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大將的讚美
那是裝的……除去本人之外,這個世間大概只有李獻才知曉文彥博那副君子之風的面具之下的城府和手段。
在時代的洪流中,王安石慘敗,司馬光臨死之前給自己挖坑,唯有文彥博能長壽終老,善始善終。
這不只是命運,更是能力。
面對這等妖孽的弟子,李獻一開始就上了大課。
當各種物資數目在公式中,在圖標中被分類歸納,能一眼看出每日,每月,每年的變化,並能分析出背後的原因時,文彥博的城府也撐不住了。
他給家中寫信。
“……先生之才,令孩兒以爲此乃仙人也!那些學問孩兒聞所未聞,可先生卻信手拈來。且不但能教授,還能旁徵博引,引入時事或是實務對照……”
他擡頭想了想,繼續寫道:“孩兒本不想太早科舉,遇到先生後,更是如此。此等名師千年難遇,孩兒想專心苦讀……”
在信的最後,他忍不住再度感慨:“能遇到先生,此乃天佑孩兒!”
多一個學生,對於李獻來說便是多一個麻煩,故而進宮和趙禎說話時,就難免說自己是個天生勞碌命。
趙禎只能幽怨的看着他,案几上的功課厚厚一疊。
“李德明的使者快到汴京了。”趙禎隨口說道:“帶來了李德明的請罪奏疏,宰輔們都說此乃大勝,你以爲如何?”
“大宋竟然淪落到了以請罪奏疏爲大勝的境地,我無話可說。”李獻知曉党項李氏的野心,但滿朝君臣都陶醉在了請罪奏疏中。
上次他伏殺了党項密諜三十餘人,李德明若是偃旗息鼓,那麼就該派個重要人物來汴京請罪。可聽聞使者身份普通,可見李德明並未惶急,弄不好他還想借此做些什麼。
至於密諜,死幾十個對於李氏來說不是事。
在李氏使者朝見之前,君臣商議了一次,李獻也被拉了進來。
“先禮後兵,先給些好處,再震懾。”王欽若給出了建議。
趙禎當即反對,“當先震懾,再賞賜。”
“李氏不同。”王欽若笑道:“李氏孤懸西北一側,周圍不是吐蕃便是北遼,看似桀驁,可卻爲大宋擋住了吐蕃,牽制了北遼。故而不可刻薄太過,否則引發反彈,會帶來莫測的後果。”
趙禎詞窮。
宰輔們隨即達成了一致,太后滿意的準備點頭,卻透過帷簾看到李獻的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是冷笑,“定遠侯可有說法?”
王欽若回頭,“哦!老夫倒是忘記了定遠侯上次伏殺過党項人。”
來!
給老夫說個道道。
馮拯已經退了,據聞明日就是王欽若飛昇的好日子,故而此刻他看着神采飛揚。
趙禎看了李獻一眼,眼中閃過異彩。
“先禮後兵或是先兵後禮,我以爲都不重要。”
李獻的開場白令趙禎想翻個白眼,王欽若笑的越發的慈祥了,脖子上的瘤子看着在閃光。
原來,你李國安也得給新紮首相面子嗎?
“首先,我以爲當先界定党項李氏的秉性。”李獻剖析此事的角度和宰輔們不同,“党項李氏孤懸西北,周圍遍地虎狼。能在那等虎狼之地打下一塊地盤,並能擊破北遼大軍的李氏,絕不是順從之輩。”
“你是說……”魯宗道問道,“李氏有不臣之心?”
“有。”王欽若說道:“多年前就有,可他們不敢翻臉。否則大宋與北遼聯手,頃刻間便能令李氏變爲齏粉。”
是啊!
後來的歷史證實了這番話,党項李氏稱帝,大宋出擊,北遼出擊……可李氏卻越戰越勇,打的大宋滿地找牙,打的北遼頭痛不已。
最終,李氏就在戰爭中崛起,併成爲大宋和北遼的心腹大患。
但兩國對此卻無可奈何。
“我以爲,李氏必然會稱帝!”李獻說道。
“你的依據何在?”王欽若問道。
“我聽聞李德明長子李元昊年少果決,英武過人。此人野心勃勃,多次說李氏不該臣服於大宋與北遼,可對?”
李獻問道。
王欽若點頭,“李元昊卻是如此,不過年輕人衝動,等他知事後,自然知曉這番話的荒謬。”
李獻覺得滿朝文武都是烏龜,把頭縮進龜殼中,以爲自己強大無比。
“党項稱帝,必在李元昊!”李獻點出了這個大宋的心腹大患,韓琦的一生夢魘。
王欽若笑道:“黃口小兒罷了,何須在意他的夢囈!”
李獻說道:“李元昊,不可輕視!”
王曾嘆息,想到了李獻的那番話,果然,他一旦入朝,便會和宰輔們爭執。
王欽若看似舉重若輕,可卻有些惱怒之意,顯然他覺得李獻是在胡攪蠻纏。
而李獻看着有些不耐煩之意,大概是恨不能馬上歸去。
“誰知曉李元昊?”太后問道。
王曾說道:“曹瑋在汴京。”
曹瑋乃是大宋名將曹彬之子,從軍數十年,威震西北。
太后當即遣人去問。
晚些內侍回來稟告,“奴婢去後,曹公聽聞這番話,先問了是誰說的。”
王欽若看了李獻一眼,微微一笑。
曹瑋纔是大宋名將,你就一士子,才華有,但有何資格談論武事?
太后莞爾,“曹卿可是躍躍欲試?”
