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春光偷泄小梅梢
賀知章的離去,使文人集團受到了重創。李白很傷心,他也萌生了退意。三月的一天,柳枝已經綻發了嫩綠的苞芽,賀知章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了。皇上在宮內賜宴,作別賀知章。
第二天,由太子李璵主持,舉行了一個盛大的送行宴會。宴會上,兩大集團的文人濟濟一堂,氣氛很是和諧。大家拋棄了舊rì的恩怨,飲酒,說一些無關痛癢的祝福言辭。
但是李白就憋不住了。等他喝到半醉的時候,忽然起身說:“賀監你不厚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覺得比較尷尬。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賀知章的臉上。賀知章站起身,舉杯與李白相碰,yù言又止。
李白一飲而盡,哈哈大笑:“賀監,賀兄,想我們酒中八仙,闖了多大的名氣。如今你鎩羽而去,我們酒中八仙變成了酒中七散……哈哈哈……”
賀知章說:“此言差矣,以後,酒中八仙會因爲我的離開,成爲酒中七賢!”
李白說:“好好好,那我們幹上七大斛。”
已經醉了的李白,在人們的注視下連幹了七斛美酒。這時候,他的淚水就順着臉頰流了下來。酒杯一摔,李白引吭高唱:
鏡湖流水漾清波,
狂客歸舟逸興多;
山**士如相見,
應寫黃庭換白鵝。
由於賀知章的隱退,又有幾位文職官員提出歸隱,其中就包括供奉在翰林的酒中八仙之一的裴圖南。
也就在這時候,京中發生了一起影響惡劣的百姓與官府的衝突事件。這件事牽扯到當時的京兆尹。皇帝爲此罷免了與此事件有關聯的京兆尹,也處分了一批人。
爲此,皇上的心情很不爽。那些天,他一直板着臉,連楊貴妃跟他說話的時候,也需要小心翼翼。
楊玉環覺得,應該改變一下氣氛。爲了此事,她跟高力士商量。高力士說:“貴妃,皇上已經幾年沒去東都巡行了。不如勸說皇上去洛陽巡幸一番,沿途的春光,或許會令皇上改變心情。”
楊玉環的故鄉就是洛陽,她自然也非常希望回去看看。於是,在一次晚宴後,她和高力士一唱一和,終於使皇帝做了一個決定,三天後巡行東都洛陽。
皇上準備巡行洛陽的前一天晚上,在御書房裏召集大臣議事到深夜時分。等衆大臣離去,皇上獨自一人在書架上翻閱舊書。忽然,從一本書中掉出一疊舊箋。李隆基彎腰撿起來,隱隱從中聞到了一股梅花的幽香。展開一看,立刻認出是梅妃的筆跡。
梅妃愛梅花,也喜歡寫詩作賦。梅花盛開的季節,她會趁早晨太陽未出的時光,親自去梅園採摘帶着露水的梅花,並且讓這些梅花自然風乾。這些幹了的梅花,她會放在房間的各個角落。因此,梅妃的屋子,一年四季充滿了梅花的清香。她還會將她所用的紙箋,放在盛滿了梅花瓣的木匣中,因此,紙箋也充滿了梅花的味道。
李隆基沒想到,這麼些年了,梅妃的紙箋上,梅花香味兒依然未退。李隆基曾經跟梅妃有過一段恩愛的時光。那時候,梅妃經常作詩,也經常把自己的大作送給皇上鑑賞。
李隆基翻閱着這些紙箋,不由得觸及舊情。其中有《蕭》、《蘭》、《梨園》、《梅花》、《鳳笛》、《玻杯》、《剪刀》、《絢窗》等詩篇。而每一首詩,都會讓他想起許多往事。有快樂,也有苦惱。
梅妃漂亮,也有才,可就是xìng格孤僻,恃才自傲。李隆基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總起來是苦惱煩心多於快樂。面對她的時候,他有壓力。
