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你縱是問了阿慎,阿慎不想說,你難道還能壓着他開口不成?”
不是她小覷了陛下。要真是陛下有這般能耐,那阿慎爲何那般看重孟氏孟彰的緣故,也不至於到現在都還沒有一點說法。
武帝司馬檐眸光一閃,卻板起了面容。
“我是他阿父,我要問了,他敢不給我一個說法?!”
話呢,武帝司馬檐是這樣說的沒錯,但人他也還穩穩當當地坐在上頭,一動不動的,顯然沒有了再追着司馬慎去問的意思。
皇后楊氏懶得理會他,只低頭自個兒沉吟。
武帝司馬檐坐了一陣,又湊過來問皇后楊氏:“你在想什麼,想得這樣出神?”
皇后楊氏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武帝司馬檐看定了她。
皇后楊氏甚是無奈,卻也果真開口了。
“你有沒有發現,阿慎今日挺奇怪的?”
“奇怪?”武帝司馬檐一面凝神回想,一面問皇后楊氏,“阿慎今日哪裏奇怪了,我怎麼不覺得?”
皇后楊氏很有些生氣,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哪裏不奇怪了?!明明就很奇怪!”
武帝司馬檐低眉,要聽一聽皇后楊氏的高見。
“阿慎不是很看重那孟氏阿彰的嗎?昨日裏也還特特遣了人出宮去給他送賀禮呢。可今日怎樣?”皇后楊氏說道。
武帝司馬檐聽着,好像也生出了幾分懷疑。
“今日”他皺了皺眉頭。
皇后楊氏暗自嘆氣:“似這次一樣的機會很是難得。”
畢竟不是什麼時候,那幾支封王都會湊到一處,並聯合朝野內外的各家同時針對一個人的。
“阿慎不會坐視不理,我們這一次也都沒有攔着他,還幫着推了一把。可偏偏”
皇后楊氏側了半個身體回來,端端正正看着武帝司馬檐。
“你看今日阿慎可有順遂了心意的歡喜?”
武帝司馬檐這次是真的擰緊了眉關。
“你是說,阿慎收復那孟氏孟彰的事情,還是生了波折?”
皇后楊氏先是鄭重點頭,然後又反問武帝司馬檐:“不然呢?”
武帝司馬檐心頭怒火陡然燒起:“難道安陽孟氏還有別的想法?!”
他目光往外一掃,宮殿內的某一抹陰影似乎動了動。
皇后楊氏竟然沒有發怒,她奇異地冷靜。
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宮殿下首。
“安陽孟氏那邊近日都有什麼動靜?”武帝司馬檐壓着心頭怒火,冷聲問道。
那道身影先是一拜,隨後躬身將近段時日以來安陽孟氏那邊廂的情況都給稟報了。
“孟梧遣兩位學生入帝都,護持孟彰左近。”
武帝司馬檐聽完以後,原本滿腔的怒火便夾雜上了不少的困惑。
“除了這些之外,可還有其他?”他問。
立在宮殿下首的那道身影一字一句說得清晰。
“回稟陛下,並無。”
武帝司馬檐側頭,跟皇后楊氏對視了一眼。
“齊王、汝南王、楚王”武帝司馬檐將一通封王數了一遍,又問,“他們呢?近來可有接觸安陽孟氏?”
那道身影頓了頓,似乎是回想過至今爲止收攏來的所有情報。
武帝司馬檐和皇后楊氏都凝神看着。
然而,那道身影最終只給了他們一個答案。
“有,但安陽孟氏那邊都給拒絕了。”
武帝司馬檐坐正了身體。
皇后楊氏卻在這個時候,伸手拉了拉他的袖拜。
武帝司馬檐側頭看了過去,跟皇后楊氏的目光碰得一碰。
“司馬氏一族中,可還有哪個在接觸安陽孟氏?”
武帝司馬檐和皇后楊氏身體稍稍前傾,都看定了下首的那道身影。
他們在等一個答案。
而此刻,面對心頭不住翻涌的那個猜測,即便是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答案。
“有。”那道身影終於開口了。
武帝司馬檐的身體下意識繃緊,再開口時候的聲音卻平平穩穩。
“誰?”
那道身影低了低頭,清晰回答道:“陽世賈皇后。”
陽世賈皇后。
陽世賈皇后?!
武帝司馬檐和皇后楊氏的心神一時控制不住,陡然空白。
少頃後,武帝司馬檐纔有些思緒木愣地開口:“她朕當然知道!朕要知道的是,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
就譬如,高原宮裏的那位!
