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
她珍惜現在的工作,儘量把每項任務做到最好。
由於公司業務遍佈全球,需要了解很多新的行業動態,她在閒暇時間惡補相關資訊,學到了許多。縱然忙碌辛苦,也是充實的。
一切都朝着良好的方向發展,只要她忽略掉霍家帶來的陰影。
工作日,午間休息時,她站在高高的寫字樓上,從窗口向下望去,只見人流如潮水涌動,其中大部分都是這附近商業區的員工,步履匆匆。
芸芸衆生,渺小如蟻羣。她是其中一員,忙碌而踏實地生活着。
不是每個人都渴望成爲翱翔於高空的鷹。
這天下午,部門主管交給沈絨一個U盤,讓她明天把盤裏的英語文件分類整理好,總結下內容要點,做成英文PPT,並寫一份報告。
“今晚必須做好。你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嗎?如果有困難,我再叫一個人和你一起做。”主管道。
主管並非不近人情,她知道這任務會讓沈絨加班。但實在沒辦法,這是剛收到的新文件。由於時差,明早七點就要和M國總公司開視頻會議,這份PPT必須在六點前完成。
沈絨沒有猶豫:“沒問題,我能完成,無需麻煩別人。”
主管知道沈絨做事可靠,便不再說什麼,拍拍她的肩:“加油。明天你可以晚點來上班。”
到了傍晚,同事紛紛收拾東西下班,部門辦公室裏越來越空曠,最後只剩下沈絨。
等她完成PPT和報告,快到凌晨一點。同事早已走光,辦公室裏漆黑一片,只有她的隔間還孤零零地亮着燈。
她收拾好東西,關燈離開。在等電梯時,竟遇上了程安。
她意外:“你也加班到這麼晚?”
“正好有點事,就留下來了。”他說得很自然。
這時電梯到了,門無聲滑開。
兩人走進電梯。狹小的空間讓他們離得很近,鋁合金牆面清晰映出兩人的身影,令她想忽視都難。
他身材挺拔,穿着淺灰色西服,即使加班到這麼晚,也不見絲毫疲態。
而沈絨忙着工作,眼妝有些花了,之前沒發現,此時才通過鏡面牆注意到,也來不及補妝。
既然程安裝作沒看見,她也佯裝不知。
不知是否爲了緩解寂靜帶來的尷尬,他開口:“最近是每年的業務旺季,你們部門的工作有點多,你應該比較辛苦。”
“忙一點挺好的,我也能學到許多。”她答得真誠。
只聽“叮”一聲輕響,電梯在平街層停下,門開了。
她本該在這裏出電梯,這時程安忽然道:“你餓不餓?忙了一天,我挺餓的。不如一起喫宵夜?我知道有個地方的宵夜味道挺好,正好帶你去。”
“謝謝,不過不用了,我……”她還沒來得及組織好回答,電梯門自動關上,繼續下行。而她沒來得及出去。
“看來連電梯都希望你去喫宵夜。”程安揚起一個微笑,目光很柔,不顯得強勢。
她看出這是程安故意的,但或許是自己的確有點餓了,又或許是他的微笑過於溫暖明亮,她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好吧,去喫宵夜。”
電梯來到負二樓的停車場,她再次坐上他的副駕。
不過這次不是前往什麼高檔餐廳,而是一處臨時搭起來的路邊攤。
深夜的街道上,來往車輛寥寥。程安把車停在路邊,帶着沈絨走進不遠處用防水布搭成的棚子。
與深夜街道的冷清不同,棚子裏亮着燈泡,擺滿了塑料桌椅,很是熱鬧。不少人聚在這裏喫宵夜,喝啤酒,四周熱氣騰騰。
同上次那家Y國餐廳相比,就像兩個世界。
“環境比較簡陋,需不需要換個地方?”他體貼地問。
“不用,這裏挺好的。”
這不是客氣話。如果是十七歲以前的她,一定不願在這種地方多待一秒鐘。但離開霍家以後,現實生活教“豌豆公主”懂得了柴米油鹽。
以前她經濟最拮据時,甚至曾在菜市場購買別人挑剩下的便宜菜葉,喫超市裏即將過期的打折罐頭。對於食物,她總是感恩的。
“我不挑食,有喫的就好。”她說。
這家宵夜攤子的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妻,其貌不揚,但衣着整潔,紮了頭巾,還帶着棉布袖套。
攤主大叔主動打招呼:“小程來啦,這次喫什麼?”
