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玉婆婆在飯廳擺好了飯菜,一邊往白翎的碟子里加菜一邊問,丹何時回來。
白翎搖了搖頭,回答:“不清楚,應該有事情要處理。”
“喫吧,孩子,嚐嚐甜糕,丹那孩子總說你愛喫。”玉婆婆將一碟子甜糕推到白翎面前。
白翎怔怔失神了幾秒,她猜想,他現在應該還在與可萊那邊的周旋,爲她收拾殘局。她亦知道,那一刀下去,可萊定是傷得不輕。
入夜時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把玉遙嚇得直往白翎懷中鑽,隱約能聽到玉遙呢喃着叫“papa”。
在城市長大的玉遙,看習慣了高牆與人潮,回到山裏對於鳥語花香的重重山巒十分好奇。平日,玉婆婆會帶着白翎母女去近處的山林採蘑菇,或去溪邊抓魚和螺。
這些日子,白翎每天都會去後山看看玉恩,在他的墓前坐一會。看着那塊小小的石碑,儘管她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也只是化作一聲嘆息。
轉眼到了玉恩的忌日。近幾日,白翎幾乎夜夜失眠,今天天才擦亮她就一個人來到後山。
晨霧繚繞之間,她看到一個人影正一動不動坐在石碑旁。
她走到近處,看到靠在石碑邊昏睡的丹,他腳邊上倒着一個空酒瓶。
看到一盒沒有拆封的玩具車放在一旁,她蹲下將盒子拆開,拿出玩具車放在了墓碑前。擺好後,又輕輕推了一下丹,在他而耳邊說:”醒醒,回去宅子睡吧。”
“鈴......”丹含糊的喚了一聲,就沒了反應。
白翎在他身邊坐下,將他放躺,讓他枕在她的腿上。他渾身酒氣很重,醉酒後睡得很沉。
她安靜的望着遠處的山間,霞光一點點閃現,隨着雲霧散去,遠方的天空慢慢露出一片湛藍。
丹醒來時已經是晌午,太陽火辣辣的照在身上,他熱的滿頭大汗。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白翎懷中,而她已經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卻驚動了她,她緩緩睜開眼。
“醒了?”丹啞着嗓子說。
她帶着濃重的鼻音”嗯“了一聲,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凌晨。”說着,他伸出手作勢拉她站起身。
她扶着他的手站起,說:“午後再過來吧,婆婆準備了祭品。”
兩個人從後山回到宅子時,玉遙已經在玉婆婆懷裏哭成淚人,見到丹那一瞬卻馬上咧開嘴笑了起來。奮力掙扎着下地,撒了歡似的踉蹌地朝着丹就跑了上去,在被丹抱起來後“咯咯”笑起來,不停地叫着“papa”。
午後,白翎換上白色衣褲,給玉遙也換了白色裙子。上山後,玉婆婆按照習俗,請了師父來念經,點上香燭、燒了黃紙,又放了蓮花燈在溪澗裏。
也許是感覺到沉重的氣氛,玉遙竟不吵不鬧的被丹抱在懷裏。睜着大眼睛,懵懂的看着幾位師父席地而坐念着經。等所有儀式做完,玉婆婆送走了師父。墓地突然安靜下來,只有滿地的紙錢被風吹起發出嘶嘶啦啦的聲響。
丹抱着玉遙蹲在石碑前,輕聲說:“跟弟弟說再見吧......”
