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舌尖上的妖精山
已然是夜半了,就連一輪圓月都開始西垂,洞穴門外只剩下一隻老虎正伏在地上撅着屁股扭來扭曲,將一隻死耗子當做小毛球玩兒。眼看松蘿突然衝出來那隻老虎不由一愣。見老虎沒第一時間來撲自己,松蘿繼續嚎叫着繞過洞穴滿地亂摸自己藏起來的麻雀和小蛇,與此同時身後兩側已然風聲驟起,看起來是寅斑和另外一隻老虎一邊一隻包抄了過來。黑暗之中松蘿跪在地上不斷刨地,心中暗想去你媽的不要再叫了,李松蘿你真的好吵啊!但與此同時嘴裏發出的聲音卻越來越響,甚至帶上了兩分哭腔。
就在松蘿努力刨的當口,那隻黃色的老虎已然從右邊飛撲而下,而寅斑粗壯的尾巴則從右側橫掃而來。憑藉日裏跳皮筋的技術,松蘿一個青蛙跳從兩隻老虎的空當中穿了過去。就在兩隻手按在地上的瞬間,松蘿發現手掌下的地面空空的立刻往下一掏,下一瞬間四五隻麻雀在黑暗中嘰嘰喳喳騰空而起。眼看有鳥飛起來,寅斑和另外那隻老虎同時乖巧地坐在地上將前爪併攏,四隻眼珠緊緊盯着麻雀腦袋繞來繞去,一瞬之後那隻橙虎首先支棱起尾巴跳起來去撲小麻雀。寅斑先是剋制了一下,但還是馬上把爪子擡起來做了個撲的姿勢,隨即撅起屁股一個縱躍跳起一丈抓住了一隻麻雀,然後把麻雀按在地上打過來打過去根本停不下來。
眼看兩隻老虎都失控了,松蘿提着裙子一邊摔一邊衝上了太行最高的山麓。晚上洗澡時寅斑說過,太行山陽是他的地盤,既然如此山陰必然是他人的領地。貓科動物的領地意識很強,只要跑到了山陰應該就徹底安全了。
矗立在山巔,此時松蘿能看見遠處用燈火掩映出來方方正正的京城。再低頭看,太行山陰居然明亮一片,無數螢火蟲般的燈光飄動着將濃密的松柏林照射得矇矇亮,彷彿是有人在這片山麓裝滿了彩燈。害怕山陰也有老虎精,松蘿把護身符上的油紙拆開快步向山下跑,但沒跑多久就陷入了一大片白茫茫的霧氣之中。再往前走,霧氣中竟然出現了一眼石頭砌成的大溫泉,溫泉四周是一大片開放在冬日的牡丹花叢。更驚人的是,在這片魏紫和姚黃交錯的牡丹之間,居然還長着幾朵人臉那麼大的黑色與綠色牡丹,這些牡丹看起來異常名貴而且散發着清幽高貴的香氣,長這麼大松蘿從未在任何官員家見過這麼漂亮的花。震驚地看着這花半晌,松蘿擡起眼角向四面看看,隨後躡手躡腳走進花叢折了一朵黑色的。對着黑牡丹深吸了一口花香,松蘿又趁着四下無人快速前進,兩手同步動作折了兩朵綠色的。松蘿心想還好沒人,不然折了別人這麼名貴的花是要被送官的,這事鬧大說不定嫁都嫁不出去了。雖然後果極其嚴重,但包括自己在內的很多女生就是這樣,喜歡的話就會手欠,看見喜歡的花果就會本能全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這很可能是上古時期採集經歷留給女人的某種後遺症。
胡思亂想間,四周的霧氣漸漸淡了些,松蘿面前的白煙中隱隱露出一個男人的形狀。仔細看時,卻見一名茶色頭髮琥珀色眼睛,看起來顯然是個外國人的男子提着一隻澆水壺一臉尷尬地看着自己。眼看攀摘別人的盆景被當場抓包,松蘿抱着牡丹花吃了一驚。
