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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驟然的變故發生在轉瞬之間。鍾明看着白光在眼前炸開,感到一陣眩暈。
下一瞬,他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握緊,一股巨力傳來。鍾明摔在了一個堅實的胸膛上。
亞瑟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藍色的眼睛中精光乍現,沉聲道:“跟我走!”
鍾明愣住,下意識道:“什麼?”
亞瑟知道自己能躲過剛纔那一擊能實屬僥倖。他至多有三十秒說服鍾明,他語速極快地說:
“他洗去了你的記憶,現在你對他的所有感情都是虛假的。這不是愛情,是情感操控。繼續待在他身邊會非常危險。”
他放開鍾明的肩膀,溫暖乾燥的手心裹住鍾明的雙手,就算是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亞瑟的語氣依舊真誠而冷靜:“鍾,深吸一口氣。我需要你冷靜地思考。”
亞瑟藍色的眼睛中倒映出鍾明詫異的臉,緩聲道:“你想去外面尋找真相嗎?現在已經有針對記憶恢復的醫療手段。”
鍾明的瞳孔猛然縮緊。
亞瑟緊緊盯着他。在進入副本之前,他從同事那裏得到了一疊關於公爵的資料。畢竟雖然他是自願接下這個任務的,也不能叫他來送死。
亞瑟從資料中得知,縈繞於三大家族上方的詛咒其中之一就是失憶症。
這種毫無徵兆的病症會在某個時間點突然出現,患病的對象便會產生不間斷的記憶衰退,甚至嚴重到連自己的姓名都會忘記,最後在癡傻之中迎來死亡。
在三大家族中流傳的傳說中,「公爵」是一抹舊世界投射的陰影,惡魔賦予了他影響人神志的能力。他始終站在陰影存在的角落,對他們投以凝視的目光。
所以當鍾明提到他的記憶有些模糊時,亞瑟的心一下變落到了谷底。接着,他感到了巨大的憤怒,一想到公爵竟然用這種能力操縱鍾明,他便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被烈火灼燒。
亞瑟有着理想主義青年共同的毛病,他愛當好人,還有點英雄主義情節。他緊緊握着鍾明的手,堅定地說:
“如果你想,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幫助你。”
鍾明的瞳孔猛然縮緊。
現當下,山谷中展現出了一個極其怪異的場景,籠罩在雪上之上的天空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濃郁的黑暗,另一邊卻亮如白晝,天空蔚藍如洗。鍾明正巧站在分界線之上,眼前光暗交加,他的視線越過亞瑟,落在遠處的湖面上,只見白日那斷的湖水不斷盪漾,水波由遠及近向黑夜這邊傳播而來,在途中卻似乎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擋住,無論如何都到不了對岸。
鍾明意識到剛纔亞瑟開的那槍絕不是普通的東西,它分開了副本與現實。
而這也許是他逃出副本最好的機會。
鍾明頓了頓。忽而回過頭,看向身後。
公爵站在黑暗裏,陽光絲毫照不到他身上,觸角上串着牧師的屍體。他的胸口破出一個大洞,血液大股大股地往外涌。他黑色的長袍上掛滿了枯葉,不知在湖畔已經潛伏了多久。鍾明心下一顫,迅速明白了他爲何會在這裏,卡佩從他這裏知道灰湖是離開副本的關鍵,或許一直潛伏在這裏尋找着機會,然而在公爵突然出現之時,他心中在世代薰陶下根植的仇恨還是佔了上風。
但他最後的一點掙扎還是失敗了。牧師的匕首隻在公爵的右臉上留下了一點細小的血痕。
而他的身體被觸角貫穿,臉上已經泛出死氣。
鍾明看着他的頭無力地垂下,青白的臉轉過來,蒼白的脣動了動,朝鐘明說了一句話。
下一瞬,他的頭被擰斷,掉下來。摔在枯葉堆上,滾了一圈。
鍾明的嘴脣顫了顫。
公爵陰沉的面目從黑暗中擡起,視線落在鍾明身上。鍾明在他的目光下一顫,接着,他看見公爵擡起右腳,看起來像是要向他走過來,卻似是被什麼擋住,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能力也是有極限的。”
亞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鍾明回過頭,看見青年英俊而略帶焦急的面孔:
“快,我們沒有時間了。”
這眼花繚亂的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鍾明幾乎聽到耳邊不斷響起秒針倒數的聲音。他像是在經歷一場加速的噩夢。
在下一個瞬間,鍾明聽到了一個除開自己的心跳聲之外的,細小而清脆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突然被打破了。
他看見亞瑟的瞳孔驟然縮緊。白人青年的眼瞳的虹膜藍的很透徹,鍾明清晰地從中看到自己身後,公爵的腳像是在用蠻力突破山麼障礙,緩慢而堅定地落到地面上。
鍾明驟然一把推開了亞瑟,朝滿臉詫異的青年大喊:“快走!”
下一瞬,星斗傾斜,天翻地覆。
極濃的夜色以一種快到極其怪異的速度覆蓋了整個天空。
鍾明猛然回過神,一把抱住公爵的腰腹:“別殺他!”
公爵的動作有略微的停滯。鍾明偏過頭,對愣在湖邊的亞瑟厲聲道:“我叫你快走!”
亞瑟聞言,神情一頓,他蹙起眉心,臉上泛出幾絲不甘。但他並不是個傻子,見狀立刻抄起揹包,幾步踏上小舟,利落地扯斷船尾連在湖畔上的麻繩。
然而他的船才劃出去不到兩米,四根觸角便突然憑空出現,狠狠砸向小舟。
“啪!”
湖面在重擊下驟然升起水柱,水霧遮住了小舟的輪廓。鍾明眉心一顫,回頭用雙手緊緊箍住男人的腰腹,擡頭看着他神情陰冷的臉:
“別這樣。”他用全身的力氣抵擋住公爵的腳步,放軟了聲音:“讓他離開好不好?我沒有想跟他走。”
聞言,公爵的神情頓住,在盛怒之下,他的表情如同卡殼了般,一點一點垂下眼。
鍾明急促地吸了兩口氣,用力踮起腳尖去吻他的側臉:“我真的沒想跟他走。別管他了,好不好?”
公爵的眉心顫了顫,他的視線在鍾明的臉與遠處的湖面之間遊移,額角青筋隆起,像是在勉力強壓着怒火。他實在想殺了那個膽大包天的人類,如果不是鍾明一直往他身上撲,亞瑟早已死了。
鍾明伸手去勾他的脖子,幾乎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去親他因爲憤怒而微紅的耳廓:“……這裏好冷,你親親我吧。“
公爵頓住,半秒後,終於忍無可忍地伸出手,按住鍾明的後背,低頭吻了下去。
他吻得非常重。往日的溫柔完全消失,舌尖像撬開一隻蚌一樣纏住鍾明,吻得很深。鍾明不禁發出一點嗚咽,頭向後仰去,卻被公爵用手按住後腦。
男人修長的手指插入他後腦的頭髮,五指攥緊,沒有到扯痛他的地步,但是壓迫感極強。
公爵短暫地放開他,鍾明驟然吸了口氣,像只溺水的魚般喘息,抿住有些發痛的嘴脣。
“不是你要親的嗎?”公爵眉目陰沉,粗糙的指腹有些用力地捏起鍾明的下巴,拇指抵在他的脣上:“嘴張開。”
他的語氣有點惡劣,像是生氣了。
鍾明現如今耳邊翁鳴一片,沒有注意到公爵身邊的觸角沒有收回去,此時正惱怒地上下翻騰,將地上的落葉全部擊打得粉碎。
他眼睫顫了顫,溫順地微微張開嘴,露出一小點舌尖。
公爵漆黑的眼睛如一個漩渦,他俯下身,再次吻住鍾明。鍾明順着他的力道擡起頭,突然發覺重新便會黑夜的天空並沒有變得正常。天空彷彿成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星星拉成長條,被裹挾着在天空中形成了一個圈,繞着中心旋轉。彷彿整個世界都在隨着公爵的怒火失控。
鍾明被那漩渦裹挾着發暈,同時公爵奪走他口中的空氣,缺氧讓鍾明進一步意識模糊,彷彿掉入了西洋鏡,亦或是在做一場香豔而怪誕的噩夢。
不知過了多久,公爵才放開他。鍾明立即雙腿一軟,被公爵攔腰撈起來,抱了個滿懷。
鍾明靠在他懷裏,四周的一切已經恢復了平靜。
公爵沉默地抱着他,擡腳向回走。鍾明從他肩頭看去,地上牧師的屍體已經不見了,湖面再次恢復了平靜,不見小舟的影子。
夜晚靜謐的風颳過他的臉頰,鍾明感到一點涼意,是一朵雪花粘在了他的臉上。
潔白的雪從天空中落下來。
鍾明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摟緊了公爵,擡頭看他的側臉。男人的臉上此時已沒了剛纔暴怒的痕跡,一切歸爲平靜,漆黑的眸子古井無波。
鍾明看着雪落在他的棕發上,有些奇怪,他知道男人有瞬間移動回去的能力。
下一瞬,彷彿讀心一般,公爵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在我走回去之前,你好好想一想。”他平靜地說:“如果想好了要出去,我送你走。”
聞言,鍾明的眼睫顫了顫,擡起眼看向公爵。
男人的側臉平靜中帶着漠然,跟剛纔陰沉的樣子判若兩人。
鍾明斂下眼,幾乎沒有思考就湊上去,在公爵平直的嘴角上親了親:
“我不想。”他輕聲道。
似是對他這麼快的回答有些驚訝,公爵回過頭,微微挑起眉鋒,眼眸宛若深潭:“你確定?”
鍾明點了點頭。
公爵沉聲道:“爲什麼?”
鍾明微微擡起眼,濃密的睫毛下眸光微閃。
接着他垂下眼,小聲道:“我捨不得您啊。”
公爵抱着他的手臂一緊。鍾明在極其短暫的一瞬間,似乎看到了他略微失控的表情。
下一瞬,鍾明眼前的景色驟變,這次不僅是瞬移回了大宅內,而且還直接到了臥室裏面。
鍾明被丟到紅色絲絨的被面上,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麼,嘴脣便又被咬住了。公爵的兩隻手臂緊緊箍住他,動作有點失控,用強烈的親吻宣泄着自己的佔有慾。鍾明淹沒在他細密的吻中,臥室的燈光適時昏暗下來,安靜的空間裏迴盪着他自己顫抖的嗚咽。
在鍾明看不清的黑暗之中,公爵眼中情緒翻涌。他雖然是怪物,但也有心,大起大落的心情狀態讓他受到了影響。以至於聽到鍾明親口選擇了自己的時候,他竟然有一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之前朝上涌的血液撐得他頭痛,現在則全都涌到了身下。
鍾明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衣物被扔到地上的窸窣聲。
公爵卻像是在黑暗中長了眼睛,粗糙而溫暖的掌心貼着他,鍾明感覺自己渾身都又麻又癢,包括最隱祕的部位,全都沒一塊好肉。
在某個時刻,公爵的動作突然變得輕緩,手停在他的大腿上。然而這個停頓並不是情之所至,而更像是野獸在黑暗中潛伏,靜靜等着獵物露出柔軟的咽喉。
鍾明在安靜的空間裏緩緩喘息着。他轉動眼珠,只能在黑暗中看出男人的一點高大的輪廓。
他知道公爵在等什麼,也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鍾明喉間一動,其實在他推開亞瑟時,便已經做出了選擇。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一不做二不休,鍾明直接擡起了腿,勾在了公爵的腰上。
恍惚中,他似乎聽到公爵咬牙罵了句什麼他聽不懂的話。
鍾明被掐住了腰肢,長髮在被面上搖曳,被拖到了男人身下。
·
鍾明再次醒來的時候,天依舊是黑的。只是日期已經翻過一天。
他身上很清爽,沒有一點不適。鍾明的頭靠在男人裸露的腹肌上,輕輕吸着公爵遞過來的雪茄。
公爵靠在牀頭,左手一路從發頂滑下,撫摸他光滑的背脊,伺候他抽了兩口,擡手將雪茄放回到自己嘴裏,道:“身體沒有不舒服吧?”
自然是沒有。鍾明抿了抿脣,很勉強地搖了搖頭。
不痛是好的。但這治療的功效昨晚顯著延長了鍾明受折磨的時間。每次他喊’不行了’的時候,觸角便會貼上來,肌肉的痠痛去除之後,鍾明還得哭着求他收回去。
他實在不能接受觸角在這種時候還要出現,也許是察覺到他的不滿,之後公爵都趁鍾明暈過去的時候給他治療。
見他猶豫,公爵撫摸他的動作一頓:“怎麼了?哪裏疼?”
鍾明趕忙搖了搖頭:“不疼。”
他的聲音特別沙啞,原本清亮溫柔的聲線如今像是砂紙磨過。是鍾明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張嘴接受治療的緣故。
公爵皺了皺眉,放下雪茄,拿起牀頭的蜜糖水,喂他喝了兩口。
第082章雪停
屋外的雪一直在下。山谷的冬天還遠遠沒有到頭。
空氣很平靜,半點風都沒有,鵝毛狀的大雪直直地從天空落下,掉在地上,發出些許窸窣聲。
大宅門前的雪積累了厚厚一層,每天,僕人們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掃雪。積雪已經到了如果不清理就難以出行的地步,甚至到了打開大門,雪就會涌進來的地步。
連續不斷的大雪沒有影響到大宅內部的溫暖。
經年累月的石制壁爐忠誠地履行着它的職責,木炭燃燒着,向臥室中輸送着溫厚而舒適的熱度。房間裏很安靜,瀰漫着鮮花芬芳的氣味,紅色的絲絨大牀上隆起一塊,時不時傳來情人低語的聲音。
鍾明和公爵一直呆在房間裏消磨時光。
食物都是瑪麗夫人送到門口,伴隨着餐車而來的還有一小束鮮花,公爵每次都跟做賊一樣,門只開一小條縫,還要用高大的身體堵住外面人的視線。公爵這麼做也有他自己的心思,但一部分也是因爲太粘人了。
幾天的親近之後,鍾明完全變成了塊糖糕,緊緊貼在公爵身邊,對方一動他就要哼哼。公爵被他膩着,硬是三天都沒能走出臥室一步,想到外面的書房去拿個資料都不行。喫飯要喂,洗澡要抱,睡覺要哄,這幾天鍾明實在嬌得太厲害,公爵什麼都做不了,乾脆甩開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一意陪着情人消磨時光。
公爵躺在牀上,右手環住鍾明的肩背,讓他把頭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一下一下撫摸他光滑如綢緞的頭髮。
鍾明的側臉在燭光下微微閃爍,像尊細膩的白瓷美人像。公爵的手滑過來,他便擡起頭,在男人的掌心上印下輕輕一吻。
公爵的手頓了頓,接着移開,按住他的肩膀:“我帶你去洗個澡。”
鍾明額角還有些許細汗,斂下眼,輕輕點了點頭。
公爵於是伸出手臂,將他像只無尾熊似的抱起來,往臥室的方向走。鍾明雙手摟住他的肩膀,進入到水汽氤氳的臥室,被放到浴缸邊的椅子上。公爵俯下身去放水,他就坐在椅子裏,兩條小腿縮在胸口,用胳膊環住,垂着眼盯着他看。
公爵試好水溫,回頭見他的模樣,登時笑起來,嘴角牽出淺淺的笑紋:“看得這麼認真?”
他手撐着浴缸邊,俯身過來親了親鍾明的側臉:“你的小腦袋裏在想什麼。”
鍾明的垂着眼睫,美麗的面孔在氤氳的水汽中顯得有些懵懂,公爵愛極了他的這個樣子,本來只想親一下,結果又親了兩下:
“你在想什麼,嗯?”他在鍾明耳邊低聲問。
鍾明擡起手,摸了摸公爵裸露的手臂:“你爲什麼不會出汗?”
公爵的體溫一直是冰冰涼涼的,就算再最激動的時候,也沒有太大變化。且不管他怎麼抓,對方身上都不會留下痕跡。
公爵笑了笑,道:“我和你不一樣。”他的視線不着痕跡地向下,隔着水汽看到鍾明胸口粉白一片,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略有些不自然地扭過頭,伸手將水龍頭擰上。
水已經放好,公爵回身來抱鍾明。
鍾明向他張開手,兩條手臂自然地勾住男人的肩膀。
在被抱到浴缸邊的時候,鍾明的手臂突然緊了緊。公爵腳步頓住,偏頭道:“怎麼了?”
