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愛的諾言
其實上初中、高中的時候，跟我們一起走路上學的還有劉文奇的堂姐劉文芳。她長得小巧玲瓏，膽子也特別小。我們放學回家必須經過亂葬崗、石拱橋，也就是文奇爺爺落水去世的地方。文奇爺爺就是文芳爺爺。高三的時候，我們放學很晚，每次經過那裏，文芳總是拉住我的手不放。她的家比我家離校遠，我每天先送她回家，然後自己再走回來。
高中的時候，住校生一起牀就到教室裏早讀，七點做廣播操，然後喫飯。以前我們走讀做廣播操之前到校就行了。進入高三以後，班主任要求所有同學六點之前必須進教室，否則一律站到門外。我家離校四、五里路，來校前還要燒飯、喫飯，因此遲到是我的家常便飯。
班主任幾次找我談話，叫我住到校裏，住宿費、伙食費可以減免。我告訴班主任，寢室那些臭襪子臭鞋子，還有如雷貫耳的呼嚕聲令我無法忍受，所以，我依然做我的走讀生，依然經常遲到。班主任殺一儆百，不得不讓我站到門外，直到廣播操鈴聲響起。
於是，我經常在教室門口站崗放哨，迎接同學們嘲笑的目光。後來，我索性廣播操開始之後再來學校，班主任反而無可奈何了。
文芳離校比我家遠，她也是因爲遲到，常常被老師罰站門口。我心想，我這樣的男生都受不了同學的嘲笑，更何況一個女生。我叫她廣播操開始以後再來，她說罰站就罰站，在外面讀書也是一樣，在乎別人的眼光幹嘛？
想不到文芳外表纖弱，內心卻十分強大。我後來買了一輛自行車，每天接送她上學。劉文奇罵我重色輕友，我說兩個人都是朋友，哪有什麼色啊？再說劉文芳是你姐姐，你喫什麼醋啊？
我們相約不再遲到，我的自行車成了劉文芳的專車，我則成了她的車伕。我們在自行車上揮灑着我們的青春和快樂，兩顆年輕的心簡單而真實地快樂着。
有天放學早，劉文芳叫我先走，她過一會兒再回。在青年路往北正準備左轉時，我發現長長的路今天居然被落下的紫花淹沒，我彷彿是踏上一大片紫色的花海——到處是風鈴花。我驚呆了，馬上折回學校。
在校門口正好碰到劉文芳。“我正準備走，你怎麼又回來了？”她問。沒等她說完，我說：“劉文芳，上來，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她坐在自行車後座，不停地問我去哪兒。直到來到青年路，她才驚呼道：“哇！這裏好漂亮！”
劉文芳跳下車，步入紫色花海。我跟着她走到一棵開滿風鈴花的樹下駐足，仰頭長嘆：“這是風鈴花。每年的這個時節是花期，不過花期只有十天左右。花一開，葉子就會迅速凋零。”劉文芳拉住我的手說：“我想，風鈴花或許就是開花給葉子看的。但葉子卻很快凋落了。”我聽出她話中的傷感，可是卻看不到她的憂容。我們走向人行道旁的長椅上坐下，靜靜地欣賞這紫色花海的盛宴。
青春期的萌動是誰也阻止不了的，我發覺自己慢慢喜歡上了劉文芳，喜歡她的純潔，喜歡她的快樂，喜歡她看書時的樣子，我們再也不遲到了，而我也因爲劉文芳，學習比以前更加認真了。
一直想告訴劉文芳我的想法，可是卻不敢開口。總不能象阿q追求吳媽一樣：“我要和你睡覺！”又不能象電影、電視中一樣，喜歡她抱住她就吻。我覺得還是寫封信給她最好。
於是我偷偷給劉文芳寫信，又一次次地撕掉，我不想因爲自己的唐突而破壞我們的友誼。無數次的寫信撕信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將信放在一隻信封裏，然後從郵局寄給了她。
劉文芳不知誰給她寫信，當着許多同學的面撕開，看後就揉作一團扔到地上。張德寶同學撿起後念道：
親愛的劉文芳你好！
德國詩人寫過一本小說【少年維持【應該是維特】之煩惱】，我如今已非少年，此煩惱更難維持！你象朝霞一般美麗，象花兒一樣迷人，腰似三春楊柳，臉如二月桃花。除了你，我一個人都不喜歡。。。。。。同學們一聽鬨堂大笑，大家都知道是我寫的。
不願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劉文芳不再讓我送她。她變得冷漠、陌生。我後悔自己不該給她寫信，原本單純快樂的生活就這樣慢慢地離我越來越遠了……