由於上承唐朝,到了北周時期幽雲之地依然偶有各民族的人往來,自波斯等地來的生意人不時會在大街上出現。且北周建國前其實一直秉承原始奴隸制度,後來佔據了中原以後,才通過建立僞國等方式模仿南國改成了封建制度國家,可以說是完全直接過渡。因此迄今爲止,很多北周五部的人仍然保留着蓄養奴隸的陋習,很多貴族甚至以收藏的外國奴隸作爲炫耀的資本。一些被送來的外國奴隸長期像動物一樣被主人配對繁殖,又要親眼看着自己的兒女被當做禮物一樣送來送去,最終不堪忍受只能選擇逃走。但因爲長相原因這些人無法大隱於市,最終只能逃到深山中過上與白毛女一樣的生活。這種事松蘿聽說過很多,也曾親眼見過一些外國奴隸被抓回,因此看見半夜山上出現一個外國人雖然有些喫驚,但也沒到異常詫異的地步,只是感覺既然是外國人那必然不會是妖怪了,畢竟自己從沒聽說過哪個妖怪修煉成精後會變成外國人,只要是人就比妖怪要好得多。
但這位大哥的情況好像又有點怪異。雖然從相貌身量看是個外國人無疑,但此人穿着綢緞棉袍,連皮毛靴子上頭的底子都非常潔淨,而且面對折了自己牡丹花的松蘿眉眼間雲淡風輕,實在不像是個在逃奴隸的模樣。
摸不清對方的路數,松蘿眨了下眼,隨即舉起手裏的牡丹花理直氣壯道:
“你是什麼人?你可知道太行山乃是北周風水之地,在這裏隨意種花會破壞風水乃至國祚。倘若有人告發,你可知道要擔個什麼罪名?”
見松蘿無故摘花還反咬一口,男子倒沒生氣:
“姑娘,你不會是從山脊那邊過來的吧?”
松蘿聞聲呆了一下。這句話所爲何來?他該不會和寅斑認識吧?但通常人不會和妖怪有來往,就像之前那幾個獵戶長期出入太行也不認識寅斑。如果這人不是妖怪,應該不會認識寅斑纔對啊?
思量片刻,松蘿慢慢用餘光去瞄手裏的護身符,立刻發現自己的指縫裏正在散發着刺眼的白光,而自己的手都已經被這道光照射成了半透明的粉紅色。悄悄將護身符塞進袖子中,松蘿吞了下口水巧笑道:
“我是幽州官家的小姐,今日進山不幸與家人走散,因對這裏不熟,我實不知您說的山脊在哪裏。”
外國大哥聞言幽幽一笑,隨後摘下一朵姚黃,做出一個聞花的姿勢朝着松蘿慢慢吹了一口氣。隨着一陣花香襲來,松蘿只感覺渾身像被定住一樣完全無法動彈,手裏的三朵牡丹花也掉在了地上。這時一名小廝般的少年和一名丫頭般的總角少女跑過來,一邊一個將松蘿直接拖走了。那位外國大哥聞着花跟隨在後,但卻非常自然地走出了個順拐:
“姑娘別怕,我並無惡意。只是太行山妖孽橫行,這裏是有神靈坐鎮的山陰,山陽的邪祟不敢越雷池半步,且在我的院子裏待上一夜再議。”
看着外國大哥真誠儒雅的神色和順拐的動作,松蘿有點無語凝噎。松蘿心想,你的意思是,你爲了保護一個年輕姑娘,半夜把她點穴拖進自己家裏嗎,你認爲我會相信嗎?按照現在的情況看,這位大哥大概率也是沒安好心,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先出虎穴又入狼窩?只是不知道這位大哥這麼高雅帥氣嘴裏還一套一套的會是什麼品種的妖精,總不會是個君子蘭吧?可君子蘭走起路來真的會順拐嗎?
