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剛纔的猜測沒錯,琴魔特意被調來天葬坑控制怨鬼,目的便是誅殺六宗魁首!
楚寒今凌空躍起,雪白廣袖間翻出九條靈氣凝聚的弦,輕輕一拂,沒有任何聲響,卻將琴魔的音浪抵消於無形,震得琴魔微微倒退幾步。
慕斂春吐出一口鮮血:“師弟……”
“這是什麼法術?”
六宗只知道楚寒今修的是淡泊清心之道,靈氣至純,卻不知道他能以氣化爲神武,此時微微睜大了雙眼,紛紛稱讚。
被氣浪拂過的怨鬼彷彿依靠,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方的琴音要他們繼續廝殺,另一方的琴音卻在安撫,此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在原地歪着腦袋走來走去。
楚寒今雖有安撫和御製鬼魂的能力,但這於鬼魂不敬,只能制止,不能觸發。再一擊將琴魔擊退後,楚寒今朝着六宗的方向一點頭:
“快走!”
——必須儘快離開天葬坑。琴魔能操縱鬼魂,卻始終被符咒禁錮在坑底,發瘋只能原地發瘋,離開就不會再受威脅。
六宗聽到指令,御劍飛往坑外。
屍鬼太衆,楚寒今琴力安撫時間有限,後背突然傳來一陣靈氣,附在背後。伴隨着一股暖熱的體溫,越臨另一隻手築起結界,將怨鬼擋在不能觸到楚寒今的地方。
楚寒今看了看越臨:“你也走。”
越臨目光沉沉:“要走一起走。”
“……”
這話說得像鶼鰈雙宿,充滿了深情。楚寒今無力理會,調轉方向御劍,將腳尖踏至谷上的泥土。
琴魔還站在坑底,面無表情揚起下巴,執着地望着逃離的人羣。
楚寒今額頭滾落幾顆汗珠:“出來了。”
空氣比在坑底不知道清新了多少。下去時是清晨,現在已經深夜,月色如銀,淌落在地。
楚寒今準備查看六宗的傷勢,手腕突然被輕輕握住,越臨長指捫在他手腕,半眯着眼,執着地探了一探:“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
楚寒今莫名其妙:“我沒事。”
越臨的眼神,是一種看嬌氣包的眼神:“當真沒事?”
楚寒今確定地答:“當真沒事。”
越臨沉思着道:“今天也太冒險。月照君清雅矜貴,以後這些打打殺殺的事,還是不要做了。”
這話說得十分體貼,但又非常黏糊。
楚寒今微微擰起眉,又想起了什麼,肉麻得不再理會他,自去查看六宗的傷勢。
六宗雖然不是喫素的,但這一戰的後果可謂慘烈,行江信四個傀儡被撕碎了三個,負陰君被撕掉一隻手腕,但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長回,慕斂春被刀宗捅入後背,鮮血淋漓……
不過幸好,都沒有性命之虞。
楚寒今將長劍回鞘:“送諸位去醫館療傷。”
深夜微寒。在醫館內,楚寒今說出了和越臨的推測:“恐怕是有人借薛無涯的死,故意將我們引去,想一網打盡。”他暫時沒說其中一個兇手是六宗之人。
行江信氣得五內俱焚,幾乎一掌將桌子拍碎,破口大罵:“一定是邪道的人乾的!上次仙魔之戰後,邪道與我正道都在休生養息,但局部熱戰不斷,一直伺機侵擾我界。現在,他們已經明面上發起了攻勢。那個從正道投奔邪道的琴魔,正是印證。”
負陰君陰沉沉搖着扇子:“這件事還需多思考。”他像是想起什麼,問:“月照君,你方纔說,一直有人與你並行?”
提起越臨,楚寒今點頭:“沒錯。”
“越臨是誰?”
該怎麼介紹他?楚寒今啓脣,卻卡了殼。
慕斂春神色不屑:“就是個登徒子罷了,”察覺到負陰君的深意,才問,“他有沒有什麼詭異之處?”
楚寒今神色思慮,片刻後道:“並無,只是一個……”
想着,聲音低了些,“與我有淵源的人。”
“防人之心不可無,師弟,萬事多加小心。”慕斂春說完,遠山道的幾位長老過來,將人引進了內室,接着連夜給各宗發了信件,祕密通知此事,不得宣揚。
楚寒今忙完已是子時,徒步回月照離宮,宮門口種了一株遮天蔽日的菩提樹,樹影在月色下繚亂,微風吹拂,落葉紛紛之中,站了一襲高挑頎長的黑衣。
似乎有人在起爭執。
楚童拼命擺手:“我說了,不許進去!”
越臨:“不許進?月照君的至親也不讓進?”
楚童翻個大白眼:“你算哪門子至親,沒聽說過?再者,你要真想進來,就等我們月照君回了寢宮,我向他通報,同意你進才能進,反正現在不能進。”
越臨陰着臉:“小童子,我只是懶得站在門口等,又不想硬闖而已,纔跟你說幾句話。你連個面子都不賣?”
楚童哼聲:“不賣不賣就不賣!”
他看向越臨身後,眼睛一亮:“月照君!”
