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67:步揚影之山林之險(上)
凌仙閣的胖管家毫不留情地指示青丘有病趕快滾蛋。
步揚影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和他一起下山。
畢竟不管是陡峭的山路還是橫行的土匪,對於青丘有病來說都是死路一條。
水鈴兒依依不捨地拉着他的手,“影哥哥,你還會來凌仙閣麼?”
“我,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步揚影有些吞吞吐吐,但畢竟這是實話。
“或許我可以跟你一塊走?”水鈴兒說。
“可是,我去的地方,好像不適合你去,水閣主不會同意的。”步揚影說。
“是哪?”水鈴兒睜大眼睛問,“我可是老江湖,”她無比得意地看了一眼青丘有病,“沒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小妹妹,”青丘有病晃盪着過來,“這個我可以告訴你,雖然你對我並不友好,但我也絕不贊成你去,因爲你影哥哥要去的地方是流放處。”
“流放處?”水鈴兒一度以爲是自己聽錯了,“那不是流放的犯人所關的地方?你怎麼會住在那裏?”她疑惑地看向步揚影。
步揚影點頭向她確認,“是的,我來自流放處現在就要回去,那裏只有寒冷和北風,那裏只有一種花千年也不曾凋零,便是雪花,其餘你再見不到花草。”
水鈴兒常年遊蕩江湖,還真不曾去過流放處,想也不曾想過。
聽母親說那裏只有酷寒和七國犯人,地處偏遠直至世界的盡頭。那裏的環境無比荒涼,那裏的人無比悽慘。
她無比心疼地看向步揚因,心想他不知在那裏受着怎麼樣的苦。
自己好不容易結識的影子大哥,居然是來自那裏。
“你,或許你可以留在凌仙閣呀。”水鈴兒開心地說,“影哥哥,你的劍法很像我們凌仙閣的劍法,如果你留在凌仙閣,我娘和我叔叔一定會喜歡你的。”
步揚影輕輕地搖頭,“馬賢弟,不,鈴兒,你以後別在江湖亂跑了,畢竟有太多的危險,你好好在這裏呆着吧,陪陪你娘。”
“可是,可是我若留在凌仙閣,我母親沒準會把我嫁給西境炎火城的人。”她愁苦地說,“影子哥,我該怎麼辦啊?”
“嫁給西境有什麼不好?”青丘有病忍不住插口說,“你是上官雲飛的女兒,金烏城的郡主,嫁給炎火城的世子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嘛,你的孩子以後會是上官獨孤兩大家族的族長,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穿不進的綾羅綢緞……”
“你住口,”水鈴兒毫不客氣打斷青丘有病。“睜開你的大小眼看看,本姑娘像是貪戀榮華的人麼?”
青丘有病早就發現,這個女扮男裝的野丫頭穿的比自己這個閣樓歷經苦難的人還要破爛。“難道你要嫁給你影子哥?”他突然驚奇地說,如同有了大發現,上下左右打量二人。
“啪。”水鈴兒照着青丘有病胸口就是一粉拳,卻羞紅了臉。“讓你胡說,今天沒飛成,皮癢了不是?”
“好好好,你以後比你娘還厲害,算我錯了還不行,”青丘有病一邊退讓着求饒,一邊還是賣弄碎嘴,“你既然不嫁給他,爲什麼還要去流放處?”
