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伐蜀
陸續一個人一壺酒,一撩衣襬、坐到周南郡身邊。
兩人肩並着肩,衣衫上都已帶了幾分涼意。
“喝酒麼?”
“喝。”
陸續摸出兩個碗,一人一碗滿上酒。
周南郡喝了一大口,自顧自說:“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陸續沒說話。
“其實我也覺得自己瘋了,不過人生苦短、難得瘋一次,也無所謂的……”
人這一輩子,絕大部分的時光都充斥着空談和空想。
少年時如此、蹉跎後更是如此。
左右都沉浸在自己編織的那個夢裏,虛虛實實、幻影如空。
“在金陵,那麼多次清談會,談老莊、談玄學,說真的、也挺沒意思的。”
既然都是終身不可及,還不如揮斥方遒之間指點江山。
他自嘲:“你應該不理解我吧。”
陸續和他不一樣,陸家吳中高門、枝繁葉茂,日後有的是機會。
而他呢,一介寒士而已。
雖然他祖父曾官至大司農,他出生時、家中顯赫非常,光僕人就有上百,但都已成往事了。
幾年後,祖父死於政變,周氏被人抄家,瞬間從雲端跌到泥濘。
幸運的是,總算沒被夷族,還留了他們幾條漏網之魚。
“滾開,別碰我弟弟!”
“呦,當自己還是少爺呢……”
父親本一心振興門楣,可後來也爲奸人所殺。
那時,他雖纔不過十幾歲而已,卻已經什麼都懂了。
該懂的懂,不該懂的也懂。
他枕戈泣血,最後爲父報仇,博得忠孝之名,卻依舊不能重現周氏一族往日的榮光。
曾經,家中貧困的、連給病重母親買藥的錢都沒有。最後只能用弟弟抵押,過了足足一年才湊夠錢贖回了弟弟。
“一切會好的。”陸續安慰,“你去彭城就是公主推薦的,她很器重你。”
“公主對我的恩情,我終身難忘,可是……”
可是,她終究只是一個公主而已啊。
若她是皇子,哪怕不是太子,也好啊。
周南郡把碗中酒一飲而盡:“其實我今天我說了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呢,打不打,難道公主能決定麼。”
“司空大人也很看中你,這次公主之所以帶你來荊州,也是想把你引薦給司空大人。”
陸續倒不喫這個醋,周南郡的能力確實強於自己。既是鯤鵬、總有展翅的時機。
能早早結識這樣的人、一同共事,對他自己,也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而荊州也確實是個好地方,程昭明自己缺少心腹,他們兩人是外來人,本地沒有根基,更能得到他的重用。
周南郡笑着搖了搖頭,藉着月光看着陸續:“我們認識挺多年了,我今日才發現,我從沒有真的瞭解過你。”
陸續也笑了:“誰不是呢。”
我也是今天,纔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相識相交近十年,在兩人眼中,以爲對方只是清談會上那些浮華的文人才子之一而已。
玄學,固然高深莫測,但終究只是嘴皮上的功夫而已。但他們兩個人,想幹些實事。
“日後在荊州,還要多多關照了。”
這次是不可能了,說不定三五年後時機成熟,倒是有機會西取巴蜀、攻佔成都,立下不世之功。
兩人酒碗一碰,周南郡一飲而盡,吟唱道:“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
陸續趕緊捂住他的嘴:“你小聲點兒,公主睡了……”
方梔子:……就你倆這鬧哄哄的,睡啥睡啊……
你們當我聾了麼……
第二天,方梔子換上一身女裝盔甲,派人去請了程昭明過來。
周陸二人就住在旁邊,自然是先到了。
“你們昨晚什麼時候睡的啊?”方梔子拍了拍甲冑,“我怎麼聽到有人唱歌,難道是我做夢?”
周南郡不敢吱聲,正巧程昭明來了。
“公主這是……”見她這身打扮,程昭明詫異,“要去我荊州軍中視察一番?”
“正有此意,不過我們下午吃了飯再去。”
方梔子正襟危坐、輕咳一聲:“大人,昨日你說可派兵一萬伐蜀,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方梔子點頭,轉向周南郡:“昨日你也說,有一萬人,願領軍西征。此話當真?”
“當真。”
“那程大人,若讓周南郡領你那一萬人,你可願意?”
“可以。”
“周南郡,若讓你領荊州軍一萬,你可願意?”
“當然。”
方梔子一拍掌:“很好。”
說着,打開桌上的漆盒,裏面端端正正一封聖旨。她去出來對着程週二人說:“兩位,接旨吧。”
程昭明周南郡面面相覷:“什麼旨?”
“當然是伐蜀的聖旨。”
不然,我剛纔說那麼一番,在消遣你們麼。
周南郡脫口而出:“這怎麼可能有聖旨?”
西取益州這件事,是他們昨天才正式有這個想法的,決不可能事先就有旨意。
而就算立刻快馬去金陵請旨,朝廷收到之後不假思索、火速同意,來去也得一個月,這……
方梔子微微一笑,把聖旨反手給他們看——空白的。
又是一封蓋有璽印的空白聖旨。
“陸續。”阿梔慈祥地看着咱們陸大書法家,“你字最好,煩請你就地再寫一封吧。”
陸續:……怎麼又是我……
又是荊州,又是聖旨……
陸續摸摸腦袋,大好頭顱啊。
“公主。”程昭明厲聲說,“對外動兵要朝廷做主,你怎麼能……”
“我就是能。”方梔子一拍胸脯,“事情辦成了、好處大家分,萬一辦砸了、後果我一人擔。你們就痛快點兒、幹不幹吧。”
陸續腹誹:不是你一人擔,是咱們倆人擔,這聖旨可是我寫的。回頭掉腦袋,咱們兩顆。
程昭明問周南郡:“你有多大把握?”
周南郡實話實說:“想要把握,就不能幹這種事。”
“等等。”陸續忍不住問,“不能由司空直接派兵伐蜀麼?”
程昭明雖然名義上是大業朝的臣子,可誰都知道、他是荊州的土皇帝。
他自己有兵有錢有糧,如果派自己人伐蜀,朝廷還真不好說些啥。
不過程昭明也是有苦衷的啊,他在荊州地位雖高、名聲又好,但是說話卻不管用。
“伐蜀的事我早有此意,之前就試探過各位將領。”
結果呢,大家不同意就算了,還陰陽怪氣嘲諷了他。
也虧得他修養好,若是當年他爹,早把這傢伙拖出去砍了,腦袋用來種花。
不過說實話,如果他父王還在,這些老將斷不敢這麼放肆。
他們就敢對自己放肆而已……
“就這一萬人還是我想法子湊出來的,手下也確實沒有能直接統帥的人。”
方梔子敲着桌子:“我時間不多啊,你們要商議、趕緊的。”
周南郡想了想,忍不住問:“公主,您真的信我嗎?”
“你是懷疑我,還是懷疑你自己?”
“我……”
“周南郡,我第一次認識你,是在蕭丞相的清談會上,你說了一句話。”
周南郡印象中,那次辯論的極其精彩,他應該從頭到尾都沒有插話吧。
“你說虛談費務、浮文妨要。我覺得,能在那個場景能說出這番話的,不是普通人。”
方梔子頓了頓,“在壽春時你雖只是個參軍,但也上過不少表,包括疏通河道、運輸糧草,我都一一看過,也問過你壽春的同僚,我認可你的能力。”
周南郡渾身一震。
“彭城是我薦你去的,王敏之雖有才幹、但爲人跋扈,我只想讓你歷練一番。以你的能力,必有更廣闊的天地任你施展。”
這番話,方梔子可是用足了真情實感。
畢竟這年頭,還沒有主的千里馬實在是不多了,能誑一匹是一匹。
就算看走眼了,也損失不大。萬一她伯樂了,那可就發了。
方梔子充分醞釀了一下感情,眼中閃着亮光凝視着他:“原本,我爲你準備的是荊州,但你告訴我、可以是益州。”
周南郡這種見識過世態炎涼、人心冷暖的苦孩子,哪裏聽過這樣心動的話,差點兒沒給自己聽哭。當場就想跪下來抱着公主的大腿、宣誓效忠。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公主,您又是爲什麼,願意承擔這麼大的風險呢?”
你是一國的公主,就算攝政也完全可以在金陵宮中,讓大臣們拿主意,而不是這樣深入險境。
“公主又怎樣,公主就沒有抱負了麼,公主就不是大業的子民了麼,想當年,我還……”
她還孤身入虎穴,親手刺殺過國賊趙明睿呢!
不過,在程昭明面前,她沒忍心說這句話。程昭明果然手指緊握,自然是想起自己好友齊銘了。
青州的那片血,永生永世鐫刻在他心頭。
齊銘心心念念,所求的國家、所盼的夢想,他發過誓、要能畢生替他實現。
“好。”程昭明認真說,“寫吧。”
陸續悄悄瞥着周南郡,許是被方梔子方纔那句呼之欲出的“刺殺國賊”所震撼到了,周南郡鄭重行了個大禮。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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