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溫未了 第35節

作者:未知
雖然心中知道前方是一片坦途,但他的步子依然邁得小心又謹慎,驟然失去了視力的人大抵如此,只覺上下左右,一片昏黑,不辨方向,不知深淺。 俞適野雖然不想看紅出了一片天的巨大楓樹,但還一直關注着溫別玉的動向。 當看見溫別玉特別謹慎,甚至有一點遲疑地向前走的時候,他幾步往前,一路來到紅楓樹下,背對楓樹,面朝溫別玉,保持一個只看見人而不會瞥見多餘東西的姿勢。 他告訴溫別玉: “放心大膽往前走,我在這裏看着,走歪了我會提醒你。” 閉着眼睛的人停頓一會,再邁步時,步子果然大膽了很多。 只是當人閉着眼睛的時候,方向感確實失去了作用,俞適野眼睜睜地看着溫別玉一會兒往左歪一點,一會兒往右歪一點,走着大大小小的波浪線,最後成功歪出了好幾度斜角,穩穩歪到自己的跟前,只要再跨一步,就能準確跨入自己懷中。 雖說後面也是楓樹,也有枝椏可以掛木牌,但俞適野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提醒一下溫別玉,當他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溫別玉先一步停下,如同知道面前有人似的,略帶遲疑問了聲: “俞適野?是你在我前面嗎?” “嗯,我在。”俞適野回答。 “有點感覺。”溫別玉解釋了聲,“現在向哪邊轉?” “往你右手邊,不用轉太多,轉30°就行了。” 溫別玉照做了。他轉了身,轉得更多一些,於是錯過了楓樹最低垂的那跟枝椏,不得不面對一根比他高了不少的樹枝。 俞適野正猶豫着要不要提醒一聲,就見溫別玉擡起手臂,向上空一摸,指尖正好掃到垂在樹枝下的木牌,這下,閉眼睛的人確認準方位了。他墊了一回腳,一點點摸過去,準確摸到了一個空位,於是擡起自己的另外一隻手臂,將串有木牌的紅繩往樹枝上系。 樹枝頗高,只是抓一下還沒什麼,再想要將什麼東西繫上去,就不容易了。 溫別玉的雙腳越墊越高,中途還趔趄了下,本來就有點在意的俞適野一眼看見,連忙走上前去,自後邊一把托住人的肩背:“小心點。” 或許是之前就知道俞適野在身旁的緣故,這一次被人自後面托住的溫別玉很自然地接受了這個姿勢。他問俞適野:“紅線綁到樹枝上面了嗎?” 俞適野頓了下,飛快朝頭頂掃了一眼:“嗯……沒綁到。” 於是溫別玉再嘗試着努力片刻,又問:“現在好了嗎?” 俞適野不得已,再擡眼,看了下。 已經被纏了密密麻麻紅線和木牌的樹枝真不太好分辨到底成功沒有,俞適野盯得久了一點。這一過程裏,那些簇擁在一起的紅色,不可避免地進入了他的視線。他有點不耐煩看這些,於是將目光集中在溫別玉的雙手上。 “……還是沒有,往下一點,那邊正好有個樹杈可以勾住紅線。對,就是這樣……” 等看見溫別玉手中木牌的紅線終於勾上了樹枝,俞適野長長舒了一口氣,正待繼續指引,突然察覺頭上有點動靜,循着一望,正望見一片紅楓脫離枝梢,晃悠悠向下飄搖。 黃昏的金光穿透密匝匝的葉片,點在這片落葉上,將紅點燃成金,像紅色的烈火,騰出了勃發的金光…… 因着這片葉子是往自己所在的方向飄的,俞適野看了有一會兒,近在耳旁的聲音都沒及時迴應,導致懷中的人忽地轉了個身。 “……你在看什麼?” 俞適野恍然回神。他迎上溫別玉看來的目光,注意到對方手中的牌子早已掛上樹枝,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看不喜歡的顏色看了這麼久,而且沒有感覺到多少不舒服。 他又看了一眼楓葉,再向溫別玉。 他發現一個自己熟悉的面對恐懼的方式……雖然是過去式的。 “別玉,和我一起去個地方吧。” “哪裏?” “楓林。我們去楓林看楓葉。” *** 置身於一片楓林中的感覺,和站在一顆楓樹前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天地被切成了三種顏色,天上一片深紅,地上一片橙紅,中間倒有些黑褐色的樹幹,可樹幹周圍還有籠罩着一層紅霧,像張大網,悄無聲息地出現,悄無聲息地聚攏——直至像一個口袋,把人套入其中。 當俞適野發現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很深重的寒意。 秋天本來就是寒涼的,這種涼意像是從身體裏頭滲出來,並不非常劇烈,但非常綿長,像是一匹布里一條怎麼抽也抽不完的絲。 “……你不太舒服嗎?” 旁邊的溫別玉問了這句話。 這是道路邊的長椅,他們並排坐在長椅上。 俞適野沒有轉頭,他的目光就盯在前方的一處,紅楓在視線裏晃出了一些重影,而他強迫自己去面對與接受。 “……嗯。我有點冷,可能不小心感冒了。” 一隻手伸過來,在他額上輕輕一觸。 “你在冒冷汗。”溫別玉又說。 “是嗎?那可能我感冒得有點嚴重。正好來了日本,回去泡泡溫泉緩緩就好了。”俞適野再度回答,口齒清晰。 一件猶帶着體溫的外衣落到俞適野的肩頭,落下的時候,外衣往下滑了滑,那點微薄的溫度剛剛臨近,便又走向遠方。 俞適野平靜地感受着,他像一個正在拔河的人,這頭是自己,那頭也是自己。 但這頭的自己是現在的自己,那頭的自己是過去的自己,是該被改變該被戰勝的自己。 