又或者是峻平宮的那位。
說起峻平宮的那位,就牽扯到了他們司馬氏一族皇位傳承的一樁不平。
司馬氏一族皇位,乃從高祖宣皇帝司馬懿傳世宗景皇帝司馬師,然後又從世宗傳太`祖文皇帝司馬昭,再從太`祖傳到他司馬檐手上。
皇位傳承很是清晰,但也有一些關係需要先弄清楚。
世宗景皇帝司馬師和太`祖文皇帝,他們不是父子,而是兄弟。
世宗景皇帝司馬師因身體的緣故,沒能生育子嗣,於是從太`祖文皇帝司馬昭中過繼子嗣傳承香火。
當年在過繼時候,世宗景皇帝司馬師和太`祖文皇帝司馬昭有過約定,到太`祖文皇帝司馬昭駕崩以後,皇位會還給世宗景皇帝一脈。
但太`祖文皇帝司馬昭最後卻反悔了。
雖然將皇位還給世宗景皇帝一脈以後,坐在皇位上的也還是他的子嗣,是他的血脈,可是太`祖文皇帝還是將皇位留在了他自己的支系裏。
在太`祖文皇帝司馬昭之後登上皇位的,是他司馬檐,而不是已經過繼出去的那位兄弟司馬冏。
原本承繼世宗景皇帝司馬師香火,本應繼承皇位的司馬囧,最後只得了一個齊王的封位。
說實話,從陽世天地落到陰世天地以來,司馬檐一直在防範着峻平宮,就怕峻平宮心有不平,想要將皇位傳承重新拿回他們那一支系中。
可是峻平宮一直都很安靜,安靜到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
司馬檐從不爲峻平宮的反應慶幸。
哪怕有他的父親太`祖文皇帝司馬昭在上頭幫忙扛着峻平宮壓力,可司馬檐也從來不敢放鬆大意。
他那位伯父,從來不是等閒人物。
他如今的安靜,只是因爲他覺得需要安靜而已,可不是就懼了他們這一支系。
要知道,世宗景皇帝司馬師,他纔是高祖宣皇帝司馬懿的嫡長子。
他纔是正統。
他的支脈纔是正朔。
皇后楊氏往武帝司馬檐這邊廂看了一眼。
哪怕他話沒有說得很明白,但她也知曉武帝司馬檐話語中真正忌憚的對象。
這事
儘管如今司馬氏一族內中還算安穩,輕易不提起,但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記得了。
尤其是武帝司馬檐。
這其實就是他與太`祖文皇帝司馬昭的心病。
宮殿下首的那人垂首,字句清晰得讓人無法錯認。
“並無。”
武帝司馬檐的氣機瞬時一滯。
皇后楊氏心裏暗歎一聲,卻也沒有多話,只默然陪他坐着。
許久以後,武帝司馬檐才揮了揮手。
那道身影重新迴歸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皇后楊氏這才道:“既然不是旁的什麼人插手了,那阿慎這一次又到底是爲了什麼,才遭逢了變故的?”
皇后楊氏這樣問着,眼睛裏卻悠悠地沉了一點明瞭。
“問題大概只能出在安陽孟氏的那個孟彰身上了。”武帝司馬檐也終於平復了心緒,緩慢開口道。
皇后楊氏輕哼一聲:“不識好歹。”
武帝司馬檐何嘗不是這樣覺得的呢?
可他最後也是選擇搖頭,拉住皇后楊氏:“且先放他去罷,待日後,他自然就知曉了。”
相比起皇后楊氏來,其實武帝司馬檐還要更爲惱怒。
畢竟安陽孟氏兩大支柱之一的孟梧可是他的臣下,安陽孟氏也理當是他的力量,可是現在呢?
現在安陽孟氏最出彩的小郎君,被整個安陽孟氏承認的麒麟子,卻拒絕了他的嫡長子!
這對於他來說,壓根就是背叛。
可他現在不能動手。
那孟彰的身後到底站了什麼樣的力量,如今在他們面前也已經算是掀開了一角,不再似早先時候的一無所知。
也所以,背後站了陰神的那孟氏子,亦不再是他們隨隨便便就能夠拿捏得了的。
他只能生生嚥下這口氣。
武帝司馬檐笑了起來。
“待下次阿慎過來,再好好跟他說說吧。”他道,“他早先折騰的太學童子學裏,其實也有不少能用的人。”
孟彰並不是無可替代。
皇后楊氏聽得,奇異地看了武帝司馬檐一眼。
她雖沒開口說話,但目光裏透出的意味也很是明顯。
就一個問題。
一個無比直白的問題。
這話,你自己信嗎?
