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可能
大白天他就赤果着上半身,揹着幾根荊條跪在宮門外。
“嫂子,臣弟錯了。”
太后正在和楊太妃討論宮中事務,聞訊後愕然,下意識的道:“他又發什麼瘋?”
羅崇勳一臉見鬼般的模樣衝進來,“太后,定王在宮外揹着枝條,說是請罪。”
“那是負荊請罪,咦!”楊太妃一怔,“他竟然請罪?不能吧!”
太后也覺得不靠譜。
羅崇勳發誓,“臣親眼所見,定王痛哭流涕,說自己裝瘋賣傻對不住太后。”
太后悚然動容,“可是那小子?”
“臣去問問。”
羅崇勳還沒出門,太后留在定王府的內侍回來了。
“臣沒聽到,就見定遠侯進去了一會兒就出來了,隨後定王跪在那裏嚎啕大哭,說……嫂子,臣弟錯了。”
楊太妃歡喜的道:“如此和好,先帝在天之靈見了,定然也會歡喜。太后,定遠侯果然是福將吶!”
太后板着臉,“只是僥倖罷了。再有,你可見過十九歲依舊到處晃盪,不肯成親的福將?浪蕩子,氣煞老身!”
楊太妃捂嘴偷笑,“年輕人不肯循規蹈矩常有。他父母不在,可不正好是太后爲他做主嗎?”
隨後便是一場和會。
趙元儼被請進宮中,長嫂如母,太后親手爲他把荊條解開,又爲他上藥,更是令官家來拜見叔父。
叔侄相見,趙元儼淚眼朦朧的道:“像三哥,像三哥。”
先帝排行第三。
趙禎認真行禮。“以後,請叔父多加教誨。”
“不敢!”趙元儼搖頭。
“八弟以往可是好爲人師。”太后笑道。
趙元儼說道:“以往臣弟好爲人師,可今日與那位定遠侯一番話,卻令臣弟愧不如人。官家何不如召了此人在身側。”
趙禎看了太后一眼,眼中有些小得意,“他如今便在我的身邊。”
“恭喜官家!”趙元儼歡喜不已。
這場認親大會傳到了李獻的耳中,得知趙元儼誇讚自己時,他對王賀說道:“這是定王給我的酬勞罷了。”
他不會認爲自己那番話便能讓趙元儼驚爲天人,但沒想到的是,纔將在宮中和太后官家喝了一場酒的趙元儼,接着就來了李家。
“不知大王來意。”李獻不客氣問道。
趙禎親政後,對這位親叔叔格外看重,各種封賞令人咂舌。
“喝酒。”趙元儼毫不客氣的坐下,衝着來福招手。
李獻給杏花一個眼色,此刻沒法做飯,杏花便去叫了外賣。
好歹是定王,酒菜擺滿了案幾。
定王頻頻舉杯,沒多久酒喝完了,他拍着案几說還未盡興。作爲主人,李獻只能捨命陪君子。
直至看到李獻喝的眼神迷糊,趙元儼才勾着他的脖頸,低聲問道:“你知道官家些什麼?”
“什麼?”李獻甩甩頭,“知道?臣……臣知道大王是個神經病,哈哈哈哈,神經病!”
幾番試探,李獻都是如此,趙元儼這才離去。
等他走後,李獻被王賀攙扶着進了臥室。
躺在牀上的李獻突然睜開眼睛,輕聲道:“看看是否有人。”
王賀眼中閃過異色,悄然出去。
晚些回來,說道:“有兩人。”
“看來,太宗皇帝沒少爲這個疼愛的幼子準備好東西,不過想來那些好手的年紀不小了吧!”李獻笑的很是開心。
晚些,兩個潛伏的男子悄然回到了定王府。
“如何?”趙元儼剛喝過了醒酒茶。
“喝醉了。”回稟的男子擡頭,鬚髮斑白。
趙元儼這才渾身一鬆,“說起來,本王也是有些魔怔了。只想着嫂子猜忌,可卻未曾想過官家。”
他幽幽嘆息,“可憐官家還不知那一切。本王,當如何?”
……
趙元儼請罪,讓太后心情大好,賞賜不要錢般的送進了李家。
劉從德第一次來訪。
“別動手!”
一進李家,劉從德就舉手,“是太后令我來的,否則你以爲我稀罕來你家?”
李獻面色不善,“說事。”
“這狗有趣!”劉從德衝着來福招手,等來福咆哮着衝過來時,就尖叫着躲在李獻身後,“救命啊!”
李獻叫住了來福,劉從德驚魂未定的道:“趕緊關起來。”
“說話。”李獻不耐煩的道。
劉從德躲在他的身後,探頭瞥了一眼來福,“太后說你整日無所事事,百般無聊,便讓我帶你去耍耍。”
“耍什麼?”李獻問道。
“青樓啊!酒樓什麼的。”劉從德隨口道。
太后沒說青樓,但劉從德最喜去這等地方,讓他帶着李獻去消遣,必然會去青樓。
李獻腦子裏過了一道這話,無語望天。
太后這是覺得他不知道女人的好處,不知道陰陽合和的妙處,故而讓劉從德帶他去開葷。
開了葷後,慾望擋都擋不住,那時候不用太后操心,李獻會迫不及待的爲自己尋個娘子。
謀劃不錯,可李獻卻不想去。
劉從德遺憾告辭,臨走前問道:“你家這狗賣不賣?”
李獻一鬆手,來福咆哮着衝去。
“救命啊!”
