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89:步揚影之野人女孩
燕北行便坐不住了。
毫無疑問,二百多人每天要耗費大量的口糧,他們不可能再次長時間久呆下去。
燕北行只好帶隊繼續深入山區。
就在繼續前進的第二天夜裏,他們看到了篝火。
這火併非來自自己人。
夜色中的篝火,在彼端的山坡放光,猶如墜落的星星。
其實它比羣星更加明亮,但不曾閃爍,只是有的時候膨脹舒展,有的時候墮落陰鬱,猶如遙遠的花火,微弱而暗淡。
它就在前方一里遠、兩千尺高的地方,瓊恩估算,居高臨下,峽口動靜一覽無
“風聲峽的守望者,”他們之中最年長的人開口。此人年輕時當過國王的侍從,所以守護者兄弟們至今仍叫他“侍從”戴吉。“竟然敢點火,他們若不是蠢貨,便是設好了埋伏。”
“我看塞外之王若知道這些雜種生火,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汪萬里道,他雖矮胖禿頂,卻肌肉壯碩,活像一堆岩石。
“高山上,火是生命之源,”燕北行說,“也是取死之道。”
奉他指示,自深入山區後,隊伍便不再弄出明火。
大家以生冷的醃牛肉、幹餅子爲食,睡覺時則擠在斗篷和毛皮下合衣而臥,彼此取暖。這段經歷讓步揚影不由得憶起很久以前在北冥城度過的寒夜,那時他和兄弟們同牀而眠。
如今這些人也是他的兄弟,只是共享的牀鋪換成了岩石和土地。
“他們一定配有號角隨時報信。”戴吉道。
韓堅石說:“一個他們永遠吹不了的號。”
“好高的山,晚上爬真是既漫長又要命。”汪萬里道,一邊透過掩護大家的岩石中的裂縫觀察遙遠的火焰。
天空無雲,鋸齒狀的山峯黑壓壓地拔高爬升,直到極頂,圍繞頂峯的極度冰雪在月光下發出蒼白的輝芒。
“如果不慎,也是一段漫長的墜落。”韓堅石說,“依我看,兩個人就行。那邊也該是兩人看守,輪流值班。”
“我來。”侍從戴吉率先報名,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步揚影已知他是隊中最佳的登山手,此次任務自然非他莫屬。
“我也去,”步揚影說。
燕北行望向他。
狂風穿過頭頂高高的峽口,發出哭嚎——風聲峽正因此而得名。
某人的坐騎嘶鳴開來,揚腿踢打他們藏身的山洞中多石的薄泥。
“狼留下,”燕北行道,“白毛在月光下太顯眼。”他轉向戴吉。“事成之後,扔下火把。我們立刻跟上。”
“開始吧。”戴吉說。
兩人各拿一大卷繩索。戴吉還帶了一袋鐵釘,一個頂端包裹厚毛氈的小錘。他們把馬、頭盔、鎧甲和白閃一塊兒留下。
臨出發時,步揚影跪在冰原狼面前,任狼用鼻子拱他。“留下來,”他命令,“我會回來找你。”
戴吉帶頭。他是個矮瘦男子,將近五十,鬍子灰白,但身體比外表看上去要結實得多,也是步揚影所認識的人中夜視能力最佳的一位——今晚正好派上用場。白天,羣山一片藍灰,覆蓋冰雪,當太陽消失在參差的峯巒後,一切又成了黑色。而今,明月高掛,將它們染成銀白。
這一對守護者兄弟走在漆黑岩石中的漆黑陰影裏,朝峭壁行去,留下彎曲的軌跡,呼吸在漆黑的空氣中結霜。
沒穿盔甲的步揚影覺得自己赤裸無依,所幸行動更加便利。一路艱苦又緩慢,只因若是匆忙,就得冒摔斷膝蓋甚至更大的危險。戴吉似乎本能地知道如何下腳,但在這破碎不平的大地上,步揚影只能步步爲營,加倍小心。
風聲峽是一長串名副其實的峽谷,漫長而曲折,時而環繞連綿起伏的風雪羣山,時而成爲不見天日的隱蔽峽道。自從離開森林上山以來,除了自己的夥伴,步揚影未見其他活人。
塞外之地最爲殘酷無情之處,對人類飽含敵意。這裏風如尖刀,在寒夜中發出尖嘯,彷彿母親在痛悼孩兒;這裏的樹寥寥無幾,且短小猥瑣,狼狽地擠在巖縫和裂溝中;小徑上方常懸層層巖片,邊沿掛着冰柱,遠遠觀之,好似雪白的獠牙。
即便如此,步揚影並不後悔走這一遭,因爲這裏也是奇蹟之地。