胡思亂想間,松蘿被生拉硬拽進了一套兩進還種滿花草的乾淨院落。見松蘿被按在一間柴房的椅子上,那位外國大哥蹲下身對松蘿微笑道:
“我的小廝會招待你暫住一夜,明日我送你下山回家。”
無聲地看向正在旁邊拉風箱燒開水切蔥薑蒜忙得不可開交,而且還自帶《舌尖上的中國》bgm的少年和少女,松蘿心想好吧。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我甚至還相信他們一定只是想殺只雞招待我。就算是非用一個一丈長的大鐵鍋燒水,那也一定只是因爲小一點的鍋剛巧壞掉送去修理了。畢竟如今我連護身符都掏不出來,除了說信還有別的出路嗎?只是在這種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情況下,你有什麼必要說漂亮話裝腔作勢呢?瞧着外國大哥清澈的眼神,松蘿又咬着嘴脣不甘起來。我這樣年輕漂亮的姑娘你居然不先劫一下色,反而只想着喫,這可真是打擊別人自尊心。
見松蘿神色不斷變化,外國男子站起身對小廝和丫鬟道:
“對這位姑娘以禮相待,不要傷害她,更不要失了禮數。”
少年聞言看了少女一眼,少女立刻起身舉着菜刀怒道:
“你說什麼?!人家已經三天沒喫過東西了,我都快要餓死了!”
外國男子露出一個爲難的神色,沉默片刻後將眼神轉開:
“不論如何,今日不要傷她的性命。”
少女聞言眉間一動,然後低頭看了看松蘿的臉又把眼神落在了松蘿的腿上頭,隨後轉頭看看旁邊的少年:
“上次那瓶止血散,你是不是放在抽屜裏了?”
見少女這樣松蘿一震,立刻盯着那位外國大哥露出求助的神色,誰知外國大哥似乎完全沒意識到那位少女有什麼圖謀,只是悠悠走到了院子裏開始給倭瓜澆水。這下松蘿徹底後悔了,早知如此就不跑出來了,留在寅斑那裏好歹還有個打商量的餘地,到了這裏反而轉眼就要變成歐陽明日了。
此時那名少年已然從抽屜裏翻出一個小瓷瓶。旁邊的少女將松蘿的褲子扯下來,認真看着兩條腿似乎在決定切哪一根,隨後用指甲在松蘿大腿根上劃了一道線,又舉起菜刀喝了口水似乎準備往刀刃上噴。松蘿嚇得直翻白眼,但不管怎麼撲騰都如同鬼壓牀一樣發不出聲。松蘿心想不能夠啊,作爲妖怪你們怎麼能這樣呢?就算是兇殘的人類,也沒有把豬卸掉一條腿再救活養起來的道理吧,你們怎麼可以這麼不人道?
就在這時,院子外的山樑上驟然傳來了陣陣低沉的虎嘯聲,一陣狂風也平地盤旋而起,剎那間就連院子裏的虞美人花瓣都快速抖動了起來。聽見這動靜,少女直接把嘴裏準備噴刀的水全都喝了進去,立刻被嗆得直咳嗽,那位外國大哥則皺着眉頭從鼓凳上長身而起,似乎是在認真聆聽這聲音。風聲還在持續,花盆裏橙色虞美人的花瓣、葉片和一整棵窩瓜被吹得拔地而起,院子裏頓時凌亂一片寸草不生,只剩外國大哥還衣冠楚楚地站在一院子的垃圾裏頭。意識到真的是寅斑來了,松蘿居然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發自內心的喜悅,但馬上又被自己這種已然有點斯德哥爾摩化的情緒無語到了。整理了一下心虛,松蘿疑惑地看向外國大哥,心想剛纔你不是才說山陽的邪祟不敢來嗎?
小院門外。霧氣已然在狂風中快速散開,一片異常清晰的山陰針葉林清晰地顯露出來。依然蔥鬱的酢漿草花叢中,一直巨大肥碩的橙黃老虎銜着只獐子一扭一扭地走到了小院前。擡頭看了看大門兩側“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的楹聯,老虎輕蔑一笑,隨後把獐子吐在地上變成人形敲了敲院子的大門:
“是我。應該能進去吧?”
聽見寅斑的聲音,少女馬上警惕地用眼神示意旁邊少年,少年立刻將松蘿的右腿拉直,少女雙手將菜刀舉到頭頂似乎準備剁下來。誰知這時那位外國大哥忽然打開廚房的門做了個阻止的動作,然後又將門關好,整理一下衣襟在院子裏的鼓凳上正襟危坐:
“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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