鍾明微微側過頭,輕聲道:“……剛纔,我好像把地毯弄髒了。”
他的聲音很輕,溫熱的氣息掃過男人的耳廓:“你抱着我走的時候,好像弄到地上了。”
公爵的呼吸一滯。同時,鍾明感到自己手下的肌肉瞬間繃緊。
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聲在他耳邊響起。他沒說話,也沒動。鍾明抿住脣,不想再弄髒地上,輕輕扭了扭身子。
然而就在他剛一動,一雙手突然緊緊攥住了他的腰,下一瞬,鍾明背後貼上了略帶涼意的瓷磚。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在被吻住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按在了浴室的牆上。
·
許久之後。鍾明身上裹着浴袍,歪倒在牀榻間。
他精神疲憊,渾身發酥,眼睛半睜着看見公爵高站在浴室內,高大的身影背對着他,手上拿着紅色的牀單,正在水龍頭下面沖洗。
水深嘩啦嘩啦,浴室的地面上全都是水,幾步沒有落腳的地方。然而公爵並不在意,他赤着腳站在一地的水漬裏,垂着眼洗剛換完又髒掉的牀單。
鍾明臉皮薄,沒辦法把這些東西交給瑪麗夫人去洗,所以這些天盥洗的任務都由公爵一手操辦。
神奇的是,公爵做起這種事來也真像那麼一回事。
鍾明看他認真的樣子,眯了眯眼。
公爵像是背後長了眼睛般,略微偏過頭來,聲音略微加重:“乖乖睡覺。”
這兩天鍾明一直勾着他,公爵享受之餘,害怕鍾明自己的身體喫不消,頗爲嚴肅地看着他。
鍾明朝他露出有些慵懶的笑容,保持着躺在牀上的姿勢擡起手,將牀柱上繩結解開,紅色絲絨的牀幃由四周垂下。
公爵看着牀幃猶如逐漸合攏的幕布遮住牀上的人,一截白皙的手臂在縫隙合攏前靈巧地縮了進去,喉結剋制不住地上下一滾。
他盯着那張牀,眉心中間隆起淺淺的溝壑。西方人公爵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自己的感受,但用華國話來說,他就是經年累月住在深山老林的道士第一次下山,就撞上了妖精,七魂八魄都被勾沒了。
公爵定定地看着那邊,半響後,才轉過頭,伸手把水擰地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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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鍾明躺在黑暗之中,臉上慵懶迷亂的神情一掃而空。
他看着黑暗中的牀頂,緩慢地,用最微小的動作擡起了右手。在他的右手無名指上,金屬戒指閃出微光。這是已經死了的沈爲年留下的戒指,在公爵的操縱之下,現在已經變成了他的東西。對方應該是知道這裏面有什麼的,並且認爲那些東西不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所以沒有管。
但到了現在,鍾明基本可以確定當時盛怒之下的公爵並沒有注意到亞瑟在最後一刻遞給他的東西。
鍾明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變得輕緩而悠長,同時,他眸色閃了閃,黑暗中突然憑空出現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部手機。
鍾明眼疾手快,在手機掉到牀上之前凌空抓住了它。
這是沈爲年的手機。當日在地下室,沈爲年被觸角喫掉,他貼身帶着的手機似乎被判定爲不可以喫的東西遭到忽略,最後不知怎麼落在了亞瑟手裏。
鍾明在黑暗中看着眼前的長方形物體。智能機是當下最流行的牌子,屏幕被摔碎了。
他摸到手機側邊的按鈕,試探性地按了按。
下一瞬,黑暗的牀幃中亮起白光。手機還能運行。
鍾明立刻將手機靜音,亮度調到最小。
牀幃外面沒有動靜。
他有些微微顫抖指尖按在屏幕的裂痕上,迅速找回了肌肉記憶,向上一滑。
屏幕上彈出一個白色的方框。
鍾明的神情有瞬間的空白。
對了,解鎖手機需要密碼。鍾明愣愣地想。手機的主人已經死了,而他對沈爲年基本可以算是一無所知。
鍾明的心臟縮緊,接着變得沉重。
下一瞬,浴室門被打開的聲音響起。鍾明眉尾一跳,迅速按滅手機屏幕,智能機再次消失在他的手心,翻過身去。
過了一會兒,一隻手撩起牀幃,他感受到牀的另一邊陷下去,有人躺了上來,從後面用手臂環住了他的腰。
鍾明的後背貼上一片堅實的胸膛,公爵低下頭,吻了吻他的發頂,低聲道:
“怎麼還沒睡着?”接着,他頓了頓,又道:“心跳還這麼快。”
鍾明的心臟無法控制地跳漏了一拍,他有剎那的停頓,接着在黑暗中轉過身,埋進男人的胸膛裏,在對方胸口上印下一吻:
“不知道。”鍾明道:“我睡不着,心裏慌。”
公爵感到脣瓣柔軟的觸感,胸口的肌肉都輕輕抽了兩下。他緊緊按住鍾明:“別亂動。”
他用手臂環住鍾明的背,右手托住他的後腦,將鍾明整個人控制住。在確保他不能在亂折騰之後,開始用手指輕輕按摩鍾明的額角:
“別胡思亂想,閉上眼睛,一會兒就困了。”
黑暗中,公爵皺着眉,在他看來,鍾明是脆弱而易碎的。他雖然修好了鍾明的身體,但是對方這幾天神經反覆受到刺激,還暈了好幾次,說不定使因爲這個才心跳快、睡不着。
他右手按摩着鍾明的額角,左手按住他的後背,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輕拍着。
鍾明被男人整個環抱在懷裏,低垂的眼睫顫抖個不停。
要說亞瑟的話完全沒有給他造成觸動,那也是騙人的。但他說捨不得公爵,也並非是在說謊。
無數神思在他腦中混雜一片,絞成一團亂麻。而環抱着他的男人不知他心中的掙扎,正一遍遍耐心地安撫他。
每當鍾明略微一動,公爵便會將他抱得更緊些。聽到鍾明不安的呼吸,公爵便會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輕啄吻:
“噓、噓——”男人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乖,睡吧。什麼都不要想。”
鍾明聽到公爵在他耳邊輕聲哼起一支陌生的歌謠,像是首兒歌,悠揚而婉轉的曲調在這小小的一方空間中迴盪。
鍾明的掙扎漸漸弱了。他靠在男人胸口,聽着公爵一遍遍哼着歌,手掌輕輕拍打他的背,在寧靜的黑暗之中竟有一瞬真覺得自己很安全,很簡單,什麼都不用想。之前的那些詭譎的爭鬥,猜忌,疑慮都淡去了,他彷彿真的可以依偎在這個男人懷裏,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去想。
鍾明眼睫微顫,緩緩闔上了眼睛。
·
第四天,大宅外的雪終於停了、
太陽時隔多日,從雲層中探出來,陽光灑在新雪上,山谷中一片安靜寧和。
再次見到鍾明時,李逸之正在庭院裏剷雪。他嘴裏咬着香菸,手裏拿着一隻巨大的鐵鏟,插進積雪裏,擡起,將一捧雪鏟到一邊。
鐵鏟又大又重,等李逸之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一雙皮鞋時,他動作一頓,在慣性下差點往後翻過去。
“哎喲!”
他後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身體,嘴裏抽到一半的香菸掉到雪地裏,發出微小的啪嚓聲,接着便熄滅了。
李逸之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菸頭:“靠!這是我最後一隻了!”
鍾明站在他面前,有點啼笑皆非地彎了彎眉眼:“你還是少抽點菸吧。”
菸頭的溫度將雪地燙化了一些,煙身被雪水浸溼,軟成一團,顯然是不能再抽了。
李逸之喉間動了動,緩緩擡起頭,等真正看到鍾明的面孔時,他的神色變了變,眼中有什麼東西迅速低沉了下去。
鍾明看着他,眼睫微動,聲音低下來:“看到我還在,你很意外?”
李逸之神情一頓,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來,驟然沉下臉,鳳眼中最後一點笑意也消失不見了。
鍾明擡眼他,小聲道:“不用擔心,公爵已經答應我,以後不會再偷聽我說話。”
李逸之聞言,微微睜大了眼睛,臉上閃過一瞬的詫異。
片刻的沉默後,他鬆開手,沉重的鐵鍬悄無聲息地落在雪地上。李逸之揣起雙手,擡起下頜,朝鐘明挑起眉鋒:“你信他說的鬼話?”
鍾明聞言,略微撩起眼皮,視線落在他鋒芒畢露的眉眼上。李逸之鮮少用這麼情緒外露的面貌示人,他一向是圓滑而深藏不露的。
實際上李逸之已經快氣炸了。自從亞瑟離開之後,這幾天他提心吊膽,反覆在心中盤算幾種可能性。最好當然是殺了公爵,他知道卡佩埋伏在那裏,但亞瑟是個慫蛋,恐怕講究着什麼和平主義,殺死公爵的希望渺茫。次一點的就是帶鍾明走。再次一點,就是對方又被騙回來。
那日李逸之在大宅中看到天空上異象叢生,星河倒灌,心下一跳,還以爲公爵真的死了,或者至少也是鍾明逃了出去。
但是之後幾天,副本里重新變得平靜,李逸之的心也一點點涼了下來。
等到真的聽到鍾明的腳步聲,李逸之心掉到了胃裏,只能勉強維持風度。但等到他擡起頭,一眼便看出鍾明身上不對經。
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沒有任何痕跡,但像李逸之這樣從青少年時期就混跡於風月場所的半流氓來說,只肖一眼便注意到他眼角眉梢自然流露出的柔情。
什麼叫不會偷聽?
李逸之的神情陰鷙,心道,剛上過牀的男人的話也敢信。
他敢打包票現在就算鍾明拿把劍把公爵殺了,那狗日的都能笑着死。
況且他早就使出渾身解數寫了新的符咒,如果現在公爵還能察覺任何一點信息,那李逸之覺得自己也不用活了,直接去樹上撞死算完!
他瞪着鍾明:“你爲什麼不走。”
鍾明看了他一眼,抿了抿脣,垂下眼沒有回答。一副悶聲任他說的樣子。
這幅表情看在李逸之眼中就是心虛。鍾明已對那個怪物動了真心。
李逸之臉色幾變,鳳眼裏要噴出火來,掙扎許久才把難聽的話都統統嚥了回去,憋得他心口火燒火燎。
他咬緊後牙,由上至下地俯視鍾明,終於還是忍不住道:
“對那種長觸手的東西,你居然還——”
後半句他沒說出來。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鍾明驟然擡起頭,臉頰泛起一點粉紅,一改剛纔柔順的樣子,壓低了聲音道:“你胡說什麼!”
李逸之閉上嘴,薄脣擰緊,不說了,但臉色還是很難看。
片刻後,他扭過頭去,彎腰拿起雪鏟,’噗呲’一聲用力插進厚厚的雪地裏,彷彿穿透了公爵的身體一般。
鍾明見他悶聲剷雪,抿了抿脣,軟下聲音:“我話還沒說完。”
李逸之沒回頭,一個勁兒地剷雪,用行動表明他和鍾明沒什麼好說的。
然而下一刻,鍾明輕柔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我想送你出去,你願不願意?”
第083章不想走
李逸之剷雪的背影頓住。鐵鏟插在雪裏,半天沒有動靜。
半響後,他緩緩偏過頭:“你說什麼?”
他逆着光,鍾明看不清他的表情,溫聲重複了一遍:“我說,你想不想出去?要是想的話,我送你。”
李逸之半天沒有動。他的表情被陰影遮住,看不出所思所想。鍾明在這長久的沉默中輕輕皺起眉,對他的反應有些疑惑。他以爲李逸之是會高興的。
下一瞬,他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你這是跟定他了?”
聞言,鍾明一愣。
這個「他」自然是指公爵。鍾明抿了抿脣,垂下眼去,低聲道:“跟他有什麼關係,我是問你走不走。”
他這句話說出來,不知怎麼刺激到了李逸之。他猛地甩開鐵鍬,幾步跨到鍾明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鍾明有些詫異地擡起頭。李逸之在他面前向來都以溫和的面目試人,所以縱然他知道對方的本性不是如此,也不自覺地產生了慣性。以至於現在李逸之黑着臉看他,肩膀和手臂的線條都緊繃着,身上的攻擊性一下子冒出來,竟然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鍾明的喉間滾了滾,下意識地想要後退。
李逸之閃電般地伸出手拽住他的右臂,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壓抑着怒氣看着鍾明驚訝的臉:
“你就鐵了心要留在這兒?給他做貼心情人,嗯?“
鍾明緊皺起眉,掙了掙手臂:“你幹什麼!”
李逸之不肯放手,又走進了一步,鳳眼中一片陰沉,惱怒又痛惜地看着他:“你有沒有想過哪天他不喜歡你了怎麼辦?到時候他要你死,你有什麼辦法?”
鍾明掙不開,也知道李逸之是關心他,便也不掙扎了,想拽就隨他拽着吧。
“你冷靜一點。”他輕聲勸阻:“放心,公爵說過他不會傷害我。”
李逸之差點沒氣暈過去。
他的怒火直衝天靈蓋,氣得眼珠都紅了,瞪着鍾明,眼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不知道眼前這人怎麼能用一臉無辜的表情說出這麼氣人的話。
“男人牀上說的話能信嗎,嗯?”
李逸之聲音嘶啞,想說難道你媽媽沒告訴你男人嘴裏的話都是騙人的,接着又想起鍾明是個男孩。令堂應該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長大後會被一個在鬼屋蝸居了幾百年的老男鬼追求。
轉而李逸之又想到,鍾明似乎提過自己是個無父無母孤兒。他想,會不會是從小缺少父愛才讓鍾明迷戀上那個老男人。想到這裏,他的怒氣又緩下來,低頭靠近鍾明道:
“你……如果想找人照顧你,也不應該找他。”李逸之勸說:“你看,他一下子就把你關在屋子裏這麼多天,控制慾這麼強,以後怎麼過日子?”
鍾明聽到這裏,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是我纏着他的。”在李逸之發怒之前,他又接着說:“如果不是他這幾天都沒出門,你在湖邊動的手腳早就被發現了。”
李逸之的神情驟然一頓。鍾明冷眼看着他,問:“現在清理好了吧?”
李逸之確實是在湖邊動了手腳。要不然,公爵也不可能沒發現就藏在枯葉堆下面的牧師。鍾明說的半點沒錯,李逸之是這幾天才找到機會,悄悄溜出去將湖邊的痕跡都清理了。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鬆開了拽住鍾明的手。鍾明見他眸色變換,垂下眉眼,輕聲道:“你做這些,都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李逸之聞言挑起眉鋒,嗤笑了一聲:“跟你說了你走嗎?”
他早就看出來鍾明和公爵暗中眉來眼去。其實這樣想來,公爵的不良用心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一開始這老匹夫就指名一定要鍾明送茶。
李逸之越想越生氣,恨不得現在就把整座巍峨的大宅放把火燒了。鍾明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笑了笑,低聲道:“不過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謝謝你。”
鍾明知道如果他真跟亞瑟走了,公爵盛怒之下,李逸之肯定是活不成的。對方以自己的生命冒險送他出去,鍾明很感動。
然而李逸之看着他,神情有一瞬的複雜。他的動機並沒有鍾明所想的那麼高尚。在他的設想裏,鍾明若是離開,那公爵一定是死了,而鍾明如果被挾制着回來,就說明亞瑟失敗了。到時候死的是亞瑟與牧師,就算他露出什麼馬腳,鍾明也一定會幫他遮掩。
只要是公爵還活着,他就絕不會放鍾明離開。
而事實也確實如他所想。
“只是以後就不要這樣了。”鍾明輕柔的聲音傳來:“我不想因爲我的事情而犧牲誰。”
李逸之一時沒有說話,只是神色複雜地看着他。鍾明擡起眼,又問一遍:“不說這些了,你到底要不要出去?”
李逸之雙手插兜,語氣不善:“你讓我丟下你一個人逃跑?”他眼神陰沉,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這麼個懦夫?”
“幹嘛這樣說自己。”鍾明神情平靜,看了眼雪地裏,已經被打溼軟成一團的香菸,輕聲道:“到了外面去,你就不用再爲煙不夠抽發愁了。還有喝不完的酒。”
李逸之聞言,眼角一抽。他如何會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繁華。四十年前他在大陸南邊叱吒風雲,當時最繁華的港城裏每一間說得上名字的酒樓都有他的身影。哪想到一朝落難,在這個鬼地方抽最廉價的香菸還得數着根數。
李逸之的表情明顯地動搖起來。
鍾明忍不住笑了一下。李逸之立刻回過眼瞪他:
“笑什麼?”他惡聲惡氣地說:“你爲什麼不想出去?就這麼稀裏糊塗地跟着他在這混日子,外面的世界你都不要了?”
在他的質問下,鍾明低下頭,微微抿了抿脣:“……我覺得待在這裏也不錯。”
“也許我在外面一個親人都沒有。”鍾明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出去了又能幹什麼?”
李逸之愣住。鍾明說這些話的語氣很平靜,但是他卻從對方略微放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點茫然,心尖頓時抽了一下。
他的眉目軟下來,放緩了聲音:“別怕,等出去我會幫你的。”
鍾明看他一眼,輕聲道:“總不能一直靠朋友。”
李逸之面色一僵。頓時感覺像是被扇了一耳光。其實在內心深處,他早知道鍾明對自己沒有超越友誼的感情,只是他擅長模糊其詞,經常用曖昧的態度跟對方玩笑,其中有幾分真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逸之頓了頓,偏過頭,裝作沒聽見:“你這樣是掩耳盜鈴。”
他敢肯定公爵一定是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
鍾明笑了笑,看着自己的沾上了些許新雪的腳尖,笑了笑,輕飄飄地說:“是啊。”
李逸之看到他嘴角的笑意,那笑容很溫柔,但又有點自甘墮落的意思。他張了張嘴,半響後又合上,神情複雜地看着鍾明。
片刻後,鍾明回過神,看向他:“但我希望你能過得好。”他說:“你還是出去吧,好嗎?”
李逸之神色沉沉。就在這時,一點窸窣的腳步聲響起,鍾明閉上嘴,回頭一看,見是傑克扛着一堆柴火出來,見他們站在這裏,他挑了挑眉,吹了聲口哨:“你們幹嘛呢?”
李逸之仰起頭,朝他虛僞地勾起嘴角:“關你屁事。”
傑克’呸’地一聲吐出嘴裏含的一根稻草:“我操你媽的。”
他們兩個不合不是一天兩天。但現在還有鍾明在場,傑克看他一眼,悻悻地哼了聲,轉身吹着口哨走了。
李逸之看着他向雪地中離開的背影,表情淡下來,視線重新回到鍾明身上:
“就算你能保我,最多再加個葉箐。其他人怎麼辦?”他的視線凝在鍾明線條雋永的半邊側臉上,輕聲道:“他們一樣在這困了很久。”
鍾明的神情顯著地一頓。他緩緩回過頭,目光落在李逸之臉上。
“看吧,你又狠不下心。”李逸之勾起嘴角,表情幾乎是有點惡劣的:“到時候他們天天在怨懟地在你面前晃,不得難受死你。”
鍾明眼睫微顫,垂下眼,嘴脣動了動,確實找不到話反駁。
李逸之嘆了口氣,拿起鐵鏟走過來,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行了吧!你自己都過得稀裏糊塗,還要幫別人操這個閒心,不顯累得慌。”
鍾明被他攬着往回走,偏頭看了眼李逸之的側臉,發覺他臉上又掛起了漫不經心的笑意。他看了兩眼,心下明白了他的選擇,緩緩吐出了一口氣,收回視線,回頭看了一眼還沒完全鏟好的雪:
“……你的活還沒幹完。”
“幹什麼活?”李逸之的語氣又快樂起來,很輕浮地挑了挑眉:“有你在,我還需要幹活?要是有人找我麻煩,你就去吹枕頭風。”
鍾明無奈地低聲道:“你就不能管管這張嘴?”
李逸之沒有管的意思,仰起頭大笑出聲。
·
接下來的日子甜蜜而平靜。
鍾明沒再纏着公爵不放,但是每晚睡覺的地方自然而然地換到了公爵的房間。他自己的小閣樓沒有閒置,時不時他還會回去睡,只是那時候公爵也會跟着一起。
公爵並不需要睡眠,卻也逐漸習慣了像模像樣地閉上眼。等鍾明睡熟了,他才於黑暗之中睜開眼,手臂在被子裏緩緩撫摸他的腰際,視線長久地停留在鍾明甜美的側臉上,直到太陽從森林中升起。
在鍾明的睫毛開始顫抖,隱約要從夢鄉中醒來之時,公爵便會輕柔地親吻他,直到鍾明徹底清醒。
兩人的黏糊勁兒自然瞞不過大宅上下的人。瑪麗夫人對他們並未正式結婚這一點有些不滿。按照她的描述,鍾明需要穿着婚紗在教堂與公爵接受上帝的認可,然後坐船到湖對岸,再換乘豪華馬車,在小鎮上游行一圈,期間還得向人羣中撒捧花,讓公爵治理下的居民都知道他有了位賢惠美麗的夫人。
鍾明對此敬謝不敏。聽說這個儀式後的三天都故意繞着瑪麗夫人走。
瑪麗夫人沒法說服他,只能悻悻作罷。
但是大宅裏面,對此最爲不滿的另有其人。
艾伯特狐疑地看着他,視線上下掃視。
鍾明正在爲他縫不小心爲桌角撕破的褲子,感受到男孩宛若實質的視線,他擡起頭,道:“怎麼了,少爺?”
