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9

作者:風過南國
景棠定下的用餐地點,在S市市郊的“又山居”。

  S市距離沈絨定居的C市有一千多公里。普通人不太可能僅爲喫頓晚餐就去往這麼遠的地方,但這對於另一個階層的人來說不足爲奇。

  週末下午兩點,周家派來的轎車搭載沈絨和程安馳上高速,抵達機場,然後一路暢通無阻地駛入停機坪。剛下車便有乘務員過來迎接,引導他們通過舷梯,登上機艙。

  周家派來的私人飛機是訂製機型。由於沈絨從小不喜氣流顛簸,雖然只搭載兩位乘客,也用了能飛得更平穩的大型客機。

  機艙內部看上去不算多麼奢華,卻十分舒適。有休閒區、餐廳、臥室、更衣室和酒店式浴室,配套齊全。這顯然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擁有的。

  空乘人員送來飲料和點心,便悄然退了下去。休息區內只剩沈絨與程安。

  沈絨低聲解釋:“周家比較有錢,我以前那個家也差不多。但我讀大學之前就離開原生家庭,斷絕關係,這些都與我無關。”

  說“有錢”,其實過分保守。到了霍周兩家這樣的層次,金錢不過是數字。

  程安很沉得住氣,仍有心情玩笑:“原來我女友是豪門千金,失敬失敬。”

  見他態度平和,她鬆了口氣,也說笑起來:“我無房無車,收入遠不及你,哪算什麼千金?灰姑娘還差不多。”

  “那我是拾到水晶鞋的幸運王子?”

  “恭喜程先生髮現真相。”

  兩人言笑晏晏。至於她以前的家庭情況,程安沒有多問。

  “你不想問點什麼嗎?”她反而有點忐忑。

  “如果你想告訴我,我時刻準備傾聽。但不用勉強,人人都有過去,不足爲外人道。我相信你。”

  他總是這樣善解人意。

  她微微動容,欲言又止,終是道:“以後我會全都告訴你。”

  那些往事,她尚未做好心理準備全盤托出。

  鬆軟的沙發上,她的身體靠向他,頭枕着他的肩。他攬過她,回靠着她。就這樣依偎着,靜靜聆聽着彼此的呼吸,一時無人出聲。

  巨大的電子屏上播放着高清風景紀錄片,流淌的光線投在他們身上。

  她擡眸看去。他側臉上的那道傷痕已然癒合,痕跡很淡,細看方能辨出。他似乎從未在意,但它的存在時刻提醒着她,他救過她。能遇到他,她何其有幸。

  兩小時後,飛機降落在S市的機場。下了飛機,依然有車接送。

  從沈絨離開她住的公寓,到抵達S市的“又山居”,總計不超過三個半小時。

  車停在市郊一座私家園林的南門前。

  匾額古樸,抱鼓石墩溫潤。匾額上的“又山居”三字是當世書法名家的筆墨。

  這座園林有三百多年前歷史,是前朝一位著名大儒的故居。因其做過帝師,很得皇帝敬重。皇帝下旨贈與這座園林,讓他安度晚年。園名“身退”,取功成身退之意。

  在沈絨年少時,大儒的後人陷入一些麻煩,爲求庇護,把這座園林送給周即溫,供他偶爾待客時用。原本的園名就不適合了,周即溫想給園子改個名字。沈絨聽說了,隨口建議取名“又山居”。

  霍家大小姐心血來潮取的名字,就算再古怪,也沒人當面置喙。

  其實這個古怪的名字源自她偶然翻到的一首宋詞。詞作算不上出色,也無甚名氣,但其中一句她不知怎麼就記住了——

  “水盡又山山又水,溫柔。”

  在昔日的沈絨眼中,周即溫就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那時她做夢都想不到,後來他會那麼決然無情地對待她。

  時隔多年,沈絨再次來到這座園林。

  門前的一對石獅子歪着大腦袋,有點醜萌。這是她當年選的,因嫌原本的設計太端莊,沒意思。但如今看來,這醜萌石獅與園林的整體風格顯然不搭。

  她早已意識到,自己做過太多錯誤選擇,只是沒人指出罷了。就像皇帝的新衣,誰敢說霍家大小姐的不是呢?

  “二位請進。”周家女傭帶路,引沈絨與程安進門。

  典型的江南園林格局,移步換景。白牆青瓦之間,芭蕉成塢,掩映流水叮咚。合抱的古木有幾百年樹齡,枝繁葉茂。

  一切都與沈絨的記憶相符,並無變動,直到她看到粉牆下的兩株垂絲海棠。

  花枝繁碩,花朵簇於枝頭,淡粉如雲團,被微風吹得飄飄蕩蕩,時有花瓣簌簌而落。

  花樹所植之處,原本種着一片雪絨花。

  她之所以還記得,是因爲那是她當年隨口所說:“既然‘又山居’的名字都是我取的,不如在這裏種點雪絨花。”

  在中式園林裏栽種雪絨花,實在不倫不類。但只因沈絨的一句玩笑話,周即溫點頭,把這變成現實。

  此刻,那片雪絨花不復存在,垂絲海棠花開正盛。嬌豔的海棠,遠比雪絨花更適合觀賞。

  “真漂亮。”她問引路的女傭,“這海棠花是新種的?”

