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組局
季君陶下定決心後做事一貫麻利,不顧現在已經是晚上,擡腿就向一個方向走去。
“你要幹嗎?”商葉初看季君陶走的方向不對,眉頭一跳。
“去你書房,用你電腦,”季君陶邊走邊道,“排兵佈陣。”
商葉初連忙拉住季君陶,“我電腦不在書房,在我房間,你跟我來。”
幸好早料想到這茬,把筆記本搬到臥室去了。
“成。”季君陶健步如飛,幾步就扎到了臥室,打開商葉初的電腦,“密碼。”
商葉初湊上前掃了掃臉,電腦屏幕一亮,抹去了兩張野心勃勃的臉。
公司有點顆粒的員工都在季君陶腦子裏,用不着翻什麼資料。季君陶新建了一個腦圖,生成了一個叫作“電影”的中心主題。
季君陶拉出一串子主題,動作好似一個抻面師傅長一串麪條:“想拍什麼片子都得有錢。”
季君陶敲下兩個字:資金。
錢錢錢,錢就是一切,只要搞到錢,一部電影百分之九十的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這部片子需要多少資金,不是商葉初上下嘴脣一碰就能數出來的。而是根據電影的預期票房決定的。這就是商業片的現實,也許有人會爲了理想情懷獎項而投拍一部文藝片而不在乎它的票房,卻絕不會有人爲了商業片這樣做。
根據商葉初的經驗,一部影片的總收入(院線票房收入+流媒體收入,有時還有DVD/Blu-ray銷售和後續周邊開發等)必須達到拍攝成本三倍纔可以收支相抵,畢竟要扣掉給院線、發行商的錢以及推廣費用。因此,在決定一部電影的製片成本時,製片人會首先錨定一個預期票房,再除以三,由此推斷出製作這部電影需要的成本——也就是預算。
預期票房必須錨定在最低點,否則很可能產生血本無歸的後遺症。
商葉初薄荷電影中檢索“內地驚悚片票房榜”,掃了一眼榜單,沉默了。
“上過內地院線的恐怖片中,票房最高的是……”
商葉初猶豫了。這個結果很可能打擊季君陶的自信心。
“哪部?《天井93號詭事》?”
“不是。”商葉初只好實話實說,“是《鏡怖》。票房七個億。”
商葉初這句話顯然起到了一個壞效果,季君陶興致勃勃的表情凝固了。
《鏡怖》是一部美國恐怖片,主要內容無非是鬼屋、鬼屋中的鏡子吸走靈魂那一套。
“god!”季君陶飈了個洋詞,“我記得《鏡怖》是2012年的吧?”
“沒錯。”商葉初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最後選擇了平鋪直敘,“第二名是《天井93號詭事》,票房四個億,2015年的。”
《天井93號詭事》是國產恐怖片的里程碑,這個里程碑既指票房上的,也指其稀爛程度。商葉初家裏曾經買過這部電影的盜版光碟,最後全家看着這部片子笑成一團。這部電影開啓了國產恐怖片的“豔情+婆媳紛爭+阿寶色血跡”之先河,最後以一場盛大的槍戰結束了整部電影。所有角色,無論是人是鬼,都被最後出場的軍閥殺光了。
殺光了……
一切恐懼都是源於火力不足。
前一秒還在盤算票房預算多少合適,後一秒,殘酷的現實就給了商葉初一記重錘。
“票房第三名是《天井94號詭事》,三個多億。”商葉初感到腦子發痛,“這片子有完沒完?居然已經拍到《天井96號詭事》了!今年就要上了!”
整個內地驚悚片票房榜上,有三分之一都是《天井9x號詭事》!
季君陶湊上來看了一眼,對商葉初道:“還好,95號已經跌到一億了,96號估計就跌破一億了。”
票房榜前十五名只有九部票房過億的影片,其中有六部是外國影片,剩下三部則是《天井9x號詭事》系列。
沒想到,居然是這一系列爛片中的皇帝,守住了國產恐怖片最後的尊嚴……
商葉初的信心有些崩壞了。
還有拍的必要嗎?
看看這差點被剃了禿子的票房榜,她憑什麼認爲,盛聞之的小說改編而成的東西,就能異軍突起,拔得頭籌?
也許國人根本就不愛看恐怖片,嫌晦氣也說不定……這個想法在商葉初腦海中一閃而過。雖然知道這只是無能的文藝工作者慣有的逃避性思維,但這個想法還是粘在腦皮層上揮之不去。
全球恐怖片中,票房在幾個億美元的作品數不勝數。大家都是人類,人家行,你不行,怪誰?