艾伯特皺起眉,盯着他問:“你這幾天身上有那個人的味道。”
鍾明聞言,手指一顫,針線差點掉到地上。艾伯特沒給他反應的機會,又繼續問:“我昨天看到你進了他的房間,就沒出來。你睡在他那?”
鍾明頓住,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去看艾伯特的表情,發現他兩隻碧綠的眼睛裏是單純的疑惑。
鍾明默了默,小聲道:“我……睡覺怕黑。”
艾伯特恍然大悟。原來鍾明是需要人陪。他用略帶輕蔑又得意洋洋的眼神看鐘明,驕傲道:“我從來都不怕黑!”
鍾明看着他仰起下巴的小樣子,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男孩的頭:“好,我們艾伯特真棒。”
艾伯特仰着頭接受他的撫摸,有些享受地眯起眼睛。他看着鍾明帶笑的眼睛,心想這人真是膽小,連睡覺都要人陪。
轉念間,艾伯特又想,等他長大了也可以陪鍾明睡覺。他會將對方抱得很緊,這樣鍾明就不會害怕了。
艾伯特美滋滋地想着,見鍾明低下頭,手指靈巧地給線打了個結。他褲子上的破口立刻像被施了魔法般收攏,嚴絲密縫地貼在一起,宛若從沒破開過。
“可以了。”鍾明將褲子疊起來,放回衣櫃裏,同時溫聲道:“我聽瓊說你最近不喜歡上小提琴課,是爲什麼?”
艾伯特的視線黏在他身上,跟着轉過來:“沒什麼。我不喜歡了。”
鍾明關上櫃門,回頭看他,輕聲道:“拉得那麼好,怎麼就不喜歡了?”他是真覺得艾伯特的小提琴學的很好,頗爲可惜地說:“之前的那些功夫都浪費了。”
艾伯特眉尾一顫,不得不說他很喫鍾明這一套:“哦,那還是繼續學吧。”
鍾明微蹙的眉頭鬆開,朝他笑了笑。
艾伯特宛若春風拂面,覺得渾身舒暢。鍾明回身去收拾他的衣櫃,艾伯特看着他的動作,突然在背後幽幽道:“你……現在覺得這裏好了吧?”
鍾明動作一頓,回頭看艾伯特。
男孩勾了勾脣,驕傲地說:“都說了,我們會對你很好的。”
他眼力不差,看得出來鍾明身上發生的變化。最開始這個人總是戰戰兢兢的,後面像是繃着一根弦,隨時都在警惕着些什麼,或者說在焦躁地尋找些什麼。而現在,這一切情緒似乎都沉浸了下來,鍾明的身上透出一種溫柔和緩的安定。
艾伯特站起來,走到他身後:“還記得你答應過我嗎?你要一直陪着我們。”
鍾明低下頭,對上艾伯特碧綠的眼睛。在幾瞬間衆多繁雜的思緒在他心中滑過,最終,他還是低下頭,對男孩輕輕地笑了笑:
“記得的。”
艾伯特勾起脣角,向鍾明伸出右手食指:“那你跟我拉勾,約好永遠不離開這裏。”
鍾明見他頗有些孩子氣的舉動,笑了笑,心中短暫複雜的情淡了,他彎下腰,順從地與艾伯特拉勾:“好。我們約好了。”
艾伯特見他細白的手指勾在自己的手上,真心誠意地笑起來,露出兩顆尖銳的虎牙。
·
鍾明推開臥室門時,公爵正站在書桌旁,低頭看一疊文件。
鍾明悄無聲息的走過去,公爵彷彿背後張眼睛,伸手攬住他的腰拉近,回過頭在他脣上落下一吻:“事情做完了?”
鍾明點點頭。公爵放下文件,伸手撫開他額角上的頭髮:“累不累?”
那麼一點點事,哪裏就累了。他搖了搖頭。
公爵低下頭,在他頰側響亮地親一口:“真乖。”
鍾明被他箍在懷中,有些好笑地勾起脣。公爵現在完全將他當個孩子來哄,一舉一動中都是無限的愛憐,恐怕在他看來,現在鍾明做什麼都是「乖」的。
鍾明一來,公爵便不想管事了。他將手上的文件推開,坐回到紅絲絨座椅上,像抱着個大玩具一樣摟着鍾明親。
鍾明閉着眼睛由着他親了一會兒,實在忍無可忍,按住自己大腿上的手,蹙起眉看向他。
公爵動作一頓,緩緩擡起眼。在看到鍾明的神色後,他便不動神色地收回手,低頭輕咳了一聲。
彷彿剛纔動手動腳的不是他一樣。
公爵擡起手,撐在額角,垂眼看着鍾明低頭整理自己有些凌亂的衣物,側臉如一尊矜貴的白玉像,跟之前依偎在他身邊滿臉紅霞的樣子判若兩人。
眯了眯眼睛。彷彿在看一隻本來都漏出白生生的內裏,卻又突然猛地縮回殼裏的珍珠蚌。
鍾明側臉上表情微涼,低頭扣好自己的領口,一邊道:“艾伯特好像又跟瓊吵架了,這幾天作業寫的很敷衍。”
他說了一會兒話,一直沒得到迴應,回頭去看公爵,便見男人撐着頭,正垂着眼看他,很明顯地在走神。
鍾明覺得在他眼裏自己的衣服估計已經變成碎片落在地上了。
鍾明皺起眉:“公爵大人。”
“嗯?”公爵答了一聲,十分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看向他:“怎麼了?”
鍾明神色沉沉,冷不丁道:“李逸之說他不要走。”
公爵眉心一顫,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片刻後,他微微向後,身體向後靠在了椅背上,不置可否地吐出兩個字:“是嗎。”
鍾明見他面色不虞,緩聲說:“他不想走就算了,你別爲難他。”
公爵默不作聲,漆黑的眼睛看着鍾明,顯然是不想答應的。他看李逸之不爽已經太久,本來想把他送走了之,沒想到他居然還敢繼續呆着。
鍾明見他臉色難看,頓了頓,擡起手拿起男人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放在了自己腿上:
“……你就答應吧。”鍾明的手指在男人手背上勾了勾,主動俯下身吻他的嘴角:“他就一張嘴,也吃不了多少飯。最多再抽些煙。”
這哪裏是喫飯的問題。但公爵溫香軟玉在懷,手下是美人光滑的皮膚,自然說不出什麼硬話。他的手掌收攏,略微用力地捏了一下,嘴上道:“好。”
鍾明微笑起來,伸手勾住公爵的脖頸。他滿意的不僅是美人計奏效,更是公爵不知道李逸之拒絕離開的事情。說明男人確實恪守諾言,沒再偷聽他們的對話。
他與公爵之間,似乎在反覆的博弈之間達成某種微妙的平衡,彼此都付出了一些信任。
就算公爵不聽,鍾明也會主動告訴他自己今天的行蹤。兩人的關係確實是在逐漸變得親近。
然而他們又同時避免了談及過去。
夜逐漸深了。
在昏昏欲睡之時,鍾明突然感到身邊傳來一點窸窣的聲音,接着,放在他腰上的手突然移開了。
在黑暗中,鍾明恍惚地睜開眼,發現公爵不知何時已經穿戴整齊,站在牀邊,正在低頭系領帶。
他愣了愣,接着裹着被子爬起來,啞聲道:“你要去哪?“
公爵偏過頭,月光照進他黑色的眼裏,不知是不是鍾明的錯覺,他在極快的一瞬間看到了一絲紅光。
“吵醒你了?”公爵朝他笑了笑,俯下身,摸了摸鐘明的臉:“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出去。
鍾明皺了皺眉。他們這幾日蜜裏調油,滿打滿算,公爵已經有近一個星期陪在鍾明身邊沒有離開大宅。以至於鍾明都有些淡忘了那些沉重的事情。
鍾明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閉上了嘴。他示意公爵俯下身,在他胸前打出一個漂亮的領結。
公爵垂眼看他,什麼也沒說。等領帶打好之後,他不由分地將鍾明用被子裹起來,像個蠶蛹似的放在牀鋪裏:
“睡一覺。”他低聲道:“等你醒了,我就回來了。”
鍾明半邊臉埋在被子裏,一雙眼睛亮閃閃的,衝他眨了眨纖長的睫毛。
公爵簡直想把他別在腰上帶走。但他要去做的事情太危險,最終還是依依不捨地撇下鍾明。
鍾明看着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眼眸中的神色迅速沉下來。
在安靜的臥室裏,他睡意全無。這幾天的日子太安逸,他差點忘記這個副本里的靜謐宛若浮冰,都建立在其下深不可見的黑暗之上。
他知道公爵想要做什麼,也知道他爲什麼突然對自己放鬆了控制。一方面確實是因爲他們關係的改變,但公爵的想法顯然更加深沉。
他恐怕是想要與三大家族做個瞭解,這樣就不會再有新玩家。從一個冷酷的角度來講,這裏的僕人都是攻略副本的失敗者,且在這裏被困了幾十年,公爵不信他們能翻出什麼風浪。因此,只要不再有新玩家,公爵也不介意給鍾明更多自主權。
鍾明在黑暗中靜靜躺了一會兒。
半響後,他緩緩從被窩裏爬起來,在黑暗之中,智能機再次出現。它碎裂的屏幕亮起,依舊要求輸入密碼。
鍾明盯着那白色的小框,抿住嘴脣。
這座大宅裏知道密碼的只可能有一個人。
第084章密碼
鍾明輕手輕腳的打開臥室門。
月亮已經升到樹梢,整個大宅裏非常安靜。玩家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原本被住滿的房間裏現在都空了,一個個「Closed」的木牌靜靜掛在大門上,銀色油漆寫出的字樣在月光下閃着微光。
鍾明的腳步踩在厚實的地毯上,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他穿過走廊,循着記憶來到了一樓的某個房間前。
他看着面前的房門,略微吸了口氣,擡起手,敲了敲門。
輕微的敲擊聲在空曠的大宅裏面非常明顯。
些許灰塵隨着他的動作飄散到空中。
下一瞬,房門內傳來些許腳步聲,木門向內打開,門縫後出現半張面孔。金元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瞬訝異,接着向後退開一步,向鍾明打開門:
“進來吧。”
鍾明看了他一眼,走進去反手合上門。
金元看起來已經休息了。他穿着一件寬鬆的白色T恤,下面是灰色的運動褲,雙手揣在褲兜裏,神情很平靜地看着他。
被金元催眠的另外兩個玩家都在這幾天被瑪麗夫人找到了漏洞處理掉了。現在這一批的玩家只剩下金元一個人。但他的姿態依舊非常鬆弛而從容。
彷彿他不是在一個危機四伏的恐怖遊戲裏,而是在自己家裏一樣。
鍾明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不知道金元的這種狀態從何而來,是真的如他而言,是催眠的功效,還是說他還有別的依仗,所以纔有恃無恐?
金元問:“有什麼事?”
鍾明看着他,輕聲問:“你就這麼放我進來?”
金元聞言,輕輕笑了笑:“我想,你應該不是來殺我的。”他頓了頓,道:“畢竟我們之間,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吧。”
鍾明不置可否。
金元笑了笑,側過頭,看了眼掛在牆上的時鐘,時針已經移過了正中間。他回過頭,帶笑的眼睛看向鍾明:
“這麼晚找我……你揹着公爵來的吧?有什麼不能讓他知道的事情嗎?”
金元說着,視線還仿若意有所指般在鍾明披散着的長髮以及寬鬆的長袖長褲上掃了一下:
“還穿成這樣。”
鍾明的表情紋絲不動,他緊盯着金元,終於在動作間從金元臉上看到了一點痕跡。他額前的頭髮隨着動作微微滑開,隱約露出了了其下傷口的輪廓。
鍾明沒問出口,但是金元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他神色微不可查地一僵,立刻低下頭,伸手撥了撥額前的頭髮,遮掩住傷口。
他似乎並不想讓鍾明看到自己受傷的樣子,
金元擡起頭,斂着眼,嘴角的笑意似乎緩了些。但他臉上的不自然很快流逝了,擡起頭,朝鐘明笑了笑:
“你可以放心。”金元微笑着道:“你的祕密在我這裏會很安全。”
鍾明定定看了他兩眼,沒有對他的宣言做出任何反應。他低下頭,從口袋裏拿出智能機。
“這是沈爲年的手機。”
鍾明將手中破碎的屏幕點亮,朝金元示意:“你知道他的密碼是多少嗎?”
金元看着那部手機,眸光閃了閃,突然笑了笑,說:“如果我說我知道,有什麼獎勵嗎?”
鍾明默不作聲,放下手直接轉身就要走。
金元趕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臂:“等等。”
鍾明轉過臉,冷冷地看向他。金元低頭,從他手中將智能機拿回來,手指在屏幕上點幾下,解鎖的清脆聲音在屋內響起。
金元放開了鍾明的手臂,低頭將手機遞迴給他。
鍾明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接着又擡頭看金元一眼,對方朝他無奈地笑了笑:“我現在真是不敢惹你了。”
鍾明看着他,沒有說話。金元看着他,勾了勾嘴角,指了指自己的側臉:“到時候又有人衝出來給我一拳。”
鍾明看着他拽住自己的手,心想還是打少了。
他其實想問,那你頭上的傷又是哪裏來的。但沒問出口。鍾明感覺金元身上隱約透出一點大男子主義的痕跡,如果他問,對方說不定會破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鍾明低下頭,摁開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滑動,一個個點開軟件查看裏面的內容。
沈爲年的手機屏幕上滿滿當當擠着花花綠綠的軟件,看得人頭疼。鍾明略略掃了一眼,大多數都是平時常用的軟件。視頻軟件裏還停留在上次的瀏覽記錄,鍾明一點開,手機屏幕上立即跳出了一個正在跳舞的女生,她穿着短裙,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
鍾明被音樂吵到,眉頭皺緊。金元湊過來,在他身後吹了個口哨。
鍾明快速地退出了軟件,偏頭朝金元看了眼。
金元向他笑了笑:“我也好奇啊。怎麼,不能看?”
鍾明懶得管他,收回視線,繼續看手機上的軟件。當他點入相冊,一瞬間,衆多圖片頓時跳了出來。
鍾明微微睜大了眼睛。
第一張照片上就是他自己臉。
照片的角度從上之下,鍾明的身影位於照片的右下角。他正站在樓梯叫,雙手拿着一尊白瓷花瓶,正在往展示臺上放。這顯然是沈爲年站在樓上偷拍下來的。
鍾明神色微沉,他完全不知道沈爲年居然還偷拍了自己。
他的手指順着圖冊向下畫,數張照片在他眼前滑過,偷拍他的照片至少有十幾張。這些照片有不同角度不同距離,其中甚至有幾張離得非常近,鍾明的臉完全可以看清楚。
鍾明的眉頭越皺越緊,回頭看向金元。他保持着離開幾步的距離,站在鍾明身後,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顯然早就知道沈爲年在偷拍。也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熱烈,金元斂下眼,朝他微微笑了笑。鍾明回過頭,繼續向上滑相冊,他的照片很快到了盡頭,接着,一片粉白的顏色在相冊中出現。
鍾明猛地愣住。金元突然伸出手,食指點在屏幕上:“接下來的就不用看了。”
他的手指向上一滑,退出了相冊,回到桌面上。
鍾明的眼睫略微顫動,他已經看到了那張照片,是一個女孩子的裸*體。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同樣的照片在沈爲年的相冊裏還會有很多張。
鍾明的脣線擰緊,感到一陣噁心。就在這時,金元的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你也許想看看他的社交媒體。”
鍾明聞言,頓了頓,看了金元一眼,接着回過頭,從衆多花花綠綠的軟件中找出了金元顯示99+消息提醒的社交軟件。
他一點開軟件,許多信息提示立刻跳了出來。
鍾明略略掃了一眼,發現沈爲年在副本里面的時候竟然還在一直實時向自己的朋友播報自己的情況。
鍾明隨即點進了一個對話框,裏面的信息跳出來。這幾天沈爲年這邊沒了消息,很多消息都是在問他怎麼樣了。
「喂,沈爲年你人呢?」
「怎麼了?」
「還活着嗎?」
「靠,不會真的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鍾明翻了幾個對話框,沈爲年的朋友大多數都不覺他他出了大事。只是覺得他這幾天忙,或者是別的什麼。再過幾天,他們也許就會開始懷疑了。
鍾明皺起眉頭。神情有些凝重。
下一瞬,金元的手伸出手,又在屏幕上面點了一線。手機屏幕上立刻切換到了朋友圈的界面。
鍾明看到最上面第一條,神情瞬間凝固。
那是一張他的偷拍照。沈爲年故意選了離得最近,將鍾明的臉拍的最清晰的一張。畫面中的他手上低着油燈,細膩白皙的臉龐被昏黃的燈光照亮,每一根睫毛都分毫畢現。
朋友圈配文:在恐怖屋裏碰到的女僕小姐,準備追了。
這條朋友圈的點贊已經有200+。下面的評論輕易滑不到頭。
「哇,女僕裝。這腰,這腿」
「靠,真有人長這樣?」
「這建模真的牛逼了」
「姓沈的行不行啊?追個屁。黑燈瞎火的,直接拉進去操啊」
接下來的評論就更加不堪入目了。但鍾明對這些評論倒不是很在意。但是這條朋友圈的熱度給他非常不好的預感。沈爲年的朋友圈裏魚龍混雜,他不知道有沒有將這張照片傳到外面去。
鍾明莫名地產生了些許不安。
會不會有人認出他呢?鍾明腦中不可避免地浮現出這個想法。並且不可抑制地產生了些許恐慌。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有人認出他,還是反過來。
“我是偶然看到他發的。”
金元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鍾明偏過頭看向他,臉色有些發白。
金元看出他神情有異,皺了皺眉,緩和下聲音:“我不覺得這會有什麼影響,這些都是外面的人。”
鍾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盯着金元,眸中游移不定,幾乎有些懷疑金元是不是跟沈爲年串通起來的。
金元在他的眼神下舉起雙手,彷彿在示意他的無辜般退後兩步,表情有些無奈:
“我真的是不小心看到的。”金元在額角便豎起三根手指:“我對主發誓。”
在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後,金元再做出這種舉動未免有些諷刺。
鍾明神情狐疑。金元見狀,只好放下手,說道:“我與沈爲年也算是有仇嗎。我幫他做什麼?他就是這樣的人,你也知道。”
鍾明定定看了他兩眼,心中的恐慌略微平息下來,偷拍他並且發到社交平臺上這件事確實與沈爲年性格與行爲相符。鍾明吐出一口氣,情緒平復了些,退出了社交界面。
金元看着他,神情不明,突然輕聲問:“你在怕什麼?”