內侍說道:“奴婢說是定遠侯,曹公問定遠侯年紀,奴婢不知,就是二十不到……”
太后顯然又想起了這廝‘大把年紀’依舊獨身的事兒,不禁蹙眉。
“曹公聽聞,拍案而起,說,此子眼光獨到,請了來,老夫與他飲酒,縱論西北戰事!”
太后:“……”
曹瑋是此刻大宋碩果僅存的大將,堪稱是定海神針。
他開口說西北之事,王欽若也沒膽子和他辯駁,以免自取其辱。
“曹公說,他對李元昊也有所耳聞,此子年輕,不過卻英武有爲。據聞李德明頗爲看重此子,說李氏能大興,必在此子身上。曹公最後說,不可小覷了李氏……”
李獻行禮,“臣告退。”
這是……
呂夷簡笑道:“定遠侯這是生氣了?”
王曾淡淡的道:“他來此的目的就是爲了告訴我等,不可輕視李氏,不可輕視李元昊。如今我等都知曉了,他留下來作甚?”
就像是劍客,一擊中的,隨即遠遁。
但宰輔們都有一種被這廝看不起的鬱悶。
使者來了,隨行的人不少,其中還有些方外人。
“這是個熱鬧的地方。”一個僧人微笑看着汴京城。
出宮就被曹瑋家人蹲點的李獻就在側面策馬而過,二人目光交錯。
隨後李獻來到了曹家。
“老夫等了你許久。”曹瑋笑眯眯的在家中等候。
隨即就是一場令李獻肝顫的酒戰。
他喝的嘴歪眼斜,曹瑋面色潮紅,拽着他又灌了幾碗,這才放過。
“拿輿圖來!”
曹瑋把案几上的酒菜弄開,把輿圖攤開放在上面,指着西北說道:“西北乃四戰之地,折家據守府州,爲大宋在黃河岸邊打下了楔子。不過折氏一隅之地,不足以改變大局。西軍這些年與李氏屢次交手,都說党項人兇悍。”
這是當下的西北現狀。
“如今西北看似太平,可老夫總覺着李氏不會長久臣服,如今北遼那邊狡黠……”曹瑋擡頭嘆息,“北遼有能人,遼皇對李氏愈發寬厚,封王,賞賜,每個使者去李氏,第一件事便是吹捧李氏的實力……這一切讓你想到了什麼?”
“挑起西夏與大宋之間的戰爭。”
“那麼,你覺着,若是開戰,大宋勝機幾分?”曹瑋目光炯炯的看着李獻,“老夫這陣子也聽聞了你的那些事,手腕了得,才華過人。若是在邊事上再有所作爲,老夫彷彿看到了一代名臣的雛形。放開說,來人,看着周圍,不許人接近。”
李獻聽到了腳步聲散去。
他本就想把自己對西北的看法說出來,可宰輔們油鹽不進,如此,對曹瑋說,興許能形成助力。
“在我看來,李氏稱帝板上釘釘,不會超過二十載。”李獻說道,引來曹瑋越發好奇和感興趣的目光,“繼續!”
“李氏稱帝不可怕,可怕的是,李氏對大宋軍隊如何看。”李獻看着曹瑋,接着把自己對西北的看法全盤托出。
曹瑋深吸一口氣,“你師從於誰?”
“武事?”
“是。”
“自學。”
曹瑋盯着李獻,虎目賁張,李獻佁然不動。
“好個小子!”曹瑋一拍案几,“老夫在時,西北諸軍尚能與吐蕃、李氏一較高下,後來老夫被丁謂陷害,外調地方。歸來後,聽聞西北承平日久,文恬武嬉,想來這一切都瞞不過密諜了得的李氏。若是李氏稱帝,大宋必然會勃然大怒,而李氏知曉大宋底細,便會以此爲由出兵。到了那時……”
午後,曹瑋進宮請見太后。
密議良久,曹瑋告退前問道:“臣聽聞定遠侯與官家親厚?”
太后點頭,“亦師亦友。”
曹瑋欣慰的道:“臣老了,再也不能披甲爲大宋征戰。看着年輕人如此眼光,臣不勝歡喜。爲太后,爲官家歡喜。”
他老眼掃過邊上的內侍,“臣最擔心一事。”
“曹卿只管說。”對這位大將,太后很是尊重。
“文官警惕武人沒錯,臣也認同。可臣以爲,莫要過頭。否則纔將出個好苗子,就被文官們以警惕武人之名打壓。”
曹瑋跪下,太后起身,悚然動容,:“曹卿起來。”
曹瑋擡頭,“太后,李獻此子眼光獨到,臣自問從軍數十載,見過許多被贊爲名將之才的文官武將,可皆是平庸之輩。
今日與他一番談話,臣知曉,大宋得一名將種子矣!
太后,莫要毀了他。否則,當邊塞烽煙起時,大宋何人可領軍征戰?”
歷史上,党項出兵,當時的大宋派出了韓琦等人的所謂最強組合,被李元昊吊打。由此,大宋國勢轉衰。
曹瑋叩首,太后走出帷簾,親手扶起他,“曹卿放心,老身知曉。”
曹瑋告退,出宮後,隨從心疼他大把年紀還折騰,“阿郎何苦如此。”
“老夫也想安享晚年,可老夫這幾年在家修養,看着西北,卻覺着殺氣騰騰。大宋的大患,必是西北李氏!”
“朝中頗多將才。”隨從說到。
“都是自吹自擂的蠢貨!”
“難道那定遠侯真有名將之姿?”
“何爲名將?”曹瑋指指自己的雙眸,“眼光!老夫閱歷數十載,見過有此眼光的,唯有此子。他若是不成名將,老夫之後,大宋再無可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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