想接下來究竟要做什麼。
她想出去走走。
邊察不喜歡她出門,也不希望她出門。在她極少數的那幾次外出裏,要麼邊察派了諸多保鏢、僕從,寸步不離地跟着她,要麼就是邊察自己,帶着她去固定地點。
他是皇帝,爲着安全考慮,一旦私底下外出,所到之處必須提前清場。因此顧雙習看到的,永遠只有空無一人的街道、商場、公園……雖然她當時,的確正呼吸着室外的空氣、正行走在戶外的地面上,但顧雙習體會不到任何“自由”或者“釋然”的感覺——那似乎和她待在府邸裏沒什麼兩樣。
她真正想要的,是無拘無束地“出去走走”。
她確定邊察現在很想讓她擺出好臉色,爲此他似乎願意交換任何籌碼:但顧雙習也拿不準,他是否會答應這個請求?這個“想無拘無束地出去走走”的請求。
她十分清楚,邊察的所謂“寵愛”是有底線的:他無法容忍任何被他視作“背叛”或者“反抗”的舉動。在位十二年,邊察早就習慣了說一不二,他的意願不容他人忤逆,即便是看似“特殊”的顧雙習。
不如說,正因她的“特殊”,他對她的控制慾與佔有慾,比他對其他人、其他事都要更加強烈、更加扭曲。
但她總要試一試。如果她因爲這份“不確定”,而謹慎地永遠不提出訴求,那麼她的願望就永遠都不會成真。
於是,顧雙習轉回身來,對上了邊察的視線。她輕聲說道:“閣下,您能陪我出去逛逛嗎?”
她不去留意邊察因這句話而產生的表情變化,一心一意地把她想說的話全都說出來:“我想去皇都的遊樂園。我在電視上看到過它的廣告,畫面裏的它很漂亮、很迷人……所以我想親眼去看看。”
“但我不想要清場,那樣就沒有遊樂園的氛圍了。”顧雙習終於把她的想法和盤托出,等待着邊察的回覆。
“……我知道了,雙習,我今天就陪你去。”邊察答應得出乎意料的爽快,接着便邀功般地低下頭來,向她索要一個潮溼的吻。顧雙習從善如流,四脣相抵,把未竟的心聲皆埋進喉嚨深處。
此次外出,邊察確實沒有大張旗鼓地清場,只是戴了墨鏡,用以遮掩面孔。他極少親自出席媒體的見面會,大多數民衆對他的臉並不熟悉,遑論是遊樂園這種人們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項目與風景上的場所。
他倒是異常熱衷於打扮顧雙習,親手爲她挑選了衣服:一條抹胸吊帶長裙,裙襬順滑地垂落至小腿中部。可當顧雙習真的穿上,邊察又開始不滿意,望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頸與肩膀,臉色臭得肉眼可見;又繃着表情拿出一件外套,讓顧雙習套在了身上。
她相當柔順,幾乎已成爲習慣,平靜地穿上他選擇的衣物,將頭髮撥出後散在背上。然後顧雙習轉身,向邊察展示這一套搭配——他像終於心滿意足,牽過她的手,親吻她的指尖:“雙習,很漂亮。”
邊察的誇獎,具有某種交換意味:她必須先使他開心,才能得到他的認可。
顧雙習無所謂是否被他肯定,但邊察的心情於她而言很重要,因爲這直接關係到她能否活得順遂。在不侵犯原則的基礎上,她不介意用一時順從換取片刻安寧。
儘管在邊察身邊待得愈久,顧雙習也愈發不能理解,她的原則、或者說底線,究竟該落在何處。
他們去遊樂園,如常人般提前在手機上買好電子票,直接掃碼入園。
時間已近中午,日光盛烈,邊察打起遮陽傘,單臂攬過顧雙習,使她完全躲在傘與他的陰影裏,免遭烈日的荼毒。顧雙習試探性地問他:“我們要去哪裏?”
對他的稱呼到了嘴邊,硬生生化作一聲“寶寶”,幸好這本就是情侶間的常見暱稱,落在旁人耳中,並不顯得突兀。
邊察卻覺得新奇,擡手去捏她頰側軟肉,嗓音不自覺夾帶上一絲輕盈的愉悅:“先去喫點東西吧,不然雙習下午可能沒力氣玩。”
沿着遊樂園裏的小喫街,他們從頭走到尾,沒有進去店鋪裏點餐,盡挑着沿街陳設的小攤鋪,買了些花樣繁多的小喫。顧雙習確沒試過這些新鮮東西,興致頗高,每樣都樂意嘗一口,不喜歡的就全推給邊察。
他無甚忌口,亦沒有偏愛,蓋因身份特殊,喜惡皆不可外露,所以顧雙習捨棄掉的每一款食物,全被邊察照單簽收。她胃口小,一條街逛下來,便已飽了七八分,明知邊察大概率沒喫飽,顧雙習也懶得體恤他,轉而拉着他的手,說想去看看遊樂園別的地方。
邊察卻不同意,理由是太陽太大,怕她中暑,強行把她帶進了一旁的商店。商店裏售賣與遊樂園有關的種種紀念商品,設計別出心裁、款式琳琅滿目,很快便吸引住了顧雙習的目光,在商店裏慢悠悠地來回打轉。邊察活像個機械侍從,只管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從不自己走開去看別的區域。
在飾品區,顧雙習隨手撿起一枚髮卡,對着鏡子往自己頭上試戴。髮卡做成波浪形狀,末端卷出一朵浪花,於暖色調燈光下熠熠生輝,頗爲賞心悅目。
她摘下這枚,換上下一枚,如此試戴多次,終於覺得無聊,將髮卡們放回原位。
邊察問她:“不想要嗎?怎麼放回去了。”
她頭也不擡地反問他:“您覺得有特別好看的嗎?”
“都很好看。雙習怎麼樣都是好看的。”他倒回得周全,就是等同於廢話。
顧雙習把髮卡整理停當,轉手從一旁的眼鏡架上取下一副,一面摘了邊察的墨鏡,一面替他戴上新的。
她選的是一副粗框眼鏡,不帶鏡片,戴在邊察臉上,將他凌厲五官的攻擊性削弱許多,竟造出幾分斯文氣息。邊察平日裏佩戴細框眼鏡,顧雙習一直覺得那樣太精英、太不近人情,縱然符合邊察性格,可她總對冷心冷情的人感到疏遠。
這副粗框眼鏡則不同。顧雙習歪頭看他,慢慢地露出一絲笑意:“我覺得很適合你呀,寶寶。”她軟聲細氣地叫他。
邊察完全不看鏡中倒映出來的自己,只垂眸一心一意地盯住她,聞言也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那就戴這副眼鏡好了,畢竟雙習喜歡。”
然後就真的拉住她的手,另隻手從飾品區挑揀幾樣髮卡,又轉去紀念品區,爲顧雙習購買世俗意義上的“禮物”——玩偶、毛絨頭飾等一系列可愛物什。
她雖然不能理解這份心意的內驅力何在,但邊察做事一向不容置喙,她也就懶得再白費力氣地勸他,索性隨他挑選。
大概他認爲,這麼做會叫她開心吧?顧雙習內忖道。儘管她完全不需要這些東西,即便買回去,也是堆在府邸裏喫灰。邊察總喜歡一廂情願地做些感動自己的生意,而她更是必須配合他、表現出感恩戴德的樣子,那樣他纔會覺得,世事圓滿,盡如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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