鍾明看他一眼:“我以爲那天的事情已經可以讓你長點教訓,不要亂打聽。“
金元聞言閉上嘴,投降般地舉起手,往後退了兩步。
鍾明定定看了他兩眼,才緩緩收回了視線,手指點了點手機屏幕,問道:“鎖屏密碼是多少?”
剛纔金元沒有當着他面輸入密碼。所以鍾明並沒有看到。金元看着眼,微微彎起了眼睛,默不作聲地笑了笑。
他顯然是不想告訴鍾明的。
鍾明微微擰了擰脣,看着金元,低聲道:“……你想要什麼?”
金元朝他笑了笑,歪過身體,雙手環在胸前靠在牆上。
鍾明的視線跟隨着他,他倒要看看金元能提出什麼要求。
金元低着頭,思考了一會兒,擡起頭,含笑的視線落在鍾明身上,向他豎起一根手指:
“你讓我催眠一次。我就告訴你。“
鍾明立刻皺起眉頭,眼中閃過些許詫異。他默了默,道:
“你是想知道公爵的弱點嗎?還是說離開副本的方法?”鍾明道:“如果你想知道這些,你可以直接問,用不着催眠我。”
金元笑了笑,道:
“不是因爲那個。”他用一種公事公辦的態度說:“催眠也不都是爲了套取信息,在某種程度上,它也有安撫情緒,幫你理清思路的作用。”
聞言,鍾明的神情陰沉下來。他盯着金元,想到了之前兩個玩家跪在他兩側,謙卑順從如待宰的羔羊。
“你在說什麼鬼話。”鍾明斷然道:“絕對不可能。”
金元見他如此堅定地拒絕,立即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略微矮下了身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是想要控制你。”他用很客觀的態度說:“而且那種程度的催眠,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達到的。催眠也需要一個過程,先需要建立起催眠師與被催眠者之間的信任,這個階段就需要大概一個月。”
他擡起雙手,向鍾明張開五指:
“只給我十分鐘就行。這種程度的催眠最多是幫你放鬆一下,其餘的什麼作用都沒有”
鍾明盯着他,眉頭微蹙。金元的態度看起來似乎很坦誠,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鍾明擡起眼,道:“那你到底爲什麼要催眠我?”
金元聞言,輕輕笑了笑:“爲什麼不?這是我的愛好之一。”
鍾明一頓,接着露出了吃了顆蒼蠅般的噁心表情。他嫌惡地看着金元,到底是怎樣精神扭曲的人才會將催眠別人當做樂趣。
他皺眉道:“……你難道不想從我這裏知道其他的信息嗎?”
金元從容地笑了笑:“不急。”
他毫不在意鍾明的厭惡眼神,彎了彎眼尾:“好不好?就十分鐘。”
鍾明冷眼盯着他,在心中衡量金元的可信程度。最壞的情況,金元趁機殺了他,那也沒什麼好怕的。鍾明知道自己的□□能夠復活。
半響後,鍾明微微張開脣,道:“一分鐘。”
金元驟然噎住,他沒想到還有這麼個討價還價法。
這都不是對半折了,哪裏有這麼霸道的。
他微蹙起眉,道:“八分鐘。”
鍾明冷然:“兩分鐘。”
金元:……
半響後,金元很無奈地嘆出一口氣,道:“兩分鐘……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他不覺得全世界會有催眠師能在兩分鐘內做出任何效果。不管手段再高超,這都是項需要時間的技術。
鍾明微微斂眸:“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金元又被噎了一下。他眯了眯眼,之前就發現了,鍾明平時不聲不響的,但這張嘴尖利起來也是真的氣人。
他微微吸入一口氣,沉聲道:“那就五分鐘,不能再少了。“
鍾明看他一眼,道:“成交。”
金元看着他,覺得鍾明的心理預期一開始恐怕就是五分鐘。他眯了眯眼,平直的肩膀線條垂下來,直起身體,朝鐘明走近了些,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出幾個數字。
對方刻意靠的很近,聲音壓得很小。鍾明側開頭,看了一眼,沒有計較金元動作裏潛藏的一點惡劣,右手靈巧地在屏幕上點了幾下,解鎖手機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這確實是正確的密碼。鍾明垂下眼,當着金元的面將智能機收回了戒指裏。他現在就是要讓
達到目的,鍾明轉過身,金元卻突然在他身後道:“你知道這個密碼是什麼嗎?”
鍾明頓住腳步,偏過頭看向金元。密碼只是很普通的四位數字密碼,大概是個日期。
金元緩聲道:“這是沈爲年第一次遇見你的日期。”
鍾明皺起眉,立刻露出了彷彿吃了個蒼蠅般的表情。金元見狀嗤笑出聲,低頭搖了搖,擡頭好笑地看向鍾明:“看來確實很討厭他啊。”
鍾明看着他,心中惡感翻涌。他並不覺得沈爲年用那個日期做密碼是真的認爲他們第一次遇見的日期很重要。這個行爲更像是在某種意義上像是給鍾明打上了某種烙印,表明他是自己志在必得的獵物。
雖然沈爲年本人已經灰飛煙滅,鍾明依舊感到了噁心。
金元擡眼看他的表情,微微斂下眼,後退一步:“算了,是我說錯話。”他道:“對不起。”
鍾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金元臉上沒什麼表情,向鍾明笑了笑。微笑的弧度並不大,裏面似乎若有若無地透出些許黯然。他身上的氣質有些變了,似乎不再像之前一樣,要故意營造出一種曖昧的氛圍。也許是他看透了鍾明完全不喫這一套的緣故。
“不說這個了。”
金元勾了勾脣,轉身走到書桌前,伸手將椅子拖過來,放在鍾明面前:“坐吧。”
鍾明看着那把椅子。腦中莫名浮現出那天金元坐在昏暗的餐廳中,兩個信徒跪在他身側的場景。他撩起眼皮,看了金元一眼。接着,他緩緩繞到了椅子的前面坐了下來。
金元背對着窗戶站在他面前,向他擡起右手,鬆開五指,一隻金色的懷錶從他的指縫中落下來。
小巧的原型懷錶連着一根細長的鎖鏈,垂在空氣中輕輕晃盪。
鍾明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懷錶,擡眼看向金元,挑了挑眉:“你用這個?”
金元笑了笑,手指微動,懷錶在他的手中晃了晃:“出名不正說明說明有用嗎?”
他放緩聲音,對鍾明道:“來,看着錶盤。”
鍾明原本對他滿懷了戒心,現在雖然沒有打消,但一些影視作品留下的影響太強烈,他看着那左右晃動的懷錶,還是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金元的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看着鐘錶的時針,它是黑色的,對不對?它正在順時針旋轉……”
鍾明依言看向那根纖細的時針,目光隨着它,從左邊晃到右邊,再緩緩向下……
金元的聲音從前方換到了他的後方,鍾明能感覺到,他的手輕輕搭在了自己身後的椅背上:“現在,閉上眼睛。”
鍾明眼睫微顫,依言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鍾明突然聽到一聲脆響。
“啪!”
他驟然睜開了眼睛。
視野中,金元的兩指交錯着放在他面前,剛纔是他打了個響指。
鍾明直向窗外看去,圓盤般的月亮掛在夜空中。他眨了眨眼,緩緩移過視線,看向牆上的掛錶。時間果然只走過了五分鐘。
鍾明的背上登時泌出冷汗。
至少在一兩分鐘之間,他完全失去了意識。
“怎麼樣?”金元收回手,微笑着後退幾步,與鍾明之間拉出一段距離,將雙手揣進褲兜裏:“有沒有放鬆了的感覺?”
鍾明確實感覺自己的情緒平靜了不少,有種在高質量、深層次的睡眠後的慵懶。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忌憚,垂下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
見他點頭。金元勾了勾脣角,然而下一秒,他聽到鍾明突然道:“我想起了一件事。”
金元聞言,頓了頓,道:“什麼事?”
鍾明卻沒再說話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朝門外走去。
金元見狀,也沒跟上來,視線停留在鍾明散落的長髮上,朝他的背影道:“以後有任何煩惱,你都可以來找我。”
鍾明的迴應是關上了門。
這時,時間來到了後半夜,估計再有幾個小時天就會開始亮了。在黑暗中,鍾明的神情微冷,他一手搭着扶手,一層層走過樓梯——他必須要在公爵回來之前回到臥室中。
同時,他在黑暗中靜靜回憶着剛纔在催眠的過程中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片段。
在臨死前,牧師向他的方向說了一句話。
在催眠中浮現的記憶特別清晰,連對方因爲瀕死而渙散的痛苦,臉上沾的血跡,還有嘴脣一張一合的嘴型都看得一清二楚。
對方向他說了一句德語。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鍾明潛意識中覺得牧師一定是告訴了他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但奇怪的是,在之前的幾天裏,他完全沒有想起這件事。那件事情沒有從他的記憶消失,而像是被一隻無形手移到了最低層,在潛意識中被掩蓋。
而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誰。
鍾明神情有些嚴肅,眉心微蹙,腦中思緒紛雜。
然而,就在他走過個轉角時,一雙手突然自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箍住他的腰,竟用巨力將他整個人拖入了黑暗之中。
第085章夜談
視野被蒙上讓鍾明驚慌起來。他奮力掙扎,試圖去掰箍在他腰上的手臂,然而行兇者卻驟然擡起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瞬,鍾明背上一涼,他被按着懟到了牆上。慣性讓鍾明的後腦略重地撞在了牆上,他發出一聲痛呼。
蓋在他眼睛上的手頓了一下,接着移開。
些許光亮照在他的眼睛上。鍾明掙扎地睜開眼睛,看到了馮唐的臉。
馮唐站在逆光的方位,看不清表情。鍾明略微急促地呼吸着,見是他,心中的恐慌淡了些:
“……馮唐?”
他吐出一口氣,被馮唐握住的手腕動了動:“你幹什麼?放開我。”
然而他剛一動,馮唐的手卻驟然用力,攥住他,’砰’的一聲將他的手按到了牆上。
“!”
鍾明詫異地擡起頭,馮唐的臉半邊隱沒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點他向下撇的嘴角。鍾明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馮唐現在的狀態不對。
馮唐將他的手按到牆上後就不動了,只是沉默地站着,胸膛起伏之下,像只野獸般喘着粗氣。
鍾明從他身上感受到危險,心臟又開始跳起來。他放輕了呼吸,用很低的聲音輕輕道:“……你怎麼了?”
馮唐似乎被他的聲音驚擾,緩緩擡起了頭,在這個角度下,窗外的光線射入,照在了他臉上。鍾明這才注意到他滿頭滿臉都是血,特別是馮唐的眉骨上,有一道深而長的傷口,正徐徐往外冒血。鍾明嚇了一跳,道:“你怎麼了?受傷了?”
馮唐盯着他,放開握住他手腕的手,摸了把臉上的血,接着’砰’的一聲拍到他背後的牆上。
鍾明睜大了眼睛,聽見馮唐低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道:“這麼多天……你有沒有一天想到過我?”
他這話說的太像怨夫。鍾明愣了一下,接着感到心虛,這樣想來,他確實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看見過馮唐,而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鍾明想到這裏,臉頰紅了紅,略有些不自然地低下頭:“抱歉……我這幾天確實有點忙。“
他擡起頭,看向馮唐,放緩了聲音:“對不起,你是不是因爲上次的事情受懲罰了?”
馮唐沒有回答。他盯着鍾明,額角上的血一直往下,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突然,他冷不丁道:“你跟他睡過了?”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鍾明愣了愣,接着皺起眉。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但是血色卻悄然爬上面頰。
馮唐從他的神情中看出答案,頓時如同被人兜頭扇了一巴掌。神色變換間,臉色青了又黑:
“你……”他下頜線條繃緊,緊盯着鍾明,咬緊後槽牙:“你就這麼欠*操?他隨便哄兩句,你就跟他上牀?”
鍾明呼吸一滯,神情中閃出怒火,終於有些生氣了。他猛地掙開手,朝馮唐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你朝我發什麼火!”鍾明瞪着他,聲音冷下來:“關你什麼事?”
馮唐反射性地想抓住他,被劈頭蓋臉地問了這麼一句,驟然頓住了動作。他瞪着鍾明,嘴脣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鍾明的胸膛起伏,他吸入一口氣,緩緩吐出來,略微放低了聲音:“對不起,這幾天我確實沒想到你。”他看了馮唐一眼,見他受傷的樣子,還是放緩了聲音,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謝謝你。”
馮唐盯着他,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你愛上他了?”
他的神情陰鷙,但仔細看出,裏面似乎有些許迷茫:“你怎麼能愛上他呢?”
鍾明心頭一跳。從之前他就覺得馮唐對自己的態度隱隱透出些詭異。但現在實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他擡頭看了眼牆角的座鐘,回過頭,低聲對馮唐道:
“有什麼話改天再說。你先放開我。”
聞言,馮唐略微回過神。他也擡頭看了眼表,似是從剛纔那種恍惚的狀態中清醒了些。他回過視線,看向鍾明,道:“你……剛纔在幹什麼?”
鍾明的動作一頓。
馮唐挑起眉鋒,上面的傷口隨着他的動作微微一動,顯得更加猙獰可怖:“大晚上的,你穿着睡衣在外面走什麼,嗯?”
鍾明沉着地看着他,半響後,微微張開脣:“……我口渴,下來找水喝。”
馮唐看着他,勾了勾脣,眸光微閃:“小騙子。”
鍾明眉頭顫了顫。馮唐湊近他,聲音低下來:“你又在耍什麼心眼?”
鍾明擡起眼,視線落在馮唐臉上,抿起脣線,神色有些執拗。
“……別這麼看我。”馮唐笑了笑,帶有血腥味的氣息噴在鍾明耳廓:“我沒有要告密的意思……怎麼?你想算計他?”
他眯了眯眼睛,用彷彿很瞭解公爵的口吻說:“他是不是對你不好?”他低下頭,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他就是個控制狂,一個不順心,就喜歡對人的腦子做手腳。”
鍾明略微睜大了眼睛。雖然他在一瞬間就收好了神色,馮唐卻沒錯過那一瞬間的變化,他嗤笑一聲,低聲道:“我就知道。””如果不是他用了那種手段,你根本就不可能愛上他。”
馮唐擡起手,將垂在鍾明臉側的頭髮別到他耳後,聲音低沉到幾乎聽不清:“之前……我們明明——”
他後面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鍾明眼睫微顫,到現在爲止,已經有不止一個人向他暗示過公爵操縱了他的感情。
鍾明自然也知道公爵對他的記憶動過手腳。但他不覺得自己連對感情的判斷能力都沒有。
但是他看着馮唐,蹙起眉頭,心底突然產生了些許不快。
“你的意思是……”鍾明擡起眼,語氣很輕,說出的話卻毫不客氣:“如果我記得以前的事情,就會愛上你?”
聞言,馮唐的動作一頓。在轉瞬間,他產生了些許遲疑,等再張嘴想說「是」的時候,卻驟然對上了鍾明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烏色的眼眸清粼粼的,面色雪白,輕聲道:“看來不是啊。”
說罷,他甩開馮唐的手,轉身就走。馮唐的臉色逐漸泛出青色,接着變白,表情中夾雜着雄性自尊受挫的狼狽,他默不作聲地伸出手,一把拽住鍾明的手臂:“你等等。”他額角崩出青筋,手緊緊握着鍾明的臂彎。
鍾明被他拽住,微微偏過頭,眼神有些冷地看向他。
馮唐緊緊盯着他,呼吸有些粗重,又急又快地說:“就算不是那樣。之前,比起他,你跟我也要親近得多。”
他彷彿想要努力證明什麼般說道:“一有什麼事情,你都是來找我的。你不知道你以前有多怕他——有一次他把你嚇得狠了,所以他一出現,你就要躲起來——”
他說道這裏,話頭頓下來。深深吸了口氣,眼神看向四樓的方向,語氣重透出恨意:“他把我支走,把你騙到了手。這確實是他的手段,算我倒黴。”
“但是你。”他的視線轉回來,落在鍾明臉上,又愛又恨:“如果你知道以前的事情——”
鍾明靜靜看着他,突然出聲打斷:“那你會幫我找回記憶嗎?”
聞言,馮唐驟然閉上嘴。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着鍾明。
鍾明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垂下眼睫:“既然這樣。以後這種話就不要再說了。”
說罷,他輕輕回自己的手臂,回過頭,將馮唐甩在身後。
這次,對方沒有追上來。
接下來的路上沒再跳出攔路虎。鍾明順利回到了臥室,這時,天際已經隱約泛出了魚肚白。鍾明只來得及用打溼的毛巾擦了一下被馮唐的血沾到的地方,就囫圇爬上牀,躺進牀鋪裏,用被子裹住自己。
在他做完這一切的約三十分鐘後,公爵的腳步聲出現在了臥室門口。
鍾明聽到木門被打開的聲音。
有人無聲無息地走到牀邊,一隻略帶涼意的手碰了碰他的臉頰:“怎麼醒着?”
鍾明與枕頭中睜開眼,看向公爵。對方低着頭,英俊而蒼白的臉垂下,柔和地朝他笑了笑。
鍾明緩緩從牀鋪上爬起來,伸出兩隻手臂,緊緊抱住公爵的腰,將側臉貼在男人的西裝上。
公爵臉上的表情更加柔和,手掌隨着鍾明柔順的頭髮滑下,摸了摸他的耳朵:“怎麼了?”