……
第二日李獻進宮時碰到了趙元儼。
“大王看着頗爲精神。”李獻讚道。
錯身而過後,趙元儼低聲道:“本王怎地想到了他昨日說的那話,什麼……神經病?”
隨從說道:“大王,他說您精神,不是神經。”
李獻去趙禎那裏是拿藥。
“那藥我喫着胃口特別好,再弄些來。”
趙禎令人去尋醫官配藥,自己鄭重行禮。
“你這是何故?”李獻避開。
“定王發瘋,我知曉是裝的。他這是擔心被猜忌。親親的叔父如此,令我難過。若非國安兄,我叔侄也難以和好。”
這廝太善良了啊!
歷史上趙禎親政後對趙元儼這位叔父很是寬厚,後來有傳言說趙元儼要謀反,趙禎也只是令人加速追查謠言。到了後來,乾脆謠言也不查了,對趙元儼越發寬厚。
“對了,今日孫先生教了內政,說大宋以仁治國,前次魯宗道請纓行新政太急切了。且若是行新政,必然會激化矛盾,得不償失。”
“這番話沒說錯,可若是不革新,你以爲大宋國祚能延續幾何?”李獻問道。
“自然是許久。”趙禎想了想,“三百年?”
還算是清醒,沒說什麼千秋萬代……李獻搖頭。
“兩百年?”
李獻搖頭。
“不能是一百年吧?”趙禎有些不滿。
“前漢亡於內亂,對吧!”李獻問道。
“嗯!”
“前唐也是如此,可對?”
“安祿山之後,前唐便衰弱了,再無生機。”趙禎點頭。
“大宋呢?”李獻問道。
“前漢亡于軍閥,前唐也是如此,國安兄以爲然否?”
李獻點頭,趙禎得意的道:“祖宗知曉這些弊端,故而定下了規矩,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有士大夫壓制,武人再無法橫行。如此,大宋自然能避開前朝的亡國之路。”
這番話不錯。
李獻坐下,卻不知外面來了準備請見官家的王曾和呂夷簡。
呂夷簡指指裏面,王曾搖頭,示意不必通稟。他想聽聽裏面這番辯駁。
呂夷簡莞爾,也有心聽聽那位定遠侯的高見。
好判斷此人的深淺和政治志向。
“武人確實是被壓制住了,大宋再想出藩鎮難之又難。可我有兩個疑問,其一,國中的弊端怎麼辦?三冗之下,百姓的日子越發艱難。當百姓食不果腹時,你覺着該如何應對?民亂與軍閥,你認爲誰的危害更大?”
呂夷簡輕咦一聲,王曾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自己卻撫須仔細聽着,眼中有凝重之色。
“我覺着……民亂令我心疼百姓,軍閥會讓天下動盪,百姓也會遭殃。故而我以爲,軍閥爲害更大。”
呂夷簡點頭,覺得官家這番話真是不錯。
裏面,李獻再度說道:“另外,你忘記了什麼?”
“什麼”趙禎想了許久,沒有頭緒。
“外敵!”李獻的聲音中帶着怒氣,“北遼、党項,乃至於交趾都可欺凌大宋一番。當內部民不聊生時,你可想變革?”
“自然是想的。”
“可外敵侵襲之下,你可有心思變革?”
官家默然。
“內部民不聊生,民亂頻繁,令地方守軍疲於奔命。外敵見大宋衰弱,自然會大舉入侵。到了那時,你覺得,大宋的國祚,還有幾何?”
趙禎不自在的道:“不至於吧!”
呂夷簡微微點頭,覺得這話說的好。他看了王曾一眼,王曾卻依舊面色凝重。
他有預感,那個小子會說出一番驚天動地的話來。
室內傳來叩擊案几的聲音,李獻的聲音平靜傳來。
“三司叫苦一年比一年爲甚,十年後,五十年後,可以預見百姓的日子會越發艱難。這是最好的百姓,但凡餓不死,他們便會老老實實地聽從官府的安排。五十年後,當那些快餓死的百姓揭竿而起時,朝中能做什麼?鎮壓。”
這是慣例。
“北遼不也如此嗎?”趙禎反擊。
“前漢時,草原上是什麼爲禍中原?”
“匈奴!”趙禎說道。
“前唐時。”
“是突厥人。”
“草原霸主更替之速,令人目不暇接。那麼,你覺着北遼人還能統御草原多少年?”
趙禎悚然而驚,“你是說,會有更爲兇悍的部族取代北遼,並對大宋虎視眈眈?”
“一個內部混亂的大宋,對於草原異族而言就是一頭肥羊。他們會厲兵秣馬,毫不猶豫的起兵南下。”
“一百年後,被士大夫們壓制成了廢物的大宋軍隊,可能抵禦那些如狼似虎的異族鐵騎?一百年後,當異族的馬蹄聲在汴京城外響起時,士大夫們會如何做?”
“他們會把帝王獻出去!”
“不可能!”
趙禎霍然起身,“我家對士大夫如此寬厚……”
“可他們覺着,這個天下是自己的。爲了自己的天下,帝王,便是個籌碼!他們會用帝王交換異族退軍,會用貴女,會用汴京財富,會用汴京百姓作爲籌碼,換取異族退軍……”
百年後,金兵抵達汴京城下,那些士大夫們可不正是如此做的嗎?
“不可能!”
趙禎面色漲紅。
外面呂夷簡忍不住一聲厲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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