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無奈的結局

作者:洪劉華
“你的病能夠治好,我的病恐怕無人能治!”一位名叫吳長壽的同學苦笑道。

  “爲什麼呢?”大家一聽十分關切。

  “因爲。。。。。。因爲我得了塵肺病。”

  下面是吳長壽講的故事:

  抗日戰爭時期,我父親是一名新四軍戰士。在一次戰鬥中,父親被和平軍抓住。和平軍就是僞軍,幫助日本人的。當時和平軍的隊長就是我們村的地主陳學素,他對新四軍特別痛恨。這次被俘的除了我父親外還有三個戰士。陳學素爲了發泄仇恨,用菜刀將他們全部砍死。當輪到砍我父親時,父親叫他將菜刀磨快之後再砍!陳學素一邊磨刀一邊問我父親姓名、家鄉。當父親告訴他自己名叫吳守信,家住陳家莊時;陳學素扔掉菜刀,放我父親走了!因爲他也是陳家莊的!地主漢奸雖然可惡,對於莊鄰或許還有一絲憐憫吧。

  日本投降後,陳學素又投靠蔣軍當了團長,我父親則是地下游擊隊隊長。在一次戰鬥中,因爲寡不敵衆,我父親又被敵人抓住,陳學素仍然將他放了!

  1949年陳學素逃去臺灣,臨走前他交給父親一隻布袋,裏邊裝有十幾塊銀元幾十枚銅幣,還有一塊玉笏。他叫父親代爲保管,等他下一次打回來時再還給他!因爲他兩次饒我父親不死,父親也就點頭同意了!

  我家有個睡櫃,半人高,一人長,裏面可以放東西,上面睡人。父親將貴重東西放在裏面,自己就睡在上面。除了他本人,任何人都不可以碰睡櫃。小時候我從櫃裏偷了兩塊銀元,結果差點被他打死!

  解放後,因爲父親當過新四軍、游擊隊,組織上讓他做大隊民兵營長,後來又擔任公社人武部部長,1958年與媽媽結婚,後來生了姐姐和我。

  六十年代末,有人說父親與漢奸陳學素關係極好:其他人被捕後都被殺頭或槍斃,唯獨我父親被放了回來!這是什麼緣故呢?造反派頭子及紅衛兵小將們將我父親吊起來毒打,非要父親說出原因不可!

  陳學素到臺灣去了,他爲什麼不殺父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放父親走,難道父親求他殺了自己不成?父親不交代,紅衛兵就拼命打,最後生生將父親雙腿打斷;還認定他是叛徒、特務!公社革委會主任動員媽媽與他劃清界線。媽媽頂不住壓力,最後與父親離婚,嫁到如東海邊去了!

  從此我與父親、姐姐相依爲命!父親腿被打斷,根本不能幹活。姐姐比我大五歲,我上一年級時她小學畢業。爲了讓我上學,她主動輟學打工。從小學到高中,我的學費都是姐姐給的!高中畢業後,姐姐嫁到浙江嘉興去了。家裏只剩下我和父親。那時父親也平反了,民政局每月給他幾十塊錢!

  因爲父親殘廢,我一直在家務農並照顧他,十幾年都沒有出去打工。

  父親平時沉默寡言,很少打我罵我,可我就是怕他。只要他一看我,我就覺得他的眼神跟刀子一樣,渾身發寒。

  我不知道別的父子如何相處,我只知道我跟父親之間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見的薄膜,想親近卻又有些畏懼。

  不知九六年還是九七年,陳學素從臺灣回大陸探親。離家時他還不到四十,現在已經八十多了!他在侄子陪同下找到父親。他雖然老態龍鍾,可記憶仍然清晰。他叫父親將玉笏還給他,銀元、銅錢也就不要了!

  父親當時不知怎麼想的,矢口否認他有東西放在我家!陳學素老淚縱橫,他說他不缺錢用,可玉笏是他的祖傳之寶,他想交給侄子,絕對不會帶去臺灣!父親任他痛哭流涕,始終不承認拿過他的東西。

  陳學素無可奈何地走了!他逢人便說我父親賴了他的東西,父親的形象一落千丈!我問父親爲何不將東西還給人家,父親擡手便給我一記耳光!

  因爲家庭條件不好,我到三十歲還是光棍一條!陳學素回臺灣不久,他侄子又到我家來了。我以爲他來討要玉笏,心裏十分忐忑。想不到他卻是爲我介紹對象而來。

  原來陳學素兄弟三個:他是老大,老二就是侄子的父親,老三生了三個女兒。他侄子想把堂妹陳琴介紹給我!

  我一聽喜出望外,因爲陳琴跟我初中同學,長得十分漂亮。父親說她可能知道我家有寶貝,否則如何看得上我?我說喜歡人也行,喜歡寶貝也行。如果娶不到老婆,要寶貝又有何用?父親聽我說得有理,最終還是默認了。

  當年底我與陳琴結婚。陳家只向我家要了五千元彩禮,也沒有什麼陪嫁。陳琴對我父親十分照顧,經常將他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

  不知何故,陳琴一直沒有懷孕。一年後,她說要去日本做服裝,以後便沒有消息了。我去岳父家詢問,岳父說她已跟別人領了結婚證,再也不會去我家了!我跟她沒有任何手續,雖然心有不甘不過也無可奈何!

  2008年的時候,父親不幸得了食道癌,這年他已九十歲了,他不肯接受任何治療。彌留之際他叫我從睡櫃裏面翻出布包,銀元銅錢以及玉笏都在!