鍾明低着頭,緊緊抱着他,低聲道:“你不在……我睡不着。”
公爵的動作一頓,接着,他俯下身,直接將鍾明整個人抱了起來。
鍾明眼睫微微顫了顫,接着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肩膀。公爵抱着他坐到牀邊,低頭吻他的額頭,手掌揉搓他的後背:
“對不起,是我不好。”公爵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安撫什麼受驚的小動物:“我應該陪着你的,不會有下次了。”
他的手從鍾明的後背滑下,順着小腿摸到了他纖細的腳踝:“怎麼腳這麼涼?”他攬住鍾明的小腿,將他的雙腳埋到自己懷裏:“是不是房間裏太冷了?“
他話音剛落,壁爐中的火焰就驟然升高了些。橙黃的光暈照在鍾明的側臉上。
鍾明蜷縮他懷裏,側臉貼在公爵的胸膛上,聽着公爵穩而緩的心跳,輕輕說:“你不會騙我吧?”
公爵撫摸他的動作一頓,低下頭,沉聲道:“絕不會。”
他擡起手,將鍾明勾在自己肩膀後的手拿下,低頭吻他修長的五指:“我發誓,你在我口中聽到的話都是真實的。”
聽到這句話,鍾明的眸光微微閃了閃,他點了點頭,兩隻手按在男人的胸膛上,擡起頭:“想要親親。”
公爵被他嬌地心都要化了,他一手撫在鍾明後腦,深深吻住他。
·
等到窗外天光大亮,鍾明纔再次醒過來。他枕在一個溫暖的胸膛上,公爵一手攬着他,正拿着一本書在看。
他果然半步都沒有離開。
鍾明整個人都躺在公爵身上,從頭到尾都暖洋洋的,男人堅實又有彈性的肌肉觸感很好,鍾明微微動了動,像只剛睡醒的貓一樣用額角蹭了蹭公爵的下頜。
“醒了?”
公爵回過頭,將書放到牀頭,低頭親吻他的臉頰:“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鍾明輕輕地哼了一聲,伸手環住公爵的脖子:“……這樣不重嗎?”
公爵輕笑了聲:“重什麼重。”他攬着鍾明後腰的手微微用力,讓他趴在自己身上,低頭親了親鍾明的額頭:“你就像片羽毛一樣。”
鍾明趴在他身上,被他的形容逗地笑了笑。他相信自己還是個普通人應該有的重量。
公爵見他臉上終於有了笑模樣,心下鬆了鬆。
昨天夜裏鍾明似乎不太高興,做的時候抱着他一直抖,掉眼淚,情緒很敏感。公爵想他或許是缺少安全感,於是在期間不斷地親吻安撫他,動作極近溫柔。
他右手不斷揉搓鍾明光滑的背脊,在他耳邊低聲道:“等過段時間,我帶你出去透透氣,好嗎?”
鍾明略擡起頭,問:“去哪?”
公爵微笑道:“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很漂亮的瀑布和鬱金香花海。”
鍾明不知他形容的是真正的「外面」,還是另一個副本。他默了默,問道:“什麼時候去?”
“還得再過一會兒。”公爵的右手輕輕拍着鍾明的背,道:“最近還會有最後一批人來。”
鍾明抓住關鍵詞,皺了皺眉,道:“……最後一批?”
“是。”公爵低下頭,親了親他的額角:“這批之後,就不會再有人打擾我們了。”
鍾明眼中閃過詫異。但他繼續往下問,公爵卻不再回答。
·
次日,鍾明找到李逸之,告訴他公爵說的話。
“他真這麼說?”
李逸之也顯得很意外,他皺起眉,沉默了一會兒後,摸出一根香菸含到嘴邊。
“說不定是真的。”
李逸之吐出一口煙氣,表情有些凝重:“如果他真的殺光了三大家族的人,或者是和他們達成了協議,讓他們停止送玩家進來。那這個副本就不會再有新玩家。”
鍾明皺起眉,思考了一會兒,道:“但是……如果這樣,副本要怎麼運行?”
他們所處的這個副本機制的核心是激發玩家的恐懼。這麼些時日下來,鍾明也多多少少感覺到了,這些玩家的恐懼會被收集起來,在某種程度上成爲維持副本運行的養料。比如每次的審判日過後,教堂裏的聖母像就會顯得特別饕足。
李逸之吸了口煙,道:“不知道。但據我推測,靠公爵本人的力量應該就夠支撐這個副本運行很長一段時間。”
鍾明依舊疑惑:“但靠他自己的力量,總有用完的一天啊?況且他之前還分過一部分力量給瓊和艾伯特。”
他說完這句話,便見李逸之用種複雜的眼神看着他。
鍾明微微一愣,道:“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李逸之沉默了一會兒,接着放下手,夾着香菸往雪地裏點了點,菸灰落在地上,把積雪燙化了一小塊。
“……不,你沒說錯。”
李逸之擡起頭看向他,眸色深沉:“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測……但是你覺得你能活多少年?”
鍾明聞言一愣,接着,他驟然明白了李逸之的意思。
他只是個普通人。當然不能像公爵那樣活幾百年。
李逸之的意思是,公爵會支撐這個世界直到他死去,與他在一方小天地裏共度餘生,等到力量用盡,對方也會和他一同迎接生命的終結。
鍾明忍不住變換了臉色。
李逸之銜着香菸,透過氤氳的煙氣看鐘明顫動的眼睫,有點後悔說出了自己的猜想。他可不想擡高公爵在鍾明心中的地位。
“行了,瞧你感動得跟什麼似的。”李逸之低下頭,將菸頭掐滅,丟在地上:“這只是我瞎想的,說不定人家還沒活夠呢?”
鍾明沉默。覺得不太可能。他記起瓊曾經對他說過,公爵早就活膩了,在很久之前對方就想要放棄生命,所以才用自己的觸角創造了瓊。
他抿緊脣,垂下眼,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
李逸之見他這個樣子,嘆了口氣,走近幾步道:“你也別想太多了,這都是說不一定的事情。說不定公爵根本搞不定外面的三大家族呢?”
說罷,他還嘟嘟囔囔地補了句:“說不定他根本打不過大資本家,到時候你只有跟我去外面討飯吃了。”
此刻還不忘插科打諢,鍾明啼笑皆非地擡起眼看他,正要說什麼,表情卻突然僵住。
李逸之表情嚴肅起來:“怎麼了?”
鍾明沒有回答,而是擡起手,下一瞬,沈爲年的手機出現在了他手中——智能機的屏幕亮起,正在鍾明手中震動。
第086章再見
李逸之一愣,接着伸出脖子看去,屏幕上面顯示來電者備註爲「楚狗」。
按照沈爲年的尿性推斷,此人應該是他的某個富二代朋友。這還是在沈爲年死亡後第一次有外面的電話打進來,鍾明道:“接不接?”
李逸之眉頭緊皺,思考了片刻,咬牙道:“接吧。”
鍾明於是按下了接聽鍵,並開啓免提。
對面似乎非常着急,電話一接聽聲音立刻自聽筒中衝了出來:
“喂?沈爲年,你這幾天死哪去了?!微信不回短信也不看,我看你他媽真的是翅膀硬了!你別忘了,你那些道具可都是託我們家的關係幫忙弄的,敢不接老子的電話——”
對面這位姓楚的公子哥似乎非常憤怒,從沈爲年不接電話一直數落道某次他開卡請喝酒不給酒錢,鍾明與李逸之交換了個眼神,默默聽他罵街罵了半分多鐘。
“算了。”像是罵街罵過癮了,那人話頭一轉,語氣略微嚴肅了些:“這些事情都算了,我今天找你是有件正事要問。”
聞言,鍾明神色微斂,低頭略微湊近了聽筒。
下一瞬,他聽到楚公子壓低了聲音,似乎在說什麼不好被其他人聽見的祕辛似的說:“你發的朋友圈,到底是誰?”
鍾明的神情驟然凝固。聽筒裏還在不斷傳來對面的聲音:“他絕對不可能是NPC,人家找人都問到我頭上了,你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你找個機會把人直接帶出來——”
鍾明聽着對面傳出的話,腦子裏嗡嗡作響,舉着手機的手都有些顫抖,心跳越來越快。
然而下一瞬,不知是不是因爲這邊沉默了太久,對面的楚姓公子突然停下了話頭:“喂,沈爲年,你他媽怎麼不說話?”
鍾明屏住了呼吸,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對面傳來楚公子懷疑的聲音:“……你不是沈爲年吧?”對面的聲音驟然拔高:“我艹。你他媽的是誰?”
鍾明立即掛斷了電話。
電話沒再打進來。鍾明看着手中的智能機右上角,電量從2%掉到了1%,屏幕驟然變成黑色。
手機徹底沒電了。
鍾明盯着黑色的屏幕,從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臉被屏幕上的裂痕分成幾半,神情顯得有些滑稽。
他剛纔也許差一點就能得知自己的身世。
不知過了多久,李逸之緩緩嘆出一口氣,走過來,動作輕柔地攬住他的肩膀。
“別想了,這就是命。”李逸之低聲安慰他:“往好處想,至少外面有人知道你。說明你並不是一個人,不是嗎?”
鍾明看着手機,半響後,緩緩從胸腔中吐出了一口氣,垂下手,向李逸之點了點頭。
手機沒了電,徹底變成了只大鐵盒子。鍾明依舊把它收進了空間裏。本來李逸之提議將它埋進土裏,或者是丟到灰湖裏,但是鍾明拿不準這種電子產品會對副本產生什麼樣的影響,萬一被公爵不小心挖出來了也不好,遂作罷。
自從接了那通電話之後,鍾明一直有些神思不屬。放下他的身世不談,那通電話之後,估計外面的人都會知道沈爲年是真的死了。
鍾明怕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幾天後,他旁敲側擊地詢問公爵外面的事情順不順利。
公爵彼時正牽着他在玫瑰園中散步,聞言,他停下腳步,垂眼看向鍾明:“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鍾明擡頭牽着他的手握緊,手指在男人粗糙的手掌內輕輕摩擦:“我很擔心您。”他輕聲道:“外面的人……會不會很麻煩?”
公爵聞言,微微笑起來,輕輕撫過鍾明額角的髮絲:“你不用擔心這些事。”
聽他這麼說,鍾明略有些不滿地皺起眉:“什麼叫不用擔心?你上次還受傷了。”
公爵見他是真心實意地在爲自己擔憂,臉上的表情更加溫柔,舉起右手投降般地說:“是我錯了。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受傷。”
鍾明眉頭微微鬆開。下一瞬,一雙手突然箍住了他的腰,鍾明雙腳騰空,被公爵抱着在花田之中轉了好幾圈。
“啊!”鍾明睜大眼睛:“你幹什麼?“
公爵微笑着一把摟住他,響亮地在他的臉頰上親了兩下:“你關心我,我很高興。”
鍾明對上他充滿笑意的雙眼,也不禁勾起了嘴脣。
公爵雖然在深山老林裏獨自生活了數百年,但真要搞起浪漫來,生活情調竟然也很好。他親自泊船,帶鍾明去往湖對面的一個村莊。不是鍾明與馮唐和馬修去過的那個,而是湖畔另一邊,稍微偏僻一點的村莊。
村裏沒什麼居民,公爵帶他走過大片麥田,找到山腳下的一汪蘆葦蕩,在湖邊架起椅子,與鍾明一起等待日落。
鍾明被他用狐狸毛披風裹起來放在身上,厚實的皮草與男人緊密的懷抱足以抵抗所有寒冷。鍾明半張臉埋在皮草裏,四周只有風吹過蘆葦的聲音,公爵溫暖的手輕輕勾弄他的耳廓。
鍾明在溫暖與甜蜜之中昏昏欲睡。
直到天空被黃昏染成橙黃,公爵輕柔地吻醒他,示意他看向半邊落入湖面的太陽:“看。”
兩人於是一起看着整個雲層被晚霞燒成紅色,太陽轟轟烈烈地沉如湖裏,天空轉而變爲粉紅,那粉紅中微微泛紫,非常夢幻。
鍾明看得目不轉睛,沒發覺公爵的手緩緩從他耳廓上滑下,勾住了他的下頜,接着低下頭,自然而然地在漫天粉雲下吻住他。
兩人一直親暱到天色徹底暗下來才停下。公爵在湖邊生了火,親自拿出從大宅裏帶的魚和土豆來烤,土豆烤好從中間掰開來往中間撒一把白糖,格外的香甜,鍾明喫得口齒留香。
公爵像是什麼事都能做的很好,他先填滿鍾明的心,再把他的胃也填飽,一天的約會後兩人回到大宅,自然而然地滾到牀上。
李逸之對此評價:“你比葉箐還戀愛腦,一根烤魚幾個土豆就把你騙得團團轉。”
鍾明:……
葉箐無辜中槍,很無奈地說:“不能這麼說吧……我覺得公爵很好啊。”
李逸之咬着煙,似笑非笑地轉過頭:“哪裏好?”
葉箐沒發現他笑容中的危險,思考了一下,道:“長得帥又有錢,還很紳士。而且很浪漫啊。”
「紳士」兩個字重重砸在李逸之腦門上,那些死在公爵手下的人聽了恐怕都會氣活過來。他看了葉箐兩眼,懶得跟她爭論這些,轉而道:
“就算他再有錢,不給花有個屁用!”李逸之拿着煙隔空上下指了指鍾明:“看看這,名錶豪車鴿子蛋,一個沒有!”
鍾明心想,公爵再有錢李逸之說的那些東西在副本里又不可能買得到。他這樣想着,又不禁想起了公爵給他的金幣和各類寶石,現在已經將他閣樓上的小衣櫃全部佔滿。
葉箐不知道這些情況,但不妨礙她對李逸之的話露出鄙夷的表情,抱着知識分子的清高對李逸之吐出兩個字:“庸俗。”
李逸之差點被氣個仰倒:“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男人要浪漫有什麼用?就是因爲這樣你纔會碰上那個賭狗男朋友。”
葉箐被氣得臉色發白,反脣相譏:“喜歡浪漫有什麼錯?你不會就是因爲不夠浪漫所以才一直單身吧?”
李逸之笑容一僵:“你這個醜女。”
葉箐冷笑一聲:“你只有小學文憑。”
李逸之的笑容徹底消失,撲上去作勢要掐死她。
鍾明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伸手攔住李逸之,朝葉箐道:“你會不會德語?”
葉箐爲愣,接着點了點頭:“會一點。”
那就是會的意思了。
鍾明於是模仿在那天在催眠下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畫面,向葉箐說出牧師生前的遺言:“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葉箐皺起眉,有些疑惑地說:“聽起來像是……祕密在湖泊的底部?怎麼前言不搭後語的。”
鍾明和李逸之卻都聽懂了。他們轉過眼神,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李逸之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咬着眼,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猛地將菸頭摔在了地上。
“操!那還搞個屁——”他神色陰沉地咒罵:“就算是會游泳,誰他媽的有膽子往湖裏面鑽?!”
鍾明沉默。確實,如果由副本通往外界的關竅在湖底的話,就算對於會游泳的人來說,在沒有任何設備輔助的情況下潛到湖底也非常困難。
李逸之臉色難看,頓了頓,對鍾明說:“那個醫生不是說他是坐船進來的嗎?”
鍾明道:“他進來的時候,是公爵允許的。”
鍾明自己也坐過數次船,但每次到了對岸也只是副本的另一個部分。想要真的穿過湖泊到外面去,湖底的祕密應當是很重要的。
鍾明想到這裏,心中浮現出憂慮。他至今不知道那個叫亞瑟的醫生是否成功出了副本。
公爵在憤怒之下用觸角攻擊了小船,當時在混亂之中,鍾明也沒看清小舟有沒有被弄翻。
他暗暗嘆了口氣。李逸之還以爲他是爲了難以接近湖底而發愁,挑了挑眉,問道:“怎麼?你現在又想出去了?”
鍾明輕輕搖了搖頭:“不。我在想……醫生有沒有順利出去。”
聞言,李逸之神情沉了沉。他想到亞瑟就來氣,那個慫包,他使了那麼大力氣,對方居然臨陣掉鏈子。他無法理解亞瑟怎麼能這麼假好心,洋鬼子也是個讀書讀傻了的,箭在弦上還要問鍾明願不願意。
死了也是他活該!李逸之暗自想,卻不敢說出來。鍾明對醫生印象很不錯,李逸之不想惹得他翻臉。
談話以公爵派人來找他而告終。馬修過來傳話,說是晚餐已經準備好。鍾明跟他上樓,走上二層後才發現獨立的宴會廳裏被擺上了長桌,幾根燭火閃耀,潔白的桌布上灑滿了紅色玫瑰。
公爵似乎是與外面的人達成了什麼暫時的平衡,這幾天一直呆在大宅裏,全心全意地換着花樣跟鍾明談戀愛。
鍾明甚至還有幸看到全部僕人出動,擡出了原本在倉庫裏落灰的三角鋼琴。公爵坐在矮凳上,爲他彈奏不知名的曲子,時隔百年卻依舊十分流暢動聽。
艾伯特聽過之後臉黑了三天,回去練習小提琴差點把琴絃磨出火星子。
鍾明折服於公爵的完美,這個人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自己似是也學過一點鋼琴,但在公爵面前就完全不夠看了。在對方的再三要求下,鍾明硬着頭皮磕磕絆絆地談了首《致愛麗絲》。公爵咬着雪茄,撐着下巴看着他,不太着急,一點點指導他消磨時間。
他三言兩語間四兩撥千斤,幾次練習下來,鍾明就彈得很流暢了。他按下最後一個音,擡起眼看向公爵,烏眸中微光閃爍。
公爵笑了笑,牽起他的手,在鍾明的手背上落下輕輕一吻:“真棒。”
這樣幾天下來,鍾明被哄得暈頭轉向,隱隱在心底對公爵佩服得五體投地,看向公爵的眼神也透出來幾分,李逸之旁觀他,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以極快的速度抽空三包煙。
鍾明全然陷入了愛情的甜蜜之中,心情愉悅,以往的齟齬似乎都離他遠去了。一日,他與公爵在花園中散步,公爵看到樹梢的新雪下隱約露出了一片剛冒嫩芽的葉子,都要摘下來給他看一看。
鍾明的手被他完全包裹在手掌中,他擡頭看男人極其仔細地將葉子上的雪撫開,才俯身遞給他:
“看。”他將葉片放進鍾明手心裏,輕聲道:“春天要來了。”突然眸光微閃:“我聽李逸之說,你打算用自己的力量支撐這個世界,是不是?”
公爵擡眼看向他,目光微頓,半刻後點了點頭:“是。”他俯下身,親了親鍾明的額角:“以後不會再有人打擾我們了。”
鍾明睫毛微顫,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那力量用完了會怎麼樣?”
