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77:慕容恪之單刀赴會(下)

作者:雙人漁
“請問你來此有何目的?”孿生城城主夏侯雷待慕容恪坐定,開門見山地問。

  “夏侯雷大人,我們想請您打開城門。”慕容恪彬彬有禮地回答,“我們實在是着急過河,我兒子和他的封臣在城外焦急等候。”

  “去望海城?”老黃鼠狼夏侯雷竊笑一聲,“嗯,用不着告訴我,真的,我用膝蓋都能想出來,我可不是老糊塗。”

  “是去望海城。”慕容恪證實他的話。她覺得沒必要否認。“夏侯雷大人,我本以爲能在望海城和您匯合。我的父親早就召集諸侯,而您依然是家父的封臣,是吧?”

  “哼,”夏侯雷領主說道,他的聲音介乎於冷笑和嘲諷之間。“你也看到了,城牆上那麼多兵,還不都是我召集的?我打算等部隊全部到齊之後,立刻就出發趕往望海城。”

  “這還真是辛苦夏侯領主了。”慕容恪說。心裏知道這老傢伙的部隊這輩子也不可能全部到齊,不過“這輩子”對老傢伙來說也確實沒幾年了。

  “當然啦,到時候我會派我兒子去,步揚夫人,我這把老骨頭已經過了帶兵打仗的日子,想必你也看的出來。”夏侯雷說着環顧四周,彷彿在期待衆人的支持,但沒人說話。他指着一個五十來歲,高大粗狂的男子。“夏侯鹿,你告訴步揚夫人,我確實是如此打算的。”

  “尊貴的夫人,家父確實是如此打算。”夏侯鹿說。他是第二人夏侯夫人所生的兒子。“我以我的名字發誓。”

  “然而你的父親在我們動身之前就吃了敗仗,這種賬能算我頭上麼?”夏侯雷向後靠上背墊,皺眉看着慕容恪,彷彿在等她質疑他的說辭,然而慕容恪什麼也沒說。“我聽說‘屠王者’青丘有勇把望海城其他封臣打的落花流水,跟斧頭劈豆腐一樣。我的兒子幹嗎還要着急着南下去送死啊?如今去南方的各路人馬不正慌亂着逃回來?”

  一臉平靜的慕容恪恨不能往老黃鼠狼臉上吐口吐沫,然後在他身上澆上酥油點個天燈。但她保持微笑。

  慕容恪明白,此時所有的爭論都毫無意義且於事無補。她只想在黃昏前打開封鎖橋樑的鐵閘門,好讓步揚家族的大軍渡河。

  於是她平靜地說:“慕容家族體恤您的難處,所以我們更應該同心協力。我們應該儘快趕到望海城。夏侯雷大人,或許有些事我們可以私下談談。”

  “我們現在不就在談?”夏侯雷領主咕噥着抱怨。他那遍佈老年斑的紅禿頭倏地一轉。“看什麼看?”他朝周圍的子子孫孫吼道,“還不趕快滾蛋?沒聽見步揚夫人要跟我私下談談?搞不好我今天還有豔福哩,嘿嘿。你們通通下去,去找點事做你們這羣每天白喫飽。對,你也一樣,”他指了指他十六歲的妻子,“臭女人,出去,出去!”

  他的兒子、孫子、私生子、外孫、外孫女們魚貫離開大廳。

  夏侯雷則看向慕容恪,自嘲地說:“他們全在等我死,夏侯虎都當了四十年的繼承人了,可我偏要教他失望。嘿,我幹嘛着急上西天啊,好讓他繼承爵位,你說是不是?我偏偏要繼續活下去。”

  “我衷心希望您活到一百歲。”慕容恪說。

  “那樣的話那羣不肖子孫至少能瘋一半,哈哈,一定會的。”夏侯雷好不容易止住笑。“好吧,步揚夫人,你到底想談什麼?”

  “我們想渡河。”慕容恪對他說。

  “這我知道,可你這說的也太輕巧了,我爲什麼要放你們過去?”

