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不敢當真的,全是真的
“朕不明白了。”小皇帝支着腦袋,喝得有些醉意了,慢吞吞問道,“如此結仇,今日怎的一說話倒像老友似的。”
“陸公子實在是個性情中人,臣的藥原是爲王妃蒐集的,找遍西南……可惜……已太遲了。”他搖搖頭,聲音中充滿鐵漢柔情的低沉和遺憾,“所以當聽陸公子說他亦是爲他心上人求藥時,臣也想起了王妃,臣不希望一個能爲自己的心上人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和臣一樣遺憾。”
辛越不敢置信,猛地轉頭看向西南王,“心上人”這三個字震得她的腦子嗡嗡嗡地鳴個不停,不安和震驚爬上她的心頭,細細地齧咬得她又疼又麻。
辛越手足無措,陸於淵是真看上自己了,這場宴,倒像是他給她設的鴻門宴。
不指名不道姓,不明白的人只聽個囫圇,看個熱鬧,實際上一字一句都是明目張膽的意有所指。
他要在大庭廣衆之下,一朝打破三年來她自以爲是的平衡,讓她退無可退,只能被動把他的話聽進耳裏,教她明白,再不能自欺欺人地不把他的心思當真了。
荒唐!她腦中只有這一個想法,可心中不安愈盛,連帶着身子都僵直起來。
沁涼的指尖被覆住,辛越轉頭看向顧衍的側顏,森森然覆冰蓋雪,目光似劍直指對面。
兩頭受敵,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辛越心想道。
幾乎是瞬間,她就做了決定,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搖擺,她的一舉一動都要越發堅定,才能將她和陸於淵的距離拉開,不至於將他們三人都推向深淵。
辛越反手握住了顧衍的指尖,在他柔了眼神看過來時壓下所有心潮,下巴朝他桌上的銀耳羹努了努,扯出一抹笑:“我還想喝那個。”
顧衍看她一眼,目光微寒,他已是表示對陸於淵當衆放肆生了怒意,故意冷了臉看她,也是知曉她想緩和的心思,這讓他更是不喜。
看了一會,卻也不見她有半分心虛退縮模樣,仍是那樣笑嘻嘻看着自己,心中微嘆,拿她沒辦法,擡起手仍是照模樣給她打了銀耳羹,故意不加桂花蜜,推到她跟前。
見她真拿了小瓷勺喝了一口,在嘴裏過了兩遍才嚥下去,擡眼就幽怨地看他。
不加桂花蜜的銀耳羹,她自來就不喜歡。
顧衍巍然不動,嘗不加蜜的銀耳羹,和聽不愛聽的話,他就看着,看着她明不明白自己的心緒。
沒成想,沒等來辛越的退讓,反而看她又拿起勺子要喝第二口,顧衍連忙奪過她的小瓷勺,瞪了她一眼,往碗裏添了兩勺桂花蜜,才滿口無奈地輕斥她:“不喜歡的東西也能喫進口?”
辛越抿了抿嘴,慢慢攪了攪碗裏的銀耳羹,金澄的桂花蜜一下化進了碗中,她卻一下失了胃口,推開碗,重新夾起了一旁的嫩白魚肉,低頭輕聲說:“銀耳羹自來也是沒有蜜的,你往裏加了蜜,才成了我愛喝的東西,但你看看整個殿中,除了你上了心思,其他人桌上可有這一罐桂花蜜?”
言下之意就是對面的人說的話本是平敘,不值得牽動他的心神,但話裏有她,才惹得顧衍不悅。
這她都明白,只是殿上不好明說,借了銀耳羹告訴他,她如今就在他身旁了,沒必要爲旁人一兩句話擾了心神。
顧衍的臉色果然緩下來,他是患得患失了。
這邊輕描淡寫化了一場風波於無形。
那邊陸於淵卻裝着沒看到,抖落開摺扇,笑吟吟對西南王揶揄道:“難道不是你我打得難解難分,王爺進退不得纔將藥給我了?”
“哈哈,陸公子何必說得如此直白,”西南王略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若這般說,你要不是拿了一瓶千鶴丸來,我也不會將藥給你。”
“千鶴丸?!”恪親王驚訝地張大了嘴,“可是渭國國寶,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千鶴丸?竟然真有此物!”
“是有,這回來我亦帶了一瓶獻給貴國,生死人肉白骨說得過了些,但,只要人有一口氣未斷,確能續人經脈保之不死。”陸於淵笑笑,說得十分平淡。
底下一片譁然,大齊的醫道算是中規中矩,大多人從來只在傳說話本子裏聽說過這類神藥,一時都無比震撼。
“渭國果然人傑地靈,你既有這神藥,怎就救不了你那心上人?”小皇帝神思敏捷,便是醉了酒也是個好聽故事的。
陸於淵低下頭,扯扯嘴角,眉宇間泛起痛意:“千鶴丸只能保她不死,不能讓她醒過來,我已是用盡辦法了……”
所以,兩年前,她發病時他其實是跋山涉水去了西南王府,給她求藥……搶藥……
她醒轉後,他也根本就不是什麼被召回宮,或許壓根就和她一樣,就在別莊的某一個屋子裏,瞞着她養傷。
“啪嗒”,極細微的一聲,有一滴鮮血從辛越脣上滴落,打在顧衍的手背。
陸於淵越是平淡的敘述,越是字字句句如重錘擊在她的心頭,不知不覺,脣角都被她咬破,劃落一滴嫣紅。
顧衍的手指幾乎是瞬間便覆在了她的脣上,強硬地用指腹迫使她放鬆,低聲喝道:“鬆口!”