他們走過陡峭的石壁邊緣,見識了陽光在覆着薄冰的瀑布上閃耀的美景;他們遊歷長滿秋日野花的山間草坪,有藍色的冰心花、猩紅明亮的冷霜火,還有人立起來、赤褐金黃的笛手草;深邃漆黑的洞穴,他簡直以爲其直通地獄;他還騎馬穿越歷經風蝕的天然石橋,兩邊除了無盡長空,什麼也沒有。
老鷹在絕壁上築巢,到峽溝中捕獵,不知疲倦地張開雄健的藍灰翅膀,盤桓飛揚,幾乎和天空融爲一體。有一回他甚至目睹影子山貓獵襲公羊,它如山腹中緩緩溢出的流動煙霧,等待,然後撲殺。
現在輪到我們撲殺。他希望自己能像雪狼一樣堅定而沉寂,斃敵乾淨利落。長夜背在後背,但他擔心使用的空間,於是也準備好小刀和匕首。對方會有武器,而我沒穿護甲。
他們沿着小徑走了許久,在山的側面蛇行、蜿蜒、轉折,不斷向上、向上。某些時候,羣山相互包庇,無從窺見遠方的篝火,但只要走下去,它必在前方重複出現。
戴吉挑選的道路根本不容馬行,有的地方連步揚影也不得不將背脊貼上冰冷的石頭,如螃蟹般拖着腳一寸一寸地鑽過去。路徑變寬往往不是好事:那將出現大得能吞噬人腳的深洞,無數絆人的碎石以及白天流動、夜晚冷凝的水坑。一步一個腳印小心走,瓊恩告訴自己。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
經過兩個鐘頭的攀登,寒風變得如此猛烈,他只能使出全身力氣拼命挪動,攀附峭壁,心裏默默祈禱不被吹下去。一步一個腳印,當狂風暫時止息,他又對自己強調。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
沒過多久,他們所達到的高度便不允許往下察看了。身下爲無盡黑暗,頭頂是皓月繁星,天地之間,別無他物。
“大山就是你的母親,”幾天前,當他們攀登不這麼險峻的山巒時,戴吉便告訴過他。“緊緊摟住,將你的臉龐貼緊她的胸膛,她決不會遺棄你。”當時步揚影開了個玩笑,說自己一直在找尋生母,沒想到在塞外之地和她團聚。如今這變得不那麼好笑。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他心想,抓得更緊了。
窄路在一塊突出的厚重黑花崗岩前嘎然而止。明亮的月光下,岩石撒下的陰影黑如洞窟。
“直着上,”遊騎兵戴吉平靜地說,“爬到他們頂上去。”他摘下手套,塞進腰帶,將繩子一頭捆住自己腰部,另一頭捆住步揚影的腰。“繩子繃緊就跟上。”遊騎兵不等回答立即出發,手腳並用,動作快得超乎步揚影想像。
長長的繩索緩慢釋放。步揚影靠近來觀察,認真學習對方移動的姿勢,記下每個落腳支撐之處。當最後一卷麻繩也被鬆開,他連忙摘下手套跟進,速度則遲緩了許多。
戴吉將繩子繞上平滑突出的山石,人在旁邊等候,一伺步揚影接近,便又放鬆開來,繼續前進。
這一次當繩子拉張完畢,卻沒了適宜的岩石,於是他拿出毛氈包裹的錘子,輕輕敲打,將鐵釘鑿進山石。聲音雖輕,但每一擊都在巖壁間迴盪,使得步揚影不住畏縮,以爲野人們定能聽見。當鐵釘紮好,戴吉將繩子繫牢,步揚影便即跟進。
別低頭。重心放腳上。別低頭。盯着眼前的石頭。這釘子很牢,是的。別低頭。撐到那塊懸壁就能喘口氣,所以快走!決不低頭。
步揚影一度一腳踩空,胸膛裏的心臟頓時停止了跳動,但菩薩保佑,沒有摔下去。岩石裏的寒氣滲進指尖,他卻不敢戴上手套——不管它們昨看起來多緊密,毛皮和布料在皮膚與石頭之間摩擦,都是會打滑,害他送命的。燒傷的手掌逐漸僵硬、疼痛。不知何時,拇指甲也掉了,手到之處便留下一抹抹鮮血。他只希望到達終點時十指還健全。
他們向上攀登,向上,向上,猶如兩道蠕動在月光照耀的巖牆上的黑影。任何站在峽谷的人都能輕易發現他們,但高山遮擋了野人的營火。
他們應該很近了,步揚影感覺得到。但他心中所想卻不是毫無防備、等候着他的敵人,而是北冥城裏的兄弟。步揚明那麼愛攀爬,我要有他十分之一的勇氣就好了。
