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清談

作者:大泉五千
春去秋來,草長鶯飛

  因出不得這華林園,這一年方梔子只得讀書看字、瞭然無趣的很。

  北邊的消息,倒是斷斷續續傳了回來。

  ——趙明睿出兵西征,與魏實在潼關一月之內三場大戰,三戰皆勝

  ——涼州軍退守大散關,關中地區盡入趙賊之手

  她問:“領兵的是誰?”

  “徵西將軍趙明彥。”

  趙明彥啊……這名字陌生又熟悉……

  也是啊,她認識的從來都是顧彥,而不是趙明彥。

  而他愛的,也只是方梔子,而不是李梔。

  此去經年、韶華昭之,終究你還是成了趙明彥,而我成了李梔……

  滄海桑田終浮雲,那個顧彥和方梔子,似乎只是一場午後的夢。

  一夢了無痕、散落在江湖的煙雨之中了……

  “公主,清談會就要開始了。”

  “知道了。”

  這一年多,李令月主持朝政,雖和幾位輔政大臣們針鋒相對的厲害。

  但也許是被李繁這位奇葩先帝折磨的日子久了,臣子們的忍受能力大大提升,覺得還尚可合作。

  起碼,咱們清河大長公主好歹還是講道理的,最多是強詞奪理了些而已。

  大業朝野內外,總算迎來了難得的穩定。

  但是,趙明睿出兵涼州,等於在這一潭剛剛略微平靜下來的湖水之中,一下子投入了一顆石子。

  漣漪瞬間鋪滿整個湖面。

  “萬一,趙明睿拿下關中涼州,順勢南下滅了益州,與我吳荊呈多面夾擊之勢,則大事休矣。”

  李令月拍板,“我得去趟荊州了。”

  ……

  “荊州?”方梔子詫異,“她去荊州做什麼?”

  “見程昭明。”

  “程昭明怎麼了?”

  “就是怕他怎麼了,纔要去。”

  阿梔嘖嘖,說實話,她覺得李令月這毛病很不好。

  她一向多疑,即使程昭明徒手給她奉上荊州,她都沒法對她完全的信任。

  明明,他們兩人都是理想主義者。

  也許,是他們的理想並不相同吧。

  “那這邊怎麼辦?”

  “大長公主說……”蘭萱擡頭看她,“金陵和陛下就交給你了。”

  方梔子:???

  “您忘了,您也是輔政公主啊。”

  明顯是怕她拒絕,李令月都沒跟她打聲招呼,直接就坐船就跑了。

  徒留方梔子跟璽印、大眼瞪小眼。

  還有一個快斷奶的娃娃——李簡

  即使阿梔再怎麼決絕,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她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和這個大業完全割裂開來。

  顧彥……怕也是這樣的命運吧。

  “怎麼還有這麼多?”

  文書如雪花般紛紛飄進來,方梔子看着竹簡上的字,頭都要大了。

  阿姐這一年年的、一天天的,過的就這樣的日子?

  這有什麼幹頭啊?

  “公主……”

  蘭萱是李令月特意留下來的,看到阿梔連竹簡上的字看也不看、就直接答覆,忍不住說,“您怎麼能……”

  “哎呀,不就是做做樣子麼。”

  現在朝野內外,不就姓謝的、姓顧的、姓陸的。

  你不用他們,不聽他們的,難不成都自己幹?

  算了,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這與其說是信任,不如說是放任自流、破罐子破摔了。

  “陛下今天怎麼樣?”

  “中午吃了不少,還睡着呢。”

  眼下,李簡放在庾太后處撫養,這也是當初李令月和羣臣妥協的結果。

  要不是孩子的年紀實在是對不上,直接就算是庾家生的了。

  說起來,這小太后也是夠慘,十六歲的芳華,不僅嫁了李繁那個暴君、而且大婚兩個月就做了寡婦。

  “也不知,是她的不幸,還是幸運……”

  照理說,如果攝政,庾太后比她們這兩個大長公主、更加名正言順纔對。

  不過,在李令月竭力爭取之下,她還是取得了想要的權力。

  一切權力之爭,不過妥協和制衡而已。

  “蕭丞相辦清談會,請公主您一起去瞧一瞧、聽一聽。”

  方梔子點頭:“好啊好啊。”

  最近這幾十年,大業一朝盛行的是“清談”之風。

  所謂“清談”,是相對於俗事之談而言的。即不談俗事,專談老莊、周易,亦謂之“清言”。

  高門顯貴之朝臣子弟,在一起討論爭辯、各抒歧異,擺觀點、援理據,以駁倒他人爲能事,乃是高雅之事,風流之舉。

  今日這場“清談之會”既然是蕭丞相親自主持,那自然是清談中的饕餮,方梔子從未真的去過清談,正好見識見識。

  等她落座於簾幕之後,摸了個果子在手上,剛想喝兩杯熱茶,就見庾太后居然也來了。

  “君文也來了。”

  庾太后小字君文,既是知書達理的名門之後,也想來湊個熱鬧。

  說真的,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和庾君文都覺得相見恨晚,也不再互稱什麼“太后”“大長公主”之類的,只叫名字了。

  “君文,你座上都是哪家的才俊?”