“這,”季君陶皺皺眉,“內地票房榜第十五名的票房是6000萬。我們就按這個標準定吧。”
“老季?”難言的詫異襲上心頭,商葉初張了張嘴,“都這樣了,你還想拍?”
並不是商葉初放棄了希望,而是以季君陶的性格,實在不太可能做這種賠本率百分之九十的買賣。
這與季君陶的原則不符。商葉初忍不住想,她又不知道規則怪談什麼的……
“什麼叫都這樣了!”季君陶振奮道,“只要有一個億票房,你就能成爲國產恐怖片市場的紫微星!一個億票房啊!放在任何別的題材裏捱罵挨嘲都來不及!你以後再也不會遇到挽尊標準這麼低的商業片了!”
只要有……一個億……票房……
聽着季君陶豪情萬丈的口氣,商葉初險些以爲一個億票房是什麼很低的門檻了。
“雖然很羨慕你的樂觀,”商葉初提醒道,“但是《天明前閉眼》那樣的心理恐怖片佳作,也才堪堪六千萬。”
“你覺得《規則雜貨店》不如《天明前閉眼》?”
商葉初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向隔壁。這話要是叫盛聞之那個小心眼子聽見就完了,下輩子估計都不會和季君陶合作了。
“《天明前閉眼》是詹可祥拍的,那可是詹可祥!”商葉初壓低聲音,“國內有幾個詹可祥?”
“你既然知道那是詹可祥拍的,就應該知道它的年份。”
商葉初愣了兩秒,等等——《天明前閉眼》是十年前的片子!
十年前的六千萬票房,含金量有多高?
“賬不是這麼算的。”季君陶的眼珠子轉得像算盤珠子,“《規則雜貨店》論新穎程度和恐怖程度,怎麼也該是個《天明前閉眼》輕微減配版,而且如果在《天半》播完之後上映……”
好算盤。
商葉初來來回回想了幾遭,還是不敢相信季君陶居然這麼自信:“這是你的心裏話,不是用來唬我的?”
“不是用來唬你的,”季君陶在“資金”的母題下拉了幾個子主題,“是用來哄投資商的。”
原來是畫大餅。季君陶熟悉的風味又回來了。商葉初放心了。
“咱們公司投一部分,剩下一千多萬的投資,咱們公司現在還是能拉來的。這事交給我。”
商葉初冷笑:“又去找咱媽?”
“這次不是咱媽。是咱媽的幾個老朋友……還有這幾年我積累的幾個老朋友。”季君陶又在拉主題,“人脈啊人脈,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幸好莊笙他們幾個不是賠錢貨。”
商葉初不敢掉以輕心:“我養你這羣蝦兵蟹將有時日了,現在讓他們反哺一下倒也沒什麼。只是別做得太過分,讓人不滿。”
“這事不用你操心。”季君陶轉過頭,“你該操心的是這個。”
季君陶將電腦屏幕轉向商葉初,上面赫然是第二個大母題:
準備工作。
“準備工作”的母題下綴着一串子主題,包括:
劇本;
導演(等);
預算;
拍攝計劃;
分鏡;
演員;
攝製組;
設備;
排練。
在拍《啞婆》時,季君陶已經積累了許多做製片人的經驗。如今二進宮,也是得心應手,列出的東西十分精簡,卻樣樣必要。
季君陶在“劇本”“導演”和“演員”三個項目上打了標記。
“這是你該負責的部分。”
季君陶每打一個標記,商葉初的心都會戰慄一下。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因爲緊張,還是因爲興奮。
“這些交給我?”商葉初壓了壓喉嚨,“你確定?別的先不說,劇本和我有什麼關係?”
季君陶敲了敲電腦側面:“關係大着呢。你以爲買下作品就萬事大吉了?”
“改寫劇本是編劇的工作,該跟他打配合的人是導演。”商葉初當然知道這個,“你擔心盛聞之不配合?咱們公司不也養了幾個編劇嘛,把小說1:1翻譯成中文劇本應該不難——”
這本小說已經被盛聞之放棄了,想來他應該不會介意商葉初找編劇改寫它,只要不改得太過火。
“他這麼好說話?”季君陶瞪大了眼睛,“我跟他喫過一頓飯,他全程跟聽不懂人話一樣。不是在那裏發呆神遊天外,就是問‘我可以走了嗎’,再不就是說‘你說得對’——但我明明在喫菜,什麼也沒說!我還以爲跟他交流會很困難。”
跟他交流確實困難,但商葉初已經掌握了交流訣竅:不必順着盛聞之的話和他辯論,只需要各說各的就行了。
“他還好吧……”商葉初向門外望了一眼。臥室隔音很好,盛聞之應該聽不見,“我知道了,我會跟他說的。”
“早知道他這麼容易談下來,你就該跟他談談《天象》《長夜執火者》那幾本……那可是絕世好餅啊。”季君陶又開始暢想,“真談不下來?”