程安道:“麻煩來兩碗豬骨湯麪。我的那碗和以前一樣,另一碗不要蔥花。”
“好咧。”大叔響亮道。
沈絨好奇:“你怎麼知道我不愛喫蔥花?”
程安道:“上次去湖邊的農家樂,你沒喫這兩樣。”
沒想到他觀察如此仔細,而且至今記得。
程安搬來塑料凳子,兩人在一張小方桌旁坐下。他一身西服,皮鞋纖塵不染,坐在這兒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但他毫不介意,捲起挺括的白襯衣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
攤主的妻子過來送茶水:“小程,這是你朋友呀?”
“是的,張姨,這是我朋友,我帶她來嚐嚐您和忠叔的手藝。”
“誒,好,你們慢慢喫。”中年女人笑咪咪的,眉眼和藹。
沈絨看出來了,這對攤主夫妻與程安很熟,或許因爲他是這裏的常客?
面下鍋了,沸水咕嚕咕嚕地響,白霧升騰。
不遠處,一對年輕情侶正拿着筷子分喫同一碗麪。男友一邊喫,一邊與女友喁喁私語,引來女友輕笑。如此甜蜜模樣,正是所謂的“給單身狗塞一嘴狗糧”。
瞧見這一幕,沈絨忽然想起三年前,許宣然剛辭職開始創業時,經濟拮据,經常加班工作。那時,她也曾陪着他在深夜一起喫路邊攤。有陣子他愛喫燒烤,兩人常常在燈火通明的大排檔裏分享烤串。
彼時喫完夜宵,他們走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拉着手,一起看天。其實天上什麼也沒有,高樓大廈間甚至看不到月亮,但她覺得快樂。快樂原本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
許宣然握着她的手,認真道:“絨絨,我現在沒錢,但以後一定會成功,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其實她並不在乎他的事業能不能成功。
後來,許宣然趕上行業風口的機遇,小公司迅速發展,事業蒸蒸日上。他們已經有短時間沒一起喫過路邊攤了。
再後來,就是分手。
她及時止住回憶,多想無益。
熱氣騰騰的麪條端上桌,正好轉移了注意力。
陶碗很大,分量十足。熬了數個小時的豬骨湯,連骨頭都煮得酥軟,餘下奶白色的湯底,香氣逼人,又不會過分油膩,還加了雞絲等配料,熱騰騰地漂浮着新鮮的蔥花。
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動。之前還沒感覺,現在沈絨真覺得餓了。
程安起身從旁邊取來筷子,又拿了個碗,盛了碗煮麪的開水,把兩雙筷子重新燙了一次。他的動作細緻而專注,長睫微微下垂。
看着他的側臉,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但轉瞬之後,程安把燙過的筷子遞到她面前:“乾淨的。”
“謝謝。”她接過。
程安坐到她對面:“這裏的豬骨湯麪味道不錯,你試試。”
“好。”她舀了一勺湯嘗試。棒骨熬製的濃濃湯頭,鮮香充斥在脣齒間。
她眼睛一亮:“嗯,很好喫。”
“那就好。”他看着她,眸中含笑。
沈絨喫得心滿意足,慶幸自己沒有拒絕這次宵夜,實屬明智之舉。
她好奇:“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寶藏宵夜攤子的?”