巖牆在三分之二高的地方被一道冰石裂溝所橫斷。戴吉伸手助他攀越。見他已重戴手套,瓊恩也照辦。上頂之後,遊騎兵扭身向左,他倆在平臺上爬行近三百尺,直到透過峭壁邊緣,看見昏暗的橙色光芒。
野人們將營火生在谷口最窄處上方的一道淺凹裏,其下有根垂直的巖柱,後方由山壁遮擋狂風。兩個守護者兄弟正好利用防風壁緩緩爬行,匍匐前進,直到俯視對手。
一人睡着了,緊緊蜷身,埋在小山似的毛皮底,步揚影只能看見篝火下鮮紅的頭髮。第二人緊靠火堆而坐,正往裏添樹枝,一邊嘮嘮叨叨地抱怨寒風。最後一人守望峽道,雖然現在沒什麼可看,只有環繞積雪峯巒的無盡黑暗,但他並未鬆懈。號角正在他身上。
三個人。步揚影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本以爲是兩個,好在一人正睡着覺。不過不管下面是兩個、三個還是二十個,他都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
戴吉碰碰他胳膊,指指持號角的野人,步揚影則朝火堆邊的人點點頭。挑選犧牲品,感覺真奇特。可他半生舞劍習盾,不就爲了這一時刻?哥哥步揚飛第一次上戰場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他不禁好奇,但現下無暇仔細思考。
戴吉的動作迅如其名,伴着如雨的卵石,他跳進野人營地。步揚影長夜出鞘,緊跟而前。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事後步揚影無比欽佩那名寧肯吹號角、不願拿武器的野人的勇氣。
他本已把它舉到脣邊,但戴吉搶先一步擲出短刀將號擊飛。步揚影的對手跳起身,順手抓起燃燒的木頭就朝他臉捅來。他連忙閃躲,只覺熱氣撲面而至,同時眼角餘光見到沉睡者也開始了行動,心知必須速戰速決。火棍再次掃來,他矮身跳前,雙手握緊長柄劍突刺。長劍穿透皮革、毛皮,羊毛和血肉,但野人在倒下之前,仍奮力爭奪,扭下步揚影的劍。
那邊的熟睡者已在毛皮下坐起身。步揚影拔出短刀,抓住對方頭髮,將刀鋒伸向他的下巴,伸向他的——不,她的——
他的手猛然停住。“女的。”
“守望者不分男女,”戴吉道,“都是野人。解決她。”
他看見她眼中的火焰和恐懼。短刀割傷了她白皙的脖子,鮮血順着鋒刃一滴一滴往下流。一刀解決她,他告訴自己。他們彼此靠得很近,他能聞到她呼吸裏的恐懼之味。
她比他年輕,雖然長得和步揚楠完全說不上形似,但懷有的某種特質卻讓他想起了小妹。“你投不投降?”他問,一邊將刀子轉開些。她要是不投降怎麼辦?
“我投降。”她的吐詞在冷氣裏結霧。
“那……你就是我們的俘虜。”他把短刀從她咽喉柔軟的皮膚旁拿開。
“燕大人沒吩咐抓俘虜。”戴吉說。
“他也沒禁止。”步揚影放開女孩的頭髮,她急促後退,遠離他們。
“她是個矛婦,”戴吉指指她剛纔睡覺的毛皮褥子邊放着的長柄斧,“剛纔正要抓武器。你若慢半拍,早被她砍翻。”
“我不會慢半拍。”步揚影一腳將斧頭踢到女孩夠不着的地方。“你有名字嗎?”
“蕊蕾。”她用手揉揉喉頭,雙手一片血紅。她喫驚地望着血跡。步揚影收刀入鞘,從被他殺死的男人體內拔出長夜。“你是我的俘虜了,蕊蕾。”
“我給你講了名字。”
步揚影一笑,“我叫步揚影。”
她不由一縮。“邪惡的姓氏。”
“我只是養子,”步揚影說,“我父親是北冥城的步揚塵城主。”
女孩警惕地望着他,戴吉則諷刺地輕笑道:“沒弄錯吧?該作口供的是俘虜。”遊騎兵把一根長枝條插進火中。“不過她什麼也不會說,野人多半寧可咬舌自盡也不回答問題。”枝條末端愉悅地燃燒起來,他上前兩步,將其扔下峽谷。火枝旋轉着落入夜空,消失無蹤。
“火葬死者,”蕊蕾突然開口。
“這點火不夠,而加柴會暴露目標。”戴吉轉過頭,朝着黑漆漆的遠方看去,搜索亮光的痕跡。“附近還有野人,對不對?”