“談不下來。”商葉初硬邦邦道。
利用過去的情分……其實也不算情分。虧欠?盛聞之現在已經不覺得是虧欠了。總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拿下了《規則雜貨店》這本書,已經是商葉初和盛聞之這點關係的極限了。
商葉初有種預感,盛聞之讓渡這本書,其實是在和過去的那個“愧疚的”盛文芝割席,等拍完這部電影,兩人之間就真的什麼也不剩了。
雖然聽起來荒謬無稽,但盛聞之的腦回路就是這樣的。他很可能真是這麼想的。
“好吧。”季君陶也不強求,“劇本和預算息息相關。你得盯着他點,叫他別寫些燃爆大場面。咱們的經費燒不起。必要的時候刪一刪,改一改。”
因爲經費不足而被迫造成的刪改,盛聞之應該可以接受。再說了,後續劇情還真沒有什麼燃爆大場面。
“我知道了。”商葉初點頭應下,“導演也要我找?咱們公司養的那倆小導演水平還不錯。拍的小片子都賺了不少。”
“他倆頂多做個助理導演。”季君陶運鍵如風,“得讓——小古來。”
古文華?
“他現在跟着高三伏拍戲呢,沒這個時間。”商葉初搖頭。她比季君陶更知道古文華好用,但人家沒這個檔期。能請早請了。
“高三伏那部戲還有的磨,至少得拍兩三年。苔浮山取個景都得取仨月。他就這德行。”季君陶眯了眯眼睛,“小古這兩三年就幹看着?導演可是個得練的行當。別真給小古幹成剪輯師了。”
這話倒也有些道理。但商葉初仍然不解:“你怎麼不去跟他說?”
季君陶對古文華有知遇之恩,沒有季君陶,古文華現在還延畢呢。
“我說有種挾恩強制的感覺,強扭的瓜不甜。”季君陶敲下一鍵,“你去跟他說。別說是我想拍,就說是你想拍。跟他說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算了,不強求。看看他的真實態度。”
商葉初回憶了一番古文華那個唯唯諾諾的模樣,仍是搖頭:“他見了我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我估計也逼不出他的真實態度。挾恩和脅迫差別不大。”
古文華連正眼都不敢看商葉初,估計聽見她的聲音就能尿到褲子裏。也不知道怎麼了,好好的一個大導,被青憑娛樂拷打得像個偷渡客一樣。
季君陶:“……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那就這樣,我去問好吧?我就說,這是你想找他拍的劇本,但我不同意你拍,讓他拒絕。讓古文華自己做決定,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季君陶一拍手,總結道:“雙重否定等於肯定,雙重恐懼等於扯平。看是我對他的恩情戰勝了他對你的‘恐懼’,還是他對你的……‘恐懼’更勝一籌。”
季君陶斜眼看向商葉初:“這下總算遵從他內心的聲音了吧?”
商葉初一想,季君陶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總比連試也不試好。
“那好吧。”商葉初警告道,“你問的時候我也要在場,省得你給我使什麼幺蛾子。”
別把古文華嚇破膽了,那可是青憑娛樂未來的財神。
“嗯哼。”季君陶不置可否,“最後就是演員。咱們公司的演員隨你挑,只要你想要,有檔期的我也給你薅過來。這麼小的製作,資方應該不至於塞太多人。這部電影百分之九十的主要演員,都由你裁奪。”
只有演員和導演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他演員的天賦和水平,這是季君陶永遠無法涉足的領域。
季君陶能看出某個演員的潛力,以及適合對方的風格和路線。但到具體的劇本中調度演員,這活計只有商葉初能做——古文華不瞭解青憑娛樂的其他藝人,能認全就不錯了。總不能讓他都篩一遍。
攝製團隊娛樂圈遍地都是,這個倒不愁找。分鏡、拍攝計劃和排練由導演以及助理導演負責,可以稍後再議。餘下的,就都是季君陶的活計了。
商葉初和季君陶探討到了深夜,越談越興奮,幾乎忘了時間。
和《啞婆》小打小鬧的製作不同,這是一部真正的商業片。商葉初演過很多電影,但真正參與一部電影的決策,還是第一次。
季君陶一向習慣於掌控一切,此次手一抖放權給商葉初,頗爲依依不捨,叮囑了好多東西。商葉初一一記了下來。
聊到深更半夜,聊得季君陶眼睛都發直了,兩人這才罷休。
季君陶倒頭就睡,商葉初本想去做個睡前保養,瓶瓶罐罐都擺到眼前了,才忽然憶起一件事來。
壞了!盛聞之還在書房躲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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