他不由自主地把梅妃跟楊玉環放到一起比較,就越發感到楊玉環的可愛。楊玉環同樣漂亮,同樣多才多藝,可是楊玉環非常隨和。李隆基跟楊玉環相處的時候,非常輕鬆。這個古靈jīng怪的小女人,不會給他任何壓力。
李隆基搖了搖頭,翻動着紙箋。最後的這首詩,只有四句。李隆基不由自主地讀了下來。
桂葉雙眉久不描,
殘妝和淚污紅綃。
長門盡rì無梳洗,
何必珍珠慰寂寥。
讀完這首詩,當時的情景就浮現在李隆基的面前。當年梅妃得寵之後,會時常跟皇帝發脾氣,有時候甚至莫名其妙就生氣了。李隆基有時候忍耐不下,就會發誓永不召見梅妃。但是,過不幾天,他就會忘了自己的誓言,重新召喚梅妃。
梅妃由此摸透了皇上的脾氣,誤以爲皇上離不開她,所以就越發放肆。有一次,皇上連續一個月沒理她。後來,皇上想緩和一下,就派人持珍珠兩斛賜給梅妃。梅妃收了珍珠,就以這首詩迴應。
讀了這首詩,李隆基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個梅妃縱然有千般不是,畢竟也有幾分好處。想到往昔的種種恩愛,不由得辛酸。也不知道這些年來,她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想到此處,李隆基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想跟梅妃見一面。
皇上傳下旨意,讓內侍連夜去東宮翠華閣宣召梅妃。
李隆基萬萬沒有想到,第一批前去宣召梅妃的內侍空車而歸,捎話說:梅妃娘娘自稱罪臣,不敢玷污皇上龍體,雖謝恩,但辭不奉詔。
皇上心想,這是生我的氣呢,耍小xìng兒,又着人去宣。可是,梅妃依然謝恩,辭不奉詔。
皇上也犯了倔脾氣,心想我就不信你這個梅jīng要使xìng子到什麼地步。於是,他就吩咐五班侍衛,車輪戰般地輪番過去宣召梅妃。
天sè矇矇亮的時候,梅妃終於來了。
看着梅妃消瘦的臉龐,李隆基心疼了。他拉着梅妃的手說:“愛妃,你喫苦了!”
梅妃不由得滿腹委屈,一雙粉拳搗在皇上的xiōng部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皇上好生安慰了一會兒,牽着梅妃的手,就把她引到了牀前。
這個凌晨,自然是恩愛無限。李隆基和梅妃一直折騰到rì上三竿,方纔相擁入眠。
等兩人好夢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看看窗戶,院中的竹枝清晰地照在上面。
兩人正要穿衣服的時候,忽聽得門外有人報:“楊貴妃到!”
皇上知道楊玉環不是喫醋拈酸的主兒,但是,對梅妃就有所不同。首先在楊玉環剛入宮的時候,梅妃曾經欺負過楊玉環。楊玉環和宮中的嬪妃們,相處都比較不錯,也就和梅妃,存在着過節。另外,梅妃是屬於打入冷宮的人物,皇上如今不明不白地宣召,是不是也太沒尊嚴了?總之,李隆基就是不想讓楊玉環看到他和梅妃在一起。
皇上昨rì安排好了行程,駕幸洛陽東宮。今天早晨,宮中方方面面都準備好了,一大批侍衛宮女列隊等候,車馬備齊,只等皇上駕臨即刻啓程。但是,衆人一直等到中午時分,也不見皇上的蹤影。
楊玉環聽高力士說皇上昨夜同大臣們議事,直至深夜。她想,讓皇上多睡一會吧,就沒有驚動他。可是現在已經到了中午時分,再不起駕的話,今天啓程前往洛陽的計劃也只好作廢了。於是,她親自來到御書房找皇上了。
李隆基和梅妃久別重逢,已經把駕幸東都的事情丟在了腦後。如今見楊貴妃找上門來,首先就心虛了。於是,便低聲吩咐梅妃快快穿好衣服,想辦法藏起來。
梅妃的倔脾氣上來了,說道:“妾身是皇上正式冊封的妃子,與皇上同枕共眠是份內之事。我不是那不守婦道的狐媚女子,也沒有偷人丈夫,爲什麼要藏起來?真要藏的話,是她,不是我!”