  朝臣們,方梔子多多少少還認識一些,不過一些年輕人就不太熟悉了。

  庾君文就湊到她身邊,一一指給她看。

  哪幾位是庾家的、哪幾位是蕭家的、哪幾位是陸家的。

  方梔子一看:“那不是陸續麼?”

  “正是。”

  庾君文說:“陸續本是陸家旁支,並不顯貴,且他父親如今鎮守京口,到底失了清貴。”

  阿梔心裏腹誹,人家手握兵權、出鎮一方,正是國之棟樑,你們倒嫌人家俗氣,真是可笑至極。

  要不是人家,趙明睿早打上門來了,你們還有閒心思在這兒喝酒聊些有的沒的。

  “那位小公子麼……”

  庾君文眯了眯眼,招了侍女來一問才知道,“那是周南郡。”

  周郎?

  阿梔聽了一臉茫然,不過瞧這少年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生的朗眉星目,卻是如顧彥、鍾白一般的佳人。

  “周郎是哪家的公子?”

  “他父親本只是個小官,於動亂中被叛軍殺害,他枕戈泣血、爲父報仇,倒是有幾分俠肝義膽。”

  兩人正聊着,蕭丞相那邊已經開始了,他親自起身從帷帳上解下麈尾。

  “今天,我們共同談論玄理,題目就是——才性四本論。”

  “才性四本論”是玄學清談的一大命題,就是探討人的才幹與性格之間的複雜關係。

  主要有四大流派,分別主張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離,這就是所謂“才性四本”。

  於是,各位辯手開始了一番脣舌交戰。

  “……”

  “……”

  “……”

  庾君文越聽越激動、神采奕奕,阿梔一開始還好,沒過一會兒就覺得雲裏霧裏、昏昏欲睡。

  這都什麼啊?

  爲什麼他們說的每個字我都聽得懂,連起來卻不明白什麼意思呢?

  中間她出去了一趟、透透氣,正好碰見陸續。

  “大長公主,許久不見啊。”

  “不必這麼生疏。”阿梔笑道,“我們也算是患難與共了。”

  “據說,當年是公主孤身入青州、刺殺趙賊,真是巾幗英雄了。”

  這事兒之前還瞞着,反正現在南北之間臉面早都撕破了,李令月索性就招了,說那日青州刺殺案正是自己做的。

  想來如今在吳州之人眼中,她也是如同那聶隱娘、紅拂女一般的人物了。

  阿梔笑而不語,只問:“裏面清談的如何了?”

  “蕭丞相與淵源都是當世清談名流,我自然是頗有心得。”

  “也是。”阿梔呵呵,忍不住問,“平日裏清談,都是談的這麼玄學麼?”

  你們就不用談點兒什麼正經有用的麼?

  人家趙明睿都去打涼州了,你們就不能也討論討論怎麼北據強敵、西滅益州之類的?

  或者,如何增加朝廷收入,改善民生?

  陸續明白她的意思,只說:“那些都是俗事,不在清談之列。”

  阿梔:……

  ——那些能有所俗,你們又有多清?

  ——一個兩個的,本事一般,口氣倒還挺大。

  談玄其實無所謂,誰愛談什麼都行。關鍵是,什麼人談。

  你們可都是朝廷大員、是未來的國之支柱,你們這些人成日談玄學,讓誰來談軍務政事?

  不過,她也明白,這種風氣也是有原因的。

  “王室衰微、年年征戰,加之兩次黨錮之禍,牽連士族甚廣,談玄也許是不得已而爲之吧。”

  李令月一直想改變這一現狀,只是風氣不是一日養成的,也就很難一時更改。只能想着來日方長,徐徐圖之吧。

  方梔子和陸續又說了幾句,就坐了回去。

  本以爲晚飯之前,這怎麼也能談結束了。

  不料眼見大家越談越起勁,連飯都不要吃了,看樣子談到三更是沒有問題的了,她只得偷偷溜了。

  ——你們談你們的吧,恕小女子才疏學淺、毫無悟性,不配聽下去。

  阿梔打着哈欠提着裙子想悄悄走,突然聽見不知誰說了一句話。

  準確的說,是八個字。

  “虛談費務,浮文妨要。”

  方梔子腳步一頓,只瞥見一個人影飄然而去,卻看不分明。

  那背影,並不單薄飄逸,別有一番生機和活力,還略帶一點點的剛直。

  應該是那個枕戈泣血、俠士之風的周南郡吧。

  “周南郡……”阿梔摸着下頜,“倒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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