“誰要去流放處了?”水鈴兒不知道中了青丘有病的言與之謀,倔強地說,“我纔不去那裏,哼,我去找我娘了,不送了二位。”
步揚影只好對她拱手告別。
說是不送,水鈴兒站到凌仙閣的最高處目送他們消失在蓬萊山的崇山峻嶺。
“影子老弟,你是不是怪哥哥,”青丘有病下山途中,兀自對步揚影說,“我敢打賭,如果不是我那樣說,那丫頭真敢跟你去流放處。”
“不,我還要謝謝你。”步揚影扶着絕壁繞過陡峭的山崖,“或許她嫁給炎火城的世子挺合適的,勝過我一無所有。”
“影子老弟,妄自菲薄了不是,”青丘有病開導他,“別忘了,你也是北冥城的世子。哎,可憐那小丫頭居然不知道。”
“我,我這算個假的。”步揚影說,“我只是北冥城的養子。”
“你真這麼認爲?”青丘有病停下里回頭看着他,“你有沒有仔細看過你自己,你有沒有仔細研究過步揚家族的族譜,你沒有,是不是小子。”
步揚影不明白他要說什麼。
“但我有,你明白麼小子,你猜我發現了什麼?”青丘有病扭過頭繼續蹣跚着下山,“我發現了無論從容貌和性格,你甚至比你大哥更像步揚家族的人。”
“你可有依據?”步揚影問。
“依據?你問我要依據,天哪,這種話天下除了你,只有步揚塵那種既嚴肅又古板的人才能問的出來,你還要什麼依據?”
“照你這麼說我是步揚塵的親生兒子?”
“不,你肯定不是,”青丘有病順手摘了幾根松針在手裏揉搓,“你若是步揚塵的親生兒子,他一定會選你做繼承人,而不是放任你去流放處。”
“這我就不懂了,你既然說我是步揚家族的人,又說我不是步揚塵的親子,我還能從那裏來?”
“這便是疑問所在,我也不懂。”青丘有病在經過陡坡時,不得不放慢腳步,“更大的疑問是,你的劍?”
“我的劍?”
“沒錯,你的劍。你的劍時用墨夷焱的戰錘熔鍊而成,相信我,這一點上官雲翔也必定看的出來。這天下恐怕也只有你,居然能使用墨夷家族的東西,你說乖不乖。”青丘有病再次回頭卻用憐憫的眼神看步揚影,“所以你別指望上官家族會把女兒嫁給你。”
“就因爲上官家族和墨夷家族有仇,而我恰巧能使用墨夷焱武器重製的劍?”
“這還不夠麼?”青丘有病說,“所以小子,你應該和墨夷家族還有點關係,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
“拜託你別再浮想聯遍胡亂猜測了好不好,說的人心煩。”
“亂猜?我這是推理。”
“和你的推理見鬼去吧。”步揚影說着大跨步走到他前面。
青丘有病踉踉蹌蹌快步跟上,“等等我呀,影子兄弟,是我亂猜,我不亂猜了還不行麼,哎呦!”他一個不小心,跌了一跤。
“哼,活該,知道報應了吧。”
兩個人行了半日,天黑方纔下山。
步揚影在山腳吹起尖銳的口哨,伴隨呼嘯風聲,雪狼白閃輕聲而至。
“白閃,好久不見。”青丘有病笑呵呵地打招呼,奈何白閃不搭理他,鬧了個沒趣。
他們問江湖人買了兩匹馬。
依然要通過那片複雜而危險的山林。
他們在緊鄰山路的胡楊樹叢下稍事休息。
青丘有病揀拾枯枝,馬匹則飲用山泉。他俯身拿起一根斷裂枯乾的枝幹仔細審視。“這個行嗎?我對生火這事不在行,以前都是趙三幫我弄的。”
“生火?”步揚影啐了口吐沫,“你有病啊,這麼着急這死?還是你走的喪事理智了?生火會把方圓好幾裏的土匪草寇通通吸引過來,青丘有病,我還想活着走完這趟路呢。”
