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羣蛇之宴
……魔女臨死前的詛咒，那種不詳的氣息，絕對不是他的錯覺。
他轉過頭，低聲吩咐身邊的聖殿騎士：“耽誤各位一些時間，我有些東西還要確認一下。”
聖殿騎士微微皺眉：“和魔女有關？”
“不知道。但是如果現在馬上過去，也許還能弄清楚魔女臨死前的咒語，到底是什麼意思。”
年長的聖殿騎士沉吟片刻：“好，我這就去，不過……”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擠開人羣，向着神父衝過來，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聖殿騎士已然拔劍出鞘，牢牢擋在神父面前。
然而來者卻只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她抱着懷裏氣息奄奄的孩子，跪倒在神父面前，哭求道：“神父大人，請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肯定是被魔鬼詛咒了……“
聖殿騎士不敢鬆懈，依然渾身戒備，眼睛往下，飛快地瞟了一眼那女人懷裏的孩子，臉燒的通紅，像是發了高燒，一個路邊的醫生就能解決的小毛病，並不值得一位神父的禱告。
更何況，她面前的並不是什麼普通的神父，二十出頭就能夠主持魔女審判，如果不出意外，他很有可能會成爲歷史上最年輕的紅衣主教。
而紅衣主教，是有權調動聖殿騎士團的。
他正欲開口，便聽見身後一道柔和的嗓音：“這位夫人，還請走近一些，讓我看清楚些。“
黑袍的神父自他身後緩緩走出，年輕的神父近距離地出現在民衆眼前，整齊筆挺的黑色神父袍，金髮碧眼，面含微笑，神色悲憫，他向消瘦憔悴的女人緩緩走去，而不知何時，周圍安靜下來，他向前走一步，人們便彷彿是敬畏一般，默不作聲地往後退一步。
只有那個跪倒在地的女人怔怔仰起頭，注視這那道俊美而慈悲的身影，淚水從她蒼老的臉上劃過，沖刷出一道斑駁的痕跡。
潔白修長的手指溫柔落在貧民孩子的額頭，神父俯下身，以一種奇特而清澈的聲音，吟唱着聖經的禱詞。
原本氣息微弱臉色通紅的孩子漸漸平靜下來，臉上紅潮漸漸褪去，痛苦的神色也變得安寧，彷彿進入一場甜夢之中。
人羣鴉雀無聲，就在這時，不知誰忽然高喊一聲：
“光明神在上！“
彷彿一個訊號，人們纔看見了審判邪惡的魔女審判，又目睹了教廷的神父以神力救助孩童，這讓他們心中對神與教廷的信仰達到了最高峯，不約而同地以歡呼宣泄自己心中的虔誠，悲嘆廣場上山呼海嘯地響起“光明神在上”、“讚美我主”之類的聲音，猶如一片狂熱的海洋。
狂熱的氣氛最中心，年輕的神父依然神色溫和，他將那喜極而泣的母親扶起來，如此平易近人的舉動又引起一陣歡呼，沒有人注意到，神父飛快地望向已經空無一人的遠處高臺，碧綠的眼睛深處閃過一絲憂慮的陰霾。
卡佩彭斯的主宅位於皇都正中心，伊斯特的房間位於三樓，從臥室的陽臺望出去，便能夠看見皇宮被夕陽染紅的雪白尖頂。
半掩着的門外，瑪麗壓低聲音，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女僕們把衣服放進衣櫃裏，女僕們忙碌的身影，在火焰般的黃昏暮色裏，有種模糊的溫暖感。
伊斯特推開落地窗，緩緩走到陽臺上，扶着雕花白石欄杆，暮色裏晚風吹過，微微的涼意，她顫了顫眼睫毛，左眼灼燒般的疼痛又在回憶裏復甦，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在幾乎撕碎大腦的劇痛中，她本能地知道，不能留在那裏，必須離開，馬上離開。
還有……
悲嘆廣場上的，那段記憶。
晚風吹起漆黑的長髮，眼角餘光裏忽然閃過一道金紅的影子，速度極快的，從庭院中一閃而過。
伊斯特擡眼看過去時，庭院裏卻沒什麼多餘的東西，只有一個身着管家制服的中年男人快步走過寬闊的石磚道路。
羅曼管家全名羅曼·拜耳，他是個個子高瘦的美男子，嘴脣很薄，容貌微微有些冷峻，不苟言笑，比起一位管家，更讓人想起苦行僧之類的人。
他的家族歷代侍奉卡佩彭斯，今年四十二歲的他，從記事開始就跟隨在這一代卡佩彭斯家主身後，親眼見證了卡佩彭斯二子四女的誕生，以及兩位主母的死去。
他走過三樓的長長階梯，停在一扇緊閉的大門面前，敲了敲，道：“小姐，我是羅曼。”
“進來。”
他推門而入，俯身行禮，儀態標準的如同尺子量出來一般：
“小姐，歡迎回來。十分抱歉，沒能及時迎接您。”
伊斯特在陽臺上，飛舞的紗簾遮住她的身影，聲音有些模糊：“父親大人呢。”
“這正是我要說的話，小姐，老爺正在皇宮中，今夜纔會回來，”羅曼說，“伊斯特小姐，請您好好休息，今夜老爺想要見您。”
“見我？”
“是的，您與您的兄弟姐妹，今夜晚餐之後，請您到月桂之間來。”
—
月色拂過枝頭，薄紗一般籠在窗邊，伊斯特坐在做工華美的胡桃木梳妝檯前，遙遙望着天邊的彎月，瑪麗將她黑色的頭髮挽起，鏤空紅寶石的細簪輕巧地穿過，固定出漂亮的形狀
“好了，小姐。”
已經是應當入睡的深夜，伊斯特依然一襲盛裝，彷彿即將赴一場盛大的晚會，然而事實上等待她的不過是一場家宴，在場的僅僅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以及他們共同的父親。
然而這樣一場家宴前面如果冠以卡佩彭斯之名，便不得不讓人嚴陣以待，在伊斯特的記憶裏，卡佩彭斯這一代的二子四女很少同時出現在家裏，大家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雖然大都不是什麼真善美的好名聲，多少也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沒有和兄弟姐妹聯絡感情的耐心。
一旦家主召見，除非遠在千里之外，所有被召集的家族成員都理應準時到場，這是卡佩彭斯的家規之一，家主的命令高於一切，而這樣卡佩彭斯的核心成員齊聚一堂，共商家族事宜的夜晚，被家族裏的人們敬畏地稱爲——
“羣蛇之宴”。
窗邊的月亮越發明亮，彎彎的月亮好似少女耳垂的弧度，融進盈盈燭火中，照亮走廊上一幅幅畫像，油畫綺麗的色彩在半明半暗的夜色裏，有種不同於白日的陰森幽豔。
月桂之間，以月桂爲名的房間。
拒絕神的愛情，自願變成月桂的少女。
這是個浪漫而悲傷的故事，但是在伊斯特模糊的記憶中，羣蛇之宴大多數都發生在這個以哀傷神話爲名的房間裏，歷史上無數赫赫有名臭名昭著的背叛與密謀，都在這悲哀的愛情神話的見證下誕生，像是某種嘲諷而惡趣味的黑色幽默。
蔑視，嘲弄，譏諷，傲慢。
典型的卡佩彭斯作風。
門口有兩名年輕的護衛把守，他們向久別歸來的小姐俯首行禮，拉開大門。
嘎吱一聲悶響，簌簌冷風與門後的未知世界，都在這剎那向她奔涌而來。
而伊斯特又回頭看了一眼窗邊的月亮，才踏上鮮紅的地毯，走進月桂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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