  一時之間,慕容恪簡直忍無可忍,她的怒意涌上心頭。“夏侯雷大人,假如你還有力氣爬上城頭,你就會看到我兒子究竟帶了多少兵馬。”

  “不用看,我瞭如指掌。可是一等青丘領主的兵馬一到,那不過都是一堆死屍,”老黃鼠狼不甘示弱。“步揚夫人,我是你年齡的三倍,不用跟我來這一套。你丈夫因爲叛國被關在光明城的地牢,都不知現在是否還活着;你老爹臥病在牀,而青丘有勇又抓了不少你的哥哥弟弟,你拿什麼嚇唬我?你城外的寶貝兒子麼?我用兩個孩子換你一個孩子的命,要不三個,我都有富餘!”

  “你可是宣誓效忠於我父親的。”慕容恪提醒他。

  夏侯雷的頭左右搖擺,表示慕容恪的話根本說不通。“沒錯,我發過誓效忠望海城,我不否認。可作爲七國的小領主,我也宣誓效忠皇室啊。依我看呢,既然這會兒皇甫彰是國王了,你和你那寶貝兒子,以及外面那羣蠢蛋不就都是叛徒麼?對不對?這事連我三歲的重孫都知道,我應該幫青丘家族把你們通通殺光。”

  “那你爲什麼不幫青丘靈力?還等什麼?”慕容恪質問他。

  夏侯雷不屑地冷哼一聲。“青丘靈力,那可是個大人物哩,既是領主又兼任光明城宰相,呵,多了不起,心高氣傲的很那。但我敢跟你打賭,他喫多了飯,跟我一樣會去茅坑拉屎,不過你別想聽他承認,想也別想。他在那拽個什麼勁啊?也不就倆兒子,其中一個還是個殘廢,只能算個半人,我可以拿兒子跟他一個換一個,等他的都死光了,我還剩十九個半咧!”他咯咯笑道,“如果青丘靈力那老狐狸需要我幫忙,他好歹可以放聲響屁吧。”

  原來是這樣,慕容恪心裏明白了。青丘靈力既然沒有找上門來,這老黃鼠狼自然無法跟他談條件。

  在沒有任何回報的情況下,這夏侯雷是萬萬不會“義務”幫忙的。

  既然是這種情況,看來渡河之事就有轉機。

  “夏侯雷大人,我現在就是請求您幫忙,”慕容恪謙卑地說,“我代表我獨親、我弟弟、我丈夫以及我兒子向您請求。”

  夏侯雷領主伸出一隻乾枯的手在慕容恪面前搖搖。“夫人,省省您的這些甜言蜜語吧,甜言蜜語我聽我老婆講就足夠了。您剛纔看見她沒?才十六歲,就像一朵小花,她的花蜜可是隻給我一個人喝喲。我敢保證,明年這時候,她就會再給我舔一個兒子。說不定我就讓他當我的繼承人,你說這樣會不會把他們活活氣死,走我前面啊?”

  “我相信她一定會給您添許多兒子的。”

  夏侯雷這次沒有搖手,把紅禿腦袋左右搖擺。“這次你老爹沒有來參加婚禮,在我看來,這就是無法原諒的侮辱。別忘了,我上次結婚他也沒來,還稱呼我‘遲到的夏侯雷領主’,這你總知道吧,難道他以爲我死了?我可沒死,而且我跟你保證,我絕對活的比他長,就像我活的比你爺爺還長一樣。”

  “我很遺憾家父沒能來,您知道,他身體確實不好。”慕容恪忍住怒火說。

  “你們家的人老看我不順眼,你別否認,也別想騙我,這些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夏侯雷回憶舊事。“好些年前,我就去找令尊,提議讓他兒子和我女兒聯姻,難道我不是一片好心?我有個乖女兒是合適人選,只比你弟弟大兩歲,就算你老弟不喜歡她,我也還有其他女兒給他挑,要年輕的有年輕的,要老的有老的,要閨女要寡婦要什麼樣的都有,可結果呢?您的家人講了一大堆甜言蜜語,通通都是藉口。天殺的,我只是想嫁掉一個女兒啊,我錯了麼?”