  女傭點頭:“景小姐喜歡海棠,少爺就吩咐種了這兩株。”

  難怪,景棠以“棠”爲名,自然是喜歡海棠的。

  沈絨低聲道:“真好。”

  女傭是新來的,沒見過沈絨,不知其身份,言語間便有些隨意:“其實比起海棠花,景小姐更喜歡海棠果。又山居有好幾道用海棠果調味的菜品,都是特色菜。”

  海棠花,海棠果。從開花到結果,纔算修成正果。

  沈絨點點頭,不再言語。

  程安察覺她情緒的細微變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溫熱的掌心嚴絲合縫,似無聲安慰。

  她回過神來,衝他微微一笑:“沒什麼,都過去了。”

  繼續前行,兩人相握的手再未鬆開。

  途經水上畫廊,穿過雕花門洞,眼前出現一座閣樓,臨湖而建。繞過影壁入內,沿着迴廊過了兩座屏風,終於來到餐廳。

  女傭打起門前長垂着的簾子,躬身道:“二位請進。”

  餐廳築於水上,四面窗戶敞開,粼粼波光映入。窗內重紗半卷,窗外風荷飄舉,整座水閣被薄薄的水氣籠罩。

  候在水閣內的一對年輕男女,外貌與這水墨畫般的場景十分相稱。

  女方自是景棠。除了某些正式場合,如今穿旗袍的人不多。景棠屬於例外,她的氣質格外適合這種服飾。藕荷色的改良旗袍,在她身上頗顯溫婉動人。

  她徐徐起身,含笑致意:“沈小姐來了。”

  沈絨禮貌迴應,眸光微轉,落在景棠身邊的男子身上。那人的清雋眉目、含笑神態,數年未見,並無多少改變。

  “絨絨。”

  周即溫向她迎上來,眉清目朗,光風霽月。

  但他似乎比她記憶裏更消瘦,像剛生過一場大病。這裏氣溫不低,常人只要穿件單衣足矣,他卻披着一件寬鬆的薄大衣。

  “周先生,你好。”

  她終於能面不改色,用最平靜的聲音說出這句話。以前她總是眼裏帶着笑,喚他“周家哥哥”。現在卻是客氣的“周先生”,一個稱呼便劃出距離。

  聞言,他依舊目光溫柔,似乎未曾察覺她的疏離。

  一旁,景棠看向程安,眉眼間全是盈盈笑意:“這位先生應該就是沈小姐的戀人了。”

  他落落大方:“我叫程安,是絨絨的男友。”

  “程先生,歡迎你來。”

  景棠又閒聊了幾句,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程安與周即溫容貌肖似。但她不僅什麼也沒說,神色間也未曾泄露絲毫異樣。

  而周即溫彷彿完全忽略了程安這個人。

  四人落座,兩對情侶各坐一邊,距離並不遠,卻彷彿隔着楚河漢界。

  水風徐徐送來清涼氣息。此間環境優雅,氣氛平靜,沈絨卻隱隱覺得氣氛不大對頭,似乎房間裏有一頭大象。

  景棠情商頗高,不斷引入新的話題,讓氣氛不至過於冷落。

  周即溫望向沈絨,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無從說起,陷入沉寂。

  還是景棠幫未婚夫說話:“這幾年在國外,即溫掛念着沈小姐,擔心沈小姐離家在外可能遇到麻煩。如今親眼見到沈小姐一切都好,便可以放心了。”

  兩位當事人,周即溫與沈絨都沒接話,保持着微妙的沉默。

  程安開口轉移了話題:“二位的婚戒十分別致。”

  之前沈絨沒留意,此時一看,便注意到景棠戴着一枚素戒,周即溫的手上戴着同款男戒。

  附和男友,沈絨客氣地稱讚:“很漂亮。”

  漂亮的不僅是戒指。平心而論,周即溫與景棠坐在一處,君子美人,珠聯璧合。若有人定要挑出其中不能般配之處,只能是家境出身。

  當年周家少爺突然訂婚的消息,堪稱圈子裏的爆炸性新聞,引起無數私下非議。

  周家與霍家一樣位於金字塔頂端。而景家只能算三流家族,與周家是天壤之別。

  先前周即溫與沈絨青梅竹馬,很多人都認爲周霍兩家必將聯姻,門當戶對,王子配公主,任誰也挑不出錯。誰都沒想到,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周即溫突然與景棠訂婚。縱然女方有才有貌,但身世背景相差太多。