他努力着,角力着,直至落下的衣服又被拾了起來,重新搭在他的肩膀上,和這件衣服一起來的,還有溫別玉的手,及身軀。 溫別玉側身擁抱住他。 “多穿一點。”溫別玉說,“正好我也有點冷,這樣比較暖和。” 俞適野怔了下,他側頭看着溫別玉,先有點茫然,忽而醒來,像做夢的人從夢中醒來那樣,抽不斷的溼冷消失了,過去的自己消失了,滿天的紅霧沉下地底,也消失了,紅楓樹又變回紅楓樹林。 他的身體開始回暖,暖意來自溫別玉,源源不斷的熱量從對方的手臂,從對方的軀體傳遞過來,魔術一般,拂去他雙手上的細顫。 於是他結了冰的心,也因這溫度融化了一角。 俞適野忽然很想傾述,微微笑了,對溫別玉說。 “其實……”他表情輕鬆,像是在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你知道嗎?我有點討厭紅色,這種深色,有時候讓人感覺噁心。不過——” 對方的語氣裏帶着些調侃的味道,將話說得很輕鬆,好像正在下午茶的茶歇時間裏,聊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可這不是玩笑,這是真的。 這人從過去就是這樣,越是緊張他越要自己不在意,越是困難他越要自己去挑戰。 俞適野曾用這種態度騙了許多人,現在,也用它來騙他。 溫別玉由紅色聯想到了血,聯想到了車禍,甚至一些更可怕的。但無論想到了什麼,擔憂着什麼,他都沒有表露出來。 他將自己的面孔埋入俞適野的肩膀,遮住由秋意蕭殺出的許多頹然。他已經知道了冰山一角的真相,而這隻讓人更加渴望見到整座冰山。 他的心讓他直接去追問俞適野,但他的理智制止了他。 這樣做並沒有用處,也得不到結果,只有面對放下心防的俞適野,語言纔有意義。 細微的刺痛在溫別玉身體裏泛出來,不劇烈,大概是指尖被針紮了一樣的感覺,但這感覺一直梗在心裏,梗得難受。他配合着笑了兩聲,等待俞適野接下去的話。 “不過,現在再看看,又覺得,眼前的這片楓葉林雖然是紅色的,但依然挺美的。它擁有生命,生機勃勃,帶着一種溫暖乾燥的力量,像是……” 俞適野的目光落到了溫別玉身上。 對方的臉埋在自己的肩,看不見自己的動作,於是他的手擡起來,虛虛的停在溫別玉的肩膀上,沒有落下去。 他迴應了這個擁抱,但不讓溫別玉發現。 同樣還有一句話,也藏在心底,沒人發現。 這種乾燥溫暖的力量,像是你的體溫。 俞適野虛懸了一會手,準備收回,在他有所動作之前,溫別玉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溫別玉還是埋首在俞適野的肩膀上,並沒有擡起臉的意思來,但他像是背後長了眼睛,準確且牢牢地抓住俞適野的手,並將其放在自己身上。 “就這樣放着。”溫別玉。 “嗯……”俞適野想說點什麼。 “放着。”溫別玉有點兇。 俞適野沒有說話了。他將手放在對方身上,那股乾燥的力量像一下來到了他的掌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些纏繞在他體表的溫度,就隨着空氣,進入體內,騰得燃起一點微弱的火星來,將他燙了一下。 第二十八章 俞適野的手因爲這點燒灼的感覺抖了一下, 他趁勢收回, 自座位上站起來。 “這裏看得差不多了,正好我們都有點冷,就走路下山吧?” “嗯。”溫別玉回答一聲, 也慢吞吞自座位上站起來。 他們認了來時的路,一同走去。 滿地的落葉在腳下沙沙作響, 偶爾能見一兩隻動物穿行於樹木之間,睜着雙好奇的眼睛, 朝他們看來。 山風是涼爽的,徐徐地吹,將人心裏的躁氣一點點吹散了。或許是因爲這座山本身有下山纜車的緣故, 這一條道路上的旅人並不多, 俞適野和溫別玉在山林之中很愜意地走了一路,直到到了半山腰的便利店處,才見着了人。 正好走得有點餓, 俞適野來到便利店前買了些關東煮, 他挑着一些沒喫過的嚐嚐,本來只是可有可無地喫一點,卻突然嚐到了串叫不出名字但特別好喫的丸子! 俞適野整個人都震驚了下,立刻衝溫別玉招招手:“別玉。” “怎麼?” “給你嚐嚐,這個特別好喫。” 俞適野說着, 將手中的丸子遞到了溫別玉的嘴邊。看着對方張開嘴, 咬着丸子,將其從竹籤上摘下來, 含入左邊的腮幫裏,像松鼠嚼松果那樣,鼓着臉,嚼了嚼。 這種小松鼠似的咀嚼狀態很有魔性,俞適野盯着看了好一會,直到人把東西嚥下去了,擡手擦擦對方嘴角的一點光澤。 “如何?” “味道確實不錯。” “那,再來一個?”俞適野還想再看看松鼠喫東西的樣子,心機地衝溫別玉舉起手裏的竹籤和紙杯,“其他的也不錯,我們一起嚐嚐?” 溫別玉陷入了思考,嘴裏吐槽着俞適野,身體卻自動在座位上坐下。 “你這樣,晚上要喫不下飯了。” “不怕,再往下走一截,一路走到車站那裏,就當消食了。” 他們閒聊着,分着東西,你喫一串,我喫一串,偶爾喫到味道不錯的,還交換品嚐,等一紙杯子關東煮喫完,俞適野出了點汗,目光下意識挪到冷凍食品區,想要些冰的東西來降降溫,但是……在山上的時候,他才說過自己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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