公爵一頓,沒有回答。鍾明擡起眼,逆着晨曦看見男人臉上鎮定而溫和的神色,明白了問題的答案。他的呼吸一滯,張開嘴想說什麼,又無力地合上,睜着一雙略帶溼意的眼睛看着公爵,
“別難過。”公爵立即用溫暖的手掌擦過他的眼角:“我很早之前就已經對生命產生了厭倦。”
他握住鍾明的雙手,雙眼認真地注視着鍾明:“是你重啓了我的生命。”公爵低下頭,高大的身體躬身下來,竟然有種虔誠的錯覺:“如果沒有你,我的生命就會失去意義。”
鍾明的聲音發緊,道:“別說了。”
公爵卻沒有停下,他擡頭望向鍾明微紅的眼眶,微笑道:“能陪你一起走向死亡,我覺得很榮幸。”
鍾明的呼吸亂了一瞬,露出了微微動搖的表情。公爵直起身,雙手輕輕摟住他的肩膀,將鍾明環在胸膛前,輕聲道:“你能陪我到那個時候嗎?”
鍾明的臉貼在他的胸口,聽着男人沉緩的心跳,終是點了點頭。一個極近溫柔的吻立刻落在了他的臉頰上,鍾明聽到男人在自己耳邊說:
“我愛你,直到世界崩塌之時。”
·
最壞的猜想得到證實,鍾明心緒沉重。雖然公爵抱着他安慰了很久,但他心頭縈繞的那點陰雲始終沒有褪去。
與對方一直呆在這個副本里,直到世界坍塌的那一天。
這件事一時聽起來恐怕是浪漫的,鍾明也自知他的心已經淪陷,但是其中的危險確像是暗夜中潛伏的利爪,時不時伸出來,在鍾明的心尖上抓撓。公爵不讓他知道外面的事情,他也無從得知那三大家族是不是會就此認命,放棄攻克副本,萬一他們不肯呢?
鍾明又想到那通沒頭沒尾的通話——外面似乎有人在找他。
如果是關心他的親人怎麼辦?如果……外面真的有人在等他回家呢?
鍾明思緒紛雜,在過度的憂慮之下太陽穴都隱隱脹痛,臉色很不好看。以至於回到大宅時,李逸之一看見他便皺起了眉頭,迎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已經知道了?”
鍾明擡起頭,因爲神思恍惚,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什麼?”
李逸之這才發現他還不知道,神色莫名地看了他兩秒,接着擡手摟住他的肩膀,將他帶着往大堂裏走:
“等會兒進去之後……你冷靜一點。”他低聲道:“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你別理那個傻逼就是了。”
鍾明不明所以。他跟着李逸之走向大宅,還沒進門,就隱約看見大堂裏支起了長桌,桌邊零零散散坐着三、四個人。
這熟悉的場景讓鍾明眉尾一顫——這是又有玩家了?
他們走進門內,鍾明在光線的驟然變化下眯了眯眼,眼前的場景逐漸變得明亮。
鍾明的視線驟然凝在坐在桌位的一個高大背影上。
那熟悉的蓬鬆金色短髮在大堂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像是聽到了背後的聲響,那人轉過頭,蔚藍如天空的眼眸驟然與鍾明對上視線。
“啊,你終於來了。”亞瑟陽光俊美的臉上朝他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早上好,鍾。”
第087章新玩家
鍾明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臉,瞳孔猛然縮緊。
他半響說不出話來,臉色迅速轉白。
亞瑟見狀,臉上的笑容淡了,皺起眉上前一步,用強壯的手臂環住他:
“嘿,看看我——“他用手掌撫慰般地摸過鍾明的側臉,右手按在他的背上,略微用力拍了拍:“冷靜點,慢慢呼吸。“
鍾明眼眸顫抖,接着驟然吸了口氣,聲音顫抖:“你——你怎麼在這?”
亞瑟再次咧開嘴,朝鐘明笑道:
“你不應該爲我高興嗎,鍾?”他張開雙臂,極其熱情地說:“看,我還好好地活着呢!這難道不是件令人高興的事?”
鍾明瞪着他,臉色又由白轉變成紅色——現在倒是有命,等會兒就不一定了!
“我問你呢。”鍾明猛地推開他,聲音拔高:“你到底爲什麼在這?!”
亞瑟似是被他突然爆發的怒氣嚇了一跳,神情愣住。他身後的長桌上圍坐的人似乎被這邊的狀況吸引了注意,紛紛轉頭看來。但鍾明現在無心理會他們,他盯着亞瑟茫然的臉,胸膛起伏了兩下,閉了閉眼,情緒平復了不少。
他神情陰沉,盯着亞瑟冷聲道:“你怎麼進來的?”
亞瑟頓了頓,似是知道他會很生氣,有些心虛打量了一下鍾明的神色,小聲道:“……所有人都可以報名成爲玩家。”
鍾明聞言,呼吸一滯,臉色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
“嘿、嘿!”亞瑟箭步衝上來,也不敢再碰他了,只好舉起雙手錶示自己的無辜:“鍾,你不用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鍾明看着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倒流,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啞聲道:
“你……你纔不知道。”他壓低了聲音:“他一定會殺了你的。”
上次鍾明看得分明,當亞瑟邀請他一起逃走的時候公爵就已經想殺他了。現在亞瑟不僅沒死,竟然還堂而皇之地再次進入副本,公爵不可能放任他這麼大搖大擺地活着。
“我知道。”然而亞瑟卻沒有露出任何懼色,他矮下身,雙手握住鍾明的肩膀,直視着他道:“三大家族與公爵達成了協定。我們作爲最後一批玩家,他必須遵從規則,不能直接隨意殺掉我們。”
鍾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我知道他最終也許還是會想辦法殺我,但不是現在。”亞瑟朝他揚了揚眉,神情中沒有一絲陰霾:“看,我們還有時間。總會找到辦法的。”
鍾明看着他,瞳孔微微顫抖:“……但是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他不禁想到亞瑟告訴他的事情——他家中還有父母以及四個小一些的弟妹,是個溫暖的大家庭。
“你的父母怎麼辦?”鍾明茫然道:“他們知道你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一定會很傷心。”
聞言,亞瑟嘴角的笑容微微暗淡,眼神卻依舊溫柔:
“他們會理解我的。”
鍾明神情微愣,片刻後,他輕輕咬了咬下脣,低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麼?我不會跟你走的。”
亞瑟看着他,神情很平靜:“我知道。上次你拒絕,我已經瞭解了。”
鍾明微微睜大眼睛,瞪得圓滾的烏眸中寫着「那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幾個大字。
亞瑟見他疑惑的樣子,輕輕笑了笑。接着他收斂神情,正色道:“我是來尋求和平的。”
“公爵和三大家族之間的怨恨已經持續了太久,犧牲了太多人,這樣糾纏下去不會有好的結果,這場悲劇是時候終結了。”
亞瑟蔚藍的眼睛中眸光微閃,眉頭輕輕蹙着,神色非常認真:“在親眼看到這裏的情況後,我沒辦法坐視不管。這個世界……還有被困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應該迎來自己新的生活。”
鍾明微愣地看着他。這段話要是換一個人說出來,應當是有點假惺惺的。但從亞瑟嘴裏說出來卻莫名讓人信服。他原本心亂如麻,在聽到這一段說辭後卻漸漸平靜了下來——如果亞瑟是爲了他而來,鍾明自有理由生氣,罵他自作主張。但若亞瑟是爲了自己的理想而來,他倒沒什麼立場說他不是了。
鍾明抿緊脣,緊皺的眉頭舒緩開,有點猶豫地說:“啊……既然這樣——”
然而他話說到一半,卻見亞瑟壓低了聲音道:“更況且,我也實在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鍾明驟然睜大了眼睛。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對亞瑟說什麼,就見瑪麗夫人的身影出現在樓梯上,俯視着大堂。
鍾明立即退後一步,快速地瞥了眼亞瑟,轉身走到一邊,站到了男僕的隊伍裏。
亞瑟頓在原地,在看到鍾明低眉站到李逸之身邊,才緩緩收回視線,擡頭看了瑪麗夫人一眼,走回到長桌邊坐下。
沒了他們兩個的說話聲,大堂重新安靜下來。
瑪麗夫人的鞋跟踩在大理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自二樓行下,站在長桌最前端,高昂着下巴,冷漠的視線落在亞瑟身上。
灰藍色的眼睛像是要飛出刀子。
亞瑟臉上卻沒有絲毫懼色,他身上沒了上次剛進副本時戰戰兢兢的模樣,擡起臉,對瑪麗夫人友好的一笑。
瑪麗夫人臉上嚴肅的溝壑沒有絲毫緩和。
鍾明被排出在這場無聲的交鋒之外,他低着頭,明明瑪麗夫人沒看他,卻不自覺感到心虛,默默縮起肩膀。
他突然想起,剛纔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們兩人拉扯,鍾明顯然地感覺到身邊的男僕朝他投來若有若無的視線,他努力忽視這些視線,面上紋絲不動。
葉箐在他身邊好奇地問:“鍾明,怎麼回事?那個醫生喜歡你呀?”
鍾明呼吸一窒,瞥向她,低聲道:“亂說什麼,沒有的事。”
葉箐乖乖閉上嘴,視線看向長桌的方向——她還是覺得那個帥氣的醫生喜歡鐘明。
然而這一看,葉箐卻驟然注意到了什麼。她表情微變,擡手拉鍾明的袖口:“鍾明,那個人爲什麼一直看着你?”
“什麼?”鍾明擡起頭,順着葉箐的目光看去,便見一個黑頭髮的男人坐在桌邊,正眼神沉沉地看着他。
那是張陌生的臉。鍾明愣了愣,然而在他看過去時,那男人卻驟然低下了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鍾明疑惑地皺起眉。
他剛纔沒空注意這一批玩家長什麼樣子,現在回過神,才發覺除開亞瑟,四個玩家裏其他三個都是亞洲面孔。有兩個男人,一位女士。
鍾明看着他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眉頭一顫,擡頭看向李逸之:“金元還沒死,怎麼就有下一批玩家了?”
李逸之轉眼看向他,道:“這個副本的機制並不是一批玩家死完纔會到下一批。按理來說,如果你能苟住不死,耗好多少輪都行。我當初進入遊戲也有上一批的玩家還活着。”
鍾明聞言微愣,下一瞬,果然看見金元高瘦的身影從走廊暗處走出。
他神色自然,脣角帶着笑意,額角的傷口似乎已經痊癒。李逸之嘴邊啜着微笑,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還不往朝衆人禮貌地一點頭:
“你們好。”
亞瑟看見他,神色冷下來。他對金元沒有絲毫好感。
另外兩個男人看他一眼,便收回視線,反應很冷漠。作爲有可能是這個傳奇副本的最後一批玩家,他們在進入遊戲前做了詳盡的調查。上一批進去的時候有二十幾個人,現在只剩下金元一個,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他不會是什麼簡單角色。
金元不以爲忤,他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來。
那位年齡略長的女性卻似是不在乎,她轉過頭,視線落在金元臉上,飽滿的紅脣勾了勾:“哎呀,這小帥哥長得真水靈。”
衆目睽睽之下,她竟伸出塗成粉紅色的長指甲,在金元的下巴上輕輕一勾:“小可愛,你叫什麼。”
她態度輕佻,保養得當的臉上雖然有些許歲月的痕跡,卻依舊算得上是明豔動人。做出此番動作,活像是富婆調戲小白臉。
金元微微向後一撤,避開她的手,朝女人勾了勾脣:“我叫金元。”
“哦,姓金,你是韓國人?”被躲開後那女人也沒生氣,她施施然收回手,朝金元道:“我叫艾琳。你要不叫我小琳姐吧。”
她長着一雙多情狹長的眼睛,是典型的東方美人,卻用英文名稱呼自己。這顯然是個假名,但金元並不介意,他微笑着,從善如流道:
“小琳姐。”
“誒。”
艾琳眉開眼笑地應下,用甜膩的聲音道:
“真乖。”
餐桌上沒人說話。坐在餐桌對面的兩個男人面色冷漠,對自己的同伴與上一批的老玩家打情罵俏沒有任何反應。兩個男人其中,頭髮略長的那個正用一方手帕擦拭自己的眼鏡。他的穿着有些怪異,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副本之中,他竟然還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甚至胸口處還塞了一方小白帕,渾身上下都透着精緻。打眼看去像是來參加晚宴的一樣。
另一個短髮男人則低調很多,穿着成套的黑色運動服,此時正擡頭認真研究大堂上掛着的水晶燈,沒有絲毫要管艾琳的意思。
亞瑟見他們聊的熱切,皺了皺眉,他知道金元能夠不知不覺地催眠別人,坐立不安地直起身,輕咳了聲:
“艾琳。”
“嗯?”
正撐着皮膚白嫩的下頜與金元聊天的艾琳轉過頭,看向亞瑟,在對方暗示的眼神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她撅起飽滿的嘴脣向亞瑟拋出一個飛吻:
“金毛小乖乖,別擔心,姐姐沒把你忘了。”
亞瑟:……
他低下頭,第一次後悔自己多管閒事,低下頭不說話了。
鍾明靜靜地觀察餐桌上的動靜。就在這時,裝滿食物的餐車從後廚推了過來,鍾明收回視線,回身去端起食物,和衆男僕一起將餐食端到桌子上。
他剛回過身,便感覺到又有一縷視線粘了上來。等到他拿着食物轉回來,那視線便消失不見了。
鍾明斂下眼,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雖然是以玩家的身份進入副本,但亞瑟依舊胃口很好。他埋首於熱氣騰騰的香煎白腸中,臉頰塞滿食物,喫的不亦樂乎。
另外兩個男性玩家似乎胃口欠佳。特別是長頭髮的那位,他左手拿着餐叉撥弄餐盤中的香腸,似笑非笑地看着亞瑟,表情略帶嘲諷。
鍾明將這一切看在眼裏。
半響後,瑪麗夫人搖動鈴鐺,鍾明上前,將亞瑟面前的餐盤拿來。亞瑟頗有些戀戀不捨地看着那盤子裏面還剩着的兩根香腸,眉眼耷拉下來,嘟囔道:
“……真可惜。”
鍾明暗中瞪了他一眼。亞瑟也不是不知道大宅裏的規則,嘆了口氣,放下的手上的刀叉。
剩下的幾個人盤子裏面的東西都沒喫多少,艾琳盤子裏的食物更是一口都沒動。亞瑟見狀,好心朝對方提醒道:“艾琳小姐,副本里面的事物都是沒有毒的。”
他以爲艾琳是因爲怕食物有毒纔不喫。誰知女人轉過臉,撐着下巴朝他笑了笑:
“我在減肥啊,寶寶。”
亞瑟:……
金元笑了一聲,在艾琳身邊適應地插嘴道:“艾琳小姐不胖,爲什麼要減肥?”
“哎呀~”艾琳立馬被哄得花枝亂顫,回頭嬌聲道:“弟弟你的嘴也太甜了~”
鍾明沒有理會他們打鬧,將髒掉的餐盤放回道餐車上面,回過神,視線正巧落在坐在餐桌另一端的黑髮男人身上。
男人見他看過來,不知是誤會了什麼,在瞬間眸光一閃。下一瞬,他突然伸出手,將餐盤自桌邊推了下去。
“啪嚓!”
餐盤登時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摔了個粉碎。
衆人都嚇了一跳,衆男僕還沒見過這麼勇的玩家,紛紛朝他投去驚異且不可置信的視線。
眼睜睜地看着他把餐盤推下去的鐘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該餐盤由細膩的白瓷做成,邊緣用金線勾邊,雖算不上十分華美,但也價值不菲。
而始作俑者還在緊緊盯着他。彷彿在期待他的什麼反應一般。
鍾明:……
靠,哪裏來的傻逼。
第088章留聲機
將盤子推下去的西裝男人見鍾明站在餐桌另一邊不動,竟反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鍾明看不懂他到底想幹什麼。離他最近的阿奇不得不上前,將地毯上的碎瓷片撿起來收拾乾淨,站起身,眼神冰冷如刀地瞥了那個玩家一眼。
然而西裝男人彷彿毫無察覺,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他緊緊盯着鍾明,眉眼間神色幾變,在看出鍾明完全沒有要上前的意思後,他鏡片後的眸色略沉,接着向後靠在椅背上,他翹着一條腿,皮鞋尖敲了敲餐桌腿。
竟然看起來還有些不爽。
鍾明:???
鍾明沒錯過男人微妙的表情變化。一邊覺得這個人神經病,另一邊全然裝作沒看見,低頭站在李逸之右後方。
男僕們迅速將餐桌全部收好,放在餐車上,準備推到後廚裏面去清洗。本來這個活應該是阿奇與傑克去做,但鍾明現在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亞瑟,主動拉過餐車:
“我來。”
阿奇一愣,下意識地鬆開手,看向瑪麗夫人。
瑪麗夫人的視線在鍾明身上轉過一圈,看向阿奇:“他想去就讓他去吧。”
鍾明忙不迭推着餐車往後廚走。因爲通往後廚的走廊在另一邊,他不得不繞過餐桌。在經過幾名玩家身邊時,鍾明從余光中注意到那個西裝男人還在看着他。
他坐在椅子上,右手正漫不經心地轉着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
這個場景映在鍾明眼中,讓他驟然愣了愣,心中突然漫上一陣強烈的熟悉感。他腦中出現一個想法,那就是這個人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鍾明的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聽到瑪麗夫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既然這樣,你們兩個負責領客人上樓。”
傑克與阿奇答道:“是。”
鍾明吐出一口氣,推着餐車離開了原地。
·
等他收拾完餐盤,返回大堂時,原本的長餐桌已經被拆掉移開了。鍾明走到大堂之中,往樓上看了一眼,所有房間的門都緊閉着,看來玩家已經被各自安排進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他想起亞瑟,又是一番頭疼。雖然青年口中說是爲了他自己的理想,但鍾明實在無法理解他爲什麼放着自己一帆風順的人生不過,非要來恐怖屋裏面找苦頭喫。不、這次不是苦頭,是恐怕命都要丟了。
鍾明不覺得亞瑟口中的「和平」真的可以實現。公爵不是那樣的人,他與三大家族間的血海深仇如果能以和平的手段接觸,那就不會有這幾百年了。
在這一批新玩家進入副本之後,公爵還沒有露過面。
鍾明等到太陽都落山了,只等到瑪麗夫人帶來的傳話,說是公爵在外面處理事情,這幾天都不會回來。果然,接下來的幾天裏公爵都沒有回到大宅中,鍾明等不到人,心中漸漸生出不安。自從他們膩在一起,公爵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連續幾日都不在大宅內。鍾明從中嗅到了些許不詳的氣息,他不知道公爵逗留在外面是因爲那三大家族的人找他麻煩,還是他準備料理着最後一批玩家,不管哪個可能都不是什麼好事情。鍾明心中忐忑不安。
等到了第三天,他忍不住找人詢問:“馮唐,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馮唐頭上的傷口已經痊癒,他受公爵命令,這幾天都守在鍾明的房門前。此時他嘴裏叼着根香菸,環抱雙臂靠在鍾明房門邊,瞥了他一眼:“我知道個屁。”
他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口煙氣,回答地顯然不太走心。
鍾明看着他,微蹙起眉:“你真的不知道?”