“我讀中學時,有段時間沒錢,經常捱餓。是忠叔和張姨幫了我,教我廚藝,讓我在他們的店裏幹活,賺得生活費。我很感激他們。”
沈絨握筷子的手頓住了。之前程安說過自己家境不好,但她沒想到竟至於捱餓的地步。
旁邊的張姨正在收拾碗筷,聽到這番話,笑眯眯道:“小程是個好孩子,以前在店裏幫了我們很多。他從小就特別聰明,現在果然很有出息了,一點也不像他爸。”
說到這裏,張姨有點氣憤:“那真是個畜生,幸好小程現在擺脫他了。”
這話的信息量有點大。沈絨雖然想知道,但這到底是別人的隱私,不便詢問。
程安似能看出她所思所想,直接道出前因後果:“我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父親好賭,酗酒,欠下高利貸,甚至想把我賣掉還債……後來有人資助我出國留學,才讓我徹底擺脫他。”
他語氣平和,彷彿在說別人的事。
沈絨卻聽得愣住。
他那麼溫和明朗,身上全無陰霾,彷彿人生中一直是和風與陽光,卻原來有這樣的經歷。
程安笑了笑,目光依然清明如水,極認真地凝視着她:“有些人覺得,我連生父都不肯認,太過無情。我想知道你會這麼認爲嗎?不必顧忌我。”
這話深深觸動了她。當初離開霍家時,她收到過太多此類指責。短暫的沉默後,她開口:“我的母親去世後,我也與曾被我叫做父親的人斷絕關係,徹底離開了那個家。我只當自己是孤兒了。”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隨即便有某種溫柔的情緒在眸中閃動。
那一刻,她有種感覺,作爲有着相似背景經歷的人,她與他更容易相互理解。
他忽然笑了,和煦笑意帶着溫情,一掃方纔的低沉氣氛:“不說那些以前的事情了。凡事有失必有得,比如我因此認識了忠叔與張姨,還學到了不錯的廚藝,以後請你品評。”
沈絨想起程安發在朋友圈上的那些菜品照片,由衷道:“那太好了,我真有口福。”
兩人默契地轉移了話題,開始聊美食。
她感覺到,自己與程安的關係似乎更近了一步,從“泛泛之交的普通朋友”類屬,漸漸轉移到“可以吐露一些心聲的友人”這個類別。
宵夜喫完,身上泛着暖意,心情也清爽了許多。
她正要從手提包裏掏出紙巾,程安已經把一張紙巾遞到她面前,周到極了。她接過道謝。
之後,他執意親自駕車,把她送回了小區。
車停在單元樓下,她下車。和上次一樣,他沒有立刻離開,等着目送她上樓。
她解釋:“其實這裏治安不錯,夜裏也安全。”
“我知道。”他輕聲道,眉目那麼溫和。
這樣的注視下,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明天公司見。”
“明天見。”
進了樓,走在寂靜的樓道里,她的心情像初春的燕子,格外輕巧。
快要走到房門前,記憶忽被觸動。她回想起上次程安送她回來時,譚信出現在這裏。他帶來了蘇嘉明的警告——
“少爺還說,爲了您的利益,希望您離那位程先生遠一些。”
這些回憶令她有些心煩,剛纔還輕鬆愉快的心情漸漸淡去。
但幸好,這次她的房門前沒有人,什麼也沒有。
她鬆了口氣,樂觀地想:也許蘇嘉明已經放棄了關於婚姻的荒謬想法。
打開門,她扶着門邊的鞋櫃,把鑰匙串放在櫃子上。在黑暗中穩定了一下心跳,伸手將燈打開。
下一刻,她的目光凝住。
只見燈光下,一支紫色玫瑰靜靜躺在桌上。極致飽滿的花朵,恣意綻放,花瓣閃爍着絲絨般的光澤,嬌嫩欲滴。修長的莖幹上細緻地纏繞着絲帶。
看着這支不知何時出現的鮮花,她臉色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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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沈絨剛到公司,就被前臺美女叫住。
前臺從桌子後面捧出一大束花,笑盈盈道:“沈小姐,這是你的花。剛纔快遞送來,我代你簽收了。”
花束被輕紗包得細緻,下方以絲帶固定。花枝修長,紫色花瓣上的露珠,晶瑩得宛如淚水。
旁人看起來很美,在沈絨眼裏卻成了陰魂不散的毒物。
縱然心煩,但她還是禮貌地向前臺道謝,接過花束。翻了翻快遞單子,原來還是空運過來的,但寄出地址寫得太模糊,估計退不回去。
前臺的眼裏閃着八卦的光:“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紫色玫瑰,真漂亮。是沈小姐的男友送的嗎?”
“不是。”沈絨無奈,“如果以後還有花送來,麻煩你直接幫我拒收。”
“啊?”對方意外,“沈小姐真的不要這些花?”
“是的,謝謝你。”
“嗯,好的。”前臺應下。
沈絨無視了對方好奇的目光,抱着花束走出公司,扔掉之後再返回。這麼大一束花,丟棄在公司的垃圾桶裏太顯眼了,只能扔出去。
回到公司,沈絨剛在工位坐下,旁邊同事就察覺她氣色不佳:“昨晚沒睡好?”