聞聲,越臨手按緊劍鞘,回頭,鼻尖拂過一縷夾雜着檀香的髮梢,輕盈走過的白衣飄然,宛如月色華光乍泄於庭院。
楚寒今側頭看他一眼,沒說話,擡手推開門扉。
越臨正要跟進去,被楚童擋住:“誰說讓你進了?”
越臨垂下眼睫,要換成他以前的性子,直接一巴掌將他扇飛到牆壁裏,此時咬了咬牙,勉強地露出一個笑:“但也沒說不讓我進。”
確實,朱門並未關上。
楚童咦道:“也不說請進,也不說送客,還是第一次看見月照君這麼不想搭理人。”
越臨:“……”
楚童努努腮幫子:“那你進來吧!”
越臨踏進清冷幽寒的宮闕,沿着青石板走了幾步,回頭朝楚童的腳腕輕輕一揮袖。“哎喲!”楚童摔倒在地,連滾帶爬好一陣纔起來,看着淡然離去的越臨氣得直咬牙。
越臨暗罵“沒規矩,看見我要叫月照君的夫君”,走到偏殿寢宮,見楚寒今開門施施然走進,卻立刻又將門緊閉。
進?
還是不進?
越臨盯着門思索,片刻,乾脆地擡手推門。
紗幔之後,楚寒今正在解肩衣的縛甲,他高高束起的發縷垂落了一半,側過臉,細梁的鼻尖上蒙着微垂的眼睫,更襯得眉眼清冷,矜貴出塵。
這樣一副正經的更換戰衣的畫面,卻怎麼看怎麼媚骨天成,越臨不自覺齧緊了齒,腳步踏在石磚。
察覺到動靜,楚寒今望向門扉:“誰?”
越臨:“我。”
楚寒今滑到肩的衣衫迅速攏上,以劍尖挑開輕紗,狹長的眸子微微下看,不知是怒氣還是隱忍:
“我在更衣,請先出去。”
越臨閒閒地道:“你更。以往你更衣,我不知看過多少回了。”
剛說完,他便接住了楚寒今怒擲過來的長劍,握在手裏,似笑非笑:“怎麼還生氣?我出去就是。”
他站在門外,未幾便聽到開門的聲音。楚寒今換了一件袖口繡着深紋的玉白長袍,烏髮垂綏,越顯得眉眼深秀,脣紅齒白,只是聲音冰冷:
“深夜來訪,有事嗎?”
越臨踏入,沒回話,左右看寢殿的陳設:“置琴懸劍,好風雅。”
“……”
楚寒今眸子隨着他轉動。
越臨到案邊坐下,倒了一碗茶,輕車熟路地喝上了:“我來沒什麼事。只是爲你考慮,關於你失去的那段記憶,有任何疑惑都可以問我,我是來替你解惑的。”
楚寒今神色戒備,站了片刻之後,纔到他身旁坐下。他此時也並不算完全信任他,想問話,見越臨熟練地將新茶濾了兩次,倒了杯給他:“你喝。”
“……”
楚寒今不喝第一二道茶,水質粗糙,喝着會磨喉嚨。
這越臨知道。
楚寒今接過茶杯,盯着澄黃的茶湯,不語。
越臨又問:“喫晚飯了嗎?”
楚寒今:“尚未。”
越臨站了起身:“那先給你做飯,邊喫邊說。”他走到後廚,同樣也是手法熟練,翻出蔬菜和麪條做了一碗陽春麪,端到案上,“你平時愛喫的陽春麪,將就對付一晚。”
確實是楚寒今從小喫到大的東西。
楚寒今拿起筷子,發現裏面沒有放蔥花。
他不喫刺激生冷的東西,這越臨也知道。
楚寒今終於感覺到萬分地奇異了,停筷子好幾次,反反覆覆地看越臨。越臨像是會意,垂頭問:“要擱醋?還是要一屜小籠包。”
“……”
楚寒今的飲食習慣,他居然還知道。
楚寒今勉強道:“太晚了,這樣也挺好,不用麻煩。”
他用筷尖挑了一筷細面,送到嘴裏。
他吃麪喜歡細軟一些的,滿蘸着湯汁,容易入口,再加上一兩顆青蔥翠綠的小青菜,味道清爽乾淨,不會覺得軟面膩味,用來墊胃極好。
面見了底,楚寒今端碗,拿勺子舀了口麪湯送到口中。
越臨突然“嗯?”了一聲:“原來你還喝湯啊?”
遠山道的規矩,珍惜糧食不得浪費,上至宗主,下至外門弟子,有多少喫多少,碗底必須乾乾淨淨。
楚寒今擱下湯匙,擡頭看他。
越臨單手撐着下頜,修長手指無聊地把玩着茶蓋,反覆揭開又蓋上:“我記得你和我在一起時,喫陽春麪從來不喝湯,怎麼哄都不肯喝,說湯底味道過濃,喝着不合口,十分嬌氣,還極度任性。”
他擡起視線,懶懶地,“沒想到你原來是喝湯的。”
楚寒今手指微微攥緊,一瞬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他從小到大,吃麪都不愛喝湯。
幼時有母親慣着,他不喝,喫完扔了筷子就走。
母親和父親過世後,他開始守遠山道的規矩,每次吃麪才喝完湯,只是次次都皺着眉,心裏並不喜歡。
沒想到,越臨連這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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