高中畢業以後，父親以爲我肯定考不上大學，自作主張地請人幫我介紹對象。那些女孩我一個都看不上。父親問我想找什麼樣的。我說至少高中畢業，象劉文芳那樣的最好。我說象劉文芳，並沒有說是劉文芳。因爲她對我不理不睬，她肯定不會嫁給我的。父親喜出望外，也不跟我商量，立即拜託劉文奇的媽媽爲我們介紹。
出乎意料，文芳竟然沒有反對。當年8月，我和她便訂了親。我問她上學時爲何不理睬我，她說當時前途未定；而且我在班上成績不錯，有希望考上大學，談戀愛肯定影響學習。再說我若上了大學，肯定不會娶她的，又何必自尋煩惱呢？我說既然愛上了你，上不上大學我都愛你。
就在說這話的那天晚上，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文芳名落孫山，只好留在家裏務農。
我以高出錄取分數線兩分的成績，考取了江蘇【無錫】稅務學校。
告訴你們一個祕密：其實我上高中時成績並不好，每次考試都是抄襲劉文奇的。高考不同於平時，一人一張位置，而且我與劉文奇又不在同一考場。劉文奇情深義重，他叫我每次交卷前半小時上廁所，同時他也去，他將答案抄給我，因此我才上了大學。當然這些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考試作弊並不正確。
後來大家都認爲我跟文芳的關係要吹！不少人爲文芳介紹對象，文芳一個都不答應！她說除非我先提出分手，她絕對不會先找別人！
我怎麼好提出分手呢？當初我寫紙條給她，後來又是父親請人做的介紹，現在若是我提出分手，這不是出爾反爾嗎？人而無信，未知其可也！再說我家條件不好，上了大學不見得就能找到城裏人。
九月份到無錫上學，談戀愛的同學很多，馮玉蘭對我也很友好。可她是劉文奇的女友，我自然不能橫刀奪愛！
兩年一晃過去，我分到桃園稅所。不少人爲我介紹對象，其中有教師，有醫生，廣播站的那位美女也向我暗送秋波！跟鄉長調情的女人，劉文奇都不喜歡，我怎麼會喜歡她呢？
89年底，父親問我到底要不要文芳，不要他去退了這門親事！我說人家等我三年，怎麼能說退就退呢？文芳雖然是農村戶口，沒有工作；可是掙錢養家是男人的責任，何必介意女人的戶口、工作呢？
於是90年初，我與文芳結婚，第二年有了女兒。文芳勤勞能幹，家裏四個人的責任田，都是她一人耕種。洗衣燒飯，也是她一個人。她對我父母十分孝順，對我也非常尊重。
文芳雖然只有高中文化，可她特別理解別人，在我事業不順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怪我無能，也沒有質疑機制不公、抨擊小人得志等等，她總是淡然地對我說：“每個人在社會中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你雖然有文化有能力，但也要給別人往上爬的機會，也許他們更需要地位和財富來證明自己”。“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的生活都不容易，你可以把他們想象成自己的親人，這樣就可以理解包容他們，給他們以支持鼓勵”。“一個人的內心平衡是最重要的，我對你的感情初心不改，更不會因爲你成爲什麼或者有些什麼而有所變化，所以，你千萬不必爲此平添煩惱”。
記得在我競選副局的那段日子裏，因爲遭到小人的匿名誣陷。面對無中生有的不實之詞，我百口莫辯，傾訴無人聽，伸冤無人問，最終落選。我當時情緒低落，意志消沉，苦悶、煩惱、怨恨鬱積於胸，羞愧、自卑、失落溢於顏容。時常暗自傷心，獨生悶氣，食慾不佳，徹夜難眠，心靈被陰霾籠罩得嚴絲合縫，透不進半絲的陽光和雨露。上班時謹小慎微，工作中激情銳退。每天強顏歡笑地掩飾着內心的焦慮和不安。直到下班回家，纔將一個真實的自我還原於家人，也把一些失衡的心態帶回家中，時常借題發揮，乘機渲泄，給文芳遭成無形的壓力，而文芳總時不聲不響地關心着我，寬容大度地原諒着我。