梅妃一番尖刻的話語不但攻擊了楊玉環,順帶連李隆基也捎上了。李隆基心中的怒火,頓時燃燒起來,yù待發作,又想想昨夜的恩情,到現在褲腰帶還沒繫上呢,就嚥了幾口唾沫,忍了!
梅妃的一番話說出口,自己也後悔了。都說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李隆基和楊玉環的關係,一直是李隆基心中最軟弱的地方,實在是不該去觸碰的。
梅妃看到了李隆基臉上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知道李隆基已經把自己的忍耐放到了極限。她心中後怕,不敢再任xìng下去了,就從牀上坐了起來,將貼身的水紅小襖穿在身上。
這時候,楊玉環已經在外面叫門了:“萬歲,天到什麼時候了?怎麼還不起來?也該用午膳了。你忘記今天要啓程去東都了嗎?”
李隆基在裏面應道:“哦,這就起來,這就起來。”慌慌張張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看梅妃坐在身邊,撅着嘴生氣。李隆基只得親手給她披上外衣,抱住她的嬌軀,藏到了牀後邊的夾幕中。
然後,李隆基裝着剛剛睡醒的樣子,搓着惺忪的睡眼,將門打開,卻把住門不讓楊玉環進來。他笑着說:“愛妃,朕偶感風寒,呵呵,小恙,休息下也就好了,所以睡過了頭。”
楊玉環說:“皇上無小疾,既然龍體欠安,就該傳太醫診治纔是……”一邊說,一邊擠開皇上,往裏走去。
楊玉環剛剛進門,就敏感地聞到屋子中的氣味不對,又看到牀下凌亂放着的一雙繡花鞋,頓時什麼都明白了。她還以爲皇上偶爾起意臨幸了那個宮女或者女官。但這不是皇上的風格,他原沒必要遮遮掩掩的。想起去年他和謝阿蠻的事情,心中覺得有趣,不由得“噗嗤”笑出聲來。
“愛妃爲何發笑?”李隆基心虛,一雙老眼閃閃爍爍地盯着楊玉環。
楊玉環說:“皇上,古人說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倒不如偷不着。你覺得這話兒在理呢還是不在理呢?”
李隆基說:“朕沒有偷。”
楊玉環撿起牀下的一隻繡鞋,譏誚地說:“噢,皇上,你什麼時候喜歡穿繡鞋了?”她突然發現這雙繡鞋做工十分jīng致,鞋面上鑲嵌着上好的珍珠,絕非一般宮女和女官所有。仔細一想,她便想起來了,曾見過梅妃穿過這雙鞋子。梅妃平時很注重衣飾打扮,尤其對於繡鞋,格外挑剔。梅妃的繡花鞋式樣繁多,卻是雙雙jīng致。莫非皇上想起了梅妃的好處,召幸了梅妃?想到這裏,楊玉環笑着說:“皇上,妾身以爲不必請太醫了。皇上的病根,妾身已經給你找到了。”
李隆基尷尬地笑道:“哦,愛妃說一說,朕得了什麼病?”
楊玉環道:“萬歲爺得了相思病,所以在此鬱鬱寡歡。”
李隆基說:“朕有了玉環,天下的女人皆爲庸脂俗粉,哪有什麼相思病啊?”
楊玉環說:“其實梅妃姐姐幽居東宮時rì已久,萬歲爺何不將她宣召過來,一述相思之苦?”
李隆基還在嘴硬:“咳,此女已被朕擱置東樓,豈有復召之理?”
楊玉環笑了:“只怕是chūn光偷泄小梅梢,待陛下去望梅止渴呢。”說着,就把那雙繡鞋送到李隆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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