“嗯,有點睡眠不足。”
“昨天你留下來加班到很晚吧,辛苦了。”
同事以爲這是由於加班導致睡眠時間不足,但沈絨知道,她是因爲昨晚那支玫瑰而失眠。沒想到今天一來公司,還有更多玫瑰等着她。
多想無益。沈絨泡了杯濃咖啡,打起精神,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中午休息時,一名同事道:“小沈啊,早上看到前臺幫你簽收了一束花,還挺好看的。你去取了嗎?”
沈絨不想解釋那束花的去向,只道:“寄錯了,不是給我的。”
本以爲事情應該到此結束,然而正在這時,一名身着制服的快遞員走到休息室門口,敲了敲門:“請問沈絨女士在這裏嗎?”
沈絨不明所以地回過頭:“我就是。”
然後,兩名快遞員把一輛銀色手推車拉進了休息室。
手推車上竟是滿滿一車紫玫瑰,多得無法計數。朵朵鮮花盛放,花瓣質薄如絲綢,旖豔如雲霞,芳香撲鼻,立刻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曾幾何時,這是沈絨最喜歡的花。
“沈小姐,這是您的花。一千零一朵紫水晶玫瑰,請您簽收。”
快遞員話一出口,沈絨就被推到了同事們視線的焦點處。
沈絨沒接快遞單子:“抱歉,這花我拒收,麻煩您退回去。”
八卦是人類天性,周圍低聲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年輕的快遞員一臉爲難:“主管讓我們務必把花送給您,特別是得保證卡片交到您手上,讓您看到。請問您能先看看卡片上的信息,再決定是否拒收嗎?”
不管送來的是什麼,沈絨都不想多看一眼。但這個快遞員看上去年齡比她還小,眼中滿是懇求。
她打過工,不想爲難這些無辜的打工者,只能從滿車玫瑰簇擁着的水晶罩子裏,取出那張卡片。
卡片紙質挺括而淡黃,內含亞麻,帶着低調的手工壓花。
上面只有四個手寫的鋼筆字——
“勿忘婚約。”
字跡銀勾鐵劃,尾筆延長,帶着高冷的凌冽。
無疑是蘇嘉明。
她只掃了一眼,就放下卡片:“我已經看了,現在拒收。”
兩名快遞員只好帶着推車離開。他們離去後,休息室的空氣裏仍有淡淡花香揮之不去。
很快就有同事湊過來,問沈絨是怎麼回事。
面對不熟的人,沈絨只能敷衍過去,不想多說。
大概是有人看見那張卡片上的字跡,到這天下班時,公司裏已經流傳開了這樣的八卦——沈絨有婚約。婚約對象能送這麼多花,應該比較有錢,還挺浪漫。但沈絨拒收,大概是她不想與那人結婚。
同事們看她的眼光都有些不同,彷彿她成了某部狗血愛情劇的女主。
沈絨聽說時只覺無奈。浪漫?這分明是蘇嘉明的惡意和有恃無恐。
他太清楚該如何激怒她。她有些煩躁,但壓抑了下去,不能讓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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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連程安都聽說了這事,特意來找她。
“我聽說昨天有人送花給你……”他小心翼翼道。
沈絨明白他想問什麼,這是對方善意的關心。她也不想對他說謊,於是直接回答:“我沒有婚約,送花的人是惡意騷擾。”
好在他沒有繼續追問原因,語氣一如平常:“如果是真心喜歡你的人,一定會在意你的感受,而不是這樣給你增添困擾。”
她深表贊同。相比那些把她套入狗血愛情劇情節的同事,程安要清醒得多。
那些花當然不可能是示愛。蘇嘉明是在提醒她: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她來之不易、珍而重之的一切,其實都在他的掌控中,脆弱至極,他隨時可以碾碎。
程安建議:“如果繼續這樣騷擾,是否需要報警?我有一些律師朋友,也可以陪你去警局。”
她搖搖頭:“不用了。那人只是送花,沒有表示威脅,警方應該不會受理。”
其實她明白,無論蘇嘉明是否威脅她,報警都沒用。霍家處於社會金字塔的最頂層,如在雲端,普通人連仰望的資格都沒有。
程安尊重她的決定,沒有再勸,只道:“若有什麼我幫得上的,隨時找我。”
他的溫柔總是這麼春風化雨,無微不至。不說“需要我幫忙的”,而說“我幫得上的”,在言語細節上也如此體貼。
她道了謝,心情忽然雨過天晴,明朗起來。
她不會沉溺於悲觀的憂慮中。與其爲惡意之人投下的陰影而憂心忡忡,不如珍惜身邊的每一縷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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