武帝司馬檐原待要理直氣壯地說話,腦海中卻閃過了今日白日所見的那孟彰動作。一時,他閉緊了嘴。
哪怕是到了現在,武帝司馬檐也還是沒想明白,那孟氏子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成形的、足有小半個帝都洛陽大小、能牽引並承載大量大量情緒的夢道法域
縱然那個夢道法域再是粗淺,它也是成形,並且顯化出來了啊。
尤其那夢道法域的面積,還有那些不斷匯向夢道法域的情緒。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不過是一個煉氣境界的小道士而已”
皇后楊氏聽得武帝司馬檐的呢喃,也是搖頭,低嘆道:“不知。”
這個問題,困擾的並不只是峻陽宮裏的這兩位,還有高原宮、峻平宮以及各處各方的有心人。
但這天下,總是多英豪。
哪怕不是所有人都似桃都山那兩位門神一樣看出了孟彰魂體深處隱蔽的乙木氣,卻也有人猜到了什麼。
“只憑孟彰那個初入煉氣境界的小道士,是做不到這等地步的,不論如何,都做不到。他今日能做成此事,背後必有扶持”
“或是異寶,或是奇株,或是什麼人”
“總之,是有人在背後做了承託。”
“只不過,在背後承托起這一切的,到底會是什麼呢?”
一個問題有了可以解釋的合理推測,便就很自然地帶出另一個問題。
那孟彰身後有着承託,那他們是否還要再繼續試探?他們是不是還要再繼續對那孟彰出手?他們要不要調轉槍頭,反過來跟那孟彰示好?
一個又一個問題串聯糾纏,到最後匯聚、停留的,卻又只有一個問題。
他們,往後要怎麼對待那孟彰?
“頭疼啊”
思量了許久,似這樣的嘆息從一個個高樓華殿中響起。
相比起他們來,被明白拒絕了的司馬慎確實要更輕鬆一點。
可他不想要這樣的輕鬆。
走出峻陽宮,司馬慎不過略一停頓,便往自己的宮殿走去。
近侍及一衆宮女、太監跟在後頭,卻都不敢出聲打擾。
孟彰以及那兩個從大晉皇庭國境之外而來的陰神
許久以後,他心下長長嘆了口氣。
孟婆的幼弟果真也不是凡俗,顯然日後的地府和輪迴,孟彰也能取得一個尊位。
念及日後出世、鎮壓整個陰世天地的地府,司馬慎就不禁苦笑。
地府纔是陰世天地的唯一正統。
跟地府比起來,大晉皇庭也好,魏朝皇庭也罷,更甚至是往前的大漢、大秦,都只是割據一方的豪強。
如果只是名分上的差別,司馬慎也不會那樣擔心。
不復正統如何?只是一方豪強又如何?日子總還能過下去。
真正讓他憂慮的是,地府出世以後,將審判一切罪業,清算一切因果。
自那以後,什麼世族,什麼皇族,都只能在陽世逞威。陰世天地纔不理會他們的那一套。
司馬慎閉了閉眼睛。
除了力量,除了善因,除了功德,再沒有別的什麼東西,能讓陰靈在地府面前站直腰背。
而很可惜。
這些東西,除了力量以外,他們司馬氏一族沒有一樣是能拿得出手的。尤其是他的阿父阿母,更叫人憂慮。
至於說求情
倘若能,他也不至於那樣的絕望了。
守在司馬慎後頭的近侍見得司馬慎久久沒有再往前邁出一步,心中憂慮,不覺就要上前一步去勸慰司馬慎。
但還沒等他邁開腳步,他自己就被從司馬慎那邊蔓延過來的沉重與苦悶給壓住了心神,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
“殿下?”
近侍緩了好一會兒,才能走近司馬慎,低聲詢問。
司馬慎搖了搖頭:“我沒事。”
“走吧。”他擡腳,走過宮殿高高的門檻,“該修行了。今日在外頭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
近侍連忙跟了上去。
各方都在斟酌,都在思量,但孟彰這會兒卻很輕鬆。
他站在樹上往前方張望一陣,看着更遠處的荒蕪天地悠悠出神。
說來也是奇怪,遠處所見明明盡是荒蕪,不是孟彰所喜愛的清聖生活,但孟彰愣就是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那裏收回來。
他的心神虛虛渺渺,幾乎合入了那無盡的荒蕪之中。
待他回過神來後,他又聽得一聲招呼:“小郎君,這裏。”
循着聲音看去,孟彰看見的是兩位身形高大的漢子。
也不是旁人,正是早先時候纔跟他在洛陽孟府裏見過的鬱壘、神荼兩位門神。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坐在桃樹下,正跟他招手。
孟彰往下一跳,身形便輕飄飄地落下,然後在地上穩穩站定。
他走過去,在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對面坐下。
“來,阿彰,也嚐嚐我們桃都山裏的桃子。”
神荼說着,一把抄起面前的兩個桃子,塞到孟彰手裏。
孟彰低頭看去。
桃子不大,只有嬰兒拳頭大小,且桃子湛青湛青,不似旁的桃子粉白可愛。
拿着這兩個桃子,孟彰一時有些猶豫。
神荼便催了他一句:“喫啊,我們桃都山裏桃子多得是,不必跟我們客氣。”
鬱壘也笑道:“莫要擔心,這桃子雖也是桃都山所出,但內中的道韻卻不多,正合適你如今的境界。不必擔心消受不了。”
孟彰笑了笑:“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他舉起手,將手裏的湛青桃子對着鬱壘、神荼兩個晃了晃。
“我只是有些擔心,這桃子”
“它熟了嗎?”看定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孟彰認真問道。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一時盡皆啞笑。
“熟了,熟了”
“放心,要它不熟,你來找我,我再給你換。”
孟彰大大鬆了一口氣。
“熟了就好。”
他轉手,將桃子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破開的桃皮表面陡然飄出一縷細煙。
這煙虛虛淡淡,卻在孟彰吸氣的時候飄向了孟彰,被他吞入腹中。
孟彰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瞼,細細體悟魂體深處涌現的滿足與愜意。
他沒有發現,在他閉上眼瞼消化桃子精氣、道韻的時候,他魂體處有一抹紅霞亮起又暗去。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對視一眼,卻都沒有說話,只各自撿了一枚桃子來,三兩口啃食乾淨。
孟彰喫完一枚桃子,才睜開眼睛來看兩位門神。
“多謝兩位前輩。”
鬱壘搖頭:“不必謝我們,我們正好再借這個機會確認一番呢。”
神荼也是點頭:“我們也有我們的用意。”
孟彰卻笑:“雖如此,但也要謝的。”
孟彰魂體深處藏的是乙木氣,而桃都山這裏的桃子藏的卻是甲木氣。
乙木、甲木匯聚,卻是孟彰的機緣。
雖然這甲木氣還太少了些
孟彰笑了笑,又自將手裏剩下的那一枚桃子拿起放入嘴裏。
一縷細煙再次從破開的表皮飄出,被孟彰吞入腹中。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對視一眼,手在他們三人的案前拂過。
一堆湛青桃子出現,擺放在案上。
待孟彰再次睜開眼睛來時候,他便聽到兩位門神的招呼。
“來來來,這裏還有,莫要跟我們客氣,儘管喫。”
孟彰笑了笑,果真也不跟他們客氣,撿起一枚枚桃子喫得痛快。
可是孟彰如今畢竟也才只是一個初入煉氣境界的小道士,哪怕有彼岸花在他魂體深處深藏,這些桃子的道韻他也沒能消化太多。
喫用過三十來顆的桃子後,孟彰就停手了。
他閉上眼瞼,細細體會自魂體深處涌現出來的滿足。
孟彰喫好了,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卻還沒有。
他們笑着,各自將剩下的那堆桃子分了。
孟彰睜開眼睛後,他看向了兩位門神,鄭重道謝:“多謝兩位招待。”
鬱壘、神荼搖頭,只問他:“你喫好了?”
孟彰點頭:“喫好了。”
鬱壘又問道:“那你可還想要往前去?”
往前去
孟彰擡眼,張目望向前方。
若沒有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開口,映入孟彰心神、眼簾的,仍然還只有那片荒蕪卻莫名令他親近的天地。可是在兩位門神開口後,孟彰在擡眼看去,看見的卻是一方方清聖、莊重、肅穆的神域。
孟彰沉默一瞬,問道:“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盡皆笑了起來。
“這裏啊,”鬱壘道,“這裏是地府。”
孟彰驚住了。
地府?這裏是地府?
可是
孟彰打量着四周映照在他心神中的神域。
奈何橋呢?望鄉臺呢?閻王殿呢?
這裏真是地府?!
鬱壘、神荼細看着孟彰面上的驚愕與不信,無聲對視一眼。
神荼直接對孟彰開口道:“怎麼,阿彰你聽說過地府?”
孟彰回神。
聽得這個問題,他也不遮掩,直接就點頭道:“是的,我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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