“那你倒是打算怎麼辦?”青丘有病問。他把樹枝夾在腋下,繼續在稀疏的灌木叢中翻找。從他們開始下蓬萊山到現在,他們倆便一直趕路,直到現在還沒歇息,害的他腰痠背痛。
“靠蠻幹殺出重圍是別想了,”步揚影說,“但兩個人輕裝便行,總比大隊人馬速度快,也不會引人注意。我們在山裏停留的世間越短,就越有機會安全抵達河間地帶,所以我們應該抓緊趕路,白天躲藏,夜間行動,道路能避就避,不發出噪音,更不能生火。”
青丘有病嘆道:“步揚影,你在流放處真是沒白呆,這計劃是很完美,可是,可是你得看看我的狀況。”
“你的狀況?”步揚影打量了青丘有病,看來他確實累得夠嗆。
青丘有病聳聳肩。“你要在夜間趕路,除了你的狼,咱們全得摔破腦袋。我寧可慢慢走,舒舒服服地走。咱們就兩匹馬,但這回馬要是失足摔死,就只能指望兩條腿走出山林。老實說我認爲生不生活土匪強人都會找上門來,這裏四處都是他們的眼線。”他伸出手,朝周圍風蝕的高聳峭壁揮揮。
步揚影說:“那我們就跟死人沒兩樣了。”
“真那樣的話,我寧願死的舒服點。”青丘有病說,“我們需要生個火,這裏入夜之後能凍死人。熱騰騰的食物不僅可以溫暖咱們的肚皮,還可以提振精神。你身手不錯,應該去附近看看能打到什麼野味?最好是隻兔子。”
“我能弄到肉,”一縷黑髮下,步揚影的眼睛狐疑地打量着青丘有病。“但我首先應該把你和這堆笨柴火丟在這裏,如果我把你的馬也帶走,那我逃脫的機會就會加倍。到時候你該怎麼做呢?青丘家的二公子?”
“八成是死嘍。”青丘有病彎腰撿起另一根木棍。
“你覺得我不會那麼做?”
“如果攸關性命,你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但是現在,或許你可以給我說說海叔託你帶給我的話。”
“他說要你遵守承諾。”步揚影問他,“你究竟在流放處承諾了什麼?值得海叔從流放處派我來救你。”
“我當然時刻銘記。”青丘有病拿棍子的手停在半空,若有所思。“小子,你不用管承諾是什麼,但人生而艱難,你我都一樣。”
“我可以不管你承諾是什麼,但我確實不怎麼喜歡你。”
“我也只需要你幫我走出這片山林,需要你幫我抵擋刀劍,”青丘有病說,“用不着你喜歡我。”他把手裏的木棍扔到地上。
步揚影嘿嘿一笑。“我得承認,你膽子夠大,不輸戰場上的武士。你怎麼就知道凌仙閣有人會替你出場比武?”
“我哪兒知道?”青丘有病瘸着腿試圖生火。“我只是孤注一擲,人生中很多決定其實都是一場豪賭,只不過我賭上了我的命。幸運的是,我贏了。”
“聽你這麼說,跟我沒有關係嘍?”步揚影笑着看青丘有病。
“不,你就是我的幸運,沒有你我就飛了。”青丘有病一邊說,一邊用火石和刀刃再度撞擊,卻並未點着火。
“拿來,”步揚影蹲下身,“讓我來。”他從青丘有病手中接過短刀和燧石,一打便擦出火花。
一塊捲起的書皮開始冒煙。
“乾的好。”青丘有病說,“你雖然不喜歡我,但我依然要感謝你。你這傢伙,手裏拿着劍跟我老哥差不多厲害。步揚影,你想要什麼?金子?土地?還有女人?你可以不必再回流放處,留下來娶凌仙閣的小丫頭爲妻,我看的出,她喜歡你,你也喜歡她。”
步揚影朝火堆裏輕輕吹氣,火焰頓時躍起老高。“萬一你出不了山林,一會掛了怎麼辦?”