其餘人還沉浸在陸於淵的沉痛情意中,皇后注意到了他們的動靜,她微不可覺地一笑,關切問道:“顧侯夫人這是怎麼了?”
衆人的思緒被打斷,皆都看向了顧侯一桌,只見顧衍的手指撫着辛越的脣瓣,手背上略有珍珠大小鮮豔的血色。
顧衍的臉色陰晦,辛越勉力扯出一抹笑,輕聲說:“無妨,不小心咬破了脣。”
“可得當心些,顧侯夫人花容雪膚,便是破了點皮,侯爺也該心疼了。本宮那裏有芙蓉膏,來人……”皇后話音未落,便被打斷了。
“這是亞元散,敷上一點便可立時止血。”
陸於淵坐直身子,一收之前的玩世不恭,肅容偏頭示意身後隨侍的青靄將懷中的碧青色小瓷瓶送過去。
顧衍抽出辛越的帕子,細細爲她將脣上的血漬擦拭乾淨,又給她倒過一杯溫溫的茶水,放在她的手心,直直晾了青靄好一會。
這什麼爲心上人求藥的故事,他十分不屑,聽了許久一句話也沒搭,全心掛念在辛越的反應上。
在他而言,陸於淵做的實在算不上事,他介懷的是,陸於淵知道再沒有和她單獨相處的幾乎,藉着晚宴當衆剖白心意,那辛越此時的反應,究竟是惻隱,還是動情,現在不是三年前了,他心裏沒底,又酸澀不已。
青靄依舊恭敬地雙手捧着瓷瓶,面上無半分不滿不耐,對面座上的陸於淵嘴角又勾起笑,目光卻極涼,道:“魚肉多刺,還是少喫些的好,免得一不小心便被刺得血淋淋。”
這話就是擡槓了,他分明瞧顧衍挑了好一會的刺,便是頭髮絲那麼細的魚刺也不能逃過他的眼睛,現在說這話,不過是心頭嫉妒和心疼雜在一起,忍不住開口刺一刺顧衍罷了,也好叫辛越想想三年前被刺得血淋淋的可不就是她,都忘到腦後去了?
辛越擡起頭,恢復了正常的神色,只是脣上口脂被擦掉了大半,笑起來顯得有些淡漠:“些許小傷,不勞掛心。”
話裏明晃晃的拒絕沒有打退青靄,這一主一僕都是憑心妄爲的,他將瓷瓶擱在辛越桌案上,便拱手退回了陸於淵身後。
“陸公子的好東西真是不少,不知後來你那心上人如何了?你年歲也不小了,可向她求娶了?”小皇帝並沒有被這小插曲打斷思緒,生性浪漫的他腦子裏早已構造出了一個癡情公子與病弱嬌女纏綿悱惻的動人故事。
“我……說了,可她沒當真。後來,沒等我磨開她的情竅,她便不要我了。”陸於淵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含笑泣血。
“嘖,這姑娘眼光真不怎麼樣,居然連陸公子這般才俊都看不上。”西南王一臉促狹,一幅你連我都不如的樣子。
陸於淵這次倒沒反口,而是十分同意地點點頭,“確實不怎麼樣。”
辛越靜靜聽着,桌下捧着杯盞的手在輕輕顫抖。
腦海裏想的是與他逃離西越,動身去雲城前他在客船上似笑非笑的一句話,“我瞧這輩子也沒人養得起你了,不若我娶了你,你給我當小媳婦也算報答了我的恩情”。
原以爲是句玩笑話,當時自己是怎麼迴應的來着?哦,自己十分不屑地回了一句“十年報恩而已,想把我一輩子綁在你船上,陸於淵你可真會盤算。”
從前她不懂,偶有所感,也自嘲一笑,想那風流無邊的陸於淵什麼女人沒見過,怎可能看上自己,便遙遙把這想法甩到了腦後,如今他在這大殿之上,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她才發現從前種種,她沒當真的,全是真的。
知道陸於淵的心思是一回事,她對陸於淵,三年沒生出別樣的心思,現在自然也不會動心。
但是知道陸於淵的付出又是另一回事,三年來他爲她做的已經夠多,可若是自己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又如何還他?更可怕的是,他想要的,自己給不了……
皇后側頭命人給小皇帝上了一杯醒酒茶,才說道:“陸公子不必遺憾,冥冥之中,姻緣自有天定,此番來我大齊,我大齊名媛閨秀知書達禮,蘭心蕙性,陸公子會遇到知音之人也說不定。”
此話一出,殿中頓時熱鬧起來,都是要給陸公子介紹自家侄女、小姑子、外甥女的,言來語去,算是將殿中的氣氛推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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