  “您沒有任何過錯,夏侯雷大人。”慕容恪跟緊接話,省的他絮絮叨叨個沒完,只是談了半天也不知道這老黃鼠狼究竟要開個什麼價碼。

  “噢,對了,夫人,您剛纔說您想過河?”夏侯雷領主戲謔地問。

  “是的,您的記性真好,連我都差點忘了來幹嘛了。”

  “哎,你們過不了!”夏侯雷領主幹脆利落地宣佈,“除非我答應,可我爲什麼要答應呢?慕容家族和步揚家族對我向來不太友善。”老黃鼠狼說完,他往後靠向椅背,雙手抱胸,露出得意的笑容,等慕容恪答覆。

  “夏侯雷大人,您清楚,我可以代表慕容家族和步揚家族,”慕容恪看向紅禿腦袋。“那麼,您希望我們兩大家族如何表示友善呢?”

  夏侯雷笑的更得意了,他說了這麼久,等的就是這一句。

  剩下的便簡單了。

  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在寬闊的河東城堡大廳,展開了激烈的討價還價。

  河東城堡的大門打開時,一輪火紅的夕陽垂在西方的山林裏,吊橋“嘎吱嘎吱”地降下來,閘門緩緩地升起,慕容恪夫人騎馬回到兒子步揚飛和北境諸侯身邊。

  跟在慕容恪身後的是夏侯虎、夏侯鹿等六個夏侯雷的兒子,以及一大隊長矛兵。他們身穿藍色環甲,肩批銀色披風,排成縱隊,緩慢走來。

  步揚飛快馬加鞭地迎上前,北風飛也似的跟在他身邊。

  “一切都辦妥了。”慕容恪告訴他,“夏侯雷領主會讓你過河,而且他的軍隊除了留下五百守衛孿生城城,其餘的也歸你統領。”

  慕容恪說出讓步揚飛目瞪口呆的好消息時,臉上卻無半點欣喜之色。

  “母親大人,夏侯雷能如此慷慨?”步揚飛覺得不可思議。

  “你聽我說完,”慕容恪望着夕陽照耀下滿臉紅霞的兒子,“我建議你留下不少於五百的劍士和弓箭手幫助夏侯雷協防守城,我想他肯定不會拒絕。記住,千萬要找你信得過的人負責指揮,夏侯雷大人可能需要隨時提醒,方能履行承諾。畢竟,我們還要從此處返程。”

  “母親大人,就按您說的辦。”步揚飛邊說邊盯住那一大隊長矛兵,“或許……讓赤陽鬆來坐鎮,您意下如何?”

  “很好。”慕容恪同意。

  “他,那個夏侯雷,他要我們怎麼樣?”步揚飛看着滿臉嚴肅的母親,不安地問。

  “你要撥出幾個手下,護送夏侯雷領主的兩個孫子北上北冥城。”慕容恪告訴兒子,“我已經同意收他們爲養子,他們年紀還小,跟你弟弟差不多大小,我想步揚明也應該會很高興有同齡人爲伴。”

  “就這樣而已?兩個養子?這實在不算……”

  “夏侯雷大人的兒子夏侯鹿跟我們一起走,”她繼續說,“他將擔任你的私人侍從,過段時間以後,夏侯雷大人希望能看到他被冊封爲貴族。”

  “帶個侍從?”步揚飛無所謂地聳聳肩,“很好,沒問題,只要他願意跟着。”

  “還有,”慕容恪似乎停不下來,臉色也隨着自己剛剛所答應的條件越來越難看。“假如你妹妹步揚楠平安歸來,我同意讓她嫁給夏侯雷大人的幼子夏侯羚,當然,這個要等兩人成年以後。”

  步揚飛不知所措起來。“母親大人,依我對妹妹步揚楠的瞭解,她是不會同意的。”

  慕容恪沒有接兒子的話回答,步揚飛意識到母親居然還沒有說完夏侯雷家的條件,他不禁睜大了眼睛。

  “等戰爭結束,你也將迎娶他一個女兒,”慕容恪沒有看兒子步揚飛,她怕他看了會說不下去,“夏侯雷大會慷慨地同意你自行挑選,他有好些個合適人選。”

  步揚飛這下明白了,夏侯雷家的這座橋,可真不是白過的。“夏侯雷領主可真是個精打細算的人。”他說。

  “我沒有徵求你的意見,現在你說也來得及。”慕容恪擡頭看着兒子步揚飛的眼睛問,“你同意麼?”