  一些人猜測,周家少爺恐怕是被愛情衝昏了頭。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只有年少時那種意氣用事、不顧一切的愛情,纔可能促成這樣的訂婚。

  大部人都不看好這對未婚夫妻,等着看景棠被打回原形、黯然退場。畢竟周家大權還掌握在老太太手裏,訂婚了也能退婚。精明的老太太可不好糊弄。

  然而,幾年過去了,沒有任何退婚的跡象,據說周家老太太很喜歡這位準孫媳。看來景棠嫁入高門已成定局。於是風向一轉,周即溫與景棠的故事成了圈子裏著名的真愛傳奇。

  說來也可嘆,世人皆如此市儈,情場如戰場,成王敗寇。

  沈絨是失敗的一方。仔細回想起來,她也不知自己當年失戀後的痛苦和不甘,有幾分源自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挫敗感?

  景棠溫婉的聲音把沈絨的思緒拉回現實:“……沈小姐與程先生也是一對璧人,令人羨慕。”

  程安側首看着女友,情態溫柔如水,沈絨回以微笑。任誰都能辨出,這是熱戀中的樣子。

  景棠又道:“不知二位喜歡什麼菜色,我預點了些。兩位可以加菜另點。”

  “謝謝,我就不必另點了。”沈絨道。

  “那就先按照沈小姐以前的習慣上菜。”景棠吩咐傭人。

  又山居是周即溫的大量私人產業之一,平常不住在這裏,有時用來招待貴賓。既是待客,不能怠慢客人,對服務的要求極高。

  每位來過這裏的賓客,都建有專門的檔案,記錄各自的餐飲生活習慣,包括偏好的口味,忌口、過敏的食物,喜歡在什麼時間地點用餐,等等等等,鉅細靡遺。

  即使客人只來過一次,記錄也會永久保存。何況沈絨以前多次來此,是貴賓中的貴賓。

  沈絨忽然想起什麼,低聲對男友道:“這裏有道蝦仁豆腐羹,是浙菜的做法,比較清淡,應該合你的口味。我給你點上。”

  “絨絨真好。”不知有心還是無意,程安的語氣比往常添了兩分親暱。

  沈絨又提到一些別的菜。

  兩人喁喁低語,周即溫忽然開口,語聲輕柔:“絨絨,你以前愛喫這裏的魚羹。魚要新鮮的纔好,我們去山泉池子那邊看看吧,你挑幾條魚。”

  以前沈絨年紀小,每回在這裏喫魚前,都要拉着周即溫去山泉池子裏撈魚。爲了撈出幾條塘鱧魚,能玩上半個鐘頭。

  其實她對魚並無多少興趣,每條魚只吃魚身上最鮮嫩的那一點點肚皮肉。撈魚不是爲了好玩,而是爲了讓周即溫陪在身邊。

  而如今她沒有遲疑:“不用了。我不會挑魚,讓廚師選更好。”

  被直言拒絕,周即溫神色不變,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眉目間流露些許無奈,彷彿面對着鬧脾氣的小孩。

  又過了一會兒,幾名傭人推着餐車進來,菜品一道道擺上桌。菜色精緻,好些都是沈絨以前愛喫的。魚肉鮮嫩,刺去得乾乾淨淨。

  之前女傭提到,這裏有的菜用海棠果調味。沈絨發現,席間果然有海棠果製成的蜜餞,色澤金黃,汁液清亮,想來是景棠喜歡的。沈絨避開了那道菜。

  程安對沈絨向來體貼,這次更是開啓了貼心男友模式,周到得無微不至。她正想喝水,他便把杯子遞到她手邊,水溫適宜,入口剛剛好。她的目光在某道菜上停留了兩秒,他便用公筷幫她夾了菜。

  至此,就算她再遲鈍,也能覺察出他在有意秀恩愛。

  是因爲周即溫嗎?沈絨暗自失笑,心有所感。

  景棠見狀感嘆:“二位真是恩愛。”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周即溫與未婚妻的相處模式,客氣有餘,卻少了幾分親密。

  其實沈絨明白,在周家霍家這樣的圈層裏,夫妻講究的是相敬如賓,自重身份。公開表達親暱寵愛則有失體統。像周即溫與景棠這樣的相處模式,才能爲人稱道。

  以前她年紀小,嬌生慣養不懂事,任由周即溫照顧她,幫她做這做那。譬如用餐時,周即溫會爲她鋪好餐巾,把她盤子裏的牛排切成小塊。她習慣被人伺候,視爲理所當然。

  但這些本是傭人的職責。周家少爺竟如此親力親爲,未免有失身份。難怪有人私下說她性格驕縱,被寵得無法無天。

  如今想來,她也自覺不妥。回想當年之事,每每驚訝於自己竟那樣幼稚愚蠢。

  比起當年那個不懂事的豌豆公主,景棠這樣言行合度的閨秀才是更好的伴侶人選。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如今各自安好。她低低笑了笑,忽覺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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