馮唐聞言擡手夾着煙,低頭看他:“你這麼着急幹嘛?”
鍾明皺眉道:“他走了三天了”他聲音略低,說:“之前他沒去過這麼久。”
馮唐濃密的睫羽垂着,眸色稍暗,看鐘明披散着沐浴後散發着些許水汽的長髮,穿着寬鬆柔軟的睡衣站在閣樓門口,像是在看一隻被主人不小心關在門外正在原地轉着圈喵喵叫的小花貓,或者是替遠行的丈夫憂心的小妻子。
他心中覺得可愛,表情柔和了一瞬,卻又想到鍾明那天看自己的冷漠眼神,動作一頓,接着偏過頭,語氣冷硬地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鍾明登時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馮唐從餘光看到他低下頭,心中一顫。接着他猛吸一口煙,吐出來,用低啞的聲音說:“……反正死不了。”
“咳。”鍾明被濃重的煙味嗆個正着,皺眉看他:“能不能少說不吉利的話?”
現在一個公爵一個亞瑟,讓鍾明暫時對死這個字非常敏感。馮唐動作一頓,低頭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把煙掐了,嘟嘟囔囔地說:“真麻煩,話也不讓說,煙也不讓抽。”
鍾明氣結:“沒說讓你不抽菸。”
馮唐看他一眼,擡手在他還有些溼噠噠的髮尾上捻了捻,聲音緩和了些:“行了,跟我叫喚也沒用。把頭髮擦乾睡覺吧,說不定你睡一覺他就回來了。”
鍾明聞言,微微嘆了口氣,道:“好吧。”接着便真的轉身往回走。
馮唐看着他的背影,搞半天他一句晚安都沒討道,登時有些心裏不平衡,朝着他的背影道:“給我拿個菸灰缸!”
鍾明回頭看他一眼,走進臥室,片刻後拿着個玻璃菸灰缸出來。馮唐接過菸灰缸,剛勾起嘴角,就猛地發覺手上的這個玻璃菸灰缸是公爵書房裏的東西。
它怎麼會出現在鍾明的臥室裏,原因不言而喻。
馮唐臉上的笑容登時頓住,心中五味雜陳,現在恨不得將菸灰缸往地上砸個粉碎,但又不想顯得自己像個神經病。半響後,他還是彆彆扭扭得揣起了菸灰缸,在閣樓前轉過身。
然而就在他剛回過頭,便驟然對上了一雙眼睛。
只見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站在走廊對面的門後,正陰惻惻地盯着他。見馮唐看過來,他怔了怔,接着猛然關上了門。
……什麼東西?
馮唐挑起眉,意識到那應該是這一批的玩家之一。他緩緩皺起眉,剛纔的所有情緒全部從臉上消失,瑪瑙色通透的眼睛微微眯起。
爲什麼覺得有點眼熟?
·
鍾明聽從馮唐的話,乖乖睡了一覺,然而他第二天起來,公爵卻依舊沒有回來。
他不禁有些失望。
這幾天,大宅裏面非常平靜。幾個玩家之中,除了那名叫艾琳的女士與金元會說幾句話之外,其餘的玩家都沒有什麼動靜。
這種不正常的安靜中透着股壓抑。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的海面。
鍾明有些無聊,瑪麗夫人見狀拉着他一起去清理倉庫裏的東西,其實就是找點事情幫鍾明打發時間。鍾明原本有些恍惚,但公爵世代積攢下來的財富不容小覷,竟真被他翻出來了一臺極其精緻的留聲機。
鍾明沒想到大宅裏還有這個東西,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瑪麗夫人探頭過來看,’哦’了一聲,向鍾明解釋道:“這個是公爵從外面帶回來的。”
留聲機1877年才被髮明出來。鍾明轉過臉,道:”……公爵,還會從外面帶東西?”
“有一段時間會。”瑪麗夫人回憶着說:“那段時間,公爵時不時就會到外面去,他曾對我們說人類的科技發展得很迅速。”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聲音低下來:“後來……外面似乎爆發了戰爭,公爵就很少出去了。”
鍾明微皺起眉,問道:“那是什麼時候?”
瑪麗夫人想了想,道:“大概一個世紀前吧。”
鍾明一愣,明白過來瑪麗夫人說的是哪場戰爭,神色低沉下來。從瑪麗夫人的寥寥數語中,鍾明似乎窺見了一點公爵的過去。他是否也曾對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是否也對新出現的科技感到驚歎?在意識到科技的進步最終帶來了戰爭後,他是否對人類再次感到失望?
鍾明靜默地想着,伸手撫開留聲機上的灰塵,形狀精緻的喇叭露出來,穿過時光閃出金燦燦的光芒。
鍾明抱緊它,低聲道:“這個,我能拿出去嗎?”
·
入夜後,黑暗緩緩籠罩大宅。公爵依舊不見蹤影。鍾明花掉整整一個下午,將留聲機搬到大堂中後將它上下每一個表面的灰塵都擦乾淨。
當地下室的方向傳來聲響之時,鍾明正在將放針往唱片上面放。
聽到動靜,他轉過頭,發現瑪麗夫人正拿着沾滿血液的鞭子,從地下室的方向走上來。
“鍾明。”
看到她,瑪麗夫人腳步一頓,接着皺起眉:“怎麼還沒睡覺?”
鍾明的手搭在留聲機上,輕聲道:“我想試試這個還能不能用。”
瑪麗夫人聞言,看一眼已經重新煥發生機,看起來精緻典雅的留聲機,表情柔和了些:
“好吧。”她用哄小孩的態度說:“不能玩到太晚。”
鍾明點了點頭,這時才向她身後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繼續去擺弄那座留聲機。
站在瑪麗夫人身後的男人頓時呼吸一滯,皮鞋踩在地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瑪麗夫人回過頭,瞥了他一眼。
鍾明依舊沒有回頭。但實際上,已經被他擦乾淨的留聲機喇叭上正倒映出男人的臉。
是那個穿西裝戴眼鏡,第一天就把盤子摔碎的男人。他果然受到了瑪麗夫人的懲罰。
鍾明從倒影上觀察着他。男人今天沒有戴眼鏡,微長的頭髮被汗水微微打溼,正貼在他的額頭上。他衣衫整潔,穿着襯衫、馬甲與西褲,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右手上甚至還戴着一隻鑽表。
打眼一看也許會覺得他是剛參加完什麼活動回家的社會名流。
鍾明眯了眯眼,沒有錯過男人微微顫抖的手臂和略有些不自然的站姿。再仔細看去,他挽起的襯衫袖口上還沾着些許不明顯的血跡。
瑪麗夫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應該說在受過那一番鞭打之後,這個男人還能站着就很不錯了。
留聲機精緻的小喇叭被他擦得鋥亮,細膩的表面宛若一面銅鏡,連男人臉上的表情都能清清楚楚地照出來。
男人瞪着他的背影,沒了眼鏡的遮擋,他眉眼間的不可置信清楚地透出來。
鍾明靜靜地觀察他,看着男人眼睛中的神情從驚詫變爲平靜,然後緩緩沉澱下來,眼神變得尤爲深邃。
瑪麗夫人冷漠的聲音傳來:“客人,請您回自己的房間。”
那人的腳步頓了頓,接着,鍾明看到他轉過身,朝樓上走去,露出了背面,上臂處的白色襯衫上隱隱滲出些許血色。
輕薄的布料在他的行動間貼上皮膚,被傷口中不斷泌出的血液沾溼,只看局部就能想象他馬甲下的背部皮膚是怎樣傷痕累累。但就算是這樣,男人卻依舊挺着腰背,腳步穩健地往樓梯上走,彷彿完全感覺不到背後的疼痛一般。
鍾明看着他,眯了眯眼,幾乎都能想象出男人在捱打之前專門將衣服脫下來,整齊疊放在一旁,就爲了之後能體面地走出來的畫面。鍾明從他的行爲裏讀出強烈自尊。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透出股被金錢堆砌起來的傲氣。
他若有所思,耳邊迴盪着男人故意放重的腳步聲,聽起來幾乎有些憤憤不平。不知是在憤怒瑪麗夫人對他的懲罰,還是生氣鍾明完全忽略了他。
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現在,鍾明幾乎能夠確定,這個玩家是認識他的。並且不知爲何,這個男人對他似乎心存某種怨懟。
鍾明聽着耳邊沉悶的腳步聲,面無表情地拿起放針,輕輕搭在了唱片上。
優美的大提琴曲立即如流水般傳出,充斥了整間大堂,徹底蓋住了男人的腳步聲。
瑪麗夫人有些驚訝地擡高眉毛:“還能用啊。”
鍾明微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留聲機的表面,這雖然是老物件,但是質量很好,唱片上面基本沒有任何磨損,放出的音樂依舊悠揚動聽。
曲子還是兩個世紀之前的,充滿了復古意味,鍾明聽起來反而覺得有些新鮮。他靜靜聽了一會兒,逐漸察覺這是一支華爾茲舞曲。
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按在了他的左肩。
“怎麼把這個翻出來了?”
公爵低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鍾明微微愣住,不知是否是因爲太久沒有聽過他的聲音,恍然間竟認爲這是另一隻大提琴的音軌。
第089章符紙
鍾明看着他,一時沒有說話。
公爵站在他身後,微斂下眸,視線落在他臉上。
見鍾明看着自己不說話,他眉鋒輕佻,擡手撫上他的側臉:
“生氣了?”
這麼多天沒見,公爵還以爲會得到一個柔情蜜意的吻,或者至少是一個緊緊的擁抱。鍾明不言不語地看着他,也許是被他的不告而別惹生氣了。
但他的手剛撫上去,鍾明便按住他的手背,眼睫微顫,側臉在他的手心裏蹭了蹭,是個無限依戀的模樣。
公爵的心融化在他睫毛下細碎的眸光中。
留聲機在百年後第一次被使用,有些卡殼,放針猛地彈出唱片,音樂戛然而止。
公爵擡起眼,手臂自鍾明肩膀上方越過,將放針撥回原位。華爾茲優美的旋律重新流瀉而出。
鍾明下意識地想回頭看機器,卻被公爵輕柔地制止。
他反手握住鍾明的手指,將他的右手拉過頭頂,同時將左手扶上鍾明的後腰,不知使了什麼巧勁,鍾明自然而然地就跟着他的動作轉了一圈。
鍾明:……?
他轉過一整圈,睜大眼睛,左手下意識地扶在了公爵的胸膛上。
公爵低下頭,漆黑的眼眸中滿含笑意,握住鍾明的手,引導他將左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鍾明有些發矇,耳邊全是華爾茲悠揚的音樂,他跟着公爵走了幾步,才意識男人是在帶着他跳舞。
瑪麗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偌大的大堂中只剩下兩人。公爵半垂着眼,嘴角啜着一抹微笑,摟着美人翩翩起舞。鍾明的動作一開始還有些僵硬,但得益於公爵這個舉重若輕的老師,他緩緩放鬆下來。
跟隨着音樂的韻律,公爵舉起右手:“再轉一圈。”
鍾明依言轉過身,動作比上一次流暢,梳成馬尾的長髮在空中劃過,留下絲縷香皂的氣味。
公爵勾起脣角,攬住鍾明的腰將他帶入懷中:
“今天怎麼沒穿裙子?”他抱着鍾明,腳下轉過半圈:“裙襬轉起來會很美。”
鍾明將大半重量都放在公爵身上,聞言默了默,小聲道:“不知道你今天回來。”
他的聲音非常輕,語氣軟軟的,一點埋怨也沒有。公爵動作微頓,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堅毅執拗的父親總是在溫柔的母親面前俯首稱臣。他的心像是被用力抓了一把,到了有些酸澀的地步。
他低下頭,輕柔地吻上鍾明的鬢角的皮膚:“別對我太寬容。”他低聲道:“下次我再這樣不告而別,你就打我。”
鍾明靠在他肩頭,輕輕說:“神經病。”
公爵勾起脣,漆黑的眼眸中笑意閃爍,放在鍾明後腰上的手向上,托住他的後腦勺,讓鍾明整個人伏在他懷中。
留聲機裏的音樂從華爾茲變成了更加輕緩的舞曲。在黑暗的籠罩下,屋頂的水晶燈一層層暗淡下來,大堂中只剩下牆上油燈散發的微弱光芒。橙黃色的光芒映在暗色的牆紙上,隱約照出華美繁複的花紋,有種繁華落盡的寂寥感。
在這種寂寥中,兩人緊緊相擁。從樓梯上向下俯視,高大的公爵摟着穿着男僕服裝的美麗青年,於空無一人的大堂中親密共舞。
這個場景中透出說不出的曖昧,兩人的身份差異更是給這幅畫面加上了一層香菸的紗影。
落在有心人眼中,差點讓他把牙都咬碎。
他看得眼底發紅,特別是見鍾明微微側着頭,極依賴地將白皙細膩的面孔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動作間全是愛意,那從樓梯上方投來的視線幾乎凝爲實質。
視線的投來的方向非常隱祕,鍾明沒有察覺,他靠在公爵肩頭,他們的舞步隨着音樂變得輕柔
,在男人溫暖的懷抱中幾乎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下一瞬,一隻手突然托住了他的下頜,鍾明順着力道擡起頭,立刻就被吻住了。
公爵深深地親吻他,鍾明哼了一聲,在男人略顯強勢的動作下皺起眉,手抵住西裝略硬的肩部布料。有隻手不輕不重捏了捏他的後頸。鍾明輕哼一聲,失去了掙扎的力氣。
在恍惚與迷亂之中,鍾明似乎隱約聽到了一聲脆響,他眼睫微顫,想要睜開眼睛,卻被公爵突然深入的吻纏住,很快變得無法思考。
許久之後,公爵放開他。
鍾明渾身酥軟,靜靜地伏在他懷裏調整呼吸,聽到打火機滑輪清脆的響聲。
鍾明緩擡起頭,見公爵不知什麼時候將音樂停了,並點上了一根雪茄,銜在嘴裏。他垂着眼,緩緩吐出一口煙氣。
“……怎麼了?”
鍾明直覺他心情不太好,剛想問是不是外面有人爲難他,公爵卻驟然伸出手,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鍾明雙腳騰空,雙臂反射性地勾住他的肩膀。公爵抱穩他,擡腳便往樓上走,動作有些急切,鍾明不得不在顛簸中抱緊他,擡頭看向男人略微緊繃的側臉,皺眉道:“你幹什麼?”
公爵抱着他,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地朝上跑,他低下眼,深邃而黑沉的眼眸中像是有什麼激烈的情緒正在燃燒。
鍾明眼睫顫了顫,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生氣。不、用生氣形容不太準確,應該說公爵現在的狀態很煩躁。
“心裏煩。”他低下頭,重重地在鍾明的側臉親了一下,甚至還輕輕咬了一口他頰側的軟肉:“看到他們心裏就煩。“
鍾明被他咬的輕輕痛呼一聲。公爵很快收了牙齒,輕輕在他頰側的齒印上面親了親:“抱歉。”
鍾明眼底含水,沒有什麼威脅力地瞪了他一眼。公爵似乎在爲了不能直接出手解決這羣玩家而感到煩躁。這印證了亞瑟的話,看來對方確實是跟三大家族中達成了什麼約定。
雖然被咬了,鍾明卻還是沒把他推開。他靠在公爵肩頭,輕聲問:“要是你破壞了約定會怎麼樣?”
公爵腳步一頓,向下與鍾明烏黑的眼睛對上,想起自己曾保證過不在說謊,他回答道:“會發生戰爭。”
聞言,鍾明眼睫微微顫動,公爵還以爲他是害怕了,道:“不用怕。”他抱着鍾明繼續向樓上走,淡淡道:“我會處理掉他們。”
鍾明聽到這句話,雙臂緩緩收緊,像是沒有安全感似的抱緊了公爵。公爵只是以爲他害怕了,右手扶住他的後背,輕聲安慰:“不用擔心,我會保護好你。”
鍾明垂着眼睛,輕輕點了點頭。實際上,他擔心的並不是公爵的個人能力。他相信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對方能夠戰勝那三大家族。但是兩者之間迅速升級的矛盾讓他感到不安。鍾明畢竟是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關注點能看到比起個人層面更遠的地方。如果公爵真的殺光了那三個家族的人,其他的國家政府會坐視不管嗎?這樣一個隱祕而危險的強大力量,是否回引起某些人的警惕。在知道這個副本世界與外界是並行存在之後,鍾明便產生了這個想法——也許在這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就是因爲三大家族和公爵之間的互相制衡,纔沒有任何政府對這處世外桃源有過動作。
但如果這個平衡被打破了呢?
一定是有人在留意着這裏的,鍾明心想,亞瑟所處的無國界醫生組織就是個例子。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擡起頭,在公爵耳邊道:“答應我不要破壞約定……那些玩家,我們不管他們就是了,好不好?”
公爵剛因爲前半句皺起眉,就又被「我們」兩個字取悅,眉頭緩緩鬆開。他深深看了鍾明一眼,擡步走到書房前,進門便直奔臥室,將鍾明重重地按在牀鋪裏。
鍾明頭暈眼花,剛將自己撐起來,便見公爵脫下外套,正單手扯開領帶,眼睛緊盯着他:“你喜歡那個醫生?”
鍾明一愣,接着果斷搖了搖頭。他對亞瑟這個單純誠摯的青年只有純粹的善意。
“那就好。”公爵鬆開手,領帶飄落到地上,單膝跪在牀上,捧着鍾明的臉將他壓進枕頭裏,吻住美人略紅的嘴脣:“我是要殺了他的。”
他的語氣低沉而煩躁,有點像是在單純地發脾氣。鍾明不知道他是真心還是隨口說說,被他按着親了兩下,側過頭皺眉道:“別這樣……你剛剛答應過我什麼?”