“那樣嘛,起碼有個真心誠意爲我祈禱的人。”青丘有病嘻嘻笑道,“我掛了,金子土地就沒有囉。”
這時火已經燒的很旺。步揚影起身,把燧石裝進口袋,將短刀拋回給青丘有病。“若稀罕金子土地,你或許當日便不會去流放處。很可惜,我也一樣。以後若我不與你同行,還請你保住小命。”
“我自有辦法,”青丘有病說到:“無論我身邊的人或是什麼刺客之類,他們都知道我有我的信條,如果哪一天真有人引誘他們出賣我或者殺了我,他們都明白,不管對方出價多少,我都付得起雙倍的價錢。好啦,你能不能去幫咱們弄點喫的。”
“你把馬照顧好。”步揚影說着解開系在身後的黑劍,帶着白閃大踏步走進樹林。
一個小時候,馬匹已經刷洗餵飽,營火也燒的噼啪作響,火上的烤架正轉着一隻小山羊,滴下油汁,香氣四溢。“現在只差一瓶好酒配着下肚啦。”青丘有病說。
“最好給你再配個美女,或許再來幾百個士兵保護我們。”步揚影說。他兩腳盤坐在火邊,正拿油石擦拭黑劍。石頭和金屬摩擦所發出的刺耳聲響有種怪異的安全感。
“很快天就要全黑,”步揚影說,“第一班我來值……雖然沒什麼用,好歹待會我可以死在睡夢中。”
“哦,我看用不着等待睡着,他們就會過來了。”聞着烤肉的香氣,青丘有病不禁口水直流。
步揚影隔着營火盯着他。“你有什麼打算?”他一邊說,一邊打磨劍。
“不妨說有一絲希望把,”青丘有病說,“又到了孤注一擲的時候了。”
“你拿咱倆的性命當賭注?”
青丘有病擡頭看向他。“難道有別的選擇?”他伸手從火中割下一塊羊肉。“啊。”他一邊咀嚼,一邊開心地感嘆。油汁從頭兩頰滴下。“雖然有點硬,又沒有蘸醬,但我還是不抱怨的好。之前在凌仙閣的閣樓裏,我在絕壁斷崖上跳來跳去,連一粒豆子都喫不到哩。”
待他們填飽肚子,夜空已羣星密佈,一彎新月升上山頭。
青丘有病將他的山貓皮披風鋪在地上,拿馬鞍當枕頭。“等啊等啊,咱們的朋友還沒動靜,真是好事多磨。”
“換做是我,也會擔心其中有詐,”步揚影說,“朋友一定認爲咱們已布好陷阱,否則這樣就是作死。”
青丘有病哈哈大笑,“那我們乾脆唱歌跳舞,好把他們通通嚇跑?”說完他哼起了小調。
“青丘有病,你可真是病的不輕。”步揚影靠着一顆粗大樹木坐着,看往凌仙閣的方向。
“步揚影,你可知道我這名字怎麼來的?”
“這個還真不知道,不妨說來聽聽?”
“你不喜歡我,我卻不介意給你說說真心話,”青丘有病閉上眼睛,夢囈般地說道:“我生下來過於醜陋,據說是嚇死了我娘,人人都這麼說,我也認了。”他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我爹就把我丟給下人,再也不過問我我的死活。你看,即便現在我也不夠強壯,或許便是因爲小時候喝羊奶長大的。”
“後來呢?”見青丘有病回憶悽慘的過往,勾起步揚影的童年回憶。慕容恪是給他起了名字,也未必給了他母親的溫暖。想必自己和青丘有病,居然是同病相憐。
“後來我便滿月了,父親遲遲未給我起名字,府裏的書辦着急,大着膽子去問我爹討要我的名字,他好記入族譜,你知道我爹怎麼說?”
“怎麼說的?”
“他說‘有病!’那書辦知道我爹是罵他,所以嚇得一溜煙跑了。我爹是說他有病,他就把我的名字登記成有病。哈哈哈,步揚影老弟,你說,究竟誰有病?”青丘有病淒涼的笑聲迴盪山林,猶如鬼魅的哭聲。
步揚影擡頭仰視星空。這是一個晴朗的寒夜,羣星的光輝灑在山間,明亮無情有如真理。
“或許是這個世界病了,所以你也有病,我也有病,他們也通通有病。”步揚影說。
青丘有病用山貓皮披風裹住身子,側臥躺下。地面凹凸不平,又冷又硬。
但沒過多久,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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