忌日後,丹將白翎和玉遙送回半山木樓。那裏離寨子近,他時不時可以過去看看她們。
深入雨林深處腹地,氣候與老宅截然不同。午後潮溼悶熱,入夜卻冷風瑟瑟。
木樓還擺着那家古董鋼琴,是從曼谷山長水遠運進來的。白翎右手雖然不能彈琴了,但會握着玉遙的小手胡亂的敲着琴鍵子。精工細作的古董鋼琴,高音洪亮低音厚重,音節敲成樂律迴盪在這深山之中格外渾然天成。
平日無事,除了和玉遙一起彈琴,就是去後面的古樹溫泉玩水。
參大樹屹立與霧氣瀰漫的仙境中,女兒坐在溫泉邊,小腳丫浸在溫泉中,頑皮的踢着水。
丹站在不遠處,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彷彿回到了小時候。鈴也是玉遙這個年紀,整天穿着骯髒的粗布袍子,凌亂的長髮油膩的黏在臉上,泡過溫泉後才能短暫看到那張白淨圓潤的小臉。玩累了她會窩在他的懷裏小憩,被她貼着他熱的不行時會搖醒她,她就用那雙溼潤朦朧的小鹿眼無辜的望着他。
“回去喫晚飯了。”丹喚了一聲。母女倆才聞聲齊齊轉過頭,玉遙看到丹馬上揮舞着小手要他抱抱。他過去,先是攔腰抱起白翎,越過泥濘將她抱到一旁放着鞋襪的乾淨空地,又上去抱起女兒扛在肩上。一邊牽起白翎,一邊扛着女兒似乎成了他最習慣的姿態。
陪她們母女倆喫過晚飯,丹就回返回了寨子。他基本每天都是是這樣,傍晚過來,飯後離開,離開時玉遙會拽着他不讓他走。白翎也主動說過讓他留下過夜,他卻說,還是要讓女兒早點習慣沒有他的生活。
在雨林的生活,封閉又單一,每天一塵不變卻讓人白翎感到內心十分安寧。偶爾,入夜後能聽到狼叫,白翎並不害怕,畢竟屋子周圍四處都有人扛着槍巡邏的人。只是,每次聽到那狼的叫聲,她的眼前就會閃過被狼抓傷的畫面。
那是她七八歲時,上山拾柴遇上狼羣,她躲進了一處巖洞,因爲一直能聽到狼羣在洞外徘徊的聲音,她也不敢出去。躲到半夜,丹才找來。聽到丹的喊聲,她馬上喊話說附近有狼,叫他快走。
漆黑的山林,全靠月光提供光亮,丹並未看到埋伏的狼。他說沒有狼,便喊她出來。她一聽,想都沒想的就鑽出了巖洞。纔剛看到丹的影子,一隻狼就撲了上來,爪子直接抓在她腿上。還好丹有準備,用手裏的棍子將狼打倒。之後,又是一個黑影撲了過來,丹一把推開她,大吼一聲“躲回洞裏”。她嚇得拖着流血的腿就鑽了回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隨着幾聲狼的哀嚎,外面終於安靜下來。
“出來吧。”丹喘着粗氣喊了一嗓子。她鑽出去後,只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丹背起她,就急急往寨子方向走。回了寨子,她纔看清,丹穿着的黑色上衣全被暗紅色血液浸滿,她立刻就嚇哭了。
丹揉了揉她的頭,安慰:“我沒事。”說完,去看她腿上的傷,問她:“疼不疼?”
她邊抽泣,邊搖頭。
他打了一盆熱水,給她清洗傷口,等給她擦好藥,他纔將身上的上衣脫下。看到他的身上都是血,她趕緊拿起毛巾給他擦身。擦乾淨身上的血跡,看見幾道極深的抓傷後她就哭得更厲害了,他只能手足無措的安慰她。可她偏偏一直哭,最後他無奈吼她了一嗓子:“再哭就出去”。
她這才閉上嘴,意識到自己惹他不開心了,她又含着眼淚怯生生湊上去,衝着他肩膀的傷口吹了吹氣,振振有詞的說:“吹一下就不疼了。”
想起小時的自己,白翎不由得嘆氣,時過境遷這麼多年,她才明白,兒時那些眼淚竟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孩子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打不哭罵不哭的她,因爲他受傷了才哭得那樣撕心裂肺。原來,在不懂愛的年紀,她也曾把所有的愛給過他
那夜過後,她似頓悟一般,終與自己和解了。
時間悄無聲息的流逝,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
這幾日,丹往木樓跑的更勤了些。只是,他似乎很疲憊,嘆氣聲也變多了。
聽到他站在黑暗的露臺嘆氣,她躊躇半晌還是走上去問了句:“發什麼什麼事了嗎?”
他搖了搖頭,並不說什麼。
白翎心知肚明,以她之前做的種種,他未必信得過她。她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安靜的坐到他身旁的搖椅上。
他望了她一眼,沉吟許久纔開口:“刀瓦叔叔,病了,治不了了。”
她擡頭,看向他。
“我想讓他見見玉遙。”他說。
她驚訝於他語氣中那一絲乞求,但馬上就反應過來,她說過永遠都不要回去寨子,他記得才如此爲難。
“好啊,明天就回去吧。”白翎故作輕鬆的答應。
他先是愕然,轉瞬眼眶就有些溼潤。
次日午後他們從木樓出發返回寨子。
走前,白翎看着周遭的一切失神了許久。這個地方,着實讓她百感交集。
車開入寨子附近的雷區時,熟悉的環境讓白翎眼前驟然閃過那年丹和刀瓦送她出寨子的片段。
進入寨子後,白翎和女兒安頓在副樓。白翎抱着女兒,走在偌大的寨子。可以看到寨子周邊的田地裏,工人們正在忙碌採收割漿。
嶄新的木樓與破敗的舊樓交錯,沿着記憶中的路,她果然來到了已經荒廢的老宅邸。小時候,她都是睡在後面的火房,或者二樓角落處丹的房間。她仰起頭看到了那間房,遠遠看去,整棟樓只有那間房的窗戶還是完好的。
“在看什麼呢?”身後突然傳來丹的聲音。
白翎指着那間房,問道:“是你的那間?”
“恩,是我們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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