公爵的手扣着他的下巴,微微擡起眼:“嗯?”見他裝傻,鍾明皺起眉,剛想說什麼,就被公爵找準機會吻下來:“別說話了,當心嗓子疼。”
鍾明的脣舌被佔領,自然說不出話來。在迷亂之中,他腰間一涼,被只帶着薄繭的手揉搓着,心裏還在想說這麼幾句話怎麼會嗓子疼。
不過後來,他的嗓子確實啞了,卻不是因爲說話的緣故。
·
公爵回來之後,鍾明一連好幾天都無法出門。
對方似是當起了鴕鳥,因爲看到玩家就心煩,所以理所應當地跟鍾明待在他的小閣樓裏消磨時光。至於爲什麼不是在公爵的臥室,是因爲他發現自己不在的這幾天內,鍾明偷偷把自己的東西都收回了小閣樓裏。公爵對這件事報以挑眉,並且用行動闡明瞭「那就把我也一起帶走」的觀點。
鍾明十分無語。
所謂小別勝新婚。開頭兩天,鍾明還很享受這種親密,但隨着時間的流逝,他發覺公爵大有賴在他這裏不走的趨勢,心態便有些變了。
清晨,他穿着一件略大的襯衫,環抱手臂,站在閣樓的窗邊由上往下看去。
後院的花園之中站着兩個人,是亞瑟和那個西裝男人。
閣樓的窗口非常隱蔽,被下面幾層的窗沿遮住,從下面朝上基本看不見。鍾明靠在窗邊,眯着眼觀察着下面的兩個人。
西裝男還是穿着西裝,但換了另一套。布料是略深的棕色,看得出質量很好,裁剪完全貼合他的身形。鍾明看着他雙手揣在褲兜裏,擡着下頜斜眼看着亞瑟的樣子,覺得這人也許比陶還討人嫌。
如果說陶的驕傲與毒舌是看人下菜碟的,這個男人便是每個毛孔都透出強烈的攻擊性,顯然是被人捧慣了的。
兩人似乎是在爭論些什麼。鍾明見亞瑟略低着頭,似是正努力用平和的態度與西裝男人交涉。
但西裝男人顯然是完全沒聽進去的,他不屑地看着亞瑟,在對方說了許久之後,他張開薄脣,冷冷吐出一個字:“No”
連隔着這麼遠的鐘明都覺得男人的樣子很欠揍。
亞瑟確實素質良好,涵養驚人,見狀也沒有生氣,只是神情嚴肅地對他說了什麼。然而在聽到那句話後,西裝男人竟瞬間被激怒,瞪着亞瑟表情駭人。
鍾明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雙手按在窗臺上,略微探出了頭。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從身後掐住了他的腰。
“看什麼呢?”
鍾明一顫,偏頭冷眼看向身後的人。
公爵看他一眼,鬆開手,自覺地後退半步。在幾天的膩乎後,鍾明進入了不能碰的階段。鍾明收回視線,扭過頭看向樓下,發現兩人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這幾天他都無暇留意玩家的動向,鍾明準備去找李逸之,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麼。公爵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走到閣樓門口,一手搭在門框上,低下頭和鍾明吻別。
鍾明被他親得嘴脣發紅,皺了皺眉,伸手掰開攬在自己身後的手:“……我要走了。”
“嗯。”公爵狀若無事地收回手,垂眼朝鐘明道:“早點回來。”
他這樣說,倒像是眼巴巴地在小閣樓裏等着鍾明回來的丈夫一般。鍾明擡眼看他,略挑起眉:“……你在這裏等我?”
公爵低下頭,在他的脣角親了親:“等會兒可能要出去一下。”
鍾明瞭然,垂下眼,低聲道:“你小心一點。”
公爵見他如此乖巧的樣子,低下頭,又親他一下:“不要跟那個醫生走太近。”
鍾明不想刺激他,輕輕點了點頭。
·
這次的玩家人數少,大堂裏大多時候都空着。鍾明一路走下樓,期間沒有遇見任何玩家。亞瑟與那個穿西裝的男人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下到一樓,鍾明直接往地下室的方向走,準備去找李逸之。
然而正當他快要接近地下室的入口時,竟然驟然撞見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站在牆壁前。
鍾明的腳步猛然頓住。
她穿着一條火紅色的旗袍,烏黑燙成波浪卷的長髮披在身後,一隻手按在牆面上,竟然是那名女玩家艾琳。
強烈的視覺刺激讓鍾明猛地嚇了一跳。他皺了皺眉,再仔細看去,竟見艾琳半闔着眼睛,動作紋絲不動,配上她比膚色白兩個度的粉底,看上去有些詭異。
鍾明頓了頓,上前一步,故意加重了些腳步。
艾琳的肩膀猛地一顫,這纔回過頭,她看到鍾明,有些恍惚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漂亮弟弟,是你啊。”
鍾明感覺她的狀態不太正常,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艾琳似是沒主意到他的戒備,微笑着走上前,視線在鍾明臉上轉過一圈。
“看這小鼻子小眼長的,”艾琳笑眯眯地彎起眼睛,長指甲朝他隔空一點:“真是水靈,長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她保養得當的臉上在笑起來時出現一點歲月的痕跡,在眼尾處牽起一點細紋。鍾明沒有迴應她的話,艾琳看起來也並沒有生氣,她走過來,繞着鍾明轉了兩圈。
鍾明皺了皺眉,想要走來,卻被她攔住。
“小美男,我看你臉色不好,像是被髒東西纏住了,給你開個方子。”
女人笑眯眯地拿出一個東西塞到鍾明手裏:“這個拿去沖水喝。”
鍾明低下頭,便見女人塞了一疊厚厚的黃色符紙給他,眉尾登時一顫……拿紙符沖水喝?
他驚訝了一瞬,接着眉尾一跳,突然注意到了符紙上用墨水密密麻麻寫着的符文——他立刻將眼前的筆跡與腦中的某段記憶對上。
這個字跡與沈爲年牀板下面的那些一模一樣!
鍾明猛地一怔,擡眼看向艾琳,卻見女人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他心下一突,神情驚疑不定地看向女人消失的方向,在短暫的思考後還是決定先去找到李逸之再說。
但地下室裏沒有李逸之的身影。對方不在臥室中。鍾明從地下室出來,又去了好幾個李逸之常呆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他。
李逸之失蹤了。
鍾明略微喘着粗氣,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堂中,心中驟然升騰起陰雲。
第090章巴掌
對於李逸之失蹤的事情,鍾明暫時沒有聲張。
他找到葉箐,兩人兵分兩路開始在大宅之中搜查,他們從白天找到傍晚,搜過各個角落,卻始終沒有找到李逸之。
“……他不會是去外面了吧?”
葉箐皺着眉問道。
鍾明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會。”
李逸之沒理由那麼做。雖然他們知道了祕密就在湖底……但是,李逸之沒必要現在去冒這個風險。況且,鍾明還是無法忽略他剛剛看見的那疊符紙。那個叫艾琳的女人跟李逸之是什麼關係,又是爲什麼要做出那番舉動。
鍾明隱隱嗅到了一股風雨欲來的氣息。
葉箐有些慌張:“是不是那些玩家做了什麼?怎麼辦、要告訴公爵嗎?”
“……他現在不在。”鍾明沉吟片刻,道:“再找找。不管玩家再怎麼藏他都應該還在這座大宅裏面。”
兩人於是繼續尋找。
隨着時間的流逝,傍晚天邊火燒般的太陽沉沒於湖水中,天色逐漸黯淡了下來。
大宅裏的油燈一盞盞亮起,走廊上光線昏黃幽暗,鍾明放輕腳步,像隻身形輕巧的貓貼着牆根走在二樓,他記得艾琳的房間是在轉角處。
他尋着記憶走到房門前,附耳上去,貼在木門上聽屋內的動靜。
房間裏面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艾琳似乎沒在屋內。
鍾明仔細聽了一會兒,確認屋內沒有動靜後,才伸手推開木門。屋內果然沒有艾琳的身影,自然也沒有李逸之。
鍾明皺起眉頭,有些失望。
雖然人不在這,但他卻直覺李逸之失蹤的事一定和艾琳有關。
鍾明輕輕掩上門,從房間中退出來,繼續沿着走廊向深處走去。因爲這個副本的危險程度,玩家大多都會呆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出門。但是艾琳行爲出格,這幾天看起來還與金元走得很近……
鍾明腦中思緒不停,腳下朝前方走去。
然而,就在他經過下一個房間時,耳邊突然傳來細微的響聲。
鍾明腳下一頓,大腦比神思更快地意識到這是木門被推開的聲音。然而還是太遲了,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鍾明腳下一個踉蹌,失去平衡,被拖入黑暗之中。
“砰!”
短暫開啓的木門再次被關上。走廊中恢復安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門內,鍾明的肩膀與雙臂被人捉住,用力往房間裏面拖。在黑暗中,鍾明聽到耳邊略微急促的喘息聲,箍在他肩膀上的手臂肌肉繃緊,抓得他肩膀發痛。然而他雖然力氣大,卻不得章法,只抓着他的手臂而沒有禁錮住手腕。
鍾明右手一動,接着擡起腳,狠狠跺向地面。
“呃!”
有人痛呼出聲,禁錮住鍾明肩膀的手臂一鬆。鍾明驟然掙脫禁錮轉過身,擡手用槍口對準黑暗中的人。
在他面前,穿着西裝的男人被踩中右腳,喫痛地後退了幾步,靠住窗口,他寬闊肩膀微縮着、低頭罵了一聲:
“我靠,你踩我幹什麼——”
男人罵罵咧咧地擡起頭,結果一擡眼,就正對上面前黑洞洞的槍口,臉上的神情立即凝固。
眼見鍾明拿着槍對準自己,他的神色逐漸從驚訝變爲不可置信。
“你——”
他鏡片後的眼睛瞪大,幾乎是目眥盡裂地地看着鍾明。彷彿完全不能接受面前的場景,嘴脣顫動,一時竟連話都說不出來。
鍾明的槍口紋絲不動地指着他,眸光冰冷。
男人鏡片後黑沉的眼睛盯着他,胸膛上下起伏,半響後,他勉強地勾了勾嘴角,舉起雙手,額角繃出的青筋卻道出了他心中的不平靜:
“你現在還拿起槍了,嗯?”他語氣中暗藏着慍怒,朝鐘明勾了勾脣:“誰給你的槍?你之前不是怕的很,每次到靶場都恨不得縮到牆角里——”
男人熟稔的語氣讓鍾明心中一跳。
但男人說到一半,卻生生頓住話頭,看着鍾明,向他擡起右手:
“這東西危險,給我。”
男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下頜微微擡起,態度倨傲,是個天然施號發令的姿態。
鍾明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接着,在男人的視線之下,他右手食指扣在扳機上,輕輕往下按。
見他是來真的,男人臉上的倨傲的神色出現絲縷僵硬。他放下手,輕咳了一聲,低聲道:
“不想給就算了。”他看着鍾明,表情有些滯澀:“你指着我幹嘛?我又不是要害你。”
鍾明看着他有些拙劣的表現,不知爲何心裏出現一個認知,這就是男人「道歉」的表現了。
他頓了頓,緩緩放下了手,只是將槍口指着地面,卻沒有收起來。
見他放下槍,男人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擡眼看向鍾明,濃眉微蹙,開口便道:“你還要裝作不認識我多久?”
聞言,鍾明眉尾微顫,面上卻沒露出分毫,依舊不帶情緒地看着他。
這幅表情落在男人眼中,便是鍾明還在生氣。他皺着眉,邁開長腿上前幾步,低聲道:“現在這裏沒有別人,那挨千刀的公爵也不在,你可以跟我說話。”
鍾明看着他,瞳孔微微縮緊,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知道他不在?”
男人微微笑了笑,又向他靠近半步,垂眼道:“傻子,這次我肯定是做好了準備才進來的啊。”說到這裏,他神色微斂,俯身湊在鍾明耳邊,低聲道:“我們三天後就走。”
鍾明呼吸微滯,擡起眼看向他:“……三天後。去哪?”
“我看你真是待在這裏待傻了。”男人輕斥他,低聲道:“還能去哪,帶你回家啊!”
回家。
男人低沉的聲音傳入鍾明耳中,在他腦中擊起層層迴響。
原來他在外面的世界裏真的有家人。
在短暫的時間裏,鍾明幾乎不能思考任何事,他緩緩擡起頭,將視線落在面前男人的臉上。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將男人的五官看進了眼裏。他長着一雙微挑的濃眉,眼窩深邃,眼角吊起,俊美的臉上天生就是一副倨傲的神情。
這個人會是他的親人嗎?鍾明緊盯着他,眸光閃爍。
“怎麼了?”見他這幅表情,男人臉上緊繃的神情微微緩和,勾了勾脣,擡手摸了摸鐘明的頭頂:“別擔心。我一定會全須全尾地保護你出去。”
鍾明被他一碰,猛地從恍惚中醒來。
“啪!”
隨着一聲脆響,男人的手被猛地拍開。他像是沒想到鍾明會這麼反應,他瞪大眼睛,手僵在空中。
鍾明臉色冰冷,後退了幾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說罷,他回過頭,快步走向門口,拉開門就要走出去。
然而他的手剛放到門把上,後面便傳來男人的厲呵:“等等!”
一隻手臂從鍾明身後伸出,一把將剛打開些許細縫的門猛地按了回去。鍾明皺起眉,眼中眸色暗下去,回頭看向男人。
“……你等一下”男人緊盯着他,鏡片後的神色微變,像是在辨別他的情緒,低聲道:“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鍾明一言不發,只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他沒有一絲溫度的臉,男人臉色變了變,聲音低下來:“也是,你現在肯定恨透我了。”
鍾明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於是保持面無表情變得格外容易。
男人收回按在木門上的手,轉而輕柔而試探性地放在他的肩膀上:“你如果心裏不解氣,等回家了隨便你怎麼出氣好不好?這個地方不能多待,聽話,先跟我們出去再說。”
我們。
鍾明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稱謂,他擡眼看着面前的人。如果說男人的目的是帶他出去,那其他人是跟他一夥的嗎?艾琳、另外的男玩家,亞瑟——
鍾明腦中閃過白天看到的畫面,擡起眼:“你跟亞瑟想要合作帶我出去?”
男人沒想到他現在突然提起亞瑟,皺了皺眉:“他?他沒什麼用。那個狗屁國際組織一天到晚就知道喊口號,真到臨頭上出了什麼事,能頂什麼用?再說,他現在已經被組織除名了,更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鍾明臉色一變:“被除名?什麼意思?”
男人愣了愣,道:“他自己申請成爲玩家到這裏來,有利益關聯,當然不能繼續在無國界組織就職。“
聞言,鍾明眼睫微微一顫,神色怔然。
“你管他做什麼?“男人皺起眉,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加重力氣:“三天之後我們就要走了,有幾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鍾明打斷他:“我哪裏都不去。”
他掙開肩上的手,利落地轉過身。
男人站在他身後,神色微微一變,像是決定了什麼似的咬住後牙,下頜的線條跟着收緊。
下一瞬,鍾明聽到耳邊傳來一聲輕響。緊接着,男人壓抑的聲音響起:“是我錯了。”
鍾明皺起眉,回過頭,在看到眼前的場景後,他的神情微微一變。
只見男人單膝跪到了地面上,看到鍾明回過頭,他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橫下心,終於還是將另一隻膝蓋也放在了地上。
“一切事情都是我的錯。”他看了眼鍾明,頓了頓,緩緩低下了自己的頭顱:“你消消氣,好不好?”
他就算跪着,背脊也是挺直的。看起來似乎是第一次做這件事,姿勢十分僵硬,垂在雙手緊握住,額角崩出青筋,彷彿是在極力地勉強自己。
鍾明看着他這個樣子,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你幹什麼?我沒讓你這樣。”
男人跪在地上,微微擡起眼,看着他道:“你消氣了嗎?”
鍾明心想我連該氣什麼都不知道。他擰緊脣,沉默着沒說話。
男人將他的沉默理解爲否定,眸色逐漸暗下來,接着,他低下頭,將鼻樑上的眼鏡摘了下來,放在一邊。
鍾明見他的動作,心中驟然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下一瞬,男人毫無預兆地突然擡起手,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臉上。
“啪!”
他顯然沒有留手,一聲脆響後,顴骨的皮膚上頓時浮現出五指形狀的痕跡。
鍾明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退後半步,背緊緊貼在木門上,像只受驚的貓般瞪大了眼睛。
男人並沒有停手,兩邊左右開弓,一連扇了自己幾十個巴掌,這才停下。
鍾明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
在幾十個毫無留手的巴掌下,男人的嘴角微微開裂,滲出些許血絲來。他像是把自己扇蒙了,緩慢地地搖了搖頭,用大拇指抹去脣角的血跡,擡眼看向鍾明,一字一句道:“我真的錯了。”
男人嘴上說着道歉的軟化,語氣表情卻無一不透着強硬。
鍾明實在不想跟他對視,斂下眼移開視線。
男人以爲他是退縮了,眸中微微亮起。剛跪下來的時候,他心裏非常掙扎,但見鍾明的態度有了鬆動的意思,他的心中猛地涌出欣喜,仔細一想,在鍾明面前跪一跪,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想到這裏,男人就這雙膝跪地的姿勢,伸出右手,抓住了鍾明的手腕:
“跟我走,好不好?等回了家你想天天扇我巴掌都可以。”
鍾明並沒有這種奇怪的愛好。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甩開男人的手往後縮了縮:“我說過了,我不會跟你走。”
聞言,男人手頓在空中,濃眉蹙起。
“爲什麼?”
他不知道鍾明根本就不記得自己,除卻鍾明還在賭氣的這個理由,他想不出爲什麼鍾明還不願意跟他離開副本。除非——
男人臉上驟然變色,神情變得無比陰沉。他想到那日夜裏鍾明和馮唐拉拉扯扯,還有昨天晚上那個差點把他氣死的場景,咬牙道:
“……你是被誰騙了?馮唐?還是那個公爵?”
男人瞪着他,在巨大的憤怒之下眼珠都開始發紅,壓着聲音幾乎是低吼般說道:“你忘了以前他們都是怎麼對你的了?幾句甜言蜜語就把你哄得團團轉!”
他咬着後牙,臉上的羞愧如流水般逝去,惡狠狠地說:“你從小就眼皮子淺。在這裏就這麼寂寞嗎——”
“啪!”
隨着一聲脆響,男人的臉向着右邊偏去。鍾明收回手,眼神從不適變爲了冰冷。他垂眼看着男人怔愣的臉,反手又給了他一巴掌。
“嘴巴放乾淨點兒。“
鍾明的力氣實在不算大,但是兩巴掌抽在男人臉上,火辣辣的,竟然比剛纔的幾十個巴掌都來的更痛。
片刻後,他用舌頭頂了頂頰側,回過頭,擡眼看向鍾明:“沒關係。你可以打我到直到消氣爲止。”
鍾明冷笑一下,懶得跟他再糾纏,道:“你記住,公爵不能隨便殺你們,但不代表我不能。”
他拋下這句話,便轉身推開房門。
男人跪在他身後,眸色黑沉,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梗着脖子沉聲道:
“你就算一直等下去,公爵也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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