  父親去世後,我到網上查了一下,玉笏是古代臣下上殿面君的工具,跟我家裏一樣的標價百萬以上!

  我激動得不能自已!四十多年了,我一直生活在貧困之中,老婆也不知去了哪裏!有了一百萬,何愁沒有女人嫁我!老房子肯定不會住了,我是到如皋買房子,還是到南通買呢?我翻來覆去拿不定主張。

  第二天,我來到南通古玩市場,我以爲人們一見玉笏肯定會圍觀甚至搶購;可是老闆瞄了一眼便說是假的,五塊錢一個!

  怎麼可能是假的呢?這可是解放前大地主陳學素寄放在我家的呀!父親保存了一世,並且昧着良心沒有還給人家!當然這些話我想在心裏沒有說出口。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也許他們假貨看多了,遇到真貨也當假貨了!

  幾天後我又來到上海收藏品交易市場,買賣人對我的玉笏不屑一顧!一位簽定師聽我講明它的來歷,十分肯定地認爲我家的真品被人掉包了!

  父親一直將玉笏藏在睡櫃裏面,而人就躺在上面!我家裏很少有人來,即使來人也不可能打開父親的睡櫃!因爲櫃上要睡人,櫃板兩寸多厚呢!

  肯定是陳琴!她來我家一年多,沒事就打掃衛生!玉笏本來便是他伯父存在我家的,她假裝嫁我就是爲了取回玉笏!爲了不引起懷疑,她竟然找了一塊假的放在原處!

  只有這一種可能,我無話可說!假玉笏我捨不得扔掉,回家後仍放到父親睡櫃裏了。至於銀元,五十塊錢一隻,賣不賣都沒意思!

  房子肯定買不成了,老婆也不想娶了!我將屋門鎖上,一個人來到嘉興。姐夫介紹我到一家化肥廠打工,我被安排去煤球車間拉煤。車間主任是個姓馬的中年人,總愛板着個臉,像是誰欠了他的錢沒還似的。我們的班長叫馬德勝,外號三毛,是車間主任的侄子,其實就是一個痞子,特愛狐假虎威,動輒就責罵、呵斥人,有時還動手打人。

  我們一個班有七八個人,都是些身強力壯的小夥。班裏給每人配備一輛翻斗車,一把剷煤的鍬。那翻斗車和現在的工程翻斗車相似,只不過小得多,又是人力操作。翻斗車裝滿煤,大概有三四百斤重,我們要將它推到攪拌機邊,把煤扣在鐵板上,然後再去拉。

  有人專門負責往煤塊里加泥塊,然後往攪拌機裏鏟,攪拌後的煤泥被送到粉碎機裏,粉碎機飛速旋轉着,聲音震耳欲聾,車間裏煤塵瀰漫,我們的眉毛上、鼻孔裏,全是黑乎乎的煤粉。粉碎了的煤粉輸送到煤球機上,壓成一個個蛋形煤球,再送到烤爐上烤乾,就成了成品煤球了。

  因爲光着膀子在烈日下暴曬,身上就曬出許多燎泡,一搓就破,疼得我齜牙咧嘴的。沒多久,我的臉上,後脖上,胳膊上,都被曬得脫了一層皮,原本白皙的皮膚變得黝黑,慢慢地油光發亮起來。

  記得有一次,因爲加班,我連熬了幾個通宵,累得都快趴下了。那天又加班,我只覺得眼皮沉重,哈欠連天。我把翻斗車鏟滿了煤,便把煤鍬往兩條車把上一搭,然後一屁股坐在鍬把上,打起盹來。朦朧中我被人狠狠地踹了幾腳,疼得徹骨。我睜開沉重的眼皮,只聽三毛在跳腳咆哮:“你他媽的是來拉煤的,還是來睡覺的?你現在就給我滾!”我揉着眼,一言不發地回姐夫家去了!我當時只要睡一個囫圇覺,開除不開除不管他了!

  就在那天夜裏,貴州一位名叫文金山的小夥也是一邊拉煤一邊打瞌睡。他原本應該把煤倒在鐵板上,可他卻直接將煤往攪拌機裏倒去。小車進了攪拌機,小文意識模糊,無論如何不肯放手,結果連人帶車一起進了攪拌機!

  小文死後,三毛向我打招呼,說他昨天態度不好,讓我仍到廠裏上班,我說什麼也不肯去了。姐夫見我吃閒飯,陰陽怪氣地說:“生死都是命中註定的!閻王叫你三更死,決不留人到五更!你如果命中該死,到哪裏都躲不過去!”

  我不相信每個廠裏都有危險,後來我又自己找到一家植絨廠裏打工。植絨廠就是利用電荷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的特性,將絨毛粘貼到原料布上!由於絨毛極小,看起來就象灰塵,車間生產時就象下霧似的。我想髒就髒點吧,晚上洗洗澡換換衣服也就乾淨了!今年初,我不斷咳嗽、胸悶,開始以爲是感冒,到嘉興醫院檢查之後,醫生說我得了塵肺病,再也不能在植絨廠裏幹了!我辭去工作回到如皋治療。現在幾個月過去了,打工掙的錢全部用光,病情卻一點不見好轉。有人建議我找廠方賠償,可老闆是廣東人,賺錢之後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我現在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呼吸時胸部也疼痛不已。我已無錢治療,不知哪天去見馬克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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