“燒了他們,”女孩頑固地重複,“除非你想再殺一次。”
步揚影猛然想起死去的馬鐵和他冰冷的黑手,他這才明白女孩的意思。“或許我們該考慮她的建議。”
“辦法多着呢。”戴吉跪在他的受害者身邊,脫下對方的斗篷、靴子、腰帶和背心,用自己的瘦肩扛起屍身,帶到懸崖邊,隨後唸唸有詞地投擲下去。不一會兒,下方遠處傳來一聲含混、沉重的悶響。
這時戴吉又把第二個死人剝了個精光,拖到邊沿。步揚影過來提起野人的腳,兩人合力將其拋進無盡的黑暗中。
這期間,蕊蕾一直冷眼旁觀,沉默不語。
經過仔細觀察,步揚影發現她並非那麼年幼,或許有二十歲,只是與年齡不相稱地矮小,外彎的膝蓋,圓臉,小手,還生了個獅子鼻,一頭亂蓬蓬的紅頭髮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她蹲在那裏顯得很臃腫,其實是層層毛皮、羊毛和皮革造成的錯覺,事實上,毛料下的她說不定和艾莉亞一般瘦骨伶仃。
“你們被派來監視我們?”步揚影問她。
“監視你們,以及其他東西。”
戴吉用篝火暖手。“峽谷那邊有什麼?”
“塞外的自由民。”
“有多少?”
“幾百幾千呢,包你大開眼界,守護者大人。”她笑了,牙齒雖不整齊,卻潔白異常。她根本不懂計數。
“你們幹嘛在那兒集合?”步揚影問。
耶哥蕊特沉默。
“你的國王到拋起聚集地,跑到深山裏做什麼?你們不能久留,那裏沒有食物。”
她扭頭不看他。
“你們打算進軍七國?什麼時候?”
她望向火焰,只當沒聽見他的話。
“你知道流放處的蘇定芳將軍所在何處麼?”
蕊蕾無動於衷,戴吉哈哈大笑:“待會她要是咬舌自殺,可別怪我沒警告你。”
“他們是你親人嗎?”步揚影輕聲問她。“就我們殺的那兩個?”
“不比你親。”
“我?”步揚影皺眉,“什麼意思?”
“你說你是北冥城的養子。”
“是啊。”
“那你母親是誰?”
“我不知道……反正是個女人。”這句話有人對他說過,但他想不起來是誰。
她第二次笑了,潔白的牙齒一閃而過。“難道她沒給你唱過‘冬雪玫瑰’?”
“我沒見過我母親,也沒聽過這首歌。”
“歌是‘吟遊詩人’貝爾所寫,”耶哥蕊特說,“他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塞外之王。自由民人人會唱他寫的歌,不過你在南方可能沒機會聽到罷了。”
“北冥城不算南方。”步揚影辯駁。
“不,對我們而言,高牆以南就是南方。”
他從沒這樣想過。“看來,說法取決於所處的位置。”
“是啊,”蕊蕾同意,“一直都是。”
“你講講這個典故,”步揚影催促她。等燕北行上山還有幾個小時,聽聽傳奇或能讓他保持清醒。“我想聽。”
“這故事恐怕你不會喜歡。”
“沒關係。”
“好個勇敢的黑烏鴉,”她嘲弄道。“好吧,那我就說說。從前,貝爾在當上自由民的國王之前,曾是一位了不起的掠襲者。”
戴吉哼了一聲,“換言之,殺手、土匪和強姦犯。”
“說法取決於所處的位置。”蕊蕾道,“當時北冥城的步揚城主懸賞貝爾的人頭,卻總是抓不到,失敗的滋味讓他無比苦惱。有一天,他惱羞成怒地指責貝爾是個只會欺負弱小的懦夫。消息傳來,貝爾發誓要給這位領主一個難忘的教訓。所以,他翻越長城,走上國王大道,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抵達北冥城。他手執豎琴,自稱來自南部瞻洲玄火島。然後他在北冥城大搖大擺地呆了三個月。”
“我做不到。煙霧會被發現。”
“沒錯。”她聳聳肩,“好吧,葬身野獸肚腹還不算最糟的死法。”
他將長夜拔出肩。“你怕不怕?”
“昨晚很怕,”她承認。“但如今太陽已然升起。”她撥開頭髮,露出脖子,跪在他面前。“狠狠地、照準了斬,守護者,不然我做鬼也來找你。”
長夜不若父親的寒冰那般頎長沉重,卻是王者之劍。
他久久觸碰刀鋒,估算揮擊的位置,此時蕊蕾開始顫抖。“好冷,”她說,“快,動手吧。”
步揚影把長夜高舉過頭,雙手緊握。只需利落一刀,用盡全身力氣。至少,我能讓她痛快乾淨地死去。
“動手,”半晌之後,她再次催促。“養子啊,快動手。我不能永遠勇敢下去。”當那一擊始終未曾落下,她終於回頭來看他。
步揚影垂低長劍。“你走吧。”他嘀咕道。
蕊蕾凝視他。
“快走,”步揚影說,“趁我沒改變主意之前。”
女野人快速消失在濃郁的夜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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