  “我可以拒絕麼?”

  “可以,那就不能渡河。”慕容恪回答簡單而現實。

  “我同意。”步揚飛鄭重地說。

  在慕容恪眼中,步揚飛從未像此時這般有成年人的樣子。

  小男孩或許也能像成人一般舞刀弄劍,但只有真正的成年領主才能明白政治婚約的涵義,並坦然接受。

  當天晚上,一彎新月之影在湍急的河水面晃盪,北冥城的大軍開始渡河行動。

  他們兩列縱隊並駕齊驅,猶如一條巨大的鋼鐵之蛇,蜿蜒進入東河城堡,迂迴繞過廣場,通過內城,走上拱橋,經過又一次相同地形後,從西岸的城堡離開。

  慕容恪騎行在鋼蛇前端,和兒子步揚飛並駕齊驅。

  這支大軍在進入東河城堡前悄悄兵分兩路。

  步揚飛留下了幾乎全部的步兵和弓箭手以及少量的騎兵。這些是北境的主力部隊,由詭異陰森繡着黑色骷髏徽像的太史安領主指揮。

  用慕容恪的話說,詭異陰森的太史安是對付青丘靈力的最佳人選。

  慕容恪和步揚飛身後,是大軍中將近九成的騎兵,包括騎士、長矛騎兵、自由騎手和弓騎兵。他們花了好幾個鐘頭方纔完成渡河。

  時候,慕容恪始終忘不掉無數馬蹄踏過吊橋發出的聲音,以及護橋塔上夏侯雷領主炯炯的目光。他坐在擔架上,從殺人洞的細長鐵條間向下俯視,目送他們離去。

  這支由步揚飛所率領的騎兵隊伍,將奔赴望海城的戰場。

  騎兵大軍星夜馳騁。

  大軍很快進入南境,在遼闊的起伏的南方丘陵地界穿行。

  谷底溪水奔流,蜿蜒穿過石板河牀,月光在水面粼粼波動,慕容恪有種歸鄉遊子的感覺。

  樹下,戰馬嘶鳴,伸蹄踏在覆滿落葉的鬆軟地面。人們壓低聲音,緊張地開着玩笑。

  慕容恪可以時不時聽到長槍的碰撞和鎖子甲摩擦發出的微弱聲響,但即便這些聲音,也帶着南方的模糊朦朧。

  “夫人,要多了多久了。”宇文廣說。他的任務是在這場戰鬥中保護慕容恪的安全,步揚飛已任命他爲北冥城的侍衛首領,回去便可上任。

  而在南境,宇文誠的任務是侍衛慕容恪。

  他帶領三十個衛士,不僅受命在戰爭中保護慕容恪,而且倘若戰事不利,他們的任務是將慕容恪安全送回北冥城。

  步揚飛原本要派出五十人,慕容恪則堅持步揚飛更需要這些人,因此只要十個。兩人馬上討價還價半天,最後達成妥協,改派三十個衛士,雙方對此都很不滿意。

  “生死由命。”慕容恪告訴他。當戰爭到來的時候,她知道那將意味着死亡,或許是她死、或許是宇文廣、甚至或許是步揚飛、誰都有可能。

  在戰爭中無人安全,任何人的性命都有危險。所以一切都看似有用又實則形同虛設。

  所以一切都是徒增煩惱。

  慕容恪靜聽林間樹葉沙沙響、溪澗泉水叮咚,感受南方的暖風拂過髮絲。

  步揚飛也不見得輕鬆,雖然他一點也沒表現出來。慕容恪看着他在隊伍裏行走,拍拍這人的肩膀,和那人大聲說笑,又協助另一人檢查行軍的馬匹。他的盔甲隨着移動輕聲作響,全身上下只有頭部暴露在外。

  微風吹動他的黑髮,慕容恪不禁驚訝兒子何時長得這麼高大。他才十六歲,已經快跟步揚塵一般高了。

  請讓他長的更高,慕容恪默默祈禱。讓他活過十六歲、三十歲、五十歲,讓他變的和他父親一樣高大,讓他有機會懷抱兒孫,菩薩,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求您了。

  雪狼北風緊緊跟隨步揚飛,一同奔向前方不可預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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