一個週末的晚上，文芳做好了幾個小菜，併爲我斟滿了一杯酒，平和地說：“老公，升遷不是個人想怎麼辦就怎麼辦的事，你就把它看作象出門走路一樣，撿到了東西，是一份多得的外財；撿不到東西，那也並沒有丟東西呀，能升遷那是意外的收穫，升遷不了也沒有什麼損失，即便有人說三道四，那也經不起時間的考驗。我相信你的人品，更相信大家的眼睛，何必那麼在乎呢？還有什麼比身體健康和家庭平安更重要呢？”妻子的肺腑之言，如春風撲面，潤物無聲；其蘊含的樸實道理，似甘露灑心，醍醐灌頂。一時間把我說得心服口服。躬身自省，細品暗思，竟然悟出了妻子的苦心善意。是啊，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於是，多日來的陰霾一掃而光。
人生四十，正處在攀登家庭和事業的坡頂上，大都承受着超負荷的工作、超常人的付出、超極限的忍耐。常常疲於奔波，顧此失彼，忙於工作，精力透支，欠下家庭和親人的感情債，也或輕或重地存在心理問題和生理疾病。正是賢慧善良、勤勞頑強的妻子，在家中默默地孝敬着老人，盡心地照顧着孩子，用柔弱的雙肩爲家庭營造出一個和諧溫馨的港灣。
在文化方面，妻子就這個樣子；在道德方面，她卻是超一流的。上對公婆，她真正盡上了孝道；下對女兒，她做到了慈母應做的一切；中對丈夫，她絕對忠試，絕對服從，絕對愛護。她是一個極爲難得的孝順媳婦，賢妻良母。她對待任何人都是忠厚誠懇，從來沒有說過半句閒話。她不會撒謊，我敢保證，她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謊話。如果中國將來要修《二十六史》，而其中又有什麼《烈女傳》、《貞女傳》的話，劉文芳絕對榜上有名！
不出文芳所料，45歲那年，由於工作出色，我終於當上了國稅局的第一副局長，局長即將退休，局裏的事都是我說了算。
對於我的升遷，蘭芳感到寬慰，而我也感謝妻子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我的鼓勵和安慰。
不過身在官場的我常常身不由己，每天都有沒完沒了的應酬，不過她對此毫無怨言。
一次酒醉後，一位崇拜我很久的靚麗女孩主動向我獻身。事發後，我誠惶誠恐，覺得對不起蘭芳。但當我發現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時，男人的血性便又被那個靚麗的姑娘點燃。在妻子回家農忙的日子裏，我默許了那位瘋狂地愛我的姑娘上門同牀共枕。
終於，我們偷情的場面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提前回家的妻子眼前。妻子沒有大吵大鬧，而是微笑着放那個姑娘走，並且關照她不必太慌張，說着還幫那個嚇得臉色鐵青的姑娘理好零亂的衣裙。
偷情的姑娘走了，她卻沉默了，從此不再單獨和我說一句話。只有當我的下屬來時，或者是女兒在家時，她纔會和我說話，而且顯得十分恩愛的樣子。別人一走，她又變成了“啞巴”。
其實我挺後悔的。我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妻子的愛是一個最重要的條件。我是愛她的，我爲自己的行爲感到羞恥，我跪在她的面前，苦行僧似的向她懺悔，請求她饒恕。我這樣努力堅持了三年。三年中，我爲此熬白了頭髮，生理機能也發生了改變。但是無論如何，妻子就是不說話。
去年楊莊村組織五十歲以上村民體檢，查出劉文芳雙腎壞死，已到了尿毒症晚期！
醫生說尿毒症最好的治療方法是腎移植，於是從前年5月開始，我時常利用節假日到南京、上海等地尋找合適的腎源，但每次去都是失望而歸。
盼望生命曙光再現的分分秒秒，漫長而痛苦。有一天，想到自己與文芳的血型都是b型，我眼前不由一亮：如果能把自己健康的腎移植到妻子體內，那將是多麼保險和幸福的事啊！
去年五月，經過一系列檢查之後，醫生說我與劉文芳配型成功，我們夫妻問有60多項指標相同，這樣高的概率在十萬人中才有一例。
我一聽欣喜若狂，立即去南通附院告訴妻子。文芳聽說我要爲她捐腎，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她堅決不同意我爲她捐腎，並即刻爬起來要回如皋。
“不能回去啊，文芳！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是堅決不會離開你的！”我緊緊拽住妻子的手，“你還記得我在大學寫給你的信嗎？現在是我踐約的時候了！
。。。。。。我如果愛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爲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聽我背誦曾經寫給她的情詩，劉文芳雙眼模糊，可她還是不同意我爲她捐腎。我說：“如果你不同意我爲你捐腎，兒子就會給你捐，他還在上學，還沒有成家！你怕我發生意外，就不怕兒子發生意外嗎？”
經過多次勸說，劉文芳終於同意我爲她捐腎，可她總是心事重重，擔心我發生意外，有時甚至從噩夢中驚醒，會嚇出一身冷汗。爲了減輕妻子的擔憂，緩解她在手術前的緊張情緒，我常牽着她的手在病房裏散步，給她說笑話，逗她開心。妻子不能喫多咸和油膩的食物，我就把買來的熟萊在開水裏洗一遍，將鹽和油儘量洗掉，然後陪她一起喫沒鹽沒味的菜。。。。。。劉文芳有次心疼地說：“廣建，我不是你老婆，我是你前世欠下的債啊！”
爲了防止手術發生意外時家人找醫院的麻煩，去年9月10日，我到如皋市東城公證處請求他們對我將爲妻子所做的腎移植手朮進行責任公證：陳廣建自願捐腎給妻子劉文芳，並決定在南通醫學院附屬醫院進行捐腎手術。無論手術成功與否，家屬得尊重捐腎人和接受人意願，不得提出任何訴求！
9月13日，當我與妻子在手術同意書上鄭重簽下自己名字的時候，我將一封辭職信交給了主刀醫生
尊敬的國稅局領導：
我是你們單位的陳廣建。
作爲黨多年培養起來的幹部，我每月都拿着國家奉祿，本應恪盡職守，可是，因爲患難之妻病危，需要換腎，無奈之下，我不得不爲她捐腎。
我堅信手術會成功，但手術後我的身體健康肯定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從而影響到我的工作質量，所以我覺得自己今後再也無法當一名合格的稅務幹部了。爲了不拖領導的後腿，不浪費納稅人的錢，我特申請辭職！
如果手術發生意外，我離開了人世，請把我的遺體捐出吧！把我的心臟、肝臟、腎臟和眼角膜等一切有用的器官都捐給那些需要的人們吧！如果停止跳動的心臟能重新跳動，失去光明的眼晴能重見光明，我在九泉也開心。。。。。。
去年9月14日上午，專家用鋒利的手術刀，準確地將我微微顫動着的右腎取了下來。同日下午，專家又摘下劉文芳已經壞死的雙腎，然後將我的腎臟植入她的身體中。。。。。。
手術非常成功！大約一週以後，我與劉文芳都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了普通病房，我們又可以隔牀相望相互照顧了！
當我辭官捐腎的故事傳開後，如皋市民、楊莊村民紛紛帶着鮮花、禮品到南通附院看望我們，爲我們獻愛心，爲我們祈福。
當稅務局局長專程從如皋趕到南通看望我們夫婦時，他聲音哽咽地對我說：“老陳呀，我是代表稅務局所有幹部職工來看望你的，你安心養病吧！你想辭官不幹的事，不僅我不答應，局裏所有幹部職工都不答應，如皋人民也不答應啊！你是我們如皋稅務局的驕傲，也是百萬如皋人的驕傲！
出院以後，我又回到稅務局上班，去年底老局長退休，大家一致推舉我當了國稅局的局長。
現在劉文芳仍在南通附院治療，我雖然不能每天陪她，但我天天給她寫信：
你可知我百年的孤寂，
只是爲你一個人守候，
千夜的戀歌，